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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人共鸣 - 当余光中遇上梵高(ZT)

(2020-03-30 12:18:16) 下一个

隆河上的星光夜 布面油画 丨1888 年9月丨巴黎奥赛博物馆

当我画太阳,我就要它惊人地旋转,发出骇人的光浪。当我画麦田,我就要展现他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若生活中不再有某种无限而真实的存在,我便将不会再眷恋人间……                                    — 文森特·梵高

余光中第一次接触梵高还是在青年时代,那时在未婚妻范我存的家中,他在一本画册上看到了梵高的《向日葵》。

翻开画册的第一眼,耀眼的明黄映入眼底,再看下页,《星光夜》那宗教幻境般的画面又毫不讲理地闯入视线,由此一页页翻下去,在历经“逆眼”“顺眼”到“悦目”“夺神”之后,便从此深陷于那梦幻的画面中无法自拔。 

这种在生命和性灵层面的共鸣让余光中对梵高有了独一无二的认知与了解。1953年,他与妻子携手完成了30万字的《梵高传》译本,一经发出,便在台湾引起轩然大波,并影响了后来无数想要了解梵高的文学名家。比如蒋勋,比如林怀民,甚至三毛在生前都曾嘱托家人,若她死去,陪葬的三本书中一定要有余译的《梵高传》……

1990年,余光中远赴荷兰参加梵高逝世百年大展,接下来又到法国奥维小镇的梵高兄弟墓前凭吊。这次远行对他而言,就像一次迟来的灵魂之约,他带去了性灵与诗文,在金黄的向日葵田野中逡巡,与那百年前的红头疯子酣然私语,也是在这里,他借着《向日葵》留下了生命的写照——扭不屈之颈,昂不垂之头,去追一个高悬的号召。

而那早已化身向日葵的梵高或许也不会想到,在他死后的一个世纪,遥远的中国居然会有这样一位灵魂挚友。这位挚友跋涉万里来看他,只为与他共同演奏一曲绚丽的生命交响曲。

余光中荷兰大展画评摘录

《星光夜》(The Starry Night)

——作于1889年,圣瑞米时期

人间寂寂而天上热烈。下面的村庄有星月的微辉,但似乎都已入梦了,只有远处教堂的尖顶和近处绿炬一般的柏树,互相呼应,像谁的祷告那样,从地面升向夜空。而那夜空浩浩,正展开惊心动魄的一大启示,所有的星都旋转成光之旋涡,银河的长流在其间翻滚吞吐,卷成了回川。有些人熟视此画会感到晕眩。而这或许正是梵高的感受,在此之前,他久已苦于晕眩,并向贝尔纳承认自己有惧高症。在巴黎,他的症状严重得甚至不惯于爬楼,且说感到“阵阵的晕眩,像在做噩梦”,难得的是别人也许因此而自困,梵高却把自己的病症转引成艺术,带我们去百年前也是永远的星空。

《食薯者》(The Potato Eaters)

——作于1885年5月,荷兰时期

画中人是梵高故乡布拉班特的农家,姓德格鲁特。一家人在煤油灯下围着桌子叉食薯块,在旧里锄土挖薯的,也就是这些筋骨暴露的糙手。槎丫的梁木烟熏的旧墙、蒸薯的热气、污秽的桌布和上面咖啡杯的阴影,配合着一家人各就各位默默共餐的神情,烘托出一片又无奈又温馨的气氛。梵高父亲去世于在此画绘成之前的两个月,此时的梵高,心底隐然潜动着老家的回忆。画中表面上围坐的是德格鲁特家人,其实是他自己的家人。左手坐的是梵高自己,要是你仔细看,他的椅背上正签着Vincent之名。右手是他母亲,貌似专心在倒咖啡,其实是心恸亡儿,不愿接受他的关注。背对观众站在文森特和母亲中间的,正是文森特生前一胎的那亡儿,所以不见面目。当中面向观众的两人,左边是妹妹维尔敏娜,右边是父亲。妹妹一向是在文森特一边;父亲举杯向母亲,母亲却不理会。文森特的头顶,画的左上角是一座挂钟,正指着七点。其右是一幅画,隐约可见基督在十字架上,也正透露文森特的基督意识。

《露天咖啡座》(Café Terrance at Night)

——为1888年作品,阿罗时期

这幅画是梵高夜间在现场所绘。灯光的鲜柠檬黄,佐以座台的暖橘色,气氛热烘烘的,连卵石的街道也有微明的反光。反衬这中央亮色的,是上面楼房的灰紫和下面街道的碎紫,门框和星夜的深蓝左右对峙,背景更衬以深巷的暗邃。也没有任何夜景比此画更富诗意的了。

整幅画的视觉美感简直就是一曲夜色颂。单看星空下的深巷,就令人目迷于那星灿如花,远远近近,都闪着颤颤的光晕,近的一些眼看着就逼近巷底的楼顶了。那神秘而黑的楼影,却有隐约的灯火橘黄,从狭细的窗口漏出。百年前普罗旺斯的星光夜,就这么被一只着魔的眼睛捉住,永远逃不掉了。

《嘉舍大夫》(Portarir of Doctor Gachet)

——1890年6月,奥维时期

一百年前,梵高在给妹妹维尔敏娜的信中曾道:“我给嘉舍画了一幅画,那表情悲哀而温柔,却又明确而敏捷……也许百年之后的人们再见此画,将会有人为之哀伤”。嘉舍是梵高一生为数不多的挚友,当初梵高去那小镇,原是要请嘉舍帮助治疗自己的精神问题,但不料医生竟然比病人还要忧郁,而且坐立不安。正如梵高在信中所云,这画像的神情“悲哀而温柔,却又明确而敏捷”。嘉舍左手按着一枝指顶花,右手托头的姿势,显示他有多忧烦,多疲倦。天的闷蓝、山的郁蓝,加上翻领外套的灰紫,呼应身躯的倾斜无奈、脸上的怔忡失神,真是梵高人像中的神品。梵高死时,嘉舍守在病床边为他画了一张瞑目的遗像,也算是无奈的报答了吧。

《麦田群鸦》(Crows over the Wheat-field)

——几乎是在自杀的前夕,1890年6月

麦田群鸦 布面油画 丨1890 年6 月丨阿姆斯特丹梵高博物馆

许多人以为这是梵高的最后作品,其实1890年7月10日那幅才是。不过《麦田群鸦》确是他一生艺术的回光返照,聚力之强前所未见。他曾写信告诉弟弟妹妹:“迄今我已画了两幅大画,都是骚动的天色下广阔的麦田,不用特别费事,就能够画出无比的悲哀与寂寞。”

蓝得发黑的骇人天穹下,汹涌着黄滚滚的麦浪。天压将下来,地翻覆过来,一群不祥的乌鸦飞扑在中间,正向观者迎面涌来。在放大的透视中,从麦浪激动里三条荒径向观者,向站在画前,不,画外的梵高聚集而来,已经无所逃于大地之间。画面波动若痛苦与焦虑,提示死亡之苦苦相逼,气氛咄咄祟人。

他面对死亡,要寻找“近乎微笑之境”

最后

他终于在热爱的麦穗与阳光中举起手来

收割了自己

——余光中

文字很难与描述余光中与梵高之间的特殊关系,如果一定要做个总结,或许是友情吧。两个寂寞的灵魂在时空的长河中找到了惊人的共鸣。所以梵高之于余光中,不是单相思,而是高山流水终遇知音;而余光中之于梵高,不是迟来的崇拜,而是一份永恒的肯定。

每个寂寞的灵魂都需要一只倾听的耳朵,就像余光中之于梵高。幸运的是,在这个太平安宁的年代,而在这个平安喜乐的年代,我们唯其如此,生命才能鲜活,人才能真正去生活,而不仅仅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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