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野花不採白不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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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纽约街头的中国画家

(2022-02-25 19:05:46) 下一个
作者简历

 

程远,1952年生于北京。中央工艺美术学院77级,毕业后先在北京装潢研究所工作,1984年回到清华大学建筑学院任教,曾赴美国举办画展及学术交流。现为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美术研究所所长、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建筑学会建筑美术专业委员会副主任。

 

纽约街头画像
 
作者:程远
 
 

初来乍到

 

1991年春季,我的学生蓬刚特地由波士顿驱车过来,专程接本人出肯尼迪机场,再前往由别的朋友介绍的哥伦比亚大学附近住所。
 
临近波士顿市区前,蓬刚指着远方如森林般的摩天大楼,告知:“从这景象,可以看得出昔日纽约的辉煌……”
 
我不懂什么叫做昔日。
 
红灯,停顿,一个喷射过来,挡风玻璃上泛起一片泡沫。蓬刚无奈地摇摇头,从驾驶盘前取下枚“QUARTER”,摇下侧窗递了出去。于是,有个黑人开始用刷子清理泡沫。
 
绿灯一亮,驱车继续。穿过几条小街,人虽不多,氛围却凸显冷漠瘆人。无论房前或道口拐角处,不是站着些胸前插手的胖女人,就是牛仔裤露出半截屁股的小青年,其呆滞凝视的眼神如同影片中阴暗镜头似的,给人带来一种对于生命威胁的恐怖感。
 
蓬刚赶忙拿出地图进行搜索,猛地拍了下脑门,说:“哎哟,我怎么把车开到以抢劫著称的哈林区来啦!”
 
我的头发也跟着立了起来。
 
根据朋友的建议,我在纽约的谋生手段是到街头画像。
 
到达的第二天,我便前往曼哈顿,去找被大学同学小俊电话里介绍的人,以求得初来乍到的关照。
 
曼哈顿,并不似想象的那么广阔,摩天大楼全密集在一个半岛上。据说,最早先有三分之一的地界为海洋。而当下,正如身处芝加哥的发小“小波波”所讲:纽约容纳了全世界的最时髦,也囊括了全世界的最低俗,它永远是“灰色”的象征。
 
步行至南城,沿着街道寻找门牌。老远,瞧见前方有个人蹲在水泥柱旁,拼命冲我摆手。他越摆,我越好奇,盯着、盯着,直至临近才恍然大悟:嗐,原来此人在拉屎。
 
又前行了段时间,找着了地址,是一所半地库。门铃的声音令人颇感意外,竟是已然疏远的《东方红》曲调,立即勾回对文革的联想。
 
“谁呀?”里面传出的嗓音特凶狠。
 
“我,小俊介绍来的。”
 
门一开,主人连腮、寸头,三十四五岁,一身笔挺的毛式制服,手中持个大烟斗。更叫人晕菜的,是他脚上的那双土了吧唧白边儿“懒汉鞋”,由于底子太薄,在美国如此高大的族群之中,人愈发显得矮小。感觉此鞋,似乎在全世界仅剩下这么一双了,实在含股灰色幽默味道。
 
主人名叫艾未未,见了本人,面部表情缓和许多,招呼道:“呵,请进。我还以为是街上混混儿捣乱呢。”
 
坐稳后,我向其阐明拜访来意,是想寻求帮助,商量商量本人今后怎样在纽约的生存问题。
 
主人富有经验,开口言道:“没有任何问题。像你这样学艺术的最好生存方式,就是到街头去画像。我刚来时也干过,挣了不少钱,现在不干了。没关系,到时候我给你找个伴儿,让他先带你开个头。以后,就全凭你自己了。在美国,要依靠自己,除此之外,还得能吃苦。”
 
接着,我询问起其他的困惑。
 
主人回答得既自信又坚定,语气中,带股不屑一切的男子汉气质,好像本人提出的所有疑问,均显得跟孩子般的不成熟。特别对于大陆老婆“忠诚”的担忧,他简直哈哈一笑:“你,也要给人家一个机会嘛。”
 
之后,他领我到街面的专业商店,买了全部街头画像所需的行头。并介绍给我,他以前在电影学院的同学,目前也在街头画像,让其先带带我。
 

 

《意向》程远绘

 
街头画像白天最稳固的地点,是曼哈顿中央公园东南角的小动物园前,林荫道两旁长长的休闲木椅。头像正价为:素描,15美元一张;粉笔色彩,35美元。上海人精明,又想出个点子,配上80美分成本的白色纸框,每幅多加5美元。
 
我头天刚到此处,眼瞧着有个绰号“唐老鸭”的,几笔,便勾出个人头,钱就进兜了。致使本人不禁浮想联翩:“照此下去,该能挣多少钱啊!”
 
谁知在此连混三天,愣没“开胡”。原因是,怕丢面子,总感觉招呼生意跟妓女拉客似的。于是就坐在那块儿干等,表情还特一本正经,以至无人前来问津画像。
 
闲着无趣,我只得转而观看旁边林荫道上一组黑人小女孩玩跳绳。两条长绳,对着抡,中间的女孩拼命原地跳脚,噼噼啪啪极富有节奏。似乎证明了一种说法:“非洲艺术本能强,欧州艺术创造强,亚洲艺术模仿强。”真是一种讽刺。
 
这时,有位台湾人借机凑过来,对本人进行开导:“不是我说,你们大陆的就像久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猛地被放出来给你们自由,也不会把握……”
 
虽听着不爽,却也无言以对。
 
天黑回家,分文未挣,致使本人忧心忡忡:倘若天天如此,咱从中国带来的美元,哪经得起在纽约的花销呀?越想,越不是事,便即刻拨通了正居于纽泽西插队战友黄钢的电话:“喂,我跟你说,咱哥儿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快帮帮忙,帮我找个刷盘子的活儿吧,多少钱一小时都行。”
 
黄钢那头一股劲儿地安慰:“别急,我帮你找……我跟你讲,凡是来这里的中国人都认同这样的观点,既来之,就挣美国他丫的!”
 
孰料第二天,不用黄钢,本人街头上钱了,三十五美元。
 
缘由为,一位体型异常肥硕的30来岁黑人妇女,坐在旁边木长条椅上已经多时了。她肯定关注到了本人的尴尬,因为老冲着我笑。
 
我明白这表情的意思,就是想画张像。本来是件好事啊!可自己内心却犯起了嘀咕:“哎呀,瞧其臀部如此之宽阔,少说,也有五百斤的分量。如果坐进咱这‘海滩’椅,岂不给压塌了!”
 
黑人女性似乎洞悉出本人心中的犹疑,微笑地用手指了指她所坐的极为结实的橡木条长椅,出声:“I  SIT  HERE .”
 
承蒙您大开冥顽,实在是个相当不错的主张。我赶忙过去,以极其严肃的语调声明:“不像,不要钱。”
 
一切安置妥当后,我开始描绘起自己人生第一张挣钱的画像。尽可能追寻着以往所有写生的优秀历程,眯紧双眼,左比例、右笔触,炭精棒都快把那张纸给鼓捣破了……结果,画出来的效果却极其糟糕,标志在于,一点儿也不像。
 
按理,人家可以退货不付钱,然而善良的黑人妇女却支付了十足的全价,二十美元。之后,我又接到另一个活儿,十五美元。
 
于是乎,本人就开启了街头画像的全部成熟过程。
 

 

《悲剧》程远绘

 

街头画像的商机

 

中央公园东边,相邻著名的“第五大道”,隔三差五就要举办游行,不属政治,而是名目繁多的节日。尤以“南美节”最为精彩,无数衣着五彩缤纷袒露肚皮的西班牙裔姑娘,激情奔放、旋转如飞……这些接连不断的游行盛会,便给画像者带来了无限的商机。
 
从生意角度,白人顾客肯花钱,偶尔还会给你几十元的小费;黑人,虽普遍愿意被画,却经常讨价还价。不好意思,很不情愿接待亚裔顾客,因为面孔过平,画美了,做出眼睫毛(女性),模样怪怪的不像。画逼真了,尽管得到本人的赞许,后面却排不上队。然而描绘白人与黑人则不是这样,由于他们脸部结构突出,不管你如何往眼窝里加强阴影对比效果、挑出长长的睫毛,都没事。特别十六七岁的白人小姑娘一入座,那叫个青春靓丽,画者来情绪,观众涨激情,没几笔,后面便排起了名号。您,就勤等着收钱吧。
 
最难对付的,为犹太人。
 
我认为,世界上有两个族群聪明度最高:其一,中国人;其二,犹太人。或者说两者在算计货币之间伯仲难分。
 
平日里,公园里基本见不着什么犹太人的踪影。但一过“犹太节”,也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几万人马,乌鸦鸦黑滚滚地压城城欲摧。他们分为满面长须的“黑礼服帽”与“瓜皮帽”两个派系。每家主人身后,全尾随着一大长溜由低到高的孩儿群,计划生育差着呢。面对这支团队最令人头疼的,若想从他们身上讨到全价的画像钱,比登天还难。
 
有一次,我与一位“黑礼服帽”家族谈判。费了半天口舌,非但画价被压低,还让人家估算出四个半人头。
 
“怎么叫做四个半呢?”我问。
 
“我这个婴儿,脸小,所以只能算半个。”黑礼服帽眼神熠熠生辉。
 
“可画到纸上,尺寸都一样啊,五官一个也不能省呀。况且,婴儿眼睛比例还大呢,还管不住自己乱动呢。”
 
“我说四个半,就四个半,这是我给你的机会!”
 
我胸中怒火腾升,一挥手,不画了。
 
照行内规矩,假设一个艺术家跟赖皮顾客吵崩了,周边画家不能马上接手,否则将违背孔夫子“义”的伦理规范。的确,旁边同伙儿都遵循了此条契约,尴尬了那犹太家族老半天。
 
可利益驱动,总会形成叛徒。嗅到味儿的老手“唐老鸭”,没多会儿便嬉皮笑脸地凑过来,立起手掌半遮面地与那位“黑礼服帽”窃窃私语。于是乎,此桩买卖就被拉至他的门下。
 
这孙子快手,不出十五分钟,把五个小孩一张纸全然搞定。
 
令本人欣慰的是,待他进一步推销五美元的纸画框时,却与黑礼服帽发生了激烈的口角。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边全部发挥出各自族群最大限度的智慧与激情。尤以“唐老鸭”更为精湛,执著地一直把那个犹太家族追出百米开外的大马路上,嘴皮子依旧絮絮不休。
 
当然,他一分钱也没挣着。叫本人高兴得一满了不地。
 

《白色》程远绘

 

摆脱警察

 

街头画像,虽算不上神圣的职业,可一旦画家沿街摆开阵势,里外三层,黑白黄种色相间,甚为壮观。我们把这叫做“上街拿钱”,而且又不用交税,收入斐然。
 
为对付这帮人,纽约警察成立了专门的小分队。如被抓着,先戴手铐,尔后由警车带到局子里进行“正面照”“侧面照”“按手印”,再询问姓名与地址(画家回答都是事先编好假的),最后,放人。
 
初冬,十四街,道旁坐着一溜儿画家,有:东欧、俄国、中国的,还夹杂着一名日本“卡通者”。当时,我正好没生意,穿着一身无比宽阔的牛仔长大衣,叼着“薄荷”味的香烟,悠闲地注视着来往的行人。
 
只是突然间,一辆警车由西向东疾驶而来,我清楚地看见一个胖胖的、留着小胡子的警察,半身悬于车外,车还未停,他就飞身跳下径直朝我们一伙儿扑来。一腰的警棍、手电筒、记事本、左轮手枪在疯狂地抖动。
 
急之又急,慌之又慌。我本能地大喝一声:“来啦!” 随即左手拎着画具,右手拽着海滩躺椅,朝警察来的相反方向,夺路而逃。这个方向不能错,因为瞬息交错,对方难以掉头,否则,会被直线追击的警察顺势虏获住。
 
问题出在不是警察,也不是逃离方向,而是自己的“起跑”。
 
鉴于多年缺乏跑步锻炼,加之起动过猛,时间稍一延续,就发现自己的鼻子离地面越来越近,于是拼命地倒腿,可腿怎么也追不上“重心”。都说:“跌倒的瞬间,人是不会思想的”。可我就在这“倒腿”与“重心”的相互争夺中,愣是思考了整整的三秒钟。“左手一只……右手一只……”,我眼睁睁望着那愈来愈清晰的路面,最后,也是第一次,亲吻了美国的大地。 
 
如果你想成为流浪者兼艺术家,没有百折不挠的精神、顽强的意志,那是绝对不足以胜任的。
 
经由警察的三次奔袭,本人已丧失了全部的画像“行头”,此时,正躲在地铁的“下站口”边,轻松地眺望远处“战场”,警察围剿其他画家的动态。
 
“地铁口”,属于逃避警察追捕最好的避难所,只要一转身,立马就可消失在四通八达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西方人个头很高,透过他们去“浏览”场面,必须踮脚、探头。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一只大手从后边放在我的肩上,绝对地道的纽约发音:“GO!”一转头,哎呦,纽约的便衣根本看不出来。这警察的神色是威严的,口气是强硬的,本人立马变成了什么英语都听不懂的“糊涂蛋”,摊手、摇头。满脑子却在想:“手铐、正面照、侧面照、假地址、完了。”
 
当他指着周围依墙而立,别的画家所藏放的“行头”而让我拿着时,本人眼神猛然亮了。
 
你知道什么叫正义吗?那就是“对诬陷的反证”!我睁大眼睛,高声说:“NO ME!”他吃了一惊,神情失去了最初的威严:“NO  YOUR’S?”“YE,NO  ME!!”我更加坚定地回答。沉默了一小会儿,我记住了一辈子都没忘记的、标准的纽约英语:“GO HOOM。”
 
纽约的夜晚是不夜的、荒诞的、世界性的。
 
这一天,我非但未挣到一分钱,还赔了几十元的“行头”。遗憾之余,你知道最应该去干什么吗?去餐馆。而且还是浙江与宁波味道的,“卤味豆腐干”“小墨鱼仔”“浇汁干黄鱼”,伴着“青岛”啤酒、一份几十页的“中央报”,独自、安静、深沉地去享受吧。
 
让烦恼,“GO HOOM”。
 

 

《爱》程远绘

 

皇后节

 

“皇后区”,为纽约几个重点郊区之一,居住有大批的华裔族群。
 
随着“皇后节”的临近,街头画家们开始兴奋起来,到处传播着这样的信息:“在节日的三天时间内,只要你有足够体力,想挣多少就能挣多少。而且,自己所带的画框不管数量如何无限,到时都能够使用完毕……”
 
“是吗?”节日头天,本人便怀揣着如此发财美梦,提拎着装有三十几个纸框的牛皮纸袋(其数量可挣到五百多美元),沉甸甸地朝地铁站奔去了。
 
地铁,归政府运营,决定了票价不能过高,否则老百姓不干。每逢政府召开听证会要想提高票价时,站台上常会出现一队红色贝雷帽、呢制服,自愿维护纽约治安的黑人童子军。他们故意地在收票入口处上方跳过来、窜回去,以示抗议。所以,地铁票价永远涨幅很小,政府接着赔钱。
 
两年以来类似“地老鼠”的历练,我已门清了所有地铁的运行规律。出于占便宜心态,本人进站常不投币,因为此处根本无人把守。
 
入口处,为三棒的转轮,稍微将之一反方向,其空隙刚好能侧身挤过个人。这回我如法炮制,不料刚挤过去还未迈出数步,却让一位给拦住了。他穿着牛仔真像工人阶级,直至从怀中掏出警徽,才认知是个便衣。其身后,还有另一位抱着臂膀在冷笑,两人显然是搭档。
 
不用教唆,本人立马装穷,吐词坦诚:“我想上学,没钱,天天节省着呢。你看,今儿早饭还没吃呢。”
 
“真的?”便衣不傻,笑容中兼带讥讽意味。
 
客观评价,美国警察普遍比中国境内的人性化,做事交流常带股幽默感。加之语言方面的差异,致使双方之间的对话跟猜谜似的。
 
便衣问:“你是哪个国家的?”
 
“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不是台湾。”
 
“哪个城市?”
 
“北京。”
 
“噢,北京,我去过。”
 
我一下敏锐起来,话赶话地问:“你去过什么地方?故宫,颐和园,长城,美不美?”目的,就想套出他说出:“中国伟大。”以好蒙混过关。
 
我俩正有一搭无一搭地磨嘴皮子,呼啸的列车由远进站。我连忙止住交谈,提起行头想去上车,因为,本人已认定双方是哥儿们了。
 
哪料便衣脸色一沉,语调甚为严厉:“不行!你必须出站。到了下一个站口,再上。”
 
我有些发急:“我投个币,总可以了吧?走到下一站,起码要多花费三十分钟哪。”
 
“不行,必须下一站!”
 

 

《荒漠》程远绘

 
没办法,人家是有原则的。我眼巴巴目送着列车的扬长,心中暗骂:“真不仗义!”
 
本人托着行头抵达下一个站口,怕再惹麻烦,这次投币而入。进至半截,余光感觉左边的入口有些异样。待过去后一转身,见到一位个头高、连腮、凶光毕露的人,正将一根粘满口香糖的软铁条,缓慢地插入投币口。探底后,抖动了稍许,再稳着劲慢悠悠地给提拉上来。嘿!那口香糖的表面,便粘有一溜串儿参差的圆形黄色硬币。他用舌头舔下,装进兜中,重复性将铁条插入投币孔中……
 
此真乃绝妙的生财之道!要知道,一枚票币价值1.25美元,如果一天吊上一百枚,长此以往岂不大发了?我心怀羡慕加嫉妒地想。
 
那位的两侧,不间断穿梭着各式进出旅客,无人干预,没人理睬,连好奇心都没有。稍远处,卖币亭子里戳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同样熟视无睹。他不敢管,也不归他管,怕惹麻烦,生存第一嘛。
 
由于前期遭致阻挠的恩怨,我心中繁衍出了不平衡感:哼,像咱这样反转轮、跳轮进站的,有的是,谁管过?全凭精神文明的自觉性。该管的,只有警察,这是你们的职责。你们便衣专抓类似我这样的小蟊贼,而江洋大盗就在你们隔壁站台,却装作没看见。是怕人家凶残吧,有枪吧,什么样的职业素质敬业精神啊!
 
也不能过于心灵反思,因为小不忍则乱大谋,背后有“皇后节”更大的挣钱方式在等待咱呢。想至此,本人掉头,朝着轰鸣而至的列车跑去。
 

 

《额外收获》程远绘

 

遭遇老友

 

一踏入“皇后节”广场,我立时被节日气氛感染了。
 
宽敞的场地四周,环绕着三圈临时搭建的各式商棚、游乐器械。远处,有上百只锃亮的聚光灯头,从各个方位瞄准中央巨大的演奏舞台……瞧架势,发财一说绝非造假。
 
但压力,也陡然上升。通常,纽约街头的中国画家也就三四十号吧,可当下,不知打哪儿钻出这么多的陌生面孔,少说也有八九十口子,并且,还在不断地涌进呐。其中的东北“眼镜”,双肩扛着五十个画框;广裔“唐老鸭”小拉车上数量也差不多;就连个头超不过1米55的女同胞,都拽有二十几个……尽管负荷沉重,但各位脸庞均露出喜悦之色,相互点头致意,含股志在必得的杀气。
 
凭经验,艺术家们忙碌地选择有利地形位置,三五成群穿插在层层商棚的间隔。生意还未开张,竞争已然出现。有两位原来关系挺好的,不知为何要大动干戈?令人不解的是,那位号称自己毕业后,曾在武警大队接受过擒拿训练的四川画家,却让看似文绉绉的北京兄弟一个拉肩抱头膝冲,把颧骨撞肿了。
 
场面乱了好一阵,复归平和,大局为重嘛,利益均沾。吆喝声开始此起彼伏:“画像,头像,绝对的好。”
 
我抽完一支烟的镇定,起身,又去小摊买了罐饮料及热狗,边吃,边回至自身圈定的摊位。才坐下,便听得广场入口方向传来一阵的喧哗,警车鸣笛也在纵深。不对,怎么尽是画家提着行头在跑,肯定,是抓无照摊贩来了。“无照”,当然指画家。这帮人挣钱如此之多,又从不缴税,必然引起正统商棚的忌恨而导致告状。
 
我急忙收拾起沉重的画具,既而环绕着节日人群反方向运动。不想,当接近一个玩“套圈”商棚的时候,迎头,碰上一名警察。他勒令喝道:“站住!”
 
美国警察全配备有手枪,无奈,咱只得束手就擒。
 
这位警察可真够实诚的,也不嫌累,双手吭哧、吭哧地提拎着几十斤重的画框,于本人身后押解。而眼前景象,惨不忍睹:东北“眼镜”拼命扭动着巨大的牛皮纸袋,誓死不让警察得手;老奸巨滑的广裔“唐老鸭”,则双手捂着后脑勺正躬身钻入囚车;里面,闪烁出五六个中国画家忧郁的目光……
 
我回头撩了一眼,发觉那个警察因为手头的重量,距离有所拉远。此时,本人身份已“黑”,尽管知道这种逮捕与移民局没多大关系,但也不愿意惹麻烦呀。脑际闪出一念:咱跑?
 
美国有条规定:被警察抓住是不能逃跑的,否则属于拒捕,射杀无赦。
 
犹豫之际,囚车已近在咫尺。我胸中再度燃烧起来:开枪?不至于吧。何况他双手提拎着东西顾得过来吗?人又那么多。
 
迅速回瞥一下,那警察正冲自己朝警车努嘴呢。“不跑,就没机会了,去他的,咱‘老插’,怕啥呀!”
 
只是突然间,本人就左转弯儿撒开丫子,继而把剩余的青春全爆发至高抬腿上,往密集的人群疾奔而去……后面,没有勒令,更没有枪声。
 
速度中,见斜插着也跑过来一个,是位同命相连的画家,不时回头的黑小眼、挂在前襟上的黑墨镜、后掠的黑长发、“麦克”式的黑皮夹克、麻杆儿般的黑牛仔裤,我嘴形张大了。简直是种无法追忆的往昔,尽管不相信,也不能不相信。我断然扑将上去,大声喝道:“啊呀,这不是天新吗!”
 
对方听了一楞,硬生生停住,随即出声:“呀呵,老大!”
 
正经美国式的拥抱。
 
天新,是我大学同年级的同学。
 
在以下时光里,由于我俩全被收缴了行头,也就意味着脱离了“犯罪”的嫌疑,不怕被捕了。以至找了处僻静场所,坐下开聊。
 

 

《皇后》程远绘

 
远远的,巨型舞台已呈现灯火辉煌,有上百只“军鼓”正击打着恢宏。同时,“百老汇”式的舞蹈在扭动,根本不认知的明星,跟着美国风格的女孩儿们海浪般的尖叫。但这一切,也诱惑不了久逢知己的喜悦,因为,历史是没法改变的。
 
天新问:“嘿,你什么时候混到美国来啦?”
 
我答:“都两年了。当然没法跟你比,你属于老美国。”
 
接着又表述:“在纽约混,真的很危险,随时要防备劫道的。”
 
天新接茬:“你还别说,有一回,还真让我在地铁里给撞上了。大白天,满车厢的乘客,上来仨黑人,仅扫视周边一眼,便拔出手枪直接顶在了我的脑壳上。四下,根本无人敢管。”
 
“就你这打扮,跟黑社会是的,他们也敢劫?”
 
“那几个长得面目狰狞,一看就知道杀过人。”
 
“你没反抗?”
 
“谁跟子弹过不去呀,大小机头全开着。”
 
“那后来呢?”
 
“被他们从上衣兜里,掏走了二十美元。”
 
“嗨,正好够吸一次毒品的。哎,我问你,这些年你在美国都干些什么?”
 
“一言难尽。目前,做点设计。呃,我可是老资格街头画像者啦,不是先驱,也差不多。八几年的时候,街面上别提多好挣钱了,没人竞争,每天爱挣多少是多少,直到你不愿意画为止。许多画家,就凭这些收入买上了房。”
 
“你怎么样?”
 
“我的钱,让先前的女朋友给拐走了。咱不提这些,伤心。今天是皇后节,原想出来挣个外快,不想头天刚出山,就全赔了。
 
“我赔了多少回了。”
 
两人纵声大笑。
 
天新余兴未减,叙述起刚才所见:“嘿,我旁边有个中年画家,在南方挺有名气的,才倒霉呐。他也是多年不出,想在这‘皇后节’挣点零花钱。你猜怎么着,这么文气的人,让警察抓住胳膊一拧,连锁骨都给弄断了。”
 
“是吗?那还不告他!”
 
“在美国打官司,难着呢。”又感慨:“美国COP,天天跟黑人打交道,惯了。可人家黑人什么体格呀,胳膊被拧成了三道弯儿,也没事呀。拿中国人当黑人抓,咱什么骨骼,跟小柴鸡似的,哪经受得住哟。”
 
我想起眼下,丧气地说:“今儿,咱画像肯定是不行了。明儿也够呛,卖画具的商店全关门,只好等到周一再说了。”
 
天新没什么悲观情绪,昂然说道:“走,咱找个地儿吃饭去,继续聊。”
 
“好呵!”
 
餐桌上,两人商定:以后搭帮结伙儿。
 
正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新的希望》程远绘

 

挣钱最多的一夜

 

有句名言:“在纽约生存过的人,走遍天下都不怕。”
 
入夜,街灯亮了,七八个街头画家与非洲偷渡摆地摊的黑人,拥挤在小超市里,通过巨大的玻璃窗,机警地扫描着街上。一名非裔流浪者闪出,明确地朝窗内摆了下手:“NO COP , LET’S GO!”
 
众位夜游神鱼贯而出。尔后你东我西,各行其事。非洲人沿便道摊开了床单,上面摆的全是冒牌的世界名表、家乡首饰;而画家则在便道的另一端,排开一溜儿的“海滩”椅,坐了下来,准备招揽顾客。
 
当时,正流行“哄抢洛杉矶商店”的新闻,使得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如果你们在现场,抢不抢呢?”
 
“说不准,要看旁边有没有警察。”
 
“关键在于周围是否存在着摄像头。”
 
“我随大流。”
 
“哪那么罗嗦,法不治众,不抢白不抢。”
 
我却产生联想:“假如纽约停电一个晚上,那所有的商店绝对会被抢得一干二净。”
 
我们所在的地界,叫西四街,英文称呼为“WEST  FOUR”,位于格林威治村酒吧区。这里号称‘不夜’的区域,尤其周末晚间,名目繁多的酒吧争奇斗艳,有:烛光情侣的温馨、摇滚乐的喧嚣、小夜曲的高雅、同性恋的专门、从不坐下的大啤酒杯德国泡沫……五光十色,令人流连忘返。其中,最让我垂涎的,是忘了名号的一家餐馆,打黄昏起,直至深夜一点钟,门前永恒排着队。也不知里面的美味佳肴,是如何调制烹饪而成的。
 
而街面上,则川流不息着各式举措的人群。一会儿,有帮醉醺醺的白青年,簇拥着一位故意裸露乳房的女同学,哗然而过;一会儿,数名健美冠军手中攥着小小的啤酒瓶,半袒露着浑身肌肉,啸傲街头;一会儿,几个拳击手靠拢过来准备画像,并显示着拳锋上厚厚的老茧,振振有辞:“我们跟泰森是一溜子的,整天在一块训练。”
 
最抢眼的,莫过于超级加长雪白“卡迪拉克”豪华卧车,于天窗处,站出六七个青春靓丽的白人女孩,向六方挥手致意。“嗖”地,一枚生鸡蛋兜头掠过,迫使她们集体蹲下,继而再站立起,更加青春地欢呼。
 
有碍观瞻的,是街道东北角,聚合着世界上正宗的酒鬼。无论春夏秋冬,这伙人总半躺于一家“粉性商店”的霓虹灯底下,灌着不知打哪儿弄来的上等“威士忌”。警察对此,也毫无办法,因为美国信奉“人权”。换个角度说,假设没有酒鬼,纽约则丧失一道耀眼的观光风景线。
 
不违心地讲,“WEST  FOUR”最负盛名的,却是同性恋性质。每晚,各色人种相恋者依偎漫步。中国群体,通常对这种现象不大感冒。我却对此打抱不平,向周边解释说:“同性恋者,就因为怕人看不起,对人可友善了。我有一个朋友,在波士顿认识一对儿男性组合,他们知道我困难,就老变着法给予接济。一次,还特地邀请我去了他们的别墅,不仅享受了热水系统的游泳池,旁边还摆上各类水果任你随意品尝。男角,英格兰裔的,负责陪同聊天。女角为华裔,嘿,特自觉戴上围裙到厨房里做饭去了……”
 
言谈之间,由东边过来一对儿手牵手的男性组合,金黄灿烂的头发、白皙的皮肤、王子般模样,身高全在一米九以上,一瞧,就是隶属北欧那片的。如若不是牵手姿态过于细腻,还以为是双胞胎呢。
 
由此引发街头唯一女画家的高度兴奋,当着人家面儿,衷心赞美:“你俩太英俊了,实在是太英俊了!”
 
对方,仅抱以典雅式的注目微笑。
 
跟着,另一对儿黑人女性组合走至画像群体面前。男角,浑身牛仔服饰,短发,粗壮,性格豪放不羁,却以温存的语调尊敬地询问女角:“亲爱的,我想要你一张画像,可以吗?”
 
女角微动着袅娜性感的身姿,大眼睛含情脉脉撒娇地回答:“看你啦,只要你愿意。”
 
“那好。请坐下,画!”
 
描绘过程中,男角在旁边有意无意挺着肚子,双手叉腰哈哈大笑,不停地与闲余的画家聊天。
 
这时,有几个路过的男性,边走边向坐着的漂亮女角进行言语挑逗。立马招致男角极其凶狠的目光。使这帮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连忙低头匆匆溜之大吉。
 
天新小声告知我:“黑人女性男角,利害着呢。到时候真敢刀子、枪的玩儿命,连黑社会都对其忌惮七分。”
 
头像描绘完毕,男角很为满意,想自己也来一张。女角依然袅娜:“亲爱的,为什么不画在一起呢?”
 
“好,听你的。” 
 
街头画像有个特点,不上客是不上客,一旦有人坐上,立刻跟受传染似的一发不可收拾。于是生意顷刻间红火起来,每位画家都开始忙碌。
 
今儿生意真好,刚过午夜,本人已挣了二百多美元。旁边搭档天新更厉害,我慢,他快,我快,他提高质量,成功地运用孙子兵法达到三百元的数字。
 
一点钟一过,其他画家都纷纷起身陆续回家了。出于满足,我俩也商议着结束事宜。不想此时,在一位男教师护卫下,又围上二十几个打外地前来旅游的白人小女孩。为挣钱,我二人只好接着干。
 
女孩儿个个长得精彩没得说,因此头张便出彩了。被画者欢天喜地的拿给这个,又传至那个,赞扬声中带来了共同的愉悦。这下可好,余下的全部要画,孩子嘛。
 
我精神抖擞地连续完成了好几位,每张二十分钟,挺严谨的。侧过头,说:“唉,我都370了。”
 
天新小眼儿一眯:“我,400出头。”
 
西方老师实在有耐性,时针都已指向凌晨两点半,他却从未发出劝说女孩儿们回归的言辞,仅在旁边默默守护着。剩下女孩儿中,有五个执著地等在本人周围。而天新后面,排有七个。
 
真的很累,眼泪可劲地往外流,擦了也没用,因为根本抑制不住,逐渐感觉像喷泉一般。也不是由于伤心,而是劳累过度。我觉得,如此模样面对人家小女孩着实不雅,便利用转换人员之机,缓冲一支香烟。踱步至天新背后,问:“你累不累?现在,我可真想撤退。”
 
天新后仰着身躯,头也不抬地回复:“人干任何事情,都要有责任心。总不能让这些天真浪漫的女孩子们,有所失望吧。”
 
我其实知道他内在的想法,只要多画一张,就是二十美元。因为我俩曾经交流过,天新街头画像赚钱的目的,是求得生存的一种方式;而本人呢?赚钱却为了以后不再赚钱,攒到一定数量后回国吃它的利息,借以腾出时间自由自在地专心画画。所以,不管多累,都必须咬紧牙关坚持,以便尽快达到所需的钱数。
 
想至此,我扔掉烟屁,转身再去给那帮小姑娘画像。按照程序,每人二十分钟,每张二十美元,眼泪照旧“哗哗”地往外流。心中默念着:要干事就干好。要不?干脆别干!
 
东方,露出鱼肚白,画像终于得以结束。纽约,依旧沉浸在灰色的睡梦中。
 
我知道,自己今天突破了纪录,490美元。而天新呢?540。
 
随后,二人各奔东西。
 

 

《劳动》程远绘

 

地铁风波

 

纽约地铁是不夜的,只不过每趟间隔时间长一些。我坐在车厢内,昏昏欲睡,两只鞋垫底下,踩着鼓囔囔的钱。钱放于脚下的原因,主要是防范抢劫,加之美国纸钞结实,踩也踩不烂。伴着车厢晃动,我畅想着回去后,一面喝着“伏特加”,一面捋平纸币点着钱数,别提多自得了……
 
“哗啦”一声,我被扰醒。一抬眼,看见前方通道的端门让人拉开,慌慌张张侧身跨进一位笔挺的中国白领,手中拎个公文包。许是认清是同种,他一屁股坐靠在本人的旁边。尾随其后,追过来个家伙,瞅眉目,便断定不是个好人。这下,引发满车厢的气氛蓦然紧张。
 
一般,街头混混儿是不敢劫持本人的,除去身形庞大的牛仔装,还有成天街头鬼混,造就出连镜子都感到震慑的面部凶狠。可自己身旁这位“白领”,不行,工作环境太过斯文,油分头、皮肤细腻。
 
我用胳膊肘触了触“白领”的手,意思是:别怕。可为什么没起来帮忙打抱不平呢?主要是惧怕对方有枪,纽约街头携带枪支现象非常普遍。
 
那家伙骂骂咧咧地过来了,伸手拽“白领”的提包。
 
不给。
 
车厢内拢共有十来号人吧,全两耳不闻天下事目光特迟钝。此际,最期盼的是警察身形出现,因为每列机车都配备有警力,只不过现下在哪节车厢不清楚。出于事发突然,远水解不了近火,致使那家伙愈发骄横,与白领相互撕扯起来。如此预示着,革命到了最危急关头!
 
简直无法想象,一位稍感文气的黑青年站立起来,摇晃着身躯,错动着洁白簇新的旅游鞋,闪摆着单耳铁环,双手一前一后有节奏比划着纵情大骂:“滚!不然,就打死你,混蛋!”
 
行家一出口,便知对方有没有。其举止,把那个家伙给震慑住了,蔫蔫跟缩头乌龟似的,悄然无声,不敢再轻举妄动。
 
局面的改观,令本人徐徐抒出胸中的压抑。继而寻思:这两者之间,也没有什么强弱的表象呀,甚至,那个混混儿似乎还更为强壮一些。不过,瞅着那文气黑青年近乎秃头的发式上,剃了一道月牙形的小弯,也不知象征着什么。
 
车厢“哐啷”一停,抵达下一站,事件主角三人竟一块下车。让我闪出一念:难道这“华裔白领”也不忌讳?
 
随之,车厢一晃,继续前行,座位上还剩存有六七个人。为缓冲神经,我将颜面又重新埋入高高的牛仔大衣领里,小憩休息。
 
不料想,乘客中还潜伏着阶级敌人,是先前坐在自己右侧、戴顶花毛线帽的那位。只见他豁地跃起,从怀中掏出一根两尺来长的铁板子,挥舞着嚣张。其对面,坐有两男一女的白人青年,瞧情形是从欧洲来旅游的。“花线帽”狞笑着过去,用铁板侧棱,敲击他们所坐的椅背儿“嗒嗒嗒”震天价响,配合着满口“乌里哇啦”的地方土语,令人听力备受煎熬。
 
未见对方反应,“花线帽”居然伸出手爪,直奔那三位白人青年的衣兜。“啪”地,被掸开!别看此三人不言不语的,骨子里却不怵。
 
“花线帽”不甘心,转过身来,朝着我大吼大叫。
 
当时,我对待劫持者的底线是:只要你拔出手枪,咱没废话,立马投降。可如今的你,手中既不是匕首,更不是枪,仅为一条扁平钢铁板子,怕什么怕?心说:“要不是不明戏你们美国的路数,要不是怕犯在移民局手中,打不死你算咱白说。”
 
“花线帽”逼近一步。
 
我眉梢一挑,用冷眼逼住,吐词:“CAN YOU BOXING?”并配合着语音,自己的头与拳峰还相应地摆动几下。
 
“花线帽”没料到,嘴型抽搐起来,既而摇摇头,凶恶表情受到了遏制。但不服气,退至适当距离,持着铁板做打枪状,还单眼瞄准,手指一点、一点地扣动扳机。
 
真正劫匪,决不会玩这种虚套子,“花线帽”显然是假的,属于街面上的小混混儿。鉴于此,我再次耸动起自己的肩膀,让骨骼关节发出明显的“咯啦、咯啦”声响,暗示着其中的全部内涵。
 
“花线帽”无后续手段,没敢再动。
 
到了站,我故意打他面前走过,给了一句中文:“拜拜,您真累。”然后举步扬长。
 
上至街面,迎来曙光,踩着满鞋底的钞票往家徐行。心想:“这一晚上,可真够精彩的。不过,有利就有弊嘛。”
 
临近胡同口,余光中,迎面过来个一米九几、棕色皮肤、十分干净体面、模样像富人家庭的学生。却忽地,他斜着身子窜上来就搂本人的脖子。
 
忒突发,太意外,因为此人形象绝对属于上层子弟范畴,肯定比自己有钱,家境环境好,脸部皮肤滋润着呢,长得又帅。
 
凭借瞬息反应,我正面对着他,颠着小步向后跳跃,致使这位未能得逞。
 
双方相距三米,站定。
 
也就是我那本能的几步,蕴涵出与对方平等相搏的可行性,使得这位意识到不可能获得什么优势,便摊开双手,微侧着脸部声称:我上学缺钱……
 
我马上将话递了过去:“SAME,咱俩SAME啊 !你要劫,去劫富的有钱的去呀!”
 
这位黔驴技穷,一筹莫展,只得讪讪离去。
 
转进小巷,我冲着半米粗的树干,摆腿“嘭嘭”就是两下。
 

 

《完美》程远绘

 

额外收获

 

在曼哈顿街头,我有一个不爽的是,只要与天新混在一起,就老被镇着,每次他都会多挣出几十美元。屡屡看着他趾高气扬得意的样子,我心中虽然不舒服,却也没辙。谁知有一回,这条几乎不可逆转的定规,居然让本人给颠覆了,但颇具戏剧色彩。
 
一日,我俩坐在中央公园南面广场的树荫下,正在闲聊,忽然,过来位金发女郎,很不同寻常反复环绕着我们端详。好一阵,她才走至正面正式攀谈起来。意思是:哪天,要找位画家跟她一起去,有好些人在等着呢。并记下了我俩的电话号码。临别,还嘱咐:“到时候我通知你们,可一定要来呀!”
 
预先有人定生意,好事情呀,巴不得呢。
 
然而一晃,两个星期杳无音信,我便把此事忘了。
 
某天上午,本人卧室电话铃骤起。一接,是位女士的声音:“嗨,程先生,前些日子跟你约好了的事,还记得吗?”
 
我“嗯啊”追忆了半天,猛然有所反应:“哦,我想起来了!你们,有多少人呢?”
 
“十几个吧。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哟。”
 
“好。一接到你具体的约定电话,我立刻就去。”
 
由于被扰,已睡不成觉,我索性起身,一面合算着十几个人画像的价钱,一面提起行头前往日常工作地点。
 
来到中央公园,碰见天新,我问:“唉,前些日子跟咱俩聊天的那个金发女郎,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呀。”
 
我立时缄口不语,知道,女郎只选中了自己。
 
美国人办事实在认真,以后连续四天,那位女郎电话不断,生恐我把这件事给忘了,或者不去了。这让本人有点烦:不就画个像吗,那么啰嗦干嘛?嘴头上却保证:“我去,我一定去。”
 
到了第五天光景,对方告知了确切的时间。
 
早10点钟,我准时赴约。临近中央公园南部边缘,由远而近,那位金发女郎笑脸迎了过来,并马上将本人带至一辆豪华的“大巴”跟前。里面有二十几个嘻嘻哈哈的人,一见,全鱼贯而下。
 
望着眼前走过的陆续,我心中颇感疑惑:怎么,全跟电影明星似的?哎哟,这次约会恐怕不是为了画像。干什么?自己英语水平太潮,交流不了那么准确。反正,也不像是什么坏事,索性听之任之顺其自然吧。
 
登上车,一位女化妆师负责修理本人的仪容。被服务化妆是相当舒服的,胸脯贴得很近,弹性的,不似亚裔的感觉。加之毛茸茸刷子轻轻拂扫着眼角,如同微电流般地闪过,神经末梢飘忽若仙。
 
我紧忙告诫自己:这可是件极其严肃的工作,最好不要心猿意马、色迷心窍,恬淡、恬淡、再恬淡。
 
趁化妆师转身换工具之际,我朝车下瞥了一眼,发现,金发女郎正在指挥人群呢。喝,她是导演?衣着挺随便的嘛。
 
化妆打理完毕,我下车,这才确信此项工作与拍摄电影有关。因为摄影机已然架起,并将不远画家们日常劳作的环境当作背景。
 
可对了好半天镜头,金发女郎仍嫌场景不好,一挥手,率领大队人马徒步走进公园。在里面左探头,右旋转,百般选景百般不如意,最终,她再次带队折回。大伙儿全跟着,麻烦着呐。
 
地点终于选在公园的前广场。金发女郎让一位男演员坐在海滩椅上,我则持笔开始为之画像。
 
眼前这位,是个非常帅气的白人男青年,其气质、面像似乎在哪儿见过,电影明星?哪部片子?鉴于自己日夜操劳挣钱事宜,很少光顾影院,以至认不清了。而对周边其他印象,则是管配景的两个工作人员,手擎着巨大的银色反光板逐步靠近,估计,是为了增强暗面的折射效果吧。
 
还能感觉到,女化妆师很有权力,在旁边反复端详着,觉得俺形象哪块儿不合适,随时可以过来给予调整。被调节部位,主要为头部,撩撩发际、喷喷液体,再退回原处进行端详,结果依然不满意。终于,她瞧出破绽,本人前额是倾斜的,于是找了顶鸭舌帽给戴上。
 
至此,才算真正地开启拍摄。金发女郎要求我二人对话,说什么无所谓,只要有表情,嘴动就行。
 
本人,才不怵呢!因为于小学期间,有过登舞台饰演工农兵的经验。以至连想都没想,张口就来。起初,净是些什么街头行业俗语,什么:“不像不要钱”啊,“我的水平绝对高”啊,“每张二十美元”啊,等等。却听不懂眼前的明星在讲些什么,凭感觉,可能是西班牙语系,反正肩头一耸一耸的,眉毛特富表情。
 
逐渐,我咂摸出点儿滋味来了,发觉这位明星虽然面带笑容,但嘴型含股轻蔑的意味。我哪属于被欺负的人?霎时,怒气渐重,即刻把话语改成中文,反正这帮也听不懂。什么:“你是装腔作势假文明”啊,“长得就像猪八戒”啊,“祖孙三代黑五类”啊,“流里流气小流氓”啊,“跳进黄河洗不清”啊,等等,极过瘾、特生动。对方还饶有兴致地听着,双手一摊、一摊,眉梢一挑、一挑地,配合得惟妙惟肖。
 
倘若导演不满意双方动作,必须重复,这便延长了时间。不经意间,由西方天边涌上团极为浓郁的乌云,没多大功夫,飞砂走石,天与地混合成阴惨惨的一片肃杀峥嵘之气。
 
金发女郎还妄图坚持,形势却愈发不妙,满公园的人全在跑,眼见着暴风骤雨就要下得来了。由于连看热闹的观众也遁逃得无影无踪,金发女郎这才不得已将手一摆:“撤!”
 
立即,全体演员班子快速朝豪华“大巴”方向转移。其中最狼狈的,莫过于那位扛笨重机器的摄影师,尽管有两人为他撑着雨伞。
 
一钻入大轿车,我马上转过身来,继而双手扶住巨大的车窗玻璃面,幸灾乐祸地看着那帮画家同僚撒欢般的向南狂逃。因为,几乎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完成任何一张作品,如此说明,他们没挣到一分钱。包括平时极其傲慢的天新,此刻,也后掠着黑长发,张扬着“麦克”式黑皮夹克,狼狈不堪地拔足飞奔。
 
雨水,瓢泼般地顺着车窗表面往下淌泄。透过水线的迷蒙,一位长相酷似爱因斯坦的荷兰籍画家,居然不跑。他单手把持着巴掌大小的画板遮于秃顶上部,浑身湿漉漉,站在车底下呐喊:“你们,用我们当做背景了。这里是美国,你们,必须——付给我们钱!”他平时画得很差,听说主要工作是在写小说。
 
车上没人搭理他。
 
凭借第六感官,我即刻摆正身躯,没错,看见金发女郎正在低头数钱。于是心中现出渴望:“怎么着,也得给一百美元吧。虽然不到两个小时,可这是在拍摄电影呀。”
 
一张、两张,嗬,三张……递过来时,正经的三百五十美元。
 
“怎么还给五十元的零头呢?”本人偶然一闪念。
 
“你歇会儿?外面雨太大。”金发女郎口吻显得客气。
 
“不啦,不打扰啦!”我拎起行头,极度亢奋地窜下车门,冒着倾盆,头也不回朝着天新奔离的方向尾随而去。非得告知他:“今天,我算是把你彻彻底底地——给镇了!”
 

《出路》程远绘

 

悲剧

 

今儿,我来得早,独自一人坐在“WEST FOUR”便道上。
 
行人永远是生疏的,而乞讨者则显得永恒。我认为,国内的要饭系统,应该好好地跟美国同行切磋切磋,因为人家总能百花齐放、推陈出新。
 
比如,有个“盲人”,每天总固定立于的E线地铁口,眼翻着白,伸着手。只要你稍有耐心,会发现没人时,他敏锐地放下棕黄色眼珠,迅速将盒内的纸币揣入怀中,再白眼朝天……
 
另一位,很高大帅气的黑青年,小黑胡、领带飘飘、西服革履。其特点为:跟小儿麻痹似的驾驭着双拐,裤腿甩得高高的,飞快地在街道上游走疾奔,并用很专业的男中音震撼地说:“给点吧,先生女士们,为了纽约,给点吧。”没几天,他又变了,大步流星地跑动着,以同样浑厚的男中音,热情地为旅游者服务:“欢迎你们到纽约来……”
 
属一个白人残酷,他不分春夏秋冬裹条毯子蜷曲在小超市前,怀抱着一条没前爪的狗。许是从现实中不断获取好处,狗与主人以同样哀伤的神情望着过往行人。西方人爱犬如命,纸币也就不停地落入此人手中。但本人感觉,狗爪,很有可能是被主人故意弄没的……
 
思维,突然被打断,眼前出现个西服革履的华裔小“绅士”。他声称,要画张像。好呀,说明开张了。本人不敢怠慢,忙将之请至海滩椅上。
 
谁知画至一半,我心中生出诧异,觉得这小子表情举止均不对头,忽而翘起二郎腿,忽而改变脑袋的角度,忽而嘴中咀嚼着什么,好像故意不让画准似的。想干吗?捣乱?可他衣着体面程度也不应该如此啊。为防备画不像退货,我几乎调动出自己的全部潜能,任凭对方如何乱晃,结局效果表现得极佳。
 
“小绅士”起身后,拿着成品挤眉弄眼吭叽了半天,依然挑不出茬来。仅须臾,他开口:“我没带钱。”
 
哎呦,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腾——”本人胸中怒火顿时燃烧起来,这不是明摆着故意欺负、看不起、涮人玩儿呢吗?没再多思,我张口就厉声呵斥道:“你要画像,竟然不带钱?我看纯属没事撑的找不自在呐!外国人欺负中国人咱不清楚路数,就你中国人也想欺负中国人?瞧你长得这德行,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还敢跟我这抖机灵瞎犯葛。别废话,快拿钱,再装蒜,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绅士”没料到艺术家如此凶悍,神色有点儿慌张,又不甘心,暗示说:“我同伙,就在附近。”
 
“同伙?充其量也就是你这号的白领。告诉你,我打你们十个、八个的,不成任何问题!”
 
“小绅士”又换个招,推说:“过几天,我再送钱来。”
 
本人再也克制不住,吼道:“怎么,你还嫌我说的不够明白吗?现在,就得付钱!”言罢,一步当前,把他西服掀开。
 
“小绅士”企图挣蹦,可手上没劲,脚底也没根,身体被折腾得乱打趔趄,只能眼睁睁瞅着自己的钱包被掏出,里面的现金全被掏走。
 
我点了点数,告知:“35元。有言道:‘福祸无门,惟人自招’。今天,多拿了你的,活该,纯属你咎由自取!让你以后长个记性,别以为有了点身份就想欺负人。”
 
“小绅士”倒也识趣,没再申辩什么,逃之烦恼一溜烟儿。
 
报复完“小绅士”,我坐下来,抽支烟缓冲情绪。
 
未吸完,见天新由时代广场方向火急火燎地跑来。还差好几步,便急不可待地说:“咳,不好了,出了大事情了!”
 
“出了什么大事?”
 
天新定了定神,开始述说过程:
 
傍晚时分,有几个画家嫌“时代广场”竞争过于激烈,就跑到旁邻的第八大道开辟出新阵地,结果,生意很不错。正兴隆,有三个从郊区逛城的混混儿闲极无聊,站在画像者后边嬉皮笑脸地瞎起哄。其中之一,还往一位上海画家的女伴头上洒鸡骨头。以至引发争吵。
 
通常,上海人给大家的印象是:过于精细。可这位画家性格却兼备北方的豪迈,面对混混儿的嚣张气焰毫不示弱。加之街头画家均有股浪迹天涯的野性,便与另外两名中国人共同提起“海滩椅”,摆出拼斗架势。
 
许是没料到中国人如此强硬,或者害怕中国人具备“功夫”,那三人退了。
 
没走多远,最先挑衅的那个咽不下这口气,挣脱同伴劝阻执意返回。边走,边在怀里摸索着。随即掏出一把手枪,枪口直直对准上海画家的胸口。
 
上海画家显然对枪械缺乏思想准备,下意识挺立着身躯丝毫不退。
 
您,倒是跑呀!枪,跟武术没啥可比性,流氓,与讲理两码事。您跑,左拧右转,即使被击中了,也不见得伤及要害呀。要是换了美国警察,且打不着呢。
 
可艺术家的自尊,使他没动。
 
枪声响了,击中胸口。
 
上海人呆愣了数秒钟,刹那,其双手便猛挠着自己的胸口,表情极其难堪,显然里面乱了。随即,躺倒地下。
 
那位射击完毕后,即刻将枪放至地面,转身就跑。
 
余下的中国人分工很快,一个负责尾随跟踪,另一个急急寻找警察。
 
这第八大道,虽说没有时代广场的布警奢华,但也属于重点被关照的地界儿。以致那混混儿没跑出多远,突然间,就被一名暗中蹲点的便衣横向窜出,拦腰抱住,再双双一起摔倒至马路之上……
 
天新叙述完事件,与本人一块,沉浸在为同行死亡的痛苦之中。当然,也就无心再挣钱画画了,匆匆收拾起行头,各返各的家。
 
后来在法庭上,那个混蛋也就被判了七年刑,二级谋杀,只因上海画家做出了反抗姿态。
 
美国什么破法律! 
 

 

《抽象》程远绘

 

布朗克斯

 

曼哈顿街头的中国画家越聚越多,成天不是广裔“唐老鸭”到处降价瞎吆喝,就是几个根本没学过画的围着你蹭,瞅着心里就烦。为回避这些,图个清静,我决意前往以黑人居住为主的“布朗克斯”区域,开辟新的阵地。因为那块儿是出了名的险恶环境,基本没什么画家敢去光临。
 
挟持着曼哈顿街头画像的余威,不久,我便成为布朗克斯主街面的挣钱大户,每个白天进账一百多美元属于家常便饭。由此,也招致了不良少年的背后转悠。结果被位路过的中年黑妇女看到了,指出:“别碰他,他是好人。”
 
挺管用,打这以后,我便获得了相对的安全感。
 
渐渐,向本人点头的人员多了起来,有卖气球的黑非洲大络腮、倒假票的巴拿马、西班牙裔的比萨饼老板等,都成为关系不错的哥们儿。甚至连那带枪英俊的白人“片儿警”,也是和本人对话的常客(其照片价格减半)。
 
每天,上午十点半,我都要面朝北坐在一家银行旁边。所依赖的,是墙壁伸出的一个水平圆桶状铁玩意儿,借它保护自己的左翼。右翼不远,是一家西班牙裔开的“比萨饼”店。早餐于此购置完毕,我便退回阵地,边饮食边观摩着百变街景。
 
说实在话,布朗克斯主街面很有股黑色幽默味道。
 
十一点整,非常准时地要迎接一辆运钞车。两名警员先行跳下,连看都不看本人一眼,双手平端“左轮”手枪,朝着街面方向进行警戒。当断定没什么危险,另一位屁股挎枪的警察,扛着个装满钱的大帆布袋下来,随即打开那个圆桶状铁玩意儿,“咣当”一声,投将进去。
 
十一点半,一名低档妓女匆匆掠过人行道,尾随着沿街店铺伙计参差不齐的下流挑逗声。没多久,肯定会出现本地区的两拨孩子,顺着主街道南北两侧脏话对骂着,互掷着石块、玻璃瓶迅跑。
 
中午,平安无事,我再次补给“比萨饼”。
 
午后两点许,南面小广场上会聚集起一圈持棍、包头、装束怪谲的卖香料集团。通常他们的首领站立于中央台子上,愤怒煽动着:“中国、日本、南韩,GO AWAY (滚)!”
 
下午的状况比较复杂,任何情景都有可能发生。
 
比如:两位宽硕无比的母女俩,横晃着,慢吞吞地步行在前往“麦当劳”的途中。其小腿,绝对比你腰都粗,还不存有任何的自卑。
 
比如:天空骤然间,就响起了“隆隆”的直升飞机音响,似乎是两架,低空环绕着闹市盘旋。仅半支烟功夫,也不知打哪儿钻出的几十辆“山喜鹊”色警车,尖锐着警笛,闪烁着人心惶惶的警灯,由四面八方向事发现场聚集。接着你就看吧,满马路的行人,全昂首校定着直升机所指方向,发疯般地狂奔,或者随之紧急转折迂回。最终,什么人也没逮到。
 
比如:两辆小轿车前后闹起了别扭。前面那辆愤然停下,怒不可竭下来个壮汉。他脚刚落地,立马又被吓了回去,因为后面下车的南美裔更为恶煞,手中端持个垒球棒子。壮汉情知不妙,以最大限度猛踩油门一脚到底,致使他那辆破车尾部喷出了“噼噼啪啪”作响的浓烟滚滚。但还是被南美煞神急奔着、咆哮着,抡起那根垒球大棒,将其后车窗击打得粉粉碎……
 
以上综述,都是我稳坐钓鱼台观摩到的。可有一天,历来稳定的右翼防线发生动乱,致使本人不得不起身规避。
 
起因为,打东边来了三位高个子青年,不知为何,顺手就砸烂了“比萨饼店”的玻璃橱窗。西班牙裔店主人当然不干了,红润的面颊、浓郁的胡须、瞪着核桃般的圆眼珠子,以同等粗壮的躯体冲出来与三人互抡拳击。终因寡不敌众,悲惨地被打退回店堂之内。后续顶替他抵住阵脚的,为白高帽的店小二,虽没那么高大,却不怵地提拎根垒球棒子,半蹲半起地招呼道:“COME ON !COME ON!(上来呀)”
 
寻衅者嚣张之极,蔑视着眼神呈扇面形缓缓逼近。正值接触的千钧一发,先前已遁入店铺内的主人,挥舞着一米来长、半尺来宽的钢刀再度杀出。刀锋真的寒光闪闪呀,所砍划出的圆圈功力范围,迫使那三位无可奈何地步步后退。
 
随即,便是持枪英俊白人“片儿警”的现身,他双手前伸平端着“左轮”手枪,倾斜着面颊,瞄准着闹事者的头部,这般蓄势待发的权威性,让那仨青年顷刻之间逃之夭夭。之后,便是满面青红皂白的“比萨饼店”主人,与插枪回套的警察,相互交流起共同御敌的心得。
 
本人左翼防线出事,颇具情感色彩。
 
银行西边有家医院,门口处老站立着几位装备稍差,似乎墨西哥裔,衣着灰蓝制服的保安。平日清闲时,他们常会跟周边的闲散者们,一起研讨各自所习的武功招法。
 
事态发生,为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保安与闲散者们一如既往地切磋着。猛地,由西边方向,飞奔过来一个满脸是血、蓬头垢面的女性。一找到聊天的男友,便龇咧着牙哭诉道:“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呀!那边,有个女的欺负我。你看,把我都打成这样了,你还等什么啊?快呀,快替我去复仇!”
 
我在旁边倍感诧异,因为,还从未听说黑人妇女街头遭欺辱之事。何况这位体态如此之蛮横,除了李小龙,谁敢招惹她?
 
那位个头不低于1米90的男友,显然被激怒了,脱下外衣,暴露出钢铁般的疙瘩肌肉。同时,昂起近半米高桶形小罗圈发式,凶狠地向西边方向冷眼搜寻着。
 
他还未起步,那头已然乱了。仅须臾,从人群中爆炸出个金毛母狮,这可是个面目极为狰狞的人物,宽脸、挑眉,棕黄色头发犹如小蛇般地向四外抖动。更为恐怖的,是她手中高擎着一把宽刃宰牛弯刀。
 
由于对手出现得过于突然,那本已获得男友力量支撑的蓬头女性,一下子变得萎顿起来,惊恐着眼神,脚底下跟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只是张大嘴巴发出“啊、啊、啊”的沙哑。
 
金毛母狮认得极准,没犹豫,宰牛刀照她,毫无怜悯劈头盖脸顺势而下。幸亏,被位于其旁侧的男友给挡偏了,刀锋划过蓬头女性所扬起的臂膀上,红色血迹立溅。疼痛,立时唤醒了她神经的敏感度,“哇哇”嚎叫着,发疯般地向北边马路对面逃窜。
 
金毛母狮想追,又被那位男友推搡了一下。屡屡受阻,使之认清了此人的性质,金毛母狮转身抡刀朝他扑去。尽管那位男友也是街道打斗的一把好手,但此际,双腿爆发高抬逃离交错得煞是富有节奏。
 
你还别说,旁观的几个医院保安个头虽不高,武功却不孬。仅刹那,一个小胡子啤酒肚矮胖子于背后,极其利索地将那位躁狂者连腰带胳膊断然紧紧抱定。其旁边另一个长相跟雷公模样的高挑个,也顺势反关节把她宽刃宰牛刀卸下。
 
金毛母狮力图挣脱,啤酒肚小胡子缠住死不撒手。僵持之中,周边已聚拢起更多的人,纷纷劝解道:“算了,算了,你赢了,你赢了。出了人命,那可就太不值了。”
 
母狮依然“嗷嗷”地咆哮,但挣扎力度逐次减弱。
 
啤酒肚小胡子借机于背后说:“你,赶快回家吧。我们也不报告警察了。”
 
松手后,嘿,金毛母狮还真不吭不响地打道回府……
 
请诸君评说,“布朗克斯”街头的局面,吓不吓人呀?
 
这地界惟一清静的时间段,是黄昏七点钟左右,满街道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穿梭着下班急于回家的人流,以致从未发生过什么怵目惊心的场面。
 
随之,夜幕降临,天空呈深灰蓝色。此时,我总会静静地背靠在已关闭店铺的防盗门前,倾心注目街对面楼房二层的“跆拳道”馆,那窗口所呈现出一片的灯火辉煌。里头,习练者大多为孩子,洁白服饰可文明了。
 
由此,引发本人感慨:“中国武术界真傻,都什么时代了,还非得让演练者穿着五颜六色的灯笼裤。尤其那几十个布襟蚂蚁扣,全部系上实在煞费时光,以致何日才能普及到全世界呢?”
 
夜风阵阵袭来,暗示着在“布朗克斯”街面,千万不要坚持待过晚九点钟。那后面的恐怖,将是不可预测的……
 

 

《东方》程远 绘

 

回国

 

一个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千方百计地避免自己犯错。
 
几乎周围所有人,包括大陆家里,都劝说本人不要回国。
 
其实,早在去美国的第二年,我便萌发回归的念头。理由为,本人不情愿将后半辈子,交给“上学、拿绿卡、买车与房子”的漫长程序之中。等这一切办置妥当,衰老也就接踵而至。更何况,我是搞艺术的,需要有感而发。美国所谓的“超级后现代”,并不能引起本人自身的兴奋,而中国的一块土疙瘩、一截烂木头,却能引起我底蕴的共鸣。
 
经验告知自己,人的目标换生不如守熟,应该主题突出。不管你在生活中遇到了何种阻碍、诱惑,都不应忘记自己的主旨之所在。虽然这个主旨有时会被生活扭曲、所动摇,甚至局部是转行的,但终究都要回归到你最初认定的人生大方向,坚持、坚持、再坚持!
 
主意一经拿定,我义无反顾,三年自己所规定的期限一到,买张机票便启程返回了老巢——北京。
 
拜拜,美国,我可爱的第三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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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新手一位 回复 悄悄话 以前旅游在街头遇见一个中国人画家画像,我满面笑容的跟他打招呼,请他为我孩子画张肖像。(中文)没想到热脸贴冷屁股,人家阴沉着脸,瞟我一眼,招来一个白人女学生画,然后扭头走了。
从此以后,街上见到这类中国的“艺术家”,不会留步。还是让这种人在街头卖艺吧。
wildapril 回复 悄悄话 幽默,真实
一个没有惊艳的老树 回复 悄悄话 祝好!
tiger001 回复 悄悄话 欣赏不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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