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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蛮
采访吴蛮的第二天,在中央音乐学院教学大楼民乐系的教室里听了一场她的琵琶课。5月,她在全国各地巡回讲课。到北京,在母校特地安排了一堂,形式有点像“大师班”。她穿着很朴素,几乎淹没在教学楼前来往的人群里,辨认不出来。大概是各地奔波的缘故,为了脚下舒适,她穿了一双黄色短袜,搭配她的红色棉布裙和休闲鞋,拍摄照片时专门脱掉了袜子,又从挎包里拿出梳子来整理了一下头发。如果看过她在舞台上的光彩和极富魅力的表演,会觉得与眼前这个质朴的女性判若两人。后来在采访中她说,她儿子小时候看完她的演出,到后台找她,左看右看不敢相认,以为那不是自己的妈妈。只要在舞台上,音乐的神韵就会像一束光打在她身上,把她照亮,让她忘我和超脱。她周围的人都认为她在演奏琵琶时有一种“魔力”,她也深深感到这种“魔力”的吸引,“一生就想把这一件事做好”。
吴蛮、谭盾《鬼戏》
琵琶课开始,一位学生弹奏了陈怡作曲、吴蛮修订指法的现代琵琶曲《点》。20世纪90年代,吴蛮初到美国。她最初是在教堂、租来的小型音乐厅和爵士乐俱乐部开始独立演奏生涯的。最先来找她合作的,都是爵士音乐家,比如去年得了普利策音乐奖的Henry Threadgill。吴蛮回忆,“那时他直接到后台来找我,说‘Hey, man!’!我吓了一跳,回答说:‘对,我就叫蛮’。他说,‘你的音乐太酷了,我要跟你合作’。我就去了他的排练。他用的都是曼陀铃、非洲鼓、手风琴这些传统爵士乐中没有用过乐器,带有很强的实验性,都是即兴演奏,因为没有谱子”。
吴蛮
这支曲谱上有其意境的注释:“点”是正楷八种笔法不同形态的起笔,而不同笔法在其运笔过程中,有抑扬顿挫、轻重缓急的韵律,这些运笔的动势就是这首曲子的音乐想象。曲子在弹奏技法上很有难度,女孩的技巧毫无疑问很扎实利落,可谓“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曲终了,吴蛮问,“有人想点评吗?听的时候有什么感受?她弹得好不好?如果弹得好,好在哪里”?听众基本是民乐系或音乐学院其他系的学生和老师,教室里却一片寂静。有位戏曲专业的老师终于回答道:“听不懂”。“好。听不懂也是一种感受”,吴蛮说。此刻教室里拘谨的氛围,让吴蛮想起20世纪80年代末她在这里读书时的情形:“课上提问,所有人都不敢说,一下课全围上来了”。
吴蛮在“一席”的演讲《玩琵琶》
吴蛮转身对弹奏者点评:“你弹得很干净,手上、心上都干净,很流畅。但缺少一点味道,没有让我感动。你对这首曲子的理解是什么”?女孩回答:“技巧难,最后一段很快,句子组织也很难,但扫弦弹起来很享受”。“音乐上呢”?吴蛮追问,进而解释:“这首是完完全全的秦腔,里面有很多的《霸王卸甲》。《霸王卸甲》既是武曲,也是文曲,最后一段完全是楚歌,就是《霸王别姬》。看过秦腔戏吗?应该多看看,京剧也好,有种喊出来的感觉。比如,刚开始那段,你为什么停顿那么久?如果我来弹,就很快,直接喊出来。这才是秦腔的风格,唱腔这个‘戏’的东西你没有。我说味道不够的地方,自己唱一唱,就能找到感觉”。对演奏者来说,技巧之上,是一首曲子的思想和情感深度,这往往是不易的。吴蛮这样小结:“这首曲子的戏曲用得很典型,出处都是传统。好的作品一定有它的渊源和根基”。
吴蛮与Kronos Quartet的合奏
她拿起琵琶,准备演奏一首她自己改编的《静夜思》。正因为是在教室里,而不是在舞台上,听者有机会听到吴蛮自己对琵琶乐谱内涵的解说:“敦煌琵琶谱很多专家翻译过,20世纪80年代我上学的时候就有。我这首《静夜思》里,有一段音阶一样的东西,来自于敦煌琵琶谱。这是我与一位美国阿肯色大学的德国专家林勃朗合作八年的作品。林勃朗之前一直在英国剑桥大学,与老教授劳伦斯·普里肯一起研究中国古代音乐,包括唱的宋词,琵琶乐和古琴乐。而林勃朗的妻子,一位爱尔兰人,则专门研究早期日本音乐。他的手里有很多8世纪到12世纪的敦煌琵琶古谱,那些文献都不是完整的曲子,而是几小节的音,就是根据那几个音来即兴演奏的。这位德国人的研究都是在乐谱上,他把这些文献里的文字翻译成了五线谱,但还没有人帮他做过演奏。我录的唱片《光之无限》,其中一半的曲目就是完全按照那些古谱的音来演奏的。演奏这些古谱,很多定弦法也跟现在不一样,唐朝琵琶音很低,与我们现在所用的清朝版琵琶构造很不一样”。
吴蛮《静夜思》
吴蛮弹拨了一段音阶,听起来很像日本的音乐。她说,这个曲子原始的文字谱,就在日本奈良的博物馆里。这首《静夜思》是她即兴演奏记谱下来,才变成了一首曲子。当她开始演奏的时候,观众们从她的音乐里,听出了幽远的古意,听出了左手揉弦如泣如诉的婉转韵味,以及曲终时等待琴声回音缓缓消失的“留白”处的无声胜有声。虽然国际上的音乐评论家一致高度评价吴蛮的琵琶音乐“把传统带入了现代,让东方与西方融合”,但她告诉她母校的未来琵琶演奏家们:“哪怕跟别人合作新的东西,也一定要强调琵琶自己的特点。我们有我们的风格和特点,不要往西方靠”。
吴蛮在演奏中
20世纪90年代,吴蛮出国,志在为琵琶这件传统乐器在国际舞台上找到新的音乐语言。她曾说,“我们在西方没有任何观众和文化根基,不可能靠一次演出或参加比赛,然后沿着艺术经纪公司安排好的路子顺理成章的成名”。在海外介绍琵琶的二十余年中,吴蛮扎实的靠几百场大大小小的音乐会,慢慢走出一条演奏的道路来,不断创新和创造。丰富的经历,为她的琵琶音乐注入了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