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 (57)
2010 (55)
2011 (83)
2012 (66)
2013 (88)
2014 (102)
2015 (497)
2016 (457)
2017 (603)
2018 (637)
2019 (816)
2020 (701)
2021 (540)
2022 (880)
2023 (542)
看了《老炮儿》这部电影之后,我跟今天的年轻人讨论了一番,当然主要是知识阶层的年轻人,我问他们,为什么一个国家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整个时代的年轻人都崇拜老炮儿这样的人?
在我年轻的时代,没有人崇拜当官的,也没有人崇拜有钱人,更没有人崇拜知识分子,人们就崇拜这些流氓。那个年代的年轻人每天出门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军挎包里应该有一块板砖,胳膊上也应该绑一把刀。
这其实非常像美国的大萧条时代,大家可以去看美国大萧条时代的电影,比如《美国往事》,在那种清贫的年代,年轻人确实就崇拜那些草莽英雄,崇拜那些能打能杀、仗义、讲义气的人。
在经济萧条的年代,穷人没有什么向上爬的社会阶梯,底层的人们没有途径往上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只有成为这样的“战士”和英雄,才能受人尊重,这也就是穷人阶层的希望所在。我想,这大概就是那个时代的人都崇拜老炮儿,崇拜流氓的最重要原因。
即便是我们这些生长在知识分子大院儿里的孩子,也避免不了这样的风气,因为我们总得去上学啊,在学校里到处都充斥着这样的气氛。所以我小时候也跟千百万的北京年轻人一样,每天都在做梦,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一个“战士”一样冲锋陷阵,打完架以后往老莫餐厅或是哪个小餐馆一坐,弄几扎啤酒,跟兄弟们喝酒聊天,大家都敬佩我,混到老了,就成了老炮儿,一生受人尊敬。
电影《老炮儿》剧照
后来我到美国,无意中发现了一本教美国人学中文的书,书里的第一篇对话叫《在公共汽车上》,一方先开口说:“你丫看我干吗?”太搞笑了,居然连北京话里的“丫”字都出现了,然后对方回:“我看你怎么着?”一方再说:“你丫再看我,咱俩下车比画比画!”然后两个人就下车码架去了。
我猜这本书的编写者,说不定就是个北京老炮儿,因为这对话内容根本不符合美国国情。如果在美国的公交车上,你问一个美国人:“你丫看我干吗?”估计对方十有八九回答:“我觉得你长得特别漂亮。”接下去两个人就化干戈为玉帛,非常友好地聊起天来。
由此可见,北京老炮儿如果来了美国,肯定水土不服。
总而言之,我上高中的时候,就天天预谋着能有一个机会,让我也能跟谁瞪瞪眼睛,码上一架。终于有一天,这个机会来了。
那是元旦前夕,每个班都要排一出元旦晚会节目,都需要录音机,但是学校里只有一台录音机,我和班上的一个同学去借,于是就跟另一个班的同学发生了矛盾。一开始大家都没动手,只是用言语互相挑衅。
在打架这件事儿上,北京人和东北人还不太一样,东北人是一言不合上来就直接开打,北京人则不然。北京人在打架之前,一般都是先用语言“盘道”。这个“盘道”的意思,就是大家先口头上商量好打架的地点和规矩等。
就这样,为了一台录音机,我们俩就跟另一个班的同学盘起道了,对方问,咱们码哪儿啊?(咱们在哪儿打架呀?)我们俩说,咱们码后海(咱们在后海打)。
我估计对方的心情一定也跟我们俩一样,既害怕又兴奋,因为我读书的学校是北京四中,那是当时北京城里排名第一的中学,在北京四中读书的孩子都是好学生,用现在的话讲都是学霸,根本都没有打架经验。但就是我们这群学霸,心里的梦想也不是当什么教授和科学家,而是当老炮儿,当流氓。
于是我们俩和另一个班的学生商量好,双方各带二十个人,在后海码架。
回到家之后,我心里无比激动,夜里根本睡不着,整个人都被一种豪迈的英雄主义情绪所笼罩。但激动归激动,该做的准备也得做起来,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我们俩上哪儿去找二十个人来帮我们码架啊?我们班上的男生肯定不行,那都是书呆子,哪儿能上战场啊?
所以我们俩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去外交部大院里搬救兵。在我们所认识的圈子里,数外交部大院里的孩子最能打架,因为这些孩子的父母基本都不在国内,他们的父母都是些驻外大使、驻外一秘和驻外参赞,这帮孩子从小就没有父母管,一个个无法无天。于是我们俩就到外交部大院找人去了。
结果我们俩到了外交部大院,一进屋还是看傻眼了,当时我们俩都是十七岁,外交部大院的那帮孩子顶多也就十七八岁,最大的也就高中刚毕业,但光从外表上看,我们俩和人家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外交部大院的孩子举手投足全都社会气十足,男生全都抽着烟,姑娘们一个个都打扮得很漂亮。
最让我们俩震惊的是,有一个外交部大院的孩子,特别自然地对一个姑娘说:“你今天晚上就跟某某某回去吧。”在北京四中,男生和女生之间还是挺有距离的,大家相互之间还处在暗恋和懵懂的阶段,虽然总想像老炮儿一样交个女朋友,但谁也不敢真的去跟女生搭讪,没想到人家外交部大院的同龄人都直接带姑娘回家了。
电视剧《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剧照
但我们震惊归震惊,这次来的目的还没忘,就原原本本地把码架的事儿跟外交部大院的孩子们说了。对方听完特别豪爽地说,就二十个人?小菜一碟,哪天码?到时候我们肯定按时到,你们俩放心回去等着吧。
于是我们俩就带着震惊的心情回家了,晚上肯定还是睡不着觉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正式开战的那天,我该怎么表现啊?我是不是得先冲上去啊?因为架是我码的,人是我约来的,我不能躲在后面拖后腿啊,然后就在脑袋里幻想出了各种英勇拼杀的场景,最后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睡着了。
到了约定码架的日子,我们二十几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到了后海。结果在后海等了半天,对方居然没人来。
外交部大院的孩子们当场就气坏了,一个个感觉好像被人戏弄了。但其实我心里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的,随着事情的不断发展,我确实是怕了,约了这么多人来,这一旦打起来,绝对不是小架,万一捅出什么娄子,我真承担不起后果。
虽然我心里挺窃喜的,但是外交部大院的这帮孩子不答应了,怒气冲冲地质问:“怎么回事儿啊?玩儿我们呢?”我赶紧跟他们道歉,安抚他们的情绪,说对方可能是怯场了,不敢来了,这次就算了吧,不打了。
结果外交部大院的孩子不肯罢休,小钢炮有小钢炮的规矩,说码架就一定要码架,哪有人到了最后不码的?不行,他们不来,我们就去北京四中找他们!
进了学校,我顿时就威风了,身后跟着一群流氓,雄赳赳气昂昂,从来也没那么厉害过,见到人就问,某某班的某某某在哪儿呢?不是说好了跟我码后海吗?结果我们找的那几个人一看这阵仗,顿时吓坏了,根本不敢见我们,直接躲到教导主任办公室去了。
就在我暗自着急的时候,一件令我更加措手不及的事儿发生了。在北京四中,跟我们同届的学生里,其实也有一群挺能打架的孩子,这些人每天都蹲在学校墙根底下抽烟,我跟他们没有什么来往。我正带着外交部大院的孩子在学校里乱转,偏巧就遇到我们学校的这群痞子了。
大家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肾上腺素旺盛,看谁都不服,整天想找人打架,结果我们学校的这群痞子一看,外交部大院的孩子手里都拿着各种家伙,比如自行车链子等,显然是来北京四中闹事打架的,两伙儿都不是善碴儿,没盘几句道,就叮叮当当打起来了。
我当时就傻了,这是什么情况啊?我领来的外交部大院的孩子,跟我们学校最能打的一伙人打起来了,双方都有二十多人,从教学楼的墙根底下一直打到楼顶,又从楼顶踹到楼下,打得满地乱滚。
整个局面完全失控了,最后教导主任也来了,学校里的保安也来了,还报了警。其实没等警察赶到,仗就已经打完了,外交部大院的学生心满意足地走了,因为他们觉得今天没白来,说打架就打了一场,他们也不管打的是谁,最重要的是他们跟我也不是特别熟。
今天的年轻人可能不理解,既然是不熟的人,他们为什么这么痛快地就答应来帮我打架?其实那就是老炮儿的一种光荣,大家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想到去找老炮儿帮忙。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在北京四中导演了一场群架,外交部大院儿的孩子打完架一拍屁股就走了,只剩下我没地方可走,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接受学校的处分。
但那个时候的年轻人,还有一种特别不可思议的虚荣心,一般情况下,比较大的处分都是在学校的大操场上公开宣布,让全校的学生都听到。殊不知那些被处分的孩子心里并不觉得害臊,反而会特别高兴。
因为当广播喇叭里高声公布道,某某某因为打架而受到某某处分,你会感觉到全校女生火辣辣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们都喜欢能打架的男生,那种感觉就像自己是接受人们崇敬和爱慕的英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