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欧洲出现了一个新词语:sadomasochism。一种最古老而普遍的,但同时又是最被否认和掩盖的生理导致的心理现象,忽然变成了一种意识形态。除了弗洛伊德等人对此进行医学和心理学的研究之外,也有人开始从文化与哲学的层面著书立说。这也反映了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Fin de Siècle”时期文化活跃的程度。
在上一期《睡美人》中我们曾提到,“睡美人题材的流行,也反映了当时艺术家们对女性一种歧视的文化态度:女人就是可以摆在那里慢慢欣赏任意观看的无意识的玩物。” 而等女人睡去再慢慢观赏比起把女人活生生绑起来欣赏,虽然都反映了对妇女的态度,但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在当时,距今一百多年前,西方的文化自由活跃,但同性恋还是属于大逆不道,无论是在现实中或艺术上都不被允许。Fin de Siècle最重要的文学家王尔德(Oscar Wilde,1854–1900)就是因为同性恋而被迫害致死。而另一方面,以虐待女性达到性满足,则至少在当时的文化上可以占有一席之地。套用一个现代词语,叫“暴力美学”。在一定意义上同属变态行为,而前者被视为十恶不赦,后者则得到纵容。为什么?究其原因,我想这与歧视女性的文化传统是脱不了干系的。
有句据传是毕加索说的名言:“艺术一种揭示真理的谎言(Art is a lie that tells the truth.)。” 什么意思?艺术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往往与社会现实不同,甚至南辕北辙。但与此同时,这些东西往往恰恰是人们内心里真实的想法、真实的欲望、真实的追求。这些想法、欲望与追求,人们没有条件、能力或胆量在现实中去付诸实施,只能在想象中去实现。而艺术正是人类发挥想象的一种媒介。说到底,艺术的全部功能就在于此。人们喜欢看武打片,从中得到快感,是因为把内心中的一种欲望得到释放。而这样的欲望在现实中我们自己无法实现,只好借助李小龙、李连杰或AV影片里角色代为执行。
几年前有一部从表演到故事都实在平庸的影片《五十度灰》(Fifty Shades of Grey)大为轰动,人们甚至到了奔走相告的地步。据说还出了续集。影片的成功实在与其艺术水准完全无关,只是因为它通过一个的故事道出了很多人内心难以言说的秘密。这个秘密每个人内心中层次不同,从欲望、兴趣到好奇心。
另一位英国画家格兰顿宁(Alfred Augustus Glendening, Jr.,1861-1907)擅长的是风景画,也忍不住来画一张安卓美达。人画得倒是挺美,不过有点像风景一样呆板。
曾以安卓美达作画的画家不胜枚举,自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提香(Titian)算起,最著名的就包括瓦萨里(Vasari)、塞萨里(Cesari)、伦勃朗(Rembrandt )、鲁本斯(Rubens)、德拉克罗瓦(Delacroix)、莱顿(Leighton)等。到了Fin de Siècle时期,安卓美达更是频频画布上露面。
《安卓美达与帕修斯》(Andromeda and Perseus),莱顿作,1890年。
我们曾在《赏画手记 (4) – 睡美人》中突出介绍过英国画家莱顿(Frederic Leighton,1830–1896)。这幅”Andromeda and Perseus"画的很有戏剧效果。只见安卓美达在锁链中挣扎,身边的巨龙口吐烈焰,而天上帕修斯正拍马赶到。
我们曾在《赏画手记 (3) – 水做的女人》中介绍过英国画家庞特(Edward John Poynter,1836-1919)。画怒涛是他的拿手好戏。这幅画中也有所表现。
《帕修斯斩恶龙》》(Perseus Slaying the Dragon),伯恩-琼斯作,1884-5年。
《厄运之石》(The Rock of Doom),伯恩-琼斯作,1888年。
我们曾在《赏画手记 (2) – 上树的女人》中介绍过属于前拉斐尔画派的英国画家伯恩-琼斯(Sir Edward Coley Burne-Jones, 1833–1898)。伯恩-琼斯喜欢用同一古典题材反复作画。他在1884年至1885年间创作了《帕修斯斩恶龙》。几年后又绘制了《厄运之石》。这两幅堪称姐妹篇,安卓美达一幅正面,一幅后背,一幅在左,一幅在右。后一幅虽然创作时间在后,但动作情节发生在前,表现帕修斯路过时发现可怜的安卓美达被绑缚在这里时惊讶的表情。前一幅描绘帕修斯与巨龙展开恶斗。
英雄救美之后,女人立刻以身相许,男人则心安理得地笑纳不拒,于是二人共结连理,happy for ever。这是神话、传说、童话里屡见不鲜的俗套。代表邪恶势力的恶龙也标准化的角色。而被恶龙残害统统都是秀色可餐的少女(恶龙挑食,糙爷们一概不吃)。最后被解救的往往是最后一个,而且必须是最貌美、最高贵的一位,非公主莫属,因此也是最值得被解救的那一位。此外救美之人必定是一位身份高贵的白马王子。女人被救之后甘愿献身答谢自然有其道理,但是如果这时男人对她说:“俺赶脚咱俩还是不太合适,再说俺家已经有一堆满地乱爬的娃。姑娘你还是另攀高枝儿吧。” 然后拂袖而去,继续赶路。这岂不大煞风景?
1900年出现一首歌曲叫做“A Bird in A Gilded Cage”。画家可能由这首歌得到灵感。海尔显然对绘制被囚禁的女人深感兴趣,多幅作品都与此题材有关。也许他认为能够激起观众惜香怜玉的恻隐之心,便是他的成功。
《女巫火刑》(Burning of A Witch),冯凯勒作,1912年。
上面介绍的爱尔兰画家海尔喜欢画被囚禁的女人,而瑞士画家冯凯勒(Albert von Keller,1844–1920)专画十字架上或火刑柱上的女人。中世纪认为女巫邪恶,死后会灵魂附体,必须处以火刑烧成灰烬才能把她们彻底消灭。冯凯勒的这幅《女巫火刑》就是描绘处死女巫的场面。与注重精细描绘人物表情动作的海尔不同,冯凯勒运用表现主义手法制造意象,人物的面目不做细部处理,而重在渲染熊熊火焰和腾腾浓烟,意在使观众感觉到刑场的一股杀气。
丹麦雕塑家兴丁(Stephen Abel Sinding,1846–1922)的这座雕塑作品令人过目难忘。没有任何宗教色彩,也没有其他借口。观众不禁会问:这位年轻的母亲究竟犯了什么罪过?是谁要这样摧残她?她虽然惨遭屈辱折磨,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痛苦和哀怨,而是一脸幸福地在尽一个母亲(也许是最后一次)的责任。我们不得不说,这个女人正是很多男人梦想中的模样:她健康丰满,她面目姣好,她温顺谦卑,她慈悲为怀,她忍辱负重,她宁折不弯,她温柔体贴,她无怨无悔。而那些自以为是、唯我独尊的男人们,在这里化作一个婴儿来理所当然地接受女性和母性给他的双重享受。他完全无视母亲哺乳的艰难姿势,非常舒适地平躺着吮吸着并玩弄着女人的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