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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收获》
李扬
我第一次看到《收获》杂志,应该是在八十年代中期,我读小学的时候。因为父亲喜欢读小说。他是一名军人,会从部队阅览室借回来《收获》《当代》 《译林》,供他闲暇时消遣。说实话,那时我并没有翻开来看过,因为怕父亲,觉得他的东西不可以随便翻动。但对于封面上繁体的“获”字,却印象很深,我会在心里把它读做“锅”或类似“攫”字。而且这种大开本的杂志,就我的见识,就是大人用书,总之和学校课本或青少年读物完全不是一类。
我父亲读《收获》时,是很放松的状态,他翘着二郎腿,常常脸上有笑意。长时间很专注地不挪位置。我有时站在他身后,看到书的排版是两列竖向分块,感到很诧异。于是,就总有个印象,这种书是高深的学问。我上了中学以后,放假在家是很无聊的,部队院子里没有太多娱乐的项目,于是就也开始翻看《收获》了。我看到目录中,一个长篇甚至会跨越小半本书的页码,常常会生出要翻一座大山的敬畏感。对于整篇整篇的文字,我是读不下去的。
中间太多的细节描写,消磨了我的勇气,我会跳过去,但又会心有戚戚,觉得一定错过了许多必须交代的内容,惶惑不安,又折回去补看。就在这患得患失中,我丧失了读完整篇的耐心。所以,在我年少时,它于我是高高在上的,不可攀登的,成年人的阅历和情感,很隔膜无趣。但于我总有些收获。有些小说独特的结构,很是开了我的眼界,它们与语文课本上的文章是多么不同啊,那么不拘泥,好像任性的小孩,有时可以突兀地插入另一个视角,有时不点透人名好像给人猜谜语,有时说起话来单刀直入,原来写文章可以这么千变万化。
李昂的小说《杀夫》刊载于1986-4《收获》
我完完整整看完的第一篇小说,是台湾作家李昂的《杀夫》。我现在翻看网上的信息,是刊登在 1986年的《收获》上。那时我在生理上刚入青春期的门槛,女性的困境窘迫,她们的怕和无奈,我一下子就看懂了。我记得描写林市母亲那一段:她躺在地上,被年轻的军人压在身下,手上拿着饭团,塞入口中狼吞虎咽地吃。我心中产生了悲,我联想起长辈妇女会有的怯怯的赔笑。还有屠户去看老妓女的情景,屠户把半个猪头丢在乌麻凌乱的床前,老妓女酸臭臃肿的身体,她的口臭残粉,她把屠户肥胖的头按在自己硕大的两乳之间哄他睡,事后把半个猪头还到屠户手上。我被那些极其丑陋的描写包围着,那些味道,肮脏,麻木,恨不得马上逃离,但内心却仍感到老妓女散发出来的人的温热。还有最后林市刀弑屠户那段,她应是在半疯癫臆想,她抽出他的肠子,源源不断,好像看到她的被屠户弄死的小鸭子的肠子。她并没有显出害怕。我的心跳得咚咚直响,不知所措,完全被代入作者描写的场景,定格在那里,完全没有能力,我不知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我看过这篇小说,感觉跨过了生活中所宣扬的那种火热的明亮青春。我第一次想到活生生的、不甚值得赞美的人,事情。原来它们也被书写出来。我看到真的善的,最后没有得到应有的保护和圆满,这种不符合逻辑但符合人性的现实。思索良久。
我后来高中选了理科班,我喜欢看的是《读者》《女友》,上了大学,经常借阅的是世界名著或流行小说的单行本。我与《收获》走散了。
我是在《收获》推出微信公众号以后,又开始接触它的文章。这时,我可以与作者们平视了,我可以与他们做心灵的交流。我还是特别留意女性作家的作品和作家笔下的女性群体。迟子建,伍尔夫,王安忆,她们写的仍是女性的生活,她们写出来我所描述不出的感慨、困窘;做出与我相同或相异的判断。我更爱她们如今温淳的文字了。
我看见与王安忆一起吃水饺的董小苹,那是不是我在上次同学聚会上,重逢的大学同学?她曾经那么美、出众,离婚后是那么淡然。
我看见迟子建的手,那是不是敲键盘的我的手?扶自行车把手的她的手?蹲下身给小孩系鞋带的她的手?
我看见伍尔夫对丈夫喊:我不再做饭,不再洗碗,不要生小孩,从今以后你也不要再碰我了。那是不是我年轻无助时,对丈夫喊出的话?
我听见敏儿他妈又在说评弹了,我看见女贩子扇了她儿子一耳光,还有女广播员退休后含饴弄孙的样子,我想告诉苏童,我看见的她们,是我心中希望她们的样子。我猜他一定也是知道的。
她们就是我,她们就是我们。这些是我的收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