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1日,由茅君瑶讲述、丑丑撰写的《旷世恋情:我穿越半个世纪,终于找到你》在“丑故事”上刊发,迅速在全世界的华人中间疯狂转发,仅仅微信公众号的阅读量,短短几天便近百万。
浙江宁海93岁的徐婉婵老人的女儿女婿,也看到了这篇文章。
10月17日,我坐上7:58分出发的高铁,从杭州赶往宁海,去看望徐婉婵奶奶,听她讲述了自己年轻时候,和笕桥空军王斌(王振康)的爱情故事。
讲述/徐婉婵 撰写 / 丑丑
1948年,民国三十七年。我21岁,就读于浙江省立杭州高等职业医事学校(现在的杭州医学院)。
他25岁,是笕桥航校25期学员。入伍前,就读金陵大学哲学系。
我们正在热恋。同学们都羡慕我有一个飞行员的男朋友。
他在学校的名字叫王斌,家中名字叫王振康。他让我叫他“振康”。周一到周五,振康训练很忙,每周给我写一次信。周六、周日他会开着吉普车从笕桥来学校看我。
1948年12月15日,星期三,农历冬月十五日。大雪已过,离冬至还有一周。这是一个我至死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这一天,振康突然急匆匆到东山弄宿舍来找我。看到他,我很高兴。丝毫没有在意,今天不是周末。
我们像往常一样,到西湖边散步。天已经很冷了。西湖边的风刮在脸上刀子一样。我们手牵手沿着西湖往岳坟方向走。
这一日的振康,和往日有些不同,眉头紧锁,心事重重。振康告诉我,笕桥中央航校紧急迁往台湾,他要随部队换防。
他说:婉婵,我们结婚吧,和我一起去台湾。
天真的我根本不知道时局已经如此维艰。我说,我还有半年就毕业了,毕业我就随你去台湾,我们就结婚。
看他一脸凝重,我想逗他开心。我说:你是天之骄子,要开心。
他说:我不是天子骄子,飞行员命都不长。婉婵,我担心有一天留你一人独活世上。
我有点生气,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
振康没有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贺卡,送给我。贺卡的封面,是蓝色的天空背景上,一条金色的龙腾云盘旋。就像驾着战机翱翔蓝色天空的他。
他在空白处用钢笔写下:“祝您新年快乐,前途幸福,谨以此赠给我想念中的人儿!振康敬赠 一九四八.十二.十五”
贺卡墨痕未干。他又匆匆离去。
金龙犹如振康驾机踏着祥云而来
这是我们恋爱以来,第一次分别。此后,我用整整一生来找他。
2008年12月15日,我和振康分别60年,一个甲子的时光。我又拿出振康送我的那张贺卡。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信物。这张贺卡我保存了60年,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我都舍不得丢弃。
贺卡已经发黄了。我的眼泪滴在上面,被岁月一层层覆盖,字迹变得越来越淡。
一个又一个十年过去。他依旧音信杳无。我从满头青丝等到白发苍苍。我戴上老花镜,在贺卡空白处,振康的文字下面写上:“弹指一挥间,60年过去了。48年12月15日是什么日子,今又12月15日,两岸直航的时刻,您在哪里?我们都是83岁高龄的人了,只有九泉相见。天堂之路又在何方,心痛难忍。”
我和振康的文字相隔60年
我是浙江临海赤水村人。家有三兄弟,五姐妹,我排行老五,1927年1月出生,属老虎。抗战期间,浙江省立杭州高等职业医事学校迁往临海。1946年春,学校回迁杭州,我也从临海到了杭州。学校的宿舍,就在西湖边的东山弄。
我和振康的相识,是偶遇。
我身高1米75,是学校女排队员。
终于穿上了护师服
1947年10月31日,星期五,是蒋介石六十大寿。为了替他祝寿,杭州各高校在杭州体育场组织了一场体育联赛。体育场人山人海,场上场下全是年轻的高校学生。排球赛进行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大雨。比赛中断,我和同学赶紧跑到主席台躲雨。
那天,我穿的是白色球衣,黑色的长发烫成波浪卷,用橡皮筋扎在脑后。我的球衣被雨淋湿了,转身想找同学要一张手帕擦一擦。一回头,就碰到一双炽热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他穿着篮球运动服,也是来躲雨的。身材挺拔,国字脸,浓眉大眼,他的眼睛真好看啊,漆黑深邃。
我脸一红,对他笑笑。他的脸一下就红了,回报我一个微笑后,赶紧挪开了眼神。
雨停后,我们各自散去。
振康戎装照
第二天周六,我在宿舍里休息。同学跑来叫我,说有三个空军来找我。
我很惊讶,寻思我也不认识什么空军,找我干嘛呢?跟着同学下了楼。楼下,有三个穿着绿色军装,黑色军靴的军人。他们是笕桥航校的学生,一大早从笕桥开吉普车过来的。
振康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见我下楼来,三个人都抬头看着我笑。其中一人特别腼腆,看到我,脸就红了。
我马上认出来,他就是头一天在体育场主席台上遇见,但没说过话的那位。他显得有些紧张。同来的人笑着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才结结巴巴地对我说:“我们想……想来参观一下你们学校……”
参观了一会儿,我看他们心不在焉,就带他们到西湖边走了走。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我的名字,后来也没问过他。
印度刚回来的振康
星期天,他一个人又来了。我们都是内向害羞的人,在西湖边走走逛逛,拉拉家常。
振康祖籍安徽凤台,家里经商,现在定居合肥。他家四兄弟,他排行老二,哥哥王振域,两个弟弟王振业、王振志,一个妹妹王振蓉。抗战前,他就读南京金陵大学哲学系。1944年,为响应“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投笔从戎。在成都报名参加了国民革命军,随后参加远征军,奔赴印缅战场。
抗战胜利后,他没再回到金陵大学继续学业,而是考入笕桥中央航校(其时已改为空军军官学校),成为航校第25期学员。
笕桥中央航校校训
从此,每周六周日,振康都会开着敞篷吉普车从笕桥赶来看我,爬山、荡舟、一起骑脚踏车围着西湖转,或者看电影。逛饿了,他就请我吃西湖藕粉、麻球王、小鸡酥……他性格内向,热烈的情话说不出口,但他性格温和,细致体贴,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民国岳坟正门
有一次,我们爬山时,我脚下一滑,他赶紧伸手将我扶住,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我们俩都脸红了。
还有一次,我们在岳坟边租了两辆自行车,我没扶好方向,自行车突然倒了。振康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我的手,扶牢我。我看他吓得汗都出来了。
我认定,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我们第一次拥抱,是在保俶塔下,他拉着我的手,一直紧张到发抖。我正奇怪他怎么了,他突然张开手臂把我拥在怀里。这就算是表白吧。
保俶塔
1948年初的一个周末,振康来看我,邀请我去参加他们学校的舞会。我穿上他送给我的漂亮旗袍,欣然前往。
这件旗袍的料子是振康买来送我,陪我去裁缝铺做的,淡黄色的绸缎上有五颜六色的小花,非常漂亮。振康是个很有审美眼光的人,他送过我很多礼物:大衣、檀香皂、绸扇、钢笔、笔记本、卡片……
振康送我的绸扇和檀香皂,陪了我70年,连捆礼物的橡皮筋都还在
舞会很盛大,可是我和振康都不会跳舞,别人跳舞,我们聊天。他带我去看了他们的战斗机。晚上八点多,用军车把我送回了学校。
有一天,我们泛舟西湖。振康突然很认真地对我说:假如有一天,我们不小心走散了。你一定要记得,就在岳坟前等,不见不散。最多十年,我们一定会重聚。
我觉得很好笑,好好的,怎么会走散呢?杭州这么小,他可以来我学校找我,我也可以去笕桥找他呀。
很久以后,当我想起这句话,我才理解他当时心里的担忧。他一定知道,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不被乱世冲散,谈何容易?
我在浙江病院实习,就是涌金门现在中国美院的位置。天气好的时候,每天清晨,都会有一驾战斗机披着朝霞,从笕桥方向飞过来,在涌金门上空盘旋打转。大家纷纷跑出去看。
开始我并不知道是振康,周末的时候他告诉我,他们每天都要驾机训练,他常常选择病院作为训练地点。从此后,只要看到振康的飞机出现,我都会跑到户外,对着他招手呼喊。
振康驾着战机低空盘旋回应我。阳光打在他的机身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他身披五彩霞光,仿佛踏着祥云而来。
我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振康驾驶的就是这样的飞机
我们各自写信回家,坦诚我们的恋情。
1948年上半年,振康去南京执行任务回来,带了一枚金戒指,一支派克金笔送给我。戒面方方正正,上刻一个“福”字。
我12岁时,父亲已过世。暑假,我回临海老家,带了振康的照片给母亲看,把振康送的戒指也给母亲看。
母亲看后非常满意,特意选了一枚金戒指让我回赠给振康。金戒指很雅致,上面镂空雕刻了一朵小小的金花。
暑假结束,我带着这枚戒指,还有一块丝绸,回送给振康。虽还未举行仪式,但在双方家人眼里,我们已经不仅仅是恋人,而是未婚夫妻。振康快毕业了,我还有半年才毕业。
周至柔是我们临海老乡,我买了一块丝绸,两把张小泉的剪刀,托中间人送去,希望能为振康分到一个好一点的单位。我没有告诉振康这件事。我真是天真幼稚,炮火连天的土地上,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哪里会有好一点的工作可言。
1948年12月15日之后,振康再也没有来看我,一周一封的信也没有了。
我常常到岳坟去,一坐一整天。人群里,再也看不到那个穿着绿色军装的人满面笑容向我跑来。每天清晨,当太阳升起,振康再也不会驾着战机出现,向我问候。
我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飞行员命都不长。我的心就疼得不能呼吸。我穿着他送给我的大衣,跑到笕桥去找他。
笕桥航校校舍
振康带我来过一次这里,就是那次舞会。好像还是昨天的事。眼前,空空荡荡的校园已是一片死寂。
寒风凛冽,只有一个看门人躲在门口的小房子里,双手插在袖筒里,瑟缩在椅子上。仿佛一切都是幻觉。盛大的舞会散场了,梦醒了。
看门人说,姑娘,你回去吧。已经有很多姑娘来找过了,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你回家等信吧。兴许会给你写信呢。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西湖边。西湖边有很多算命先生,坐在小板凳上等生意。我摸出身上仅剩的一块银元,我要算算,振康,是否活着,他在哪里?
我报上振康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给了我十个字:人还活着,远在天涯海角。
一听他这样说,我就哭了。“远在天涯海角”,意思是我一辈子都见不着振康了吗?
转念一想,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只要他还活着,无论天涯海角,一定会回来找我的。我每天看报纸,希望看到关于他的消息。
1948年12月15日,这一天,发生了好多事:
淮海战役国军第十二兵团被歼,黄维被俘;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命徐宗尧接任保密局北平站站长……
这些国家大事都与我无关,我不关心。我只关心,我的振康,他什么时候回来。
抗日好男儿们
这一年的寒假,我过得犹如幽灵一般,每天以泪洗面。以前的寒假暑假,我回到赤水,振康都会常常给我写信。记得有一次,哥哥弟弟恶作剧,把振康写来的信藏了起来。我望穿秋水,等得煎熬。
回到杭州,我责怪振康为什么不给我写信。才知道是哥哥和弟弟的恶作剧,狠狠把他们骂了一顿。这一次,是真的没有了。
我用振康送我的蓝色毛线,为他织了两件毛衣,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我的痛苦。我希望,有一天,这两件毛衣能穿在他身上。
解放军一路南下,国民党兵败如山倒。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1949年4月,突然收到了振康从上海寄来的一封信。
看得出来,这封信写得非常匆忙。只有一个地址:台湾屏东机场,空军第十一大队第四十四中队。让我尽快过去。我按照地址,把织好的两件蓝色毛衣寄过去。也不知道他是否收到。
我以为,我很快就可以去和他团聚。命运总是弄人。
4月21日,渡江战役打响。1949年5月3日,杭州解放。一夜之间,杭州街头再也没有吉普车,和笕桥空军的身影,连留守笕桥航校的看门人也不知去向。
我拿出振康的信,短短数语,看了又看,反复揣摩。我确信,他去了台湾,还活着。只要他活着,我就知足了。
1950年,母亲从老家写信来。母亲告诉我,振康的弟弟,振业参加了解放军,随南下解放舟山的部队,经过临海,宿营赤水村。振业找到母亲,打听哥哥振康的下落。
他以为,我一定知道振康的行踪,或者,我和振康在一起。母亲自然一无所知,只是告诉了他我的地址。
振业给母亲留下了他安徽老家的地址:赵千户巷1号。又匆匆跟随部队开拔了。他说,等打完仗,他还会再回来找我们,打听哥哥的消息。
振康像一只南飞的孤雁,此后几十年,我,还有他安徽的家人,都再也找不到他。
收到母亲的来信,已是振业走后一个月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我虽未见过振康的家人,但我们对振康的思念和担忧,是一样的。我们的心早已是一家人。
我立即上街去买了两块丝绸布料,一块丝绸被面,寄到安徽合肥赵千户巷1号,收件人是振康的父亲王少山。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慰老人家,表达自己的牵挂。
我每天都期盼着来自安徽亲人的信件。但是,寄出去的丝绸如石沉大海。说好解放后就会回来的振业,也再无消息,不知生死。岳坟是不敢再去了,就连西湖和东山弄,我也不想再去。
西湖残荷
1950年,常常看到新闻说,有台湾飞行员驾机回大陆投诚。我期盼着振康,也能驾着飞机光荣回归。他的父母亲人,还有他最深爱的我,都在大陆等他回家,他一定归心似箭。
很快,我的期盼就变成了恐惧,听说驾机回来的人,有的被枪毙。我在心中一遍一遍地祈祷,振康啊,你千万不要回来,千万不要回来啊。
我要他活着。
五十年代初,医院改制,发给我们一张表格,要求所有解放前参加工作的旧职人员如实交代自己的历史。我在表格上,如实填写:我的未婚夫王斌为笕桥航校飞行员。
于是,我的档案中有了一个跟随我一生的污点:未婚夫为台湾空军飞行员。我成了反革命的家属。
曾经,振康驾机飞到浙江病院上空盘旋,向我问候的场面,也成为了我的反革命“罪证”。1952年的一天傍晚,医院的“打虎队”将我关押起来,说我贪污巨额公款,通敌台湾恋人,把公款转移到台湾,助台湾反攻大陆。几天逼供折磨,我的身心受到巨大创伤,完全崩溃,签字承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而我临海赤水村的老家,也被评为“地主”成分,家里的房产财产、田地统统被没收,含辛茹苦将我们兄弟姐妹养大的善良,又坚强的母亲,一夜之间戴上了“地主婆”的帽子,被日日批斗。
我舅舅在台湾,舅舅的儿子打算去找他。我大哥将表哥送到渡口,回来的路上,遇到民兵,民兵说我大哥和反革命一道,也是反革命。天寒地冻,呵气成霜,我们一家的命运,也坠入冰窟。
大哥在一个清晨,被拉出去枪毙,带着“反革命”的罪行去了另一个世界。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衣服。扔下孤儿寡母,大哥死不瞑目。大嫂哭着去收尸,将大哥身上的毛衣脱下来,交给我。
我到河边清洗大哥的毛衣。当毛衣浸入河水,清澈的河面顷刻间殷红一片,大哥全身的血仿佛都流尽了。我一遍又一遍仔细地清洗毛衣,眼泪吧嗒吧嗒滴落在流淌着大哥鲜血的河水里。我看见大哥在对我微笑,看见他风尘仆仆的背影。我还看见了振康,他驾着战机,在天空盘旋,却怎么也无法降落……
河水渐渐变得清亮,大哥不见了,振康也消失了。
大嫂很坚强,将大哥穿过的毛衣拆掉,又织成小孩的毛衣,给失去父亲的孩子们穿在身上。当夜晚降临,躺在床上,我一遍又一遍地想。
我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等到振康回来。我相信,他只要活着,就一定会回来。
1953年的奖状
我决定把自己嫁了。他和王振康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叫王耀振。
1949年,他从浙江医学院毕业,和我同时分配到建德,省立第三康复医院。他是外科医生,我是护师。
1951年5月12日护士节留影
后来,我们又一起调到诸暨的浙江省第一康复医院(后改称:诸暨人民医院),他是胸外科主任。我是护师。
抗美援朝的时候,整车皮的伤员拉到诸暨,都是九兵团冻伤的士兵。战士们冻伤的手脚,锯下来,一箩筐一箩筐的装。惨不忍睹。
1957年五一节留影
耀振性子刚直,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偏偏对我,温柔体贴,处处都照顾我。我坦诚地告诉了耀振,我和振康所有的往事。也明白告诉他,我这一生都忘不了振康。
耀振说,他完全能理解我,也能接受我心里一直为振康留一块位置。他也会把振康当作自己的亲人。
我与耀振的结婚照
1953年,我和耀振结婚了。三个女儿陆续降生。
我将振康送我的鹅黄厚呢衣料,请裁缝制成孩子的大衣,老大穿完给老二,老二穿完给老三。大衣厚实柔暖,陪伴孩子们度过一个又一个冬季。
振康送给我的毛线,我织成毛衣,给孩子们穿上。振康给我的爱和呵护,在我孩子们身上延续。振康曾送我一本暗红色的相册,里面有许多我们在一起的照片。偶尔有空,我会翻开相册,给孩子们讲照片里的故事。
耀振在旁边静静地听,默默地凝望我,听到有趣处,也会跟着笑。他是一个心胸像大海一样的男人。我很幸运,此生被如此优秀的两个男人爱过。
生活忙碌艰辛,我把振康送我的派克金笔、绸扇、檀香皂、贺卡、照片装到铁盒子里锁到柜子里。他送我的那件旗袍,我不再穿,改成了上衣,藏在衣柜深处。
姐姐的孩子娶媳妇,买不起戒指,我把振康给我的金戒指送给他,作为聘礼。
我(后排左一)、耀振(后排右二)和医院同事
我以为,当我不再日夜思念振康,我的生活就会慢慢平静。其实,苦难才刚刚开始。
1958年,耀振部门的一个护士要结婚,去党支部开介绍信,支部书记想强暴她,未遂。
她逃出来,哭着跑去找耀振哭诉。正直的耀振火冒三丈,在一次中层干部会议上,向书记提了意见。第二天,医院里贴满了针对他的大字报,耀振被打成右派,送往原籍宁海长街劳改。后又被调到宁夏盐池劳改。一个江南文弱书生,在那西北苦寒之地,受尽折磨。
我们一家五口
耀振走的时候,大女儿还不满五岁,三个孩子嗷嗷待哺。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向老天祈祷,请它赐予我力量。
领导不断地找我谈话,要我和丈夫离婚,划清界限。我坚决不肯。我知道,他是冤枉的,被人陷害。我不能离开他。
1963年冬天的一个下午,我上夜班后在家午睡,突然听到窗外有人在问:“小朋友,你知道徐婉婵的家在哪里吗?”
我立即奔出门去,看见8岁的女儿伸开双臂拦在一个陌生人前面,说:“不许去,我妈妈在睡觉。”
一个头戴西北皮帽,穿着破旧的黑色棉衣的男人,挑着一担行李,满身风霜站在门口。他笑眯眯地看着女儿。我定睛一看,这是离家五年的耀振啊,眼泪就出来了。我赶紧对女儿说:“这是爸爸,快叫爸爸!”
耀振放下担子,一把抱起女儿,亲了又亲,眼泪涌出眼眶。这次耀振被准许回家探亲,是因为他在宁夏救了农场领导妻子的命,领导特许他回家一次。
在宁夏劳改了三年,耀振又被遣送回宁海老家农村长街。耀振医术好,半个宁海都知道他。他自学中医,在乡下为百姓看病,救人无数。1966年,我调往宁海人民医院。每半个月,我会带着孩子们到乡下去和耀振团聚一次。
1979年,全国性纠正错划右派,宁海县的组织部门到诸暨查阅档案,发现根本没有关于耀振打成右派的任何记录,也没有任何批文。
这21年的磨难,全因支部书记的口头认定,公报私仇。荒唐至极。
耀振终于得到平反,恢复工作,回到诸暨上班。这时候,耀振已经54岁了,那个33岁的壮年男人已经开始步入老年了。最好的执业生涯已蹉跎。
历经坎坷,人到中年
当年制造冤假错案泄私愤的书记还在。耀振回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冲到他办公室,一把揪住他的胸襟,将他顶在墙上,打了他两个响亮的耳光。
耀振说,哪怕再抓他去坐牢,他也要出这口气。还好,医院里的同事都站在他这一边,说打得好。
1966年,文革开始,我档案里关于振康的历史“污点”再次被翻了出来。造反派说我利用家里的收音机,偷听敌台,试图与台湾恋人里应外合,反攻大陆。
预感到红卫兵要来抄家,一天夜里,我把振康写给我的信拿出来,一封一封抚摸,阅读,流着泪一张一张丢进火里,烧成灰烬。包括1949年,他从上海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一张不留。那些照片,我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烧掉。如果连照片都没有了,我对振康的思念何处安放?
我侥幸地想,也许藏在箱底,可以躲过一劫。没过多久,一天早晨,造反派突然冲进我家,翻箱倒柜。搜出那些照片后,他们满意的扬长而去。
爸爸是右派,妈妈是反革命,我的女儿们,也被划为黑五类子女,不能考大学。等到我们都平反,孩子们也长大了,她们失去的童年,失去的机会已经不会再重来了。
1981年,我退休了,带带孙子,忙碌充实。
耀振和我,是患难夫妻
2008年,孙子们也都大了,我和耀振选择住到了养老院。生活渐渐平稳,我又慢慢想起了振康,想起那些过往,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常常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
我常常拿出振康留给我的几样东西来看,一看到它们,就泪流不止。
2008年到杭州看病有感
振康送我的丝绸扇和金笔,被大女儿小时候玩坏了,香皂的包装也被我一遍一遍抚摸,逐渐残破。我的眼泪滴落在贺卡上,振康的字迹变得越来越模糊。
渐渐的,我的眼睛就流不出眼泪了,患了干眼症。耀振知道我的心病,总是陪着我,安慰我。
我和耀振都退休了
2000年以后,两岸往来越来越频繁,我更是思念成疾,越来越消瘦。耀振悄悄告诉二女儿,说我得了抑郁症,让她一定要帮我想办法找到振康的消息。
我知道后,十分感动。我告诉孩子们,只想知道振康是否还活着,如果能得到他的一张照片,便心满意足了。二女儿马上给中央电视台的《海峡两岸》寻亲栏目写信,希望能帮忙找到振康。栏目说,我不是振康的家属,没法寻找。
我姐姐的外孙在安徽合肥上大学,女儿委托他去赵千户巷1号看看,是否能从振康家人那里打听到振康的消息。
岁月变迁,几十后,赵千户巷1号早已因旧城改造不复存在。所有的线索都没有了,今生我恐再难与振康相见。我的体重从130斤掉到了70多斤。2014年10月,我吞下一把安眠药。
是耀振发现我不对劲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我被抢救回来了。担心我再出事,女儿女婿把我们接回家住,陪伴在侧。
深爱我的耀振,为此专门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让女儿们务必想尽一切办法,帮我完成心愿:找到王振康的消息。在耀振的提议下,12月,二女儿王蒙试着给台湾有关部门写了一封信。
没想到,一个多月后,2015年年初,竟然收到了一封台湾“国空安抚局”的回信。
这封信带来了振康的消息
全家老小都赶回来围在我身边。因我患有眼疾多年,看不清字迹,耀振便亲自念给我听:
经查,我前空军飞行员王斌(改名王易斌),于中华民国44年9月20日因驾机参加演习失事,为国殉职,英烈留芳。
振康芳华永驻32岁
听完后,我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没想到,我盼了65年,盼来的竟是这样的消息。寥寥数十字,振康便与我阴阳相隔。
民国44年,1955年,振康32岁。他的生命永远地停留在了32岁。而我,已垂垂老矣,形销骨立。
我原想,等老了,到了天上,我们总是会相聚的。如今,我成了老妪,而我一生思念的的他却芳华永驻。他,不会再认得我了。
耀振望着我说:“你怎么不哭呀,心肠这样硬?”他不知道,人真正悲伤到绝望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只是心碎了,碎成一片一片,碎成了渣。
他也忘了,我泪腺堵塞,已二十多年不会流泪。
振康送我的这件衣服,70年了,依然厚实
那天晚上,我拿出1948年12月15日振康送我的那张贺卡,反复抚摸,那是他留给我的仅存的笔迹。他最后的情话。
我在一张纸上写下:
“年寒岁暮,今又似,看到这些您点点滴滴的痕迹,是您对我的爱的启示。容颜已老而痴情依旧,原来还有更多的纪念品,都被动乱的文革抢劫一空,无法再得。祝您在天之灵逍遥快乐如在生时一般,这是我最真诚的祝福。
——婉婵 2015年2月21日 星期六”
女儿再次写信到台湾,希望了解更多关于振康的细节,却再无回音。
在帮我找到振康的消息半年后,2015年6月9日,耀振在睡梦中安详离世。
那晚临睡前,我们还交谈过。半夜,我还给他盖过被子。待清晨六点叫他起床,发现他已往生。他就这样,在睡梦中,静静地走了。
在他的追悼会上,我想起他历经坎坷的一生,以及他对我的包容和呵护,心如刀绞。我们夫妻一世,相伴62年,相扶相持度过一生,我们之间的亲情早已胜过爱情。
耀振整天乐呵呵地哄我开心
女儿问我:“妈妈,你到底爱不爱我爸爸?”
我告诉她:“我当然是爱你们父亲的,否则文革早就和他划清界限,不会和他相守60余年,但我也爱振康,这是不一样的两种爱。”
年轻的耀振
我患抑郁症后,女儿常带我去医院看病拿药。耀振总是一个人坐在养老院的门口,望着路口眼巴巴地等我回来。车子开到他身边停下,他便会立即迎上前来,高兴得就像个孩子。
一个人去打饭,常常打了两人份的饭,回到宿舍才想起我出门了。到了该吃药时,他会把我的药放好,对着我的床说:婉婵,好吃药啦。扭头一看,发现床是空的。
耀振性情刚直,独独对我温柔体贴,从来没有对我发过火,处处都让着我。他默默守护了我一生,他的爱,我这一生都难以报答。
晚年的耀振爱读报
如今,两个深爱我的男人,都已离去,独留我活在世上。每一天,都不想活。我万念俱灰,再次吞安眠药自杀。
女婿早上发现我没起床,叫来隔壁邻居医生,将我送到医院,再次将我救活。我继续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上。
女儿们很孝顺,一直在四处求助寻找,想帮我找一张振康的照片,满足我再看一眼振康的心愿。
老天垂怜。2018年8月,抗日名将孔墉之孙孔柏年先生,和抗战空军烈士陈怀民的侄孙陈功先生,两位费尽周折,多方寻找,为我找到了振康的照片。
29日,孔先生亲自为我送来照片。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我瞬间呆在那里。振康,我思念了近70年的爱人,他还是旧时的模样,一身戎装,英俊帅气。
再见振康,他的面容成熟了很多
我用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照片,70年前的影像一幕幕从眼前闪过,老泪纵横。他说过,不离不弃,不见不散。
一旁的女儿惊呼:“妈妈,你流泪了呀!”
二十年了,我因为泪腺堵塞,无法流泪。可是,我居然流泪了,不停地流不停地流,仿佛有太多的泪,怎么都流不完。当天晚上,我把振康送我的那张贺卡压在枕头下,吃了安眠药,却一夜辗转,无法入眠。
笕桥航校时期的振康(王斌),下排中
随后的几天,知道了振康更多的信息。当年台湾当局为避免空军驾机投诚,要求他们必须在台湾结婚,否则禁飞。在巨大的压力下,振康和军队文工团一位赵姓女子成婚,育有一儿一女。
听到振康在台湾成家并有了孩子,我终于放心了。他的亲人都在大陆,我最担心他在台湾孤苦伶仃,无人照顾。
1952年,在台湾屏东,振康将自己军中的名字王斌,改名为王易斌。
1952年,振康(后排左二)在屏东,已改名王易斌
1955年,在高雄机场演习训练,因地面指挥失误,两架战机相撞坠毁,其中一架,就是振康。
振康驾驶的飞机
70年没有振康的音信,消息突然一个接一个,我担心自己是在做梦。那几天,我总是问女儿,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振康长眠的地方
醒着的时候,我拿着振康的照片一遍遍端详,对他说说话。晚上睡觉,就把他的照片放在枕头下面。
2018年9月3日,台湾志愿者陈刚先生在台北碧潭空军公墓找到了振康的墓碑,并帮我献上一束玫瑰。我看到了从台湾传来的照片,很欣慰。
志愿者陈刚先生帮我为振康(王易斌)献上玫瑰
2018年12月底,振康大哥振域的孙子,弟弟振业的孙子和我们取得了联系。
2019年正月,87岁的妹妹振蓉带着女儿女婿,还有振域大哥的儿子媳妇,一行六人到宁海来看我。振蓉妹妹身体不好,之前一直在住院,但她坚持要来看我。
振蓉妹妹(前排右一)带着亲人来看我
振蓉妹妹一进门,就拉着我叫我未过门的嫂子。她告诉我,我从杭州寄过去的丝绸和被面,他们一直保存着,现在还在。就像我保存着振康的东西一样。
五十年代的振业
弟弟振业,当年在七兵团21军,跟随部队打下舟山后,又去了朝鲜战场参加抗美援朝。等战争结束回来,因为国民党空军哥哥振康的关系,仕途受影响,转业到了太原钢铁厂,一直到退休。
振蓉妹妹待了一天,又要匆匆离去。临别时,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久久不愿分开。这是我和振康的家人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我们都老了,在世上的时光不多了。每一次分别,都是永别。
2019年正月,振蓉妹妹和我拥抱告别
人生苦短,转眼白头。于我,却是度日如年。
振康曾说,如果我们走散,就到岳坟前等,最多十年就会重聚。我等了一个一个又一个十年,一直等到风烛残年,才等来他的消息。他却早已不在人世。
十万青年十万军
(特别感谢小章,徐学余、徐依凡父女,应可柯、王蒙夫妇,徐维查及徐维稼先生对本次采访安排的贡献。)
早上9点多,阳光洒满小小的庭院,93岁的徐婉婵奶奶躺在沙发上晒太阳。见我进来,保姆扶她坐起来。
奶奶等的那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我握着奶奶的手,冰凉,无力。奶奶很高,年轻时候曾是排球运动员。奶奶很瘦很瘦,我拥抱她,摸到的都是骨头。
婉婵奶奶有一个铁盒子,宝贝一样,里面都是王振康的照片。放在床头,每天拿出来看。
女婿说,奶奶一生不愿再去西湖。2008年,带奶奶去浙江医院看抑郁症。从宁海开车到杭州,天已经完全黑了。
八十多岁的婉婵奶奶静静地坐在车里,都以为她睡着了。车开到西泠桥附近,奶奶突然说:这里是苏小小的墓。经过岳坟,她说:岳坟到了。
苏小小墓
奶奶说王振康是金陵大学哲学系学生,写的信文辞优美,浪漫多情。
其实,奶奶八十多岁写的字,也是一片深情。2008年杭州看病归来,她在一张纸的背面写下两段文字:
“振康:六十年的感情尘封在心底,现在我们都已是耄耋之年,你在天涯哪一角,天堂之路又在何方……想念您的人儿,刻骨铭心地记着您”
“青年别杭州,白发回。
景物全变,人面非。
难觅足迹,愁绪万千。
别离杭州,恐难再见。
仅留下一根橡皮,叫它不应,看它不理,但它能解一时的愁思,陪伴我终生。2008.3.24”
奶奶是幸运的。一个男人在最好的年华里,给了她最深情的爱。另一个男人,用广博深厚的爱,守护了她一生。女儿女婿很孝顺,为她完成心愿,四处奔走,如今伺候床前尽孝。
二女婿应可柯和婉婵奶奶说起《旷世恋情:我穿越半个世纪,终于找到你》,茅君瑶和余其濂的爱情故事。奶奶怪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婉婵奶奶坚持要送我们出门
《旷世恋情:我穿越半个世纪,终于找到你》发出后,后台逾千条留言,很多读者都在讲述,那个年月,自己家族的亲人遭受的离乱苦痛。让人泪目。(选了19个故事附后)
70年,弹指一挥间,少年已白头。还有更多的人,早已带着遗憾和思念,忠骨埋异乡,魂魄归故乡。
而留下来的人,被命运无数次的鞭打,带着伤痕,苟活下来。
噬骨相思,无处遥寄。
翻看笕桥空军的历史,就是一部浩浩汤汤的悲剧。令人心碎。
那么多年轻的生命,拜别父母亲人,投笔从戎,奔赴抗日战场,为国捐躯。
抗战胜利了,战争却没有停止。无数的同胞亲人,一生都在承受生离死别,被思念煎熬。
茅君瑶、余其濂、徐婉婵、王振康这一代前辈,经历了那么多的分离痛楚和磨难,侥幸活下来的,已近百岁,所剩无几了。
终有一天,他们将带着这些往事,化为尘土。
这段历史,希望能成为一面镜子。让后代子孙,可以在这片土地上自由恋爱,再不分离。
后台留言近千条,很多读者,为这个故事写了长长的诗,还有歌词,一首又一首,歌唱两位老人的爱情。有读者专门作词作曲《追风》,唱给我听,婉转多情,让人落泪。
一位叫陆琦的读者,为余其濂伯伯的那首《临行》谱了曲,他说自己是一边流泪一边谱曲的。他希望能有专业的音乐人为此歌重新编曲,有专业的歌手愿意传唱。把这美好的爱,唱遍世界。
但愿从今后,再也没有这样的生离死别。
从此,玫瑰代替枪炮,拥抱代替刺刀。爱情能白头,骨肉不分离。
《临行》
词:余其濂
曲:陆琦
你轻问我去后行踪,
我指指那彩色长虹。
我飞过雨后山边,
或横跨云霄九重。
你诉说深情如许怎么投寄,
我点点那白云依依。
系相思在过窗风尾,
它将为你殷勤传递。
你还怕我会淡忘了你。
傻孩子!你的热情是我飞行的动力。
怀念时,你就望望星星,
有花的地方,我就会想到你。
我一个朋友,她的奶奶也是类似的传奇经历。奶奶是贵州苗族土司的小女儿,在抗战年代和当时驻防的一个国军军官相爱了。
后来军官随部队开赴抗日前线,相约只要不战死沙场一定回来找她。她奶奶等了几年,没等到任何音讯,毅然决然的离家出走,独自骑着马,翻山越岭去寻找他的部队。
一个女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从贵州出发,辗转湖南—湖北—江西—浙江—安徽—江苏—山东等地数千公里,耗时两年,期间历尽坎坷,几番差点送命。
最终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在山东找到了他的部队和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后来她一直定居济南。
太钦佩奶奶这种坚定的信念,为了寻找爱人,哪怕千山万水、刀山火海也绝不回头,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找到吾爱!
——秦川
看后伤感。我们家亦相同。
一九四九年春天,由于特殊原因,父亲和我们分开了,父亲去了香港,母亲和三个孩子留在了杭州。当年我三岁,我哥七岁,我姐十二岁。母亲是个小脚女人。为了养活我们姐弟三人,母亲吃了许许多多的苦。
一直到1991年,我们才托在台湾的表哥找到父亲的下落,可是为时已晚,父亲不久就离开了人世。接到此信后,母亲和我悲痛万分。
——徐宁
梦回笕桥东……好几次,我想到笕桥机场给爷爷拍几张照片,给他看看现在的变化,如果不让进,周围走走也行。可是一直没成行。
前几天回威海。国庆大典,给爷爷发的70周年纪念章快递还没到,爷爷就一直念叨。快递送到的第一时间,爷爷让表哥拍了照片发给我。
茅阿姨如此深沉而伟大的爱,感动……牵挂一生却懂得克制,不轻易打扰,懂得体谅别人的苦楚。有朋友说过一句,我觉得很好:remember and move on。日子还得过,爱情铭记放心底。
——Dentist 小郭
生离之痛甚于死别。
我的外公是笕桥空军学校一期的毕业生,空军第一路军副司令丁炎,四一年牺牲于抗战,家人饱受死别之苦。这些年寻寻觅觅得知外公生前的事迹,任何笕桥空军的故事尤显亲切。
这个刻骨铭心的旷世奇情有太多的苦痛,“死别”无从弥补,但是即然找到了为什么继续“生离”?
情不必都成追忆,人生不必都是惘然,找到了就应该紧紧相拥,以慰其心。
——酒窝KK
我跟她(茅君瑶)是同事。剧院里的人都叫她“小茅”,尽管她已快50岁。因为她比我长一辈,平时接触不多。只有在下乡劳动之际,晚上睡在稻草上,她才会给我们讲如烟的往事,但从未涉及她心中的爱与痛。
40多年前,我离开剧院去北京求学。自此,再也没见过她。但她深邃乌黑的双眼和清脆嘹亮的嗓音,让我始终无法忘怀。觉得她演戏面广,亦正亦邪,好演员一个。原来,她的阅历造就了她。
心痛你小茅,生活如此折腾你,你却无比坚强,无比认真。难怪你深邃的双眼,一眼望不到底……
——正蓝
看得唏嘘。我奶奶没有茅奶奶那么幸运,二十四岁等到六十二,也没等回我的远征军爷爷,带着遗憾离世……
我们没有停止寻找。战死的人太多了。爷爷走时我爸才一岁。我奶奶干农活还得养活我体弱的父亲。只能在家跟人打听打听。也在寻找老兵的网站上找过,一直没消息……
——伊阙之恋
看完全集,深为主角感动。我是杭州的,感同身受。
我的大大阿娘(宁波人称伯祖母),我爸过继给她。1968年,我13岁,去宁波乡下陪了老人大半年,常见老人默默流泪。问其缘由,回答说想起了失散的大伯伯。大伯伯解放前后是美驻华使馆翻译。她托我长大成人后要帮她找大伯伯。我答应了,托了不少人,至今没找到。
现在我也奔七了,疾痛缠身无法远行,老人所托已无法完成。想来老人孤坟在四明山下,无人祭扫,五十年遗愿难成,心中常存悲感。
茅姨能达心愿,真是天意相助。祝贺她!
——鱼老头
余老伯1944年投笔从戎,和我大伯一样。当年政府号召知识青年参军打日本,“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口号响遍国统区。无数热血青年投笔从戎。
我大伯和这位余老伯一样,挥泪跪别父母,参加远征军,进入抗日最前线。
同样是在上海,他把同生死的同乡、战友推上赴台的轮船,泪洒黄埔江,自己留在家乡参加祖国建设。最后郁郁而终。那一辈人多么相似的经历。
——iangfu
我小时候的小伙伴他爸是笕桥航校的。
1949年的一天,他爸开着吉普车匆匆到家接老婆儿子,结果儿子走开了。等不及接到儿子,夫妇俩又匆匆回到笕桥航校,登上了飞往台湾的飞机。
留下了独生子在大陆。以后的故事就不用我说了!
——XM
我父亲也是笕桥24期学员,也是金陵大学(当时在成都华西坝)的大学生,投笔从戎进入笕桥航校,在印度拉合尔(现在属巴基斯坦)学习飞行。
抗战结束后,父亲返回金陵大学继续学业,毕业于化工系。解放后一直从事劳动卫生和职业病研究,是我国该领域的奠基人之一。
我记得1994年父亲曾去北京参加笕桥24期同学聚会,与金信、夏斗寅等同学团聚。可惜父亲因病于1995年5月逝世,不然可以问问他关于余其濂的故事。
——己丑老牛
让我想起了我的爷爷,他是广东人,桂系军官,解放后就留在杭州临安了,一辈子再也没回过故乡——广东台山。
我从小就知道,除了家里的祖母,在台山还有一位祖母,只是素未谋面。
生活是这样残酷,多少人的生活和感情在历史的烟云中湮灭消逝,想来爷爷生前也是满满的遗憾吧。
——樵夫
看了这篇文章,我不禁泪如雨下。
上世纪60年代初,我们响应祖国号召,到农村去,到边彊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1965年我高中毕业考入西藏民族学院(现在的西藏大学)经济系,学习之余,了解西藏风土人情,民族文化,慢慢热爱上了西藏,决心为建设新西藏奋斗一生!
偶然机会认识电讯系的藏族女同学卓玛,在相识的过程互生爱慕之情。这是我的初恋。卓玛五官端正,能歌善舞,心底善良,性情爽直。我俩交往了半年多,互赠小礼品,十分投情。她赠我的照片50年来我一直保留在身边。
不期席卷全国的文化大革命也燃到了西藏民族学院,我俩派性观点不同,常常辩论,最后分道扬镳。毕业工作后再也没了任何联系。
每每想到卓玛,我不禁感慨万分。如果卓玛尚在人间,也是七十几岁的老人啦!愿卓玛幸福安康!扎西德勒!
——诚信苦乐
我二叔公李和赐,新婚不久抗战爆发,加入国民革命军抗击日军入侵。其妻孤守家中,数年后得知二叔公战死,于家中自尽而亡。
我三叔公李新赐,加入国民革命军抗击日军,任某军某部营长,长沙会战受过伤,1949年国共内战中随大部队退至贵州某城,后被解放军围城,城内所属国民革命军的全部军人自动放下武器,解放军视为“投诚”。
解放后,三叔公隐姓埋名于贵州。我叔奶奶孤身扯大一儿一女。大约1980年,家中突然收到一封信,告知我叔伯家人:三叔公就生活在贵州,快要死了,你们能来送别吗?
当时交通不便,政策方向不明,大家不敢冒然前往——此遗憾拖至今日!每逢清明时节,常想前去拜祭。
三叔公当年的来信地址为:贵州省中欢市红卫路94号谢桂英。可是此地址已不存在,无法查找。有知悉的贵州朋友,请回复一下,非常感谢!
——岁月静走
含泪全部看完了。我的经历相似。文革中,我在崇明的农场工作,结识了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女性。她的父母都在海外,我的父母是南下干部,农场领导也干预我们的恋情。在巨大的压力下,我们不得不分手。
回城后我组建了家庭。她1979年去了香港。结婚32年后,我的太太因病离开了。太太去世后四年,在一次农友聚会上,我偶然听到了前女友的消息。
我试着电话联系她,终于又听到了在电话那头初恋女友的声音。尽管已经离别四十年,我依旧能感受她的愉悦心情。由于各种原因,她现今孤身一人。在得到她的同意后,我马上去了香港与她见面。
四十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四十年。当年的帅哥美女,如今已经快走到了人生尽头。但愿余生中,我们不再分离。
——朱文申
看这个故事,眼睛已经模糊。我一边忙着手上的工作,一边想着我家里的一段往事……
1948年底,寒风凛冽的西安火车站,父亲送伯父回上海机场。他们一起聊啊聊啊,聊了很久很久。伯父希望我父亲继续读书深造,回上海后还寄来20块大洋,给父亲读书、娶心爱的女人。
可是,这一别就是半个世纪。那也是他们兄弟的最后一聊……
——sunny
那年,我姑奶奶已订婚的未婚夫去了台湾。
上世纪80年代台湾人能回大陆时,那位爷爷来过我家。那时我还是个小孩,陪着他去听戏。记得他高高帅帅的,做得一手好菜,还教了我妈妈几个菜。
他一直单身未娶,我姑奶奶已做他人妇。后来他回到台湾还有联系,后来也没有消息了,估计人不在世了。
去年,我的姑奶奶去世了,享年90岁
——Jessie佳
太感人了,看哭了,用了一包面巾纸,眼泪仍然止不住!为他们的凄美爱情惊叹和心痛!两个老人都是有情人,可歌可泣!
我爱上一个飞行员八年,但是他是美国人,我等了他八年,希望能快点见到他!
——不忘初心
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看得我,泪水涟涟。
我和曾经的恋人离别了26年。我写信到他老家,他兄弟又把信转寄到南方,我们才联系上。知道了这么多年他过得很好,当年不得已分开,也是因为太年轻,还有很多的身不由己。
后来他几次出差路过河南,非要来看我,我都拒绝了。前天他又出差去北京,路过河南,又提出来看我,我又拒绝了。他很伤感,说我们余生没有多少时间了,为什么连见你一面都这么难?我当时就哭了。
分开的二十多年,我们都各自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不想伤害另外两个人。我不敢去打破这二十六年来平静的生活,知道他过得很好,心里一直有我,这就够了。
谢谢你分享这么好的爱情故事,让很多人相信爱情还在,并且真诚专一。这个世界,只因有了爱情的存在,才让人感觉到它的美好。
窗外下着雨,心里面却暖暖的。
——雪非
请代向茅阿姨问好!我曾是上海东方电台相伴到黎明的主持人,辞职后,23年前来到美国,在洛杉矶AM1300中文电台主持节目15年。
上海是海纳百川、人杰地灵的地方,汇集了中华大地上数不清的仁人志士,在这里发生过千千万万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可以说是民族精华之花的绽放之地。尽管许多故事的结局令人唏嘘不已,但也是真正动听的生命绝唱。
茅阿姨是不幸的,而与千千万万人的悲惨结局相比,她又是万幸的。我的爷爷赵家彬,奶奶余贵方就是当年上海抗日救亡的颇具名望的志士,他们不但为革命根据地作了大量工作和奉献,1939年,还毅然将自己的四个子女都送入了新四军。我父亲当年才10岁。
我的曾外祖父韦维清,是留德法学博士,曾是上世纪四十年代上海有名的大律师和法官,老人家在抗日战争胜利的1945年,在震惊中外的公审汪精卫之妻,陈璧君汉奸案中,担任国民政府的特别检察官、公诉人,起诉陈璧君,最终将陈定罪入狱。
老人家有一子一女。儿子韦毓纬是我外公,抗战时期在江西省法院供职,被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时炸死。一女孙兰(韦毓梅)是我姑婆,曾任上海市高教局长,文革中遭受残酷迫害而死亡。
我父母两大家族都可谓满门忠烈,80年来,家中众成员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又忠贞不屈、顽强生存的过往,也可书写成漫漫长篇传下去。让中华民族的高贵灵魂之花永远盛开!
——爱民
在这群人中,她是很幸运的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