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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少年怒马
01
杜牧没有想到,他写过那么多千古名篇,流传最广的却是一首不起眼的小诗。
他也不会想到,唐朝人写过那么多名山大川,黄河长江,庐山泰山,鹳雀楼黄鹤楼,而他笔下的一个小村子,也能占一席之地。
这首诗叫《清明》,小村子叫杏花村,是这样写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杜牧更不会想到,正是这首小诗,给后世留下那么多探究和争论。
那场景有点滑稽,就好比数学家们埋首在小山一样的材料里苦思冥想,你拿出他们课题一看,上面竟写着:1+1为什么等于2 ?
这首《清明》也是一样。
02
首先,它的出现很突然。
在杜牧所有诗集里,包括正式的和补遗的,都没有这首诗。也就是说,从晚唐某年的那个清明节起,杜牧写完,它就这样消失了。
经过唐朝灭亡,五代十国,北宋,一直到南宋,一个叫刘克庄的诗人,编了一本《千家诗》,这首《清明》才第一次出现在世人眼中。
这时,已过去400年了。
不知道刘克庄没关系,只要知道他是辛弃疾的铁粉就行了。他还有一个叫宋慈的朋友,后来成为《大宋提刑官》里的男主。
《千家诗》一出来,很快成为南宋老百姓读书的入门教材,使用了一百年。
到了南宋末年,这一年的科举考试,金榜上出现三个名字,一个叫文天祥,一个叫陆秀夫,都是如雷贯耳。其实还有一个,显得默默无闻,他的名字叫谢枋得 【那个字读bìng】。
南宋灭亡后,谢枋得也被俘到元大都,他宁死不降,在北京法源寺绝食五天而死。这气节一点也不差,后世之所以名气小,可能跟他的死法一样,无声而决绝。
在大厦将倾的日子里,作为一个文官,谢枋得已自觉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笔,让华夏文明得以传续。
他决定重修《千家诗》。
于是,一本收录更全、更准确的唐诗启蒙版本出现了。在这本谢版《千家诗》里,依然有杜牧这首《清明》。
可以想象,在元明两朝,原本被士族阶层垄断的文化,将因为千家诗的普及,飞入寻常百姓家。
但奇怪的是,到了清朝,那本由蘅塘退士编纂、大名鼎鼎的《唐诗三百首》,却没有入选。
是不够格?还是漏选?再或者政治原因,不得而知。
但关于这首诗的争论,已经在悄悄酝酿。
03
到了近现代,《清明》,这首原本清清明明的小诗,却越来越不清不明。
最先提出疑惑的是陈寅恪,他怀疑这首诗是不是杜牧写的,如果是,写诗地点可能在洛阳。
这下可不得了。有人不服:大名鼎鼎的杏花村,怎么可能在洛阳呢?
于是,一场争夺杏花村的文战打响,还是持久战。各自的论证过程就不说了,简单讲,大概情形是这样的:
最一开始,但凡杜牧到过的地方,有叫杏花村名字的,都来掺和一嘴,比如山东梁山,江苏南京和徐州,全国至少20个地方,都曾经表示:这是在我家乡写的。
几轮辩论之后,辩手集中在三方:
山西队说:“我们有杏花村酒,杜牧去的是我家。”
安徽队说:“杜牧在池州做过刺史,是我家。”
山西队不服:“你们有酒吗?”
湖北队接过话:“谁家还不会酿个酒啊。杜牧在黄州做过刺史,这里也有杏花村,毫无疑问是我家。”
安徽队:“楼上的,就你有杏花村啊!”说着搬出一部大书,叫《四库全书》:“看到没,《杏花村志》,给一个小村子作志古今绝无,纪晓岚审核的,官方认证。”
山西队和湖北队擦擦汗:“大清的考证不算,那个作者就是你们杏花村的村民,不公平。”
安徽队:“我们的记载多”。
山西队:“我们的酒好”。
湖北队:“杜牧根本没去过山西”。
片刻,山西队扔过来一首诗:“杜牧的《并州道中》了解一下。”
安徽队打助攻:“去过又怎样,山西的清明节怎么会雨纷纷!”
山西队呲溜一口酒:“竺可桢的唐朝气候报告了解一下。”
安徽队切了一声:“报告谁没有呀,这份《古今图书集成》记得清清楚楚,我家杏花村,就是杜牧写诗处。”
湖北队又霸又蛮,哐当扔出一个牌子:“记载算什么呀,看这块匾,是实物。”
众人往地上看去,是一块清朝古董,匾上赫然三个大字:杏花村。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一个吃瓜群众忍不住了,悠悠冒出一句:“杏花村不是一个具体村名,而是一个种了很多杏花的村子。”
大家议论纷纷,有的说,杜牧到池州上任是秋天,这么爱喝酒的一个人,怎么会等到来年春天还不知道有个杏花村?
有的说,如果是湖北黄州,一个刺史,怎么会没个小吏给领导带路?
还有的甚至说,这首诗到底是不是杜牧写的?
看来,《清明》真的要不清不明了。
三杯通大道,一笑泯恩仇,大家举起酒杯:来,喝酒喝酒,好说好说。
04
看到没,杜牧是全村的希望。
那么,问题来了。这首诗真有这么好吗?或者说好在哪里?
要我说,就好在“清”和“明”。
杜牧的诗风是飘逸的,流丽的,但这首诗更偏向清新和明丽。在“欲断魂”的清明祭日里,分明又有“杏花春雨江南”的色彩。
写法也是摄影师手法,聚焦细微,小中见大,在悲观中透出乐观,这是小杜同学最擅长的。
大家都“悲秋”,都厌恶“严霜”,杜牧就写“霜叶红于二月花”,一片霜叶,就成绝句了。
明明写三国,写世事沧桑,兴衰巨变,镜头一聚焦,就是“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明明写政治得失、历史教训,一落笔竟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多细,多刁钻,多有画面感。并且话不说完,让读者去想。
这首《清明》也一样,阴雨霏霏,出来扫墓的人们心情忧郁,杜牧也是路人。
但他要去喝一杯,是消愁还是豪饮,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伤心人看了,会落在雨纷纷和欲断魂上,淡然的人看了,会落在杏花村的酒家。
清明节这天,在这首《清明》里,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慰藉。
05
事实上,这也是当时杜牧的写照。
想想吧。不管是写于湖北黄州还是安徽池州,这时的杜牧都很郁闷。
当时朝廷已经乱套,宦官干政,牛李党争,朝廷刚刚经历了血性的甘露之变。末世的悲凉色彩,写在每一个官员脸上,何况胸怀大志的杜牧。
但他只能干着急,在大潮里随波逐流,上不了岸。黄州、池州在当时都是下州,后来苏轼遭遇乌台诗案,贬谪地也是黄州。
调到这里任职,基本等同于被边缘化了。
事业低谷,又逢清明,在这个守孝都要三年的时代,他不能回去给亲人扫墓,不能回到长安家中,更绝望的,是看不到未来。
但是,管他呢,先喝杯酒去。
这就是中国人面对苦难的一种基调。
几千年里,改朝换代、天灾人祸、战争暴乱都见过,完整而漫长的文化,已经融进中国人的血液里。
心里有庙堂,也有个江湖。如果事业无望,也能欣然闲退。苦难来了,疗伤,然后继续前行。
李白刚投完简历,一顿酒就要“明朝散发弄扁舟”。
柳宗元刚刚“独钓寒江雪”,鱼竿一扔,就开始批评朝政了。
苏轼、辛弃疾、陆游,都是这样。
杜牧在清明节想痛饮一杯,是消愁还是酣胆?不重要,重要的是继续新的生活。
就像清明这个节日,明明是个悲伤基调,却又一派生机,春光明媚。
逝去和新生,过去和未来,这天是分界线。
寒冷之后,吐故纳新,万物生长,大地会清明起来。逝者得到祭奠,活着的人继续向前。
正如诗中的那个牧童,他代表着新生和未来,为杜牧这个断魂的老者,指引出一个杏花春雨的地方。
今天是清明祭,这场新冠疫情夺去3300多国人生命,和5万多外国人民的生命。
愿逝者安息,生者继续前行。
是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