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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中轴有座山》
北京的公园拢共有俩景点特别“坑人”,一个是动物园的豳(bīn)风堂,稍不留神就容易念成“幽风堂”;再一个就是北海东边连着景山,卖炸排叉最有名的陟(zhì)山门。“陟”这字除了专门研究古汉语的专家,普通人想念个白字好像都不太容易,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文盲本质”,大伙干脆就管那地界叫“北海东门”,管陟山门的炸排叉叫“东门排叉”。好不秧的,北海东门干吗非得起这么“坑人”的名字呢?
《诗经·商颂》里有这么几句话:
陟彼景山,松柏丸丸,
是断是迁,方斫是虔,
松桷有梃,旅楹有闲,
寝成孔安……
公元前1300年,盘庚迁都于殷,商朝中兴,天下太平,重新过上安稳日子的老百姓拉帮结伙在殷都,也就是今天河南安阳旁边的景山上砍树伐木,营造商朝的新国都。中国文化崇尚的是以礼治天下,干什么事都得讲规矩,吃有吃的规矩,穿有穿的规矩,娶媳妇有娶媳妇的规矩,营造国都当然也有营造国都的规矩,讲究的是前朝后市、左祖右社。国都的城墙四四方方立起来了,城圈里的房子规规矩矩盖起来了,住在房子里的人各就各位、各安其业,天下也就安定了。
老北京有个说法,大都起,西山秃。忽必烈修元大都,砍的是西山的树,凿的也是西山的石头。元大都的宫室房屋盖起来以后,再把挖太液池,修大宁宫的淤泥、渣土往琼华岛的东边一堆,就成了今天景山的雏形。元朝那会,景山不叫景山,叫“青山”,取的是“青山常在,绿水长流”的吉祥寓意。公元1368年,大元帅徐达率军攻破元大都,拆了元朝的皇宫,把拆下来的碎砖烂瓦往青山上一堆,还给它改了个名叫“镇山”,意思是想彻底镇住元朝的风水,让它永世不得翻身。万历皇上刚参加工作那两年,可能是觉得元朝那点风水的“保质期”已经过了,再镇下去也没多大意思,就把“镇山”改成了“万岁山”,祝愿大明江山在自己手里发扬光大,传它个千秋万代。
公元1655年,顺治皇上驾坐紫禁城,天下可还不算特别太平。年轻的皇上吃饱了没事干,遛达到太液池边上,抬头看看东边的“万岁山”,心里默念着“陟彼景山,松柏丸丸”的古诗,气氛烘上来,感情到位了,就把“万岁山”改成了“景山”,希望大清王朝从此由乱而治,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景山的名字定了,直通景山的北海东门成龙配套也就有了“陟山门”的名号。
景山知名度最高的景点,就是山根底下的那棵歪脖树。民间传说,300多年以前,崇文门外花市大街有一位摆摊算卦的老先生,外号“小神仙”,测字算命最拿手,那是一算一个准。话说有这么一年阴历三月初三,王母娘娘过生日,蟠桃宫办庙会。崇祯闲得没事,换上老百姓的衣服,带着太监王承恩微服私访,打算逛逛庙会,散心解闷。主仆二人出了崇文门,顺着花市大街溜溜达达往东便门的方向走,离着挺老远就看见算卦摊上挑着“小神仙”三个大字的幌子。崇祯这人脾气特别轴,爱较真,觉得算卦先生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忒大,就打算成心找茬,跟他照量照量。心里有了准主意,崇祯跟没事人似的,迈着四方步,一步三摇溜达到摊子跟前,瓮声瓮气,拉着长音问了一句:“算卦的,朕来……哦,不是,那什么,我来问你,你这个卦真灵吗?”
小神仙听见“朕”这个字,心里也就知道来的这位是皇上了,可还故意装成不知道的样子回了一句:“爷,我这卦正经八百是周文王、诸葛亮、刘伯温老哥仨摽着膀的传授,压根就没有算不准的时候。真要是算不准的话,您砸了我的摊,咱们没二话!”
崇祯听他这么说,心里的火更大了,抓过笔来,写了个“友”字,让“小神仙”给他算。“小神仙”一看,说出来的话可就难听啦:“‘反’字出头念个‘友’,造反的都出了头,您想想,大明江山还好得了吗?”
崇祯
话说到这个份上,崇祯可真是气迷了心了,哆哆嗦嗦写了个“酉”字,伸手薅着“小神仙”的脖领子,硬逼着人家接茬给他算,必须还得往好了算。小神仙呢,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爷,算卦这种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一说一乐的事,要是忒较真,可就没意思啦。‘酉’这字上头添两点,下边再来个‘寸’就念‘尊’,紫禁城里的万岁爷又叫九五之尊,要是上下都没有了,呵呵……”
听“小神仙”这么一说,崇祯就跟泄了气的皮球差不多,脑袋当时就耷拉下来了,客客气气一哈腰、一拱手:“先生,看得出来,您是高人。大明江山到了这个地步,还有没有什么破解的法子呢?”
“小神仙”眯缝着眼睛,捻着胡子,沉吟半晌,笔走龙蛇画了两张画,搁在信封里封严实了,递给崇祯:“这里头有两张画,到了紧关节要的时候再拿出来看,自见分晓……”
转眼过去了好几年,闯王大军攻破北京城,满朝文武大臣来了个树倒猢狲散,凉锅贴饼子——蔫溜,崇祯皇上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抓没挠的时候,王承恩从怀里掏出那个信封,往前一递:“万岁爷,到了看画的时候了吧?”
崇祯一把抓过信封,撕开一看,只见一张画是一个弯腰驼背的白胡子老头挑着扁担颤颤巍巍站在悬崖上,扁担一头挑着月亮,一头挑着太阳;另一张画是一个满身重孝的老太太盘腿坐在大槐树底下哭哭啼啼,树杈上挂了一根线,线上穿了两根针。看完两张画,崇祯足足愣了一袋烟的工夫,这才叹了口气说:“唉,日月为明,大明江山无路可走,我崇祯(重针)也只能树上挂了,这就是小神仙给朕指明的出路。”说完就让王承恩寻摸了两条黄绫子,主仆二人一溜小跑出神武门,直奔景山,挂在了山根底下的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
景山是崇祯的最后归宿,这件事各种史料白纸黑字,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至于说他和王承恩是不是真的吊死在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那还真没有准谱。为什么这么说呢?《明史·宦官王承恩传》里有这么句话:帝崩于寿皇亭。意思就是告诉您说,崇祯死在景山的一个亭子里,具体怎么个死法,正史没有详细交代,只能自己脑补。最早脑补出“自缢”桥段的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作者吴伟业,按他的说法,崇祯在寿皇亭上吊自尽,还在亭子里留下一张弓,估计是把弓弦解下来当绳子用了。随后的300多年时间里,崇祯和景山的故事越编越详细,越编越邪乎,景山里的每间房、每棵树都有可能是他告别人生的地方,有人说他死在寿皇殿,有人说他死在景山的一棵老松树上,还有人说崇祯上吊的那棵树不是松树,应该是海棠,说来说去,反正就是没有槐树什么事。
直到1931年,《旧都文物略》才明明白白告诉大伙说,景山的山根底下有棵老槐树,清朝还在树旁边立了块碑,碑上刻着“明思宗殉国处”6个大字。问题在于,这块碑的“有效范围”到底多大?歪脖树是不是躺着也中枪,替整个景山背了锅?写书的人当年恐怕没细琢磨过。
景山北门那几间铺着黄琉璃瓦的房子叫“寿皇殿”,是明朝皇上、娘娘停灵的地方。清朝康熙年间,寿皇殿改行成了紫禁城的附属“艺校”,正名叫“景山教习”,专门负责替皇家培养内廷昆曲演员。1956年1月1号,北京市少年宫的活动场地从北海搬到寿皇殿,足足跟景山待了50年。按当时的规矩,少年宫不直接对外招生,想进少年宫的学生自己先得有特长,然后才能由学校向区里推荐,参加统一考试,考试合格再择优录取。平均下来,每个学校能进少年宫的学生,撑死也就十来个人。所以八九十年代那会儿,每到周末,景山周围大街上那些身穿练功服,抹着红脸蛋,背着乐器和画夹子,走起路来牛气烘烘的少男、少女,也就成了很多北京孩子眼馋的对象。这些最终定格为几代北京人的集体记忆。
景山寿皇殿
2005年,少年宫从景山搬到了龙潭湖。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段,十来位退休老人因为忘不了儿时的梦,重聚景山,办起了北京的第一个公园合唱团,全国各地由此掀起来一股老年人扎堆去公园唱歌的流行风,社会学领域给这种事起了个专门的名称叫“景山现象”。
时至今日,漫步景山公园,还能看见形形色色的老人提溜着刚从陟山门买的点心、排叉,三五成群唱着他们年轻时的老歌。若干年以后,那段和少年宫有关的青葱岁月可能也会被演绎成各种靠谱、不靠谱的故事和传说,萦绕在景山的红墙绿树间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