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57)
2010 (55)
2011 (83)
2012 (66)
2013 (88)
2014 (102)
2015 (497)
2016 (457)
2017 (603)
2018 (637)
2019 (816)
2020 (701)
2021 (540)
2022 (880)
2023 (542)
作者: 少年怒马
01
杜牧没有想到,他写过那么多千古名篇,流传最广的却是一首不起眼的小诗。
他也不会想到,唐朝人写过那么多名山大川,黄河长江,庐山泰山,鹳雀楼黄鹤楼,而他笔下的一个小村子,也能占一席之地。
这首诗叫《清明》,小村子叫杏花村,是这样写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杜牧更不会想到,正是这首小诗,给后世留下那么多探究和争论。
那场景有点滑稽,就好比数学家们埋首在小山一样的材料里苦思冥想,你拿出他们课题一看,上面竟写着:1+1为什么等于2 ?
这首《清明》也是一样。
02
首先,它的出现很突然。
在杜牧所有诗集里,包括正式的和补遗的,都没有这首诗。也就是说,从晚唐某年的那个清明节起,杜牧写完,它就这样消失了。
经过唐朝灭亡,五代十国,北宋,一直到南宋,一个叫刘克庄的诗人,编了一本《千家诗》,这首《清明》才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中。
这时,已过去400年了。
不知道刘克庄没关系,只要知道他是辛弃疾的铁粉就行了。他还有一个叫宋慈的朋友,后来成为《大宋提刑官》里的男主。
《千家诗》一出来,很快成为南宋老百姓读书的入门教材,使用了一百年。
到了南宋末年,这一年的科举考试,金榜上出现三个名字,一个叫文天祥,一个叫陆秀夫,都是如雷贯耳。其实还有一个,显得默默无闻,他的名字叫谢枋得 【那个字读bìng】。
南宋灭亡后,谢枋得也被俘到元大都,他宁死不降,在北京法源寺绝食五天而死。这气节一点也不差,后世之所以名气小,可能跟他的死法一样,无声而决绝。
在大厦将倾的日子里,作为一个文官,谢枋得已自觉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笔,让华夏文明得以传续。
他决定重修《千家诗》。
于是,一本收录更全、更准确的唐诗启蒙版本出现了。在这本谢版《千家诗》里,依然有杜牧这首《清明》。
可以想象,在元明两朝,原本被士族阶层垄断的文化,将因为千家诗的普及,飞入寻常百姓家。
但奇怪的是,到了清朝,那本由蘅塘退士编纂、大名鼎鼎的《唐诗三百首》,却没有入选。
是不够格?还是漏选?再或者政治原因,不得而知。
但关于这首诗的争论,已经在悄悄酝酿。
03
到了近现代,《清明》,这首原本清清明明的小诗,却越来越不清不明。
最先提出疑惑的是陈寅恪,他怀疑这首诗是不是杜牧写的,如果是,写诗地点可能在洛阳。
这下可不得了。有人不服:大名鼎鼎的杏花村,怎么可能在洛阳呢?
于是,一场争夺杏花村的文战打响,还是持久战。各自的论证过程就不说了,简单讲,大概情形是这样的:
最一开始,但凡杜牧到过的地方,有叫杏花村名字的,都来掺和一嘴,比如山东梁山,江苏南京和徐州,全国至少20个地方,都曾经表示:这是在我家乡写的。
几轮辩论之后,辩手集中在三方:
山西队说:“我们有杏花村酒,杜牧去的是我家。”
安徽队说:“杜牧在池州做过刺史,是我家。”
山西队不服:“你们有酒吗?”
湖北队接过话:“谁家还不会酿个酒啊。杜牧在黄州做过刺史,这里也有杏花村,毫无疑问是我家。”
安徽队:“楼上的,就你有杏花村啊!”说着搬出一部大书,叫《四库全书》:“看到没,《杏花村志》,给一个小村子作志古今绝无,纪晓岚审核的,官方认证。”
山西队和湖北队擦擦汗:“大清的考证不算,那个作者就是你们杏花村的村民,不公平。”
安徽队:“我们的记载多”。
山西队:“我们的酒好”。
湖北队:“杜牧根本没去过山西”。
片刻,山西队扔过来一首诗:“杜牧的《并州道中》了解一下。”
安徽队打助攻:“去过又怎样,山西的清明节怎么会雨纷纷!”
山西队呲溜一口酒:“竺可桢的唐朝气候报告了解一下。”
安徽队切了一声:“报告谁没有呀,这份《古今图书集成》记得清清楚楚,我家杏花村,就是杜牧写诗处。”
湖北队又霸又蛮,哐当扔出一个牌子:“记载算什么呀,看这块匾,是实物。”
众人往地上看去,是一块清朝古董,匾上赫然三个大字:杏花村。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一个吃瓜群众忍不住了,悠悠冒出一句:“杏花村不是一个具体村名,而是一个种了很多杏花的村子。”
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杜牧到池州上任是秋天,这么爱喝酒的一个人,怎么会等到来年春天还不知道有个杏花村?
有的说,如果是湖北黄州,一个刺史,怎么会没个小吏给领导带路?
还有的甚至说,这首诗到底是不是杜牧写的?
看来,《清明》真的要不清不明了。
三杯通大道,一笑泯恩仇,大家举起酒杯:来,喝酒喝酒,好说好说。
04
看到没,杜牧是全村的希望。
那么,问题来了。这首诗真有这么好吗?或者说好在哪里?
要我说,就好在“清”和“明”。
杜牧的诗风是飘逸的,流丽的,但这首诗更偏向清新和明丽。在“欲断魂”的清明祭日里,分明又有“杏花春雨江南”的色彩。
写法也是摄影师手法,聚焦细微,小中见大,在悲观中透出乐观,这是小杜同学最擅长的。
大家都“悲秋”,都厌恶“严霜”,杜牧就写“霜叶红于二月花”,一片霜叶,就成绝句了。
明明写三国,写世事沧桑,兴衰巨变,镜头一聚焦,就是“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明明写政治得失、历史教训,一落笔竟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多细,多刁钻,多有画面感。并且话不说完,让读者去想。
这首《清明》也一样,阴雨霏霏,出来扫墓的人们心情忧郁,杜牧也是路人。
但他要去喝一杯,是消愁还是豪饮,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伤心人看了,会落在雨纷纷和欲断魂上,淡然的人看了,会落在杏花村的酒家。
清明节这天,在这首《清明》里,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慰藉。
05
事实上,这也是当时杜牧的写照。
想想吧。不管是写于湖北黄州还是安徽池州,这时的杜牧都很郁闷。
当时朝廷已经乱套,宦官干政,牛李党争,朝廷刚刚经历了血性的甘露之变。末世的悲凉色彩,写在每一个官员脸上,何况胸怀大志的杜牧。
但他只能干着急,在大潮里随波逐流,上不了岸。黄州、池州在当时都是下州,后来苏轼遭遇乌台诗案,贬谪地也是黄州。
调到这里任职,基本等同于被边缘化了。
事业低谷,又逢清明,在这个守孝都要三年的时代,他不能回去给亲人扫墓,不能回到长安家中,更绝望的,是看不到未来。
但是,管他呢,先喝杯酒去。
这就是中国人面对苦难的一种基调。
几千年里,改朝换代、天灾人祸、战争暴乱都见过,完整而漫长的文化,已经融进中国人的血液里。
心里有庙堂,也有个江湖。如果事业无望,也能欣然闲退。苦难来了,疗伤,然后继续前行。
李白刚投完简历,一顿酒就要“明朝散发弄扁舟”。
柳宗元刚刚“独钓寒江雪”,鱼竿一扔,就开始批评朝政了。
苏轼、辛弃疾、陆游,都是这样。
杜牧在清明节想痛饮一杯,是消愁还是酣胆?不重要,重要的是继续新的生活。
就像清明这个节日,明明是个悲伤基调,却又一派生机,春光明媚。
逝去和新生,过去和未来,这天是分界线。
寒冷之后,吐故纳新,万物生长,大地会清明起来。逝者得到祭奠,活着的人继续向前。
正如诗中的那个牧童,他代表着新生和未来,为杜牧这个断魂的老者,指引出一个杏花春雨的地方。
今天是清明祭,这场新冠疫情夺去3300多国人生命,和5万多外国人民的生命。
愿逝者安息,生者继续前行。
是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