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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 VS. 杜甫,谁更值得爱?

(2021-12-13 10:40:07) 下一个

Author 景志祥

 

李白和杜甫谁的成就更高,谁的才华更好,这个一直是历朝历代文人最喜欢争论的问题,从文艺小青年元稹写了那篇著名的《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这个争论就一直没断过。
 
爱李白的人会洋洋得意地喊上一声:
 

酒放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余光中《寻李白》

 
而喜欢杜甫的则一脸不懈地哼上一声:
 
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骚》,下该沈、宋,古傍苏、李,气夺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
——元稹《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
 
你有你的好,我有我的俏,为何非要分出高下呢?
 
纵观整个诗坛,中唐之前,李白基本上是独孤无敌的存在,生平所获的奖项含金量大得吓人,光是官方认可的就有“谪仙人、天才、一日三绝“。而杜甫就默默无闻多了,奖项上基本为零,名气就不用说了,连诗坛配角都捞到一个。
 
中唐后,两人基本上都是并列,江湖人称李杜,这是韩愈用影响力给出的权威意见。但在韩愈之前呢?四个字:尊杜抑李。
 
这股风气得从大诗人白居易说起。
 
这位老兄与前文提到的元稹是同学,两人在同一年考上了进士,毕业后一起被分配到秘书省,从同学成为了同事,多年之后,他们又一齐被贬,完成了从同学到同事,从同事到天涯沦落人的演变。两人的关系好到什么样可想而知了,为了避免我们过度的猜测,历史也给出了记录。
 
《唐才子传》载:“虽骨肉未至,爱慕之情,可欺金石,千里神交,若合符契。”这话的意思,比亲兄弟还要亲兄弟,一起吃饭喝酒,一起写诗找妹子,一切尝试着变革,一起面对生活的磨难。
 
当得知元稹赞扬一个“名不见经传”杜甫(这里没有贬低杜甫的意思,在盛唐杜甫一点都不出名,出名的是李白,几乎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还趁机踩了一脚大诗人李白,尽管白居易知道踩人是不对的,踩人是要赔偿的,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踩了一脚,于是历史留给了我们这样一篇文字《与元九书》:
 
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杜诗最多,可传者千余首。至于贯穿古今,覙缕格律,尽工尽善,又过于李焉。
 
李白的作品,才华出群,不同凡响,普通人没办法与之相比!但是,探索其中的六义,在十首之中连一首也不具备。杜甫的作品最多,可以流传下来的有一千多首。至于贯通古今,格律运用纯熟,做到了尽善尽美,又超过了李白。
 
元稹虽然不是顶流的流量小生,但白居易是啊,他的诗歌题材广泛,形式多样,语言平易通俗,有“诗魔”和“诗王”之称。最最关键的是人家海外市场不错,日本的平安时代,菅原道真写汉诗,当时渤海国的人见道真的诗,认为与白居易的诗很像,这评语令道真很高兴,还特别记载下来,引以为荣。
 
这样一个文坛大咖说李白不好,结果可想而知,当时的诗坛立马兴起了一股尊杜抑李之风,大有铺天盖地之势,不少诗人生怕落后,有一个准一流的小生张籍也站了出来。
 
据冯贽《云仙散录》中记载,张籍曾因为迷恋杜甫诗歌,把杜甫的名诗一首一首地烧掉,烧完的纸灰拌上蜂蜜,一天早上吃三匙。一天,张籍的朋友来拜访他,看到张籍正在拌纸灰,很是不解,就问道:"张籍,你为什么把杜甫的诗烧掉,又拌上蜂蜜吃了呢?"张籍说:"吃了杜甫的诗,我便能写出和杜甫一样的好诗了!"
 
眼看着这股风气越演越烈,差不多把天才李白说得一无是处了,作为李白的小弟和文坛大咖,韩愈实在看不下去,为了遏制这种不正之风,他亲自发表了论文,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韩愈《调张籍》节选
 
李白的文字和杜甫的文字都好,犹如万丈光芒照耀了大唐诗坛。你们这些却不知轻薄文人愚昧无知,怎么能使用陈旧的诋毁之辞去中伤他们?就像那蚂蚁企图去摇撼大树,可笑他们也不估量一下自己。虽然我生活在李杜之后,但我常常追思仰慕着他们。晚上也常常梦见他们,醒来想着却又模糊不清。我们应该放下那些藏在我们心中的偏见,认真的去学习李白、杜甫的诗。这才是正道啊。
 
韩愈是文坛大咖,三观正,这一番批评之后,诗坛贬李扬杜之风才逐渐平息,大唐的诗坛才算回到了正常轨道。
 
但很多事情,你一旦开了头,再想把这个口子闭上,就有点难度了。
 
到了宋代,因为疆土的问题,加上处处遭受对手的武力碾压,日子过得担惊受怕,大唐的那种潇洒、自由的日子基本没尝过,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价值认知可想而知了。
 
宋人渐渐发现,李白那种飘忽不定,洒脱的诗词并不符合他们的世界观,只可以看做是一种理想境界,他们还发现,原来读起来很舒服的那些诗词,也不是那么好了。
 
比如:“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黄葛生洛溪,黄花自绵幂。”“断崖如削瓜,岚光破崖绿。”……
 
这写的是啥玩意,我们去得了,玩得起么?还是杜甫符合我们的要求,他老人家忧国忧民、格局大,而且技巧无敌,才华横溢、用词精炼,是可以参酌、学习的对象,不像李白的诗浑然天成,不好模仿,所以杜甫应该成为重点的崇拜对象。
 
有这种看法的人很多,当时的文坛大咖基本上都这么认为,于是从欧阳修开始,苏轼、黄庭坚、王安石等诗坛大家都拼命的推崇杜甫的诗,久而久之,只要是大宋的百姓,若是不知道杜甫的为人,不知道杜甫的诗,不知杜甫的忧国忧民,那简直枉为人了,而当初杜甫崇拜万分的白哥哥彻底被打入了冷宫。
 
当时的主流是,千家注杜(甫),五百家注韩(愈),而昔日的全民偶像李白,在诗文注解这一领域,竟一家也没有。
 
南宋叶适说:“自从庆历、嘉祐以来,天下士人都以杜甫为师。”两宋最具影响力的诗派——江西诗派,就以杜甫为“一祖三宗”之“祖”。
 
总之一句话,整个宋朝,杜甫很吃香,李白很冷落。
 
事情到了明朝又发生了变化,颇有点“老大年年有,今年你来做,明年到我家”的意思。
 
明朝是继汉唐之后黄金时期,无汉之外戚、唐之藩镇、宋之岁币,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官方评价是“治隆唐宋”、“远迈汉唐”。这样的大一统王朝,骨子里那点自信还是有的,既不怕对手,就没那么多的忧患意识,加上有朱元璋、朱棣、张居正这几位猛人在,日子过得还是很惬意的。
 
于是,李白那种飘逸、洒脱自由的个性又成了主流。
 
明代初期,福建长乐有个叫高棅的人,搞了一本《唐诗品汇》的评论集,评的就是唐代诗词,因为包含了所有唐诗,所以规模阔大、有独到见解,是大型选本。编纂工作历时十数年,从明洪武二十六年(1393)成九十卷,到洪武三十一年(1398)增补到六十一家,九百五十四首为《唐诗拾遗》十卷,合成一百卷。因为质量好,水平高,所以出版后,销量很好,最辉煌的时候,上至朝廷官府,下至乡村私塾,多以此书为必读教材。
 
高棅这人还算公道,凭着多年研究唐诗的结果,对李白和杜甫给出了最中肯的评价,认为:
 
开元、天宝间,则有李翰林之飘逸,杜工部之沉郁,孟襄阳之清雅,王右丞之精致,储光羲之真率,王昌龄之声俊,高适、岑参之悲壮,李颀、常建之超凡,此盛唐之盛者也。
 
也就是说,李白的诗是可以和杜甫并列第一的,不存在哪家强的意思,不要妄自乱排名,尽管他按照忧国忧民的思路,将杜甫评为唯一的"大家"。但没有将李白贬低太多。
 
这种思路差不多是明朝基本思路,王世贞、胡应麟这两位明朝最具有影响力和权威性的诗评家,差不多都是将李杜并举,视二人为大家,杜甫的地位略微高那么一点丢丢的意思。
 
但碰上了前辈杨慎,则常常借对宋人的批评来为李白打抱不平。他说:“宋人以杜子美能以韵语纪时事,谓之‘诗史’。鄙哉!宋人之见,不足以论诗也!”又说:“少陵虽号大家,不能兼善。一则拘于对偶;二则汩于典故……近世有爱而忘其丑者,专取而效之,惑矣!”意思是说,杜甫的诗好、李白的诗差这是宋人的意思,依我看,以我看杜甫的诗也有毛病,过于注重技巧,没有注重诗的艺术性,这方面李白强多了。
 
此后的文坛大家慎中、郑继之、郭子章等人,也都“严驳杜诗”,特别是王慎中,凡是宋人对杜诗褒扬处,他多针锋相对地指出其不足,几乎使杜诗体无完肤,差不多回到了盛唐以前。
 
清朝的调子和明朝差不多,杜甫是不错,但未必比得上李白,比如当时的诗坛盟主王士祯就是这个态度,论诗倡神韵说,其《唐贤三昧集》就明确表示自己不喜欢杜甫的诗,认为李白杜甫齐名,但风格却不相似,也无所谓李杜之争。
 
继起者沈德潜,论诗主格调说,其《唐诗别裁集》以李杜为宗,但喜欢李白又多那么一丢丢了。
 
其实这个不难理解,杜甫的诗注重格律,只要你有足够的天赋和努力,认真学,杜甫的诗是可以学得来的,江西诗派全是学杜甫的,张籍、李商隐也学了杜甫,虽然不全面,但基本上都学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很多诗你仔细读,杜甫的影子还是有的。
 
反过来看李白,尽管他的格律也掌握的很好,技巧上不敢说第一,前三绝对没问题,但李白写诗基本上是靠自己独一档的才华,这点盛唐之后就太明显了,学李白的人也有不少,但没有一个能学成的,他的诗风太过个人化了,没有那个洒脱不羁的个性,没有那个天赋异禀的才情,学了也是白学,既学不来学了也没意义,那么干脆不学了。
 
所以有人才会说,不懂诗的人看了杜甫和李白,喜欢的绝对是李白。

懂了诗的人看杜甫和李白,喜欢的又是杜甫。
 
等回过神来再看,又发现,这两人都好,李杜李杜叫了千年,那也不是白叫的。
 
爱谁都没错,因为他们值得爱。
 
写到这儿,笔者忍不住插两句自己的意思,李杜光芒不管如何并列,有一点,我认为是肯定的。

那就是诗这东西说到底还是艺术品,在天赋上要求高一点,所以在天赋上,我认为李白要强那么一丢丢,严羽就说李白写诗用“胸口一喷便可”。意思说,他随口说的就是诗,没准你还在琢磨第一句,人家已经写完了。
其二,在诗这个层面上,李白的诗是不可学的。这个基本可以定论,李白以后,很少有人学李白学成功的,就是才华横溢的李贺,也选择了一条鬼气森森的偏门,而杜甫的诗是可以学的。他的技巧很完美,但并非一点不可学,杜甫之后,学杜甫的诗不少,白居易、李商隐、韩愈都学了一把,虽然不是完全学会,但并非一无所获,那个影子还是在的。
 
所以两人你说谁高,谁低,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关键看你喜欢谁。
 

能留下千年依旧被我们读的诗都是好诗,能过了千年,依旧被我们喜爱的人,那一定是好的诗人,既如此,又何须在乎谁高谁低呢?人间万事,抵不过一句“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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