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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画:南有乔木

(2010-05-07 12:54:41) 下一个

  第一章
  这是一个坐落在江畔的著名酒店,由三栋灰白色的建筑群体环绕而成,放眼望去,一个椭圆形不封口的迷宫巍然而立,四周植满各种苍翠的绿色植物,正中间的喷泉涌出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芒。
  比之外面,酒店内部的装修毫不逊色,尊贵奢华,格调高雅。
  这样的一个地方,合该是让人来享受的。
  田蜜坐在酒店大堂一侧的咖啡吧,看着中庭的假山流水,心思却并不在眼前这赏心悦目的景色上——风景再美,看的人没有心情,也就成了画板上某些可有可无的填充色。
  怔然的收回眼光,把杯子里面剩余的咖啡一口灌进嘴里,拿起桌边搁着的早已经看完的书放进包里,她起身准备回房间,看来今天又要这样过去了。如果是纯粹的度假,田蜜也许会忽略时间的流逝,想在这里停留的更久,但是她清楚的明白她不是来度假的。
  等电梯的时候,她用最简单的加减法清算了一遍自己所有账户上的存款总和,由这个数字,她快速的推断出了还能在这里住多久,原来并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样一想,她却不合时宜的想笑一笑,这一切看上去正常,只有她知道是多么的滑稽。倾其所有,在这里住下,又是为了什么?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田蜜低着头,眼睛对着电梯口下方,一双擦的黑亮的皮鞋闯入她的视线,那光灼痛了她的眼。她慢慢的抬头由他烫洗服贴的黑色西裤一路往上看到了黑色的西装外套,搭配着同色系领带和同样的黑色衬衫。
  原来又是一个喜欢黑色的人。
  她撇了撇嘴,不经意的再往上,然后看到了他的脸,怔住。该怎么说呢?在她的审美观中,五官拆开来看,这其实并不算是一张多么英俊的脸,眉毛太不逊,眼神深不可测,嘴唇紧闭,下颌的线条刚毅,除却这些让人捉摸不透,不笑的时候,也让人轻易不敢接近。可是这所有的器官组合到了他的脸上,就会让人过目不忘——对,就是过目不忘,至少田蜜现在就盯着那一张脸没有转开视线。
  也许是她的视线太直接,太大胆,电梯里的黑衣人偏过头看了眼已经闪身站在旁边的她,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随即调过头,迈步踏出电梯,然后步伐坚定的向前走去,后面的人也跟着他陆续踏出电梯。
  田蜜垂着头慢慢的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她再次看了眼他被一群人环绕住往前走的背影。
  三天,四天……一个星期又过去了。
  这天田蜜照例在酒店的咖啡吧消磨了一下午,然后起身回房间。她没有多少时间了,她何尝又不是不知道。如果说以前她还抱有希望的话,那么这一个星期的等待,她心中那仅剩的一点火花也慢慢的要熄灭了。这样的等待原是可有可无的,她并不愚蠢,对于这个道理也是明白的。
  其实现在她心里已经开始在一遍遍的问着自己:田蜜,你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你还在顾忌什么?自尊吗?她好像听见了一个女人无声的嘲笑,你还有自尊吗?你该知道自尊是多么奢侈的东西,你供养不起的!也许她该……电梯门开了,她无意识的走出电梯,低着头向前走去。一个男人和她擦身而过,她的手臂碰到了他的胳膊,一抹黑色从她的眼角闪过。她浑然未觉,继续低着头向前走。刚走两步,顿住,睁大眼睛转过头,电梯门正在向中间并拢,他的脸就夹在那两条线中间,就这么一瞬间,她还是看清楚了。电梯已经完完全全的合上了,一路往下,她站了很久,没有动,脸上终于慢慢的浮现了一丝隐隐约约笑容。
  这天晚上大概十点钟,田蜜洗完澡穿着睡衣从浴室出来,一边往床边走一边想着今天要不要吃一粒安定片时,房间的门铃却响了起来。她被这声音震了一下,动了动身体,大脑却越来越清醒,她没有叫客房服务,这么晚也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来拜访她。其实知道她住在这里的人寥寥无几,如果再加上同在一个城市这么个条件的话,那么那几个人也可以一一排除了。只沉思了几秒钟,她一笑,走到衣橱边拿出一件浴袍披上,走过去打开房门,对上了一个男人的视线。
  他衣装整齐,斜倚着墙壁,一只手松松的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沿着门框垂下来,脸上挂着歉意的微笑,“田小姐,抱歉这么晚打扰你,方便进来说几句话吗?”
  田蜜看着他的笑脸,只迟疑了一秒钟,然后微微颔首,侧身闪到一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和气的说道:“乔总,您太客气了,这酒店原本就是您的,您想去哪个房间还不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哦,是吗?”他垂着手走进去,“这么说来这个房间也是我的?”
  他经过的时候,田蜜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她顿了一顿,没有答话,继而关上房门,跟随他向室内走去。
  他回头看着田蜜挑了下眉毛。
  田蜜露出笑脸,“这个房间本来就是您的,我只是客人。”
  他走到靠窗的一张沙发椅上坐下,“既然这样,田小姐还是过来坐下说话吧。”
  田蜜看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那只是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他坐下去后,留给她的位置有限,眼睛又瞟到小圆桌另一边的一张沙发。不过几秒,她对他璀璨的一笑,最终还是选择了走到他身边,低头衡量了一下,然后微微侧着身体,面朝着他,沿着沙发边缘坐下来,双手置于腿上。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坐姿,可是抬起头撞上他双眸的那一刻她还是后悔了——太近了。
  “田小姐,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要代表我们酒店感谢你的惠顾。”
  他的声音沉稳,淡淡的带有一点若有似无的疏离。
  田蜜客气的回道:“乔总,您太客气了,能住在你们酒店是我的荣幸。”
  他牵动嘴角一笑,伸出手搭上沙发扶手,看着她的眼睛,确认道:“所以你住了半个月?”
  田蜜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再一次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你还要住多久?”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田蜜笑了笑,“我现在还不知道。”
  “为什么?”
  他的话越来越简洁了,田蜜眨了下眼睛,再次对上他的眼睛,认真的说:“我在等一个人。”
  黑眸闪了闪,倾身靠前,声音里的那一抹疏离越来越淡,“等谁?”
  田蜜避开视线,把身子微微向后移动了一点,低下头淡淡的说:“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那我就等着你的答案。”
  他放松身体完全依靠在沙发后背上,斜睨着田蜜的头顶,语气是含蓄礼貌的:“田小姐这么照顾本酒店的生意,作为这个酒店的最大股东,我想请你明天晚上共进晚餐,不知意下如何?”
  他这句文绉绉的客套话应该算是今晚一口气所说的最多的话,田蜜顿了一顿,消化了这句话的意思,抬起头笑道:“好。”
  他没有再说话,眼睛盯着田蜜。
  在他的注视下,田蜜的笑脸慢慢的僵了下去,偏过头。
  他伸出手抬起田蜜的下巴,逼她转过头看着他,声音冷了下来,“明天晚上我过来接你。”
  田蜜呐呐的说了一句,还是一个字,“好。”
  他满意了,放开手,随后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
  田蜜楞了几秒,很快的也站起来,在他身后保持两三步的距离跟着。
  打开房门后,他站定,不急着一脚踏出去,若有所思的再次回头看了田蜜一眼,“晚安。”
  田蜜对他微笑,“晚安。”
  关上房门后,田蜜的笑容慢慢的像被水打落的花瓣一样,奄奄一息的挂在脸上。她不知道她现在是该放心还是担心,所有的事情像一团乱麻搅在她的心上,以为找到了线头,却不知道一手扯下去,里面是更多的结,一个结绕着一个结,她担心她再也没有力气去一个一个的解开了,也担心这结是死结她根本就解不开。
  呼出一口气,她苦笑了一下,就算是死结也要一剪子剪了再接上。站了一会儿,想到了明天晚上,她无意识的走进洗手间,站在镜子面前,对着镜子再次露出一个笑脸,自己审视了一番——只要像这样笑,应该就不会有错吧?
  他选择的是一个法国餐厅,下车后把车钥匙交给泊车的门童,然后向田蜜伸出手。田蜜了然,把一只手放进他的手臂,在他的带领下走进餐厅的一个VIP包间。
  到了餐桌边,他很有绅士风度的为田蜜推开椅子,“田小姐,请坐。”
  田蜜道了声“谢谢”,把手提包放在旁边的沙发上,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
  他的两只手仍然搭在椅靠上,俯下身来看了一眼田蜜的坐姿,关切的询问:“我看你好像有点紧张?”
  他的这句话是挨着田蜜的耳朵说的,呼出的热气从田蜜的耳边一直扩散到侧脸,她感觉耳朵慢慢的红了,桌子底下的腿也抖动了起来。她搁在大腿上的手使力往下按,嘴上说道:“乔先生误会了,我只是还没习惯这样的气氛。”
  “这里的环境不好吗?难道你是想去大堂?”
  “不,不是的。”田蜜露出一个笑脸,“我当然想在这里和乔先生单独用餐。”
  “那就好。”他好像放心了,“如果田小姐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随时告诉我。”
  田蜜想转过头去看他一眼,可是到底还是动不了脖子,只能看着对面空空的椅子说道:“这样就很好了。”话说完,终究还是补了一句,“乔先生不用一直站着,这样腿也该酸了,还是过去坐下说话吧。”
  田蜜听见后面好像传来一声笑,她分辨不出来是嘲笑还是冷笑,沉默的不再说话。
  他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这次是在头顶,“田小姐还真是体贴,经你一提醒我才发现我的腿确实有点酸,不如你帮我按摩一下?”
  田蜜动了动嘴角,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最后握紧了手掌,抖着嘴说:“当然、我当然愿意为乔先生服务。”
  他人却已经走到了对面,又笑了一下,“田小姐,我只是开玩笑,你别介意。”
  田蜜挺得直直的后背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松开紧握的手掌,再也不敢随便开口说话了。
  坐下后他也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挥了挥手,礼貌的招来站在门口等待的侍者,示意他把点餐单送到田蜜面前。
  田蜜没有看伸到她面前的餐单,而是笑着面对侍者:“我想乔先生应该是这里的熟客,让他替我决定吧。”
  侍者以眼神询问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走到他那一边,放下点餐单,拿起笔,随时准备记下菜名。
  他并没有翻开面前的餐单,速度飞快的在一分钟之内没有停顿的点完了开胃菜、主菜及甜品。交代完所有的食物均上双份,最后又说道:“把我上次存在这里的酒也拿来吧。”
  那个侍者应了一声,转身离去,经过田蜜身边时,再次多看了她一眼。
  饶是田蜜不明白那一眼有何深刻含义,可还是知道拜他所赐,她已经引起了侍者的注意。鹅肝酱、松露、莎朗牛排……她在心里略微估算了一下,他刚刚点的食物总价格怕是已经超过了她这半个月在他们酒店的住宿费,这还不算那一瓶酒。她不笨,知道这样被他珍藏的酒绝对不是普通的,就怕他会后悔她不值得他如此费心,浪费一瓶好酒。
  房间里面沉寂了下来,田蜜低着头,觉得一双手都没地方放了,慢慢的垂放在身体两侧,眼睛看着面前在灯光下亮晃晃的餐具,那闪烁的光慢慢的照醒了她,一会儿过后到底还是平静了下来。
  也许是为了顾忌就餐礼节,就餐过程中,除了必要的寒暄之外,他们并没有过多的谈话。偶尔他会和她碰杯,示意她品尝杯里的红酒。
  田蜜存了心想多喝一点酒,可是那酒好像醉不了人,她越喝头脑越清醒,对面的人也看的越清楚,她想为什么就是不能模糊一点呢?最后食物倒是没有尝出来是什么味道,嘴里充斥着的就是一股酒味,可也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晚餐结束后,他主动开口说送田蜜回酒店。
  站在餐厅门口等车时,他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呆滞的田蜜,问道:“田小姐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田蜜由遐想里面回过味来,知道要把全副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刚刚的食物很好吃。”
  “是吗?那我们下次再一起来?”
  田蜜不知道这是真心的还是随口说说,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车来了,他看着她坐进去后,就绕到了驾驶座那边。
  田蜜看了眼他专注开车的侧脸,心里突然间产生了一股急躁。她并不擅于和人这样周旋,也不想再继续了,斟酌着要怎么打破这种状况——可是心里的话绕了一段路回来,还是拿现在的情况没有办法。
  他的注意力好像只在开车上,并不说话。两人一路无话就这样回到了酒店。
  他送田蜜回房间,到了房间门口,田蜜拿出房卡打开门,定了定心神,回过头微笑:“乔先生,要不要进来坐一坐,喝杯水?”她从吃晚餐开始就改了称呼,现在回了酒店倒也不再称乔总了。
  他眼光闪了闪,状似在认真考虑她的提议,在田蜜以为他要答应时,他忽然间一笑,“现在太晚了,恐怕不方便,改天吧。”
  田蜜继续微笑着想做最后的努力,“现在时间并不算晚,我还要感谢乔先生的晚餐,既然到了门口就进来喝杯水再走吧。”
  他却好像并没有感觉到田蜜的诚意,客气的说道:“不了,田小姐今晚好像也不甚酒力,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田蜜放在门把上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面上还是微笑着说:“那好,就改天吧。”
  话说完,她推开门准备走进去了,这时候却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过……”他看田蜜被他的话吸引了,转过身睁大眼睛看着他,接着说道,“不知道田小姐明天有没有兴趣去观赏下我在这里的另一个家?”
  田蜜怔了一下,待完全领会了他这一句话,终于又笑了:“好。”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田蜜慢慢的收住了笑,想着该怎么说再见。他却突然探过一只手,把她的身体拉到他的面前。
  他的头俯下来了,落下一个吻在田蜜的左脸。那个吻极轻,就像蜻蜓点水,刚刚触到她的脸颊就离开了, 然后饶有所思的看了田蜜一眼,“晚安。”
  田蜜稳住不断颤抖着要向后退的身子,把手放在门把上握紧,脸上还是笑,“晚安。”
  等他转身后,田蜜进了房间,关上门,靠着门板,呼吸了一口气。
  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也许生命就是一场没有剧本的华丽表演,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清楚接下来该上演哪一出戏,可是当灯光照射过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会渐渐清晰起来,在属于自己的舞台上,每个人继续演着自己的戏。可是这样的表演只会让她感觉到累,很累——带着一个华丽的面具,觥筹交错。
  她开始迫不及待的想揭开面具了,她并不是一个擅长演戏的人,也不想表演给自己看。 

  第二章
  第二天下午他来的并不早,田蜜一度曾经担心他不会来了,却在五点钟左右的时候听到了门铃响。她快步走到门边,又停顿下来检视了一番自己的全身上下,确定衣着合理后,调整呼吸,尽量保持自然的神色,然后才打开门。
  果然是他,还挂着一脸歉意的微笑,面对着她说道:“不好意思,来晚了。”
  田蜜对着他微笑,客气的回答:“乔先生工作繁忙,我多等一会儿是不要紧的。”
  他点点头,似是极满意她的回答,打量了一眼田蜜的全身上下,有礼的询问道:“可以出发吗?”
  跟随着他的目光,田蜜也再次检视了一番自己的穿着,确定无误后,方说道:“我们可以走了。”
  她走到床边拿起搁在床上的手提包,转身走向房间门口。顺手带上房门后,田蜜顿了顿,看着他,又一脸笑容的补充了一句,“我想乔先生的家肯定很漂亮。”
  那是一栋在江边某个小岛上的三层楼中式现代别墅,青瓦白墙。田蜜知道这个地区,也知道这就是这个小岛上的著名花园别墅区,传说中的富人聚集地。
  车开进前院后他没有熄火,只是暂停了一下,对田蜜说道:“下车。”田蜜不明所以的按照他说的下了车,然后车子重新启动往车库的方向而去。
  一时间只剩下田蜜一个人站在这花木扶疏,道路两旁植满草坪的前院,随便看了眼房子,她无所事事的低下头开始等他。猛然间却有什么在这一低头间串进她的脑海,她再次抬起头看了眼这栋三层楼的白色建筑后,一时间倒怔住了。
  他停好车,走过来看了眼犹自怔愣的田蜜,冷冷的说:“怎么,不喜欢吗?”
  田蜜猛然惊醒,连连摇头,“乔先生,你误会了,我是太喜欢了,所以才一时惊呆了。”
  “是吗?”
  “是的,这房子太漂亮了,我很喜欢。”田蜜加强语气保证道。
  “那就进去看一看吧。”他开始迈步往前面走去。
  田蜜看了眼不远处那在夕阳余辉照射下波光潋滟,旖旎逶迤的江水,稳定了一下心神,开始跟着他踏上阶梯走进去。
  室内装修倒是走的简洁大方的风格,以黑白色系为主,表面看起来没有过多繁复的奢华装饰,但是田蜜知道如果仔细感受的话就会发现那掩藏于细枝末节的精致——一种低调的奢华。
  也许这就是他的典型风格,内敛而不张扬,注重质地,就算只是一栋住房,也要这样的深藏不露。
  以前她工作过的一个公司的某位董事在提起乔华的乔总时,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过一句话,“谁要是能猜透乔总的心思,知道他下一步会并购哪间公司,我马上无偿转移名下一半的财产到他名下。”
  单看现在身处的前厅,这个房子他应该是费过不少心的,留心的话到处都可以看到他的痕迹,即使在色彩的选择上并没有使用单一的冷色调。
  田蜜看了看视线所及处的乳白色落地窗帘,又看了眼窗户不远处的那一组白色简约布艺沙发,然后开口称赞道:“乔先生果然是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他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我眼里只有工作?”
  田蜜轻蹙了一下眉头,看来她还是不适合多说话。再转过脸来面对他时,已经换上了一脸歉意的微笑。
  “怎么会呢?我当然不会这么想。”
  这次他倒是没有说话,径自走到一边的吧台,看样子也并不打算向她介绍前厅和一楼的其它地方,至于后花园田蜜最想去的地方就更不用想了。
  田蜜把手提包搁在旁边的沙发上,一个人踱步到了窗边,看着外面院子里的一棵榕树,棕色的须根一条条垂落下来,像一重又一重的帘幕,却又有一种萧瑟之感,繁枝绿叶也掩盖不了的荒凉。
  他端了两杯酒走过来,递给了她一杯,然后站在她旁边独自啜饮起来。
  田蜜看着手里的杯子,犹豫了几秒,一口灌进了一半,一时间被呛的直咳嗽。
  他的眼神射了过来,微微皱了下眉头,还是拿起她剩下的半杯酒,一口饮尽,拿着两个空杯子走了回去。
  田蜜压下喉咙里的那一阵灼烧感,拍了拍胸口,跟在他脚步后面。
  放下杯子后,他看了眼身后的田蜜,绕过她向那边的手扶楼梯走去。
  田蜜再次跟了上去。
  到了二楼,他站在穿廊边若有所思的问道:“田小姐想先参观哪一间房,主卧还是其它房间?”
  田蜜听到自己的心“扑通”的跳了起来,耳朵里面开始嗡嗡的响了起来,各种声音都传了过来。
  须臾,她走到他身边,本来想直视着他的眼睛说的,可是视线刚刚对上那一双眼睛,马上就不由自主的转开了。最后只能看着他身后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水墨画——好像是牡丹,但是看不真切。淡墨轻匀,水晕墨章,一片灰暗之中显着一团娇媚的红,连带着人也拉扯了起来,眩晕了起来。上面的题字她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
  国色天香,是牡丹没有错。她很快的镇定了下来,声音坚定毫不含糊的回道:“主卧吧。”
  他好像怔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就变成了一脸了然的笑,注意到她视线定住的地方,脸上又是冷笑,然后迈步向前走。
  田蜜伴着他走到左边长廊的第一间房门口,他打开门率先走了进去。田蜜在门口再次怔愣了几秒钟,然后抬起脚步毅然跨进去。
  还没来得及抬眼打量房间,她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抵靠在顺势关闭的房门上,一瞬间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后背也被门板磕的生疼。待到缓过劲来,就看见他两手撑在她头顶的门边,一脸深思的俯看她。
  田蜜紧咬住嘴唇,忍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已是一脸平静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他的眼睛闪了闪,笑了,然后低下头盯着她脖子下方的肌肤。
  田蜜这天穿了一件圆领复古小衬衫,那领口虽然不低,可也微微露出了锁骨。
  感觉到了他视线停留的地方,田蜜呼出了一口气,想试着开口说话。可是刚刚张开嘴,他却伸出一只手由她一边的锁骨慢慢的向下,最终隔着衣服罩住她一边胸部,轻轻的按摩挤压,然后眼神挑衅的看着她。
  田蜜紧闭双唇,也避开他的视线,转过头眼神空洞的直视前方。
  他“哼”笑了一声,另一只手伸进她的裙子里,顺着大腿内侧开始慢慢的往上抚摸。
  田蜜再也不能装作无动于衷,可是除了抑制住想要颤抖的双腿和告诉自己忽略他的动作之外,她什么也不能做。
  他的手终于停留在一个地方不再动了,抬起头看了眼依旧眼神空洞的田蜜,面无表情的使力往下一拉。
  田蜜被他的力道连带的踉跄了两步向前靠到了他的身上,她感觉到一个东西缠绕在了她的脚踝处,随即一股冷空气也钻进了她的双腿间。
  她的眼前开始闪现出一个个断断续续的画面,一浪一浪的拍打在她身上,那水冰凉,刺得她浑身上下连骨头都打颤了。她想远离这一摊冷水,伸出手把他推开,可是双手却像冻僵了一样的提不起来,只能无力的垂握在身体的两侧。
  她心里清楚她根本就没有勇气提起双手,她怕如果现在把他推开,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一只手箍住她的腰把她固定在他身上,另一只手开始抚摸她的臀部。
  田蜜靠在他的肩上,她开始怀疑她下半身的及膝白色碎花裙子还能在她的身上挂多久。也许他在逼她开口说话,可是她又能说什么?能让他住手吗?这不就是她陪他来这里的目的吗?她的脸上若隐若无的闪现了一抹无奈的笑,再无其它表情,只能尽量掏空感觉,不去想他在自己身上的动作。
  可是她想安静,却不代表他就会妥协让她安静。他的手加重了力道,开始游走在她难于启齿的地方,一下一下,她知道他故意让她痛。 他开始吻她,力道并不轻,顺着锁骨到侧颈,再到她的耳鬓处,然后停下来,摩挲着她的耳朵,“你想让我继续吗?”
  田蜜控制不住的抖动了一下,开不了口,也无话可说。
  他继续在她耳边极低的说道:“相信我,这一次你如果喊停,我会停下来。”
  田蜜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他冷笑了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咬着她的耳朵,“你真的变了,告诉我,是谁让你改变的,嗯?”伴随着他的话,他下面的手绕到后面狠狠的把她压向他身体的某一处。
  田蜜呻吟了一声,和着哽咽,知道时候到了。
  “给我三千万。”
  “你说什么?”他抽出手,转过她的脸,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田蜜慢慢的对上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的说:“给我三千万。”
  他放开手,像沾上了什么不洁的东西一样,猛然甩开她。看着被他的力道推倒爬卧在地的她,怒极反笑的说道:“原来你也不过是为了钱!”
  田蜜听懂了他的潜台词,他说的都是对的,她并不说话,爬在地上也不动。
  “现在我要听你亲口说,你等的是谁?”
  田蜜看了眼自己脚踝处缠绕的那团东西,慢慢的伸出手退掉,捏在手里一下,一狠心顺手往后一扔,然后手撑着地站了起来,眼睛看着他,视线却越过他,定在他身后的某一处,平静的说:“你已经知道了。”
  “我要你说出来!”他加重音量说道。
  田蜜看着面前这张愤怒的面孔,“你,我在等你。”
  他走过来攫住田蜜的下颌,看了眼她扔在地上的底裤,脸色并没有好转,嘲笑的说:“这就是你在我们酒店住了半个月的原因?等着我上钩?”
  田蜜的视线不得不定在他脸上,垂下眼睫毛:“不,我只是在等你。”
  “哦?”他脸上的嘲笑换成了讥讽,“我该恭喜你的运气好吗?我想你还不至于糊涂到忘了我在哪里办公吧?你尽可以直接找上门来,没必要枯等半个月。”
  田蜜转过脸,不再说话。
  “还是你想试验一下你的魅力?你应该知道的,只要你送上门,我不会不要的。”他的眼神露骨的把她全身上下梭巡了一番。然后伸出另一只手连同她的双肘一起箍住腰身,使她整个身子毫无转寰空间和他的身体紧贴在一起。
  田蜜清楚的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她的脸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最后还是淡淡的开口了,还是那一句话,“给我三千万。”
  他捏紧她的下颌,咬牙切齿的问道:“这就是你回来找我的原因?你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田蜜的身体虽然还是在瑟瑟发抖,这时候倒不怕了,也镇定了,大脑里面只剩下了一个固执的信念,也只记得这一句话了。
  “给我三千万。”
  他冷笑,彻底的明白了自己是多么愚蠢。
  “不用急,做了我自然会给。”他看了眼她紧贴在他身上的胸部,又补充道,“放心,我不会赖账的。”
  田蜜像打完了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一样,终于放松了下来,至于该怎么收尾已经不是她最关注的了。
  “不过……”他在田蜜身上摩挲了两下,确信她再次紧张了起来后,慢悠悠的说,“一夜三千万会不会有点不合算?我想有这个行情的女人应该不多吧?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
  还不等田蜜回答,他就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记起来了,应该是两夜。”他对她一笑,“不好意思,时间太久了,差点忘记了。”
  他的每一句话连带着潜台词田蜜都听懂了,他怎么羞辱她没关系,这是在她预料之内的,她不在乎。田蜜知道他不会让她好过,她也知道这只是开始,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间主卧室其实是间极大的套房,他们两人现在是站在外间的起居室。田蜜的眼睛空洞的对着他身后的一扇门,面无表情的说:“忘记了也没关系。”
  这句看上去迎合他的话却彻底激怒了他,他用力拖着她的双手,进入里间的卧室,来到床边,顺势一压,两人直接卧倒在他床上。然后他还不放过她,语言有多伤人,她早就知道,只是她还是没想到他有一天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不介意我先验货吧?”
  伴随着这句话,他不再迟疑,开始疯狂的拉扯着她身上的衣物,纽扣噼里啪啦的迸裂,一声一声敲在田蜜的心上,然后却又无声滚落到了床边的羊绒地毯上。他的嘴也重重的落到了她的脸上,脖子上,一路顺着锁骨往下,然后用力一口咬在她接近胸口的地方。
  田蜜疼的抽了一口气,咬紧双唇,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开始想他也许是恨她的,可是他有什么理由恨她?她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她想起来了她八岁时在校园的一角遇见的那抹笑容,想起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那孱弱的身子,还有父母头上的白发……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也许田蜜的抽气声取悦了他,他如法炮制,落在她身上的吻已经变成了啃咬。一只手探到她腿间,掀起她的裙子,捋到腰间。他的面孔渐渐抽动了起来,喘息着去吻田蜜的嘴角。
  就在这时候,他却毫无预警的停下来了,抵着她的嘴唇不再动,伸手摸了一把她的眼睛,然后猛然抬起头来,脸上却还带着笑,“有意思了,真有意思,你做出这种样子是想表示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如沐春风,声音也柔和了,落在她耳边,“指控我性侵犯?”
  田蜜猛然伸出手,在接近他脸颊时突然顿了一下,他不闪也不动,眼睛盯着她的那一只手。她的手最终勾住了他的脖子,仰起头颤抖的递上自己的唇。
  他却在她的唇刚刚触及他的唇时用力掰开她的手指,起身站到床边,面色如罩寒冰,“滚,你给我滚出去。”
  田蜜用手环住不住颤抖的身子,这一刻才知道刚刚她有多恐惧,她也想冲出去,可是她做不到,她也不能。她哆嗦着咬住嘴唇,然后慢慢的松开双手。
  他冷笑了一声,开始拉扯她:“我突然记起来了,你是要修炼□的。”
  田蜜抓住他的手,摇着头,说不出来话。
  “怎么,又决定出关了?”话说完,用力拉起她,想把她拖下床。
  田蜜顺着他的力气,爬到他身上,双手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双腿缠住他的腰。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经被他半退,现在这姿势有多么的暧昧和难堪,她只知道她不能走。
  “我不要走。”她的眼泪流了下来,看着他,“乔楠,我不要走。”
  乔楠怔住,重重的喘息了一声,居然还有这样的一天——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一面,她在他面前哭的像个孩子,抱着他说“我不要走”。 要到了这时候他才知道他等这一句话有多久了,就这么一句话,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她就吃准了他,明明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他却再也难放开手。
  她已经低下了头,一滴泪滴到他的胸膛上,接着又一滴……穿透衬衣,附在他的肉身上,湿湿的,黏黏的,是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液体——热热的,暖暖的,带着她身体的温度。
  这小小的温度再次提醒着他,他不是在做梦,他是真的听见了——乔楠,我不要走。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又狠毒又自私。
  在这温度冷却之前,他的手到底还是环住了她的腰。
  “你如果想留下来,就先止住你的眼泪吧,我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
  田蜜听到这句话,开始胡乱的抹着自己满脸的泪。
  乔楠看了一眼,抱着她走进和卧室相连的一间浴室,把她放在洗脸台边,抽出一条毛巾递给她,“把脸擦干净。”
  田蜜接过毛巾,然后他掉转头就走。

  第三章
  从浴室走出来时,房间并没有人,田蜜到起居室找到了被她丢在房门后的底裤,拿到浴室去穿上。衬衫的纽扣已经被扯落了一大半,她看着只剩下两颗纽扣的衬衫,只能用一只手握住胸前的衣襟两边。
  站在卧室的中间,她一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是在这里等他还是出去到楼下?
  怔愣间,房间的灯忽然被人打开了。乔楠从后面走过来,脸色并不是很好。
  “这么黑,你就不知道开灯吗?”
  田蜜看了眼窗户外面,果然夜幕已经降临了。她转过头来,面对他,尝试着笑一笑,“我没注意时间。”
  乔楠顿了一下,脸色不好不坏,走过去抓过她的一只手,沉默的把手里的支票塞给她。
  田蜜看了眼,却被上面的数字吓到了。
  “这太多了……我只要三千万人民币。”
  乔楠眼睛里瞬间闪过一抹光彩,但是很快的换上了嘲弄。
  “嫌多?我不管你要的是多少,我给你就得拿着。”
  “可是……”田蜜在他的注视下,聪明的打住了,颓然的放下了手,看来这是她决定不了的。
  她低下了头,把支票放在旁边的沙发上,过了一会儿松开胸前紧握的手,开始解她只剩下两颗纽扣的衬衫。
  乔楠楞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上前握住她的手,呵斥道:“你干什么?”
  田蜜不解,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看着她无畏的眼睛,嘲弄的说道:“我还没有这么饥渴,我想我们现在更需要的是填饱肚子。”他放开她的手,又一脸暧昧的说,“不过,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饿着肚子陪你。”
  田蜜羞愤难当,困窘的扣上刚刚被解开的扣子,抓紧胸前的衣服。 “先……先吃饭吧。”
  乔楠看了眼她破败的衣服,到更衣室拿了件黑色衬衫,递给她,“换上。”
  他的衬衫穿在她的身上过大,她挽起袖子,在下摆处打了个结,勉强和她下半身的群子在颜色上还算搭配。
  从浴室走出来时,乔楠瞟了她一眼,沉默的走出房间。
  下楼来后,他却直接走到后厅中间的真皮沙发上坐下,拿起遥控板打开了电视。
  田蜜困惑了,走过去问道:“你不是饿了吗?”
  乔楠在沙发上半卧了下来,伸展了一下双腿,口气慵懒的说道:“今天开了一天会,现在不想出门。”
  田蜜刚想问,那是不是叫外卖,却看见他指着她斜后方说道:“厨房在那边。”
  田蜜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又回头看了看乔楠,他面对着电视,电视机里传出了男主播的声音,标准的普通话,字正腔圆,说道:“根据业内人士分析,近来石油的价格……”田蜜忽然明白了过来。
  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后,她不由得惊呆了,里面塞满了各种新鲜蔬菜和肉制品,就算是做满汉全席,这食材也完全够了。她不理解他一个人住,冰箱怎么是满的,转念又一想,他不可能自己做饭,肯定是家政服务人员放的。
  她在一个橱柜中找到了大米,先淘米,把饭煮上,然后再次打开冰箱,研究该做什么菜。其实她的厨艺一般,大学毕业之后才慢慢的自己下厨,一开始的时候觉得有趣,照着食谱或者是网上的资料、图片,变着花样按照自己的喜好尝试着去做给自己吃,后来锅铲刚刚握稳却很少做了,倒不是怕麻烦,只是因为做给自己一个人吃太浪费了。她渐渐的习惯了煮面吃,虽然她并不喜欢吃面条。
  满冰箱的菜,她也不敢做的太简单了,但是太复杂了她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出来而且也不会。翻了翻冰箱里面的菜,最后还是决定做一些她以前做过的菜。
  拿出一条鱼,放进一个小盆里,接满水浸泡起来,然后陆续拿出青菜,蘑菇,豆腐,瘦肉……又拿出葱、姜、蒜等各种调料。菜单已经在心里拟好了,食材也全准备齐全了,她开始洗菜,切菜……
  这一餐饭足足做了一个小时,等到最后一道西兰花炒肉起锅后,她走到后厅,他还是坐在那里面对着电视,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到来。
  田蜜润了润嗓子,颇不自然的说道:“饭做好了。”
  乔楠“嗯”了一声,转过脸来面对她,“端到餐厅了没有?”
  田蜜怔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我现在就去。”
  乔楠在后面又补充说道:“端到厨房旁边的小餐厅。”
  等到饭菜都上桌了,田蜜拿起碗给他盛了一碗饭,走过去放在他面前,然后才盛自己的。
  坐下后,她见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清蒸桂鱼,又吃了一口什锦炒菇,接着是豆腐圆子,西兰花炒肉。
  乔楠注意到她一直看着他夹菜的手,淡淡的说了一声,“有点咸。”把汤碗伸到她面前,“给我盛碗汤。”
  田蜜这时候才记起来没有盛汤,接过他的汤碗,站起来,给他盛了大半碗番茄蛋汤。
  乔楠不紧不慢的开始喝汤,田蜜并没有胃口,也不觉得饿,看着面前几道菜,她开始一样一样的品尝,想找出来到底是哪里咸了,可是到了最后也没吃出来,心里思量着也许他的口味变淡了。
  吃饭过程中,除了中途他让她添饭以外谁也没有再说话。吃完饭,乔楠把筷子一摆,站起来,丢下一句,“我去书房了。”然后就大踏步的走出了餐厅。
  田蜜收拾好碗筷,再次经过刚刚吃饭的小餐厅,穿过一道室内连接门,入目所及是一张长方形餐桌,室内点缀着盆栽布景,很明显这是间可以容纳几十人就餐的大餐厅。再往前走推开门后便是一间古意盎然氤氲着木香的茶室,一张屏风立于室内,左边的檀木方桌上摆放着一套陶瓷茶具,屏风右边的玻璃柜台里面也收藏着各种各样的茶具。田蜜在靠近屏风的一张小圆凳上坐了下来,隔的近了才发现那六面屏风上面原来还绘有图,那画她是极熟悉的,六幅绘图全部出自明代时期《牡丹亭还魂记》的插图,她一张张的看了过去便转开了视线。房间内墙壁上悬挂着表框起来的山水画,她于国画上算是一个门外汉,但是其中有两幅她并不陌生,只一眼她就可以说出画名及画者甚至是成画的具体年代和它们背后的故事,并不是她的记忆力多么强大,只是在那么早的时候那些画伴随着某些人走进了她的生活,从此以后便是根深蒂固。
  田蜜对着那些画坐了很久,脸上的表情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还挂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从茶室里面走出来后,田蜜担心误闯进了书房,开始沿路往回走。站在后厅中央,眼睛扫到还开着的电视,她走过去坐下来,拿起遥控板选了一个台开始看了起来。
  也许是最大的问题解决了,也许是这段时间太紧张,也许是刚刚看见了那些画,现在坐下来后,她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不去想以后该怎么办,也不去想他会做什么,反正最难的都过了,还怕什么?
  乔楠从书房出来后,就看见她半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走过去看了眼电视,还是一片“咿呀”声,他嫌吵,“啪”的一声关掉电视。
  他站在沙发旁边,俯视着她的睡颜,他的黑色衬衣把她的皮肤显得越发白皙剔透,滑嫩的在灯光下像要渗出水来——这原本就是一个水做的女人。衬衣很大,她穿着空荡荡的,稍一弯身,整个胸部就若隐若现。刚刚吃饭时,她就是这样在他的眼前荡来荡去,到了后来他也荡漾了起来,吃到嘴里的食物都有了一种淡淡的香甜味。现在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够看见她大半个胸部,再低下头,他下午留在她前胸的咬痕也清晰可见——这样不解风情的诱惑他,自己还浑然未知。
  乔楠压下身体深处叫嚣着的欲望,忍住不去碰触她,只想好好看看她。半天过去了,她还是没动静,他不由得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怀疑她怎么能放心的睡下去。他蹲下身准备喊醒她,却注意到了她眼下淡淡的黑影,看来她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三千万对她就那么重要?他迟疑了,最后叹了一口气,抱起她上楼。手低下的肌肤柔软,可是却感觉不到重量,乔楠忍不住皱起了眉。
  把她放在床上,脱掉鞋子,盖上薄被后,她自动的调整了一下姿势,面朝右侧卧着,手已经下意识的揪住了被套的边缘,脸埋进被子里。
  乔楠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露台上,外面的天早已经黑了下来,江畔一栋栋的高楼大厦,城市五颜六色的灯光,宽大的马路,一排排的树木。这个城市既繁华却又荒凉,繁华到奢靡,荒凉到冰冷;很大却又很空,大到无边无际,空到让人心慌。他彷佛听到了不远处的那一条江水缓缓流动的声音——那水冰凉但是接触久了却感觉有余温,是温暖的。
  再次回到床边时,她的一只脚露出在被子外,乔楠拨动了一下被子,退掉她双脚上的丝袜。她的脚很小,和她的身高并不成比例,乔楠曾经开玩笑说她的脚到十岁后就停止生长了。他伸出手,摸着她光滑的脚,由她的脚踝处一直抚摸到脚趾头,还是如记忆中一样的柔若无骨,小小的脚趾头因为他的碰触微微的缩了起来,一颤一颤的在他的手掌中跳动,淡淡的粉红色的脚趾甲,修剪整齐,干干净净。他用大拇指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大脚趾甲,握住她的五只脚趾。她脚趾的温度渐渐的传递到了他的手掌心里,居然是这么的熟悉,带着一种怀恋的味道,迅速的波及整只手,然后沿着手臂传染到全身。乔楠的心里一瞬间似清风朗月,渐渐的好了起来。
  摸着她的脚,他想,以后就这样吧。
  田蜜感觉好久都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睁开惺忪的眼睛时,全身舒爽,但是还是有点懒懒的不想动。转动眼珠子,慢慢的发现了这还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卧室,她的身旁也躺了一个人。她掀开被子想起身,才发现衬衣的纽扣全部被解开了,他的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胸部。她看了一眼熟睡的他,慢慢的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移下去,坐起来转过身子背对着他开始一颗颗扣上扣子。
  刚把所有的扣子都扣上了,准备套上鞋子下床,后面却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你去哪儿?”
  他刚刚睡醒,声音还有点沙哑,听起来居然有一点温柔。
  田蜜的身体虽然还是忍不住的抖动了一下,但是毕竟还是放心了。她的眼睛在地上搜寻着鞋子,低声的回答,“我想起床。”
  乔楠睁开眼拿起床头柜上搁着的手表看了一眼,确实不早了。到底还是松开了手掀开被子下床,丢下来一句,“你去准备早餐。”也不看她直接向浴室走去。
  田蜜等他出去了,赤脚下床找她的鞋,走了一步却感觉左边脚踝处有异样,低下头才发现上面多了一串钻石脚链。她蹲下来摸着这串链子,简单的铂金镶钻,扣环处是碎钻切割成的四叶花瓣,因为戴着睡了一夜,现在还是温热的,贴在脚踝处,不走动的话是很难感觉到任何异样的。
  乔楠从浴室出来时,她还是蹲在地上,他顿了顿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站在床那边不耐烦的喊道:“磨蹭什么?洗手间里有梳洗用具,你先进来收拾好了自己再准备早餐。”
  田蜜呐呐的答应了一声,站起来,到床那边找到了自己的鞋穿上,走进了浴室。乔楠站在洗脸台边刮胡子,从镜子里面扫视了一眼走过来的她,往旁边挪了挪。田蜜看面前的洗脸台上已经搁了一把牙刷和漱口杯,拿起来接水漱口。
  洗脸的时候,见乔楠往那边的淋浴间走去,她慌张的擦了一把脸,连头发都不敢梳,就要出去,走到门口时,已经有水声传了过来。
  乔楠下来的时候,田蜜还在厨房,他走进去看了眼平底锅里面的煎蛋,“不要煎的太老。”
  见田蜜点了点头,他就走过去,坐在厨房一侧的餐桌边,等着上早餐。
  吃完自己的早餐,他倒是没有先走,看着她把杯子里面最后一口牛奶喝光了,方说道:“走吧。”
  田蜜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是还是跟随他往外面走。走到客厅时,才发现是要出门,她站着看着自己这一身,没有勇气走出去。
  乔楠走到门口时才发现她并没有跟上来,气急败坏的走回来抓住她的手,“你连走路都不会吗?”
  田蜜被他拉着走了两步,嗫嚅着说:“我这衣服……”
  乔楠瞟了一眼,讥笑道:“要是不想让人看见你穿着男人的衣服,你可以脱掉。”
  田蜜沉默的不再说话。
  坐到车上后,她才记起来了她昨天丢在客厅的提包没有拿。眼见车子还没发动,他的脸色也渐渐的缓和了下来,她鼓起勇气说道:“我提包忘了拿。”
  乔楠看了她一眼,只淡淡的说了声,“用不上。”然后一踩油门,发动车子,驶出了车库。
  到了停车场,田蜜四处看了几眼,知道是回酒店了。
  走进电梯时乔楠才又开口说话了,“去你的房间把你的东西收一收,然后在那里等着,我处理完公事会去找你。”
  田蜜答应了一声,想起来了什么,不得不看着他小声的提醒道:“我没有房卡。”
  乔楠诅咒了一声,这时候电梯停了,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揪出电梯。他虽然每个月才来一两次这里,但是酒店还是为他预留了一间宽敞的办公室。他拖着田蜜,一路来到行政办公区,路上遇见的员工虽然惊奇,但还是垂下眼,不敢多看,恭敬的打招呼。他径自走到最里面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松开她的手,到办公桌边,按下内线电话,“让张经理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人很快就到了,走进来对着乔楠恭敬的喊道:“乔总。”
  乔楠点了点头,对着他说道:“张经理,她忘了带房卡,你去安排人帮他开一下房门。”
  张经理答应了,看了一眼田蜜,脸上表情没变,倒是也不等田蜜率先走出办公室。
  田蜜看着乔楠,说道:“我走了。”
  乔楠不理她,只是打开桌上的电脑。
  她看他明显不想多说的样子,转过身往门口走去,这时候后面却又传来他的声音,“呆在房间别到处乱跑。”
  虽然乔楠说的是让他找个人,但是这个张经理既然能做到这个位置上,自然有他的精明之处。估计他也是看出来什么,并不敢怠慢,亲自陪同大堂副理帮田蜜把房门打开,然后还寒暄了几句才告辞离去。
  田蜜回房间后洗了个澡,换了身衣物,然后开始打包她为数不多的行李。一切都收拾妥当,她看了眼时间还早,就坐下来,打开电视看。这一看就到了中午,门铃响的时候,她还以为是乔楠,打开门,面前却立着一个餐车,送餐员说了声“客房服务”就绕过她把餐车往里面推。田蜜反应了过来,拦住他说道:“等一等,我没有叫餐,你们是不是送错房间了?”
  这个送餐部的员工一脸难以置信,但是还是尽责的查看了手里的送餐记录,抬起头说道:“没有错,1518号房。”
  田蜜怔了一下,想了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让开身子让他把餐车推进来。
  一直到了下班时间,田蜜才接到了乔楠电话,“我在停车场,带上你的东西,下来。”
  田蜜拖着行李箱,到停车场,径自往早上的停车位走去,看见了他早上开的那辆黑色奔驰,走过去,后备箱的门就开了。她弯下身子,准备使力把行李箱放进去,手却被一个人抓住了,乔楠接过她的行李箱,轻轻松松的扔了进去。田蜜见他又回到驾驶座坐下后,才走到另一边车门,打开坐到他旁边。
  车驶离酒店大概二十分钟后,田蜜才想起来还没有问他结账了没有。
  她看了他一眼,想开口,没想到他却早一步窥到了她的心思,“结账了。”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说:“回家后把你的身份证给我。”
  田蜜看着他气定神闲的脸色,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他打算拿自己怎么办,不过也懒得问了,现在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顺着他还不行吗?
  本来以为晚上免不了又要给他做饭了,没想到他却把车停在一家餐厅门口。田蜜抬起头看了眼,是家名叫“畅生阁”的养生餐厅。她在酒店无聊的时候,曾经从某本美食杂志上看见过这家餐厅的介绍,所以就记住了。
  点完餐后,乔楠把两手搁在桌子上,靠在椅背上,也不说话。
  田蜜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他不说话,就少开口说话。她已经深刻的理解到何谓“说的越多错的越多”,但是现在却有一件事不得不开口了。
  她看了一眼已经闭眼假寐的乔楠,斟酌着怎么用词。
  他却似有感觉,不耐的说道:“有什么话赶紧说。”
  “我明天要回家一趟。”
  “哦?哪个家?”乔楠仍然闭着眼睛,敷衍的问道。
  “我老家,有我爸妈在的家。”
  “你说W市?”
  田蜜“嗯”了一声。
  乔楠睁开眼睛,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下周一回去,我会让人给你买好机票。”
  田蜜算了一下,迟两天倒是无所谓,她松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第四章
  用完晚餐回去后,乔楠一进前厅便说道:“把你的身份证给我。”
  田蜜找到自己的皮包拿了起来,从里面拿出身份证递给他。
  乔楠接过来一面看了看,一面往前走着,他忽然又回头看了眼后面和他保持几步距离的田蜜,猛然伸出手拉住她的手。
  到了书房,乔楠放开她的手,走到紫檀木书桌边坐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田蜜只得走近了,站在他旁边。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打开,又从桌上的笔筒里面拿出一只笔,连同文件帯笔一起交给田蜜,声音冷硬带上了命令说道:“看一看,签名。”
  田蜜接过来一看,初时就被标题上那大大的几个字给怔住了——《婚姻协议书》。她盯着那几个字,不见得是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这里来。她预料内她只需要出卖肉体,难道婚姻也能出卖?他们之间从未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为什么又要娶她?还是以这样的形式?……田蜜摸不透他的心思,可是她知道她不想。她放下文件,看着他尝试着表明自己的态度。
  “没有必要结婚,我……”
  乔楠打断她,脸上看不出来是怒还是笑,“你想说你愿意做我的情人?”
  虽然很伤人,但也确实是事实,田蜜点了点头。
  乔楠嘲笑的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我还真看不出来……”
  他没有说完,可是田蜜知道那下面绝对不是好话,除了羞辱她还能是什么。她索性连手里拿着的笔一起放下,站着等他说完。
  他却已经将话题转开了,“你知道私下卖*淫是犯法的吗?”
  田蜜气的说不出来话了,她再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会这样说,他把她说的这么难堪,难道他自己又高尚到哪里去了?
  田蜜盯着书桌上的一本书,不再说话。
  乔楠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随手拿起那本书扔到了门边,一把揽过她的腰,把她压坐在自己腿上。很快的,他用力攫住她瘦削的下巴,让她的脸对着他,命令的说道:“看着我!”
  田蜜怔怔的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改用标准生意人的口吻说道:“田蜜,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商人,从来都不做非法买卖。你要钱就得合法得到它。”他加重语气,又接着说道:“还有,你觉得你有立场和我讨价还价吗?交易标的物只能由我来定,你明白吗?”
  他终于松开了她的下巴,重新拿起文件递给她。
  田蜜呼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后,接过他递来的文件,本来没有想说的,可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签名了是不是就是合法卖*淫?”
  乔楠怒极,他怎么会忘记了这个不经常说话的女人其实生了一张比任何人都厉害的嘴巴,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他瞬间从天堂跌落至地狱,甚至于她的沉默有时候也比刀子更厉害,一刀一刀剜在他的肉身上。他松开手,把她推到地上去,冷冷的说道:“只要是合法就行。”
  他站起来,由上到下的看着她,“我给你半个小时考虑,签不签随你,我想你应该知道签了的后果和不签的后果。”说完不再看她,绕过她走出去。
  其实根本无需考虑,他走出去后,田蜜在地上怔怔的坐了一会儿,头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半晌后她霍地站起来,拿起笔看都没看合约,只胡乱翻到签名的地方,直接填上自己的名字,把另外两份副本也签了。
  上楼后房间的灯亮着,却没看见他的人,田蜜走进去把文件夹放在床头柜上,站着听了一会儿,浴室里面断断续续的有水声传出来。她一时怔怔的坐在床上,脑子里面像打了结似的,各种线头都缠绕在一起,理不清头绪,顿了顿,又想到这一刻的状况,不知道是该恐惧还是庆幸。
  乔楠从浴室出来后就看见她坐在床上发呆,看了眼旁边床头柜上搁着的文件,脸上表情缓和了一些。他把视线调转到还犹自陷入沉思的田蜜喊道:“发什么呆?去洗澡!”田蜜一惊,站起来看了眼身着睡衣的他,飞快的跑到浴室。
  进了浴室才想起来自己的行李箱还在楼下客厅,里面有毛巾和换洗衣物。她打开了浴室的门,走到房间中间,对看着她走出来的乔楠说:“我的衣服还在下面,我下去拿。”
  乔楠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浴室的柜子里面有新的毛巾和浴巾,你拿着用就行了。”
  田蜜站着不动。
  他又笑了,“怎么?你认为你今天晚上还需要穿衣服吗?”
  田蜜看着他极认真的回答:“我睡觉习惯穿着睡衣。”
  乔楠“哼”了一声,走进更衣室,很快的拿了件黑色真丝衬衣出来,甩给她后说道:“就这件,别的再没有了。”
  田蜜接过衣服,看了眼,总比没有好,反正他都不心疼,她也没必要替他可惜,转身拿着他的衬衣进了浴室。
  磨蹭着洗完澡,田蜜穿上他的衬衣,刚刚好能盖上大腿。注意到浴室有吹风机,她把换洗的内衣用温水洗干净后,拿来吹风机慢慢的吹干,然后又重新脱掉衬衫,穿上内衣后,又再次穿上他的衬衫,一粒一粒的慢慢扣上纽扣。
  走出浴室时,乔楠靠在床头抽烟。田蜜怔了一会儿,觉得满房间都是烟味,呼吸紧张,她走过去拉开一边窗帘。外面的露台上一大片蔷薇花沿着墙壁垂吊到下面去,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传来淡淡的香味,她顿时才觉得没那么难受了。站着看了一会儿那些在模糊的光线中看不清颜色的花朵,她还是走到了床边。
  乔楠见她走过来后沉默的把烟按熄在烟灰缸里,然后躺下来。
  田蜜控制住感觉有千斤重的双腿,到底还是慢慢的坐在了床上,拉开一边被子躺进去,背对着他,弓着身子,靠着床沿。
  还没合上眼睛,她感觉到背后多了一具温热的身体,她被他从后面拥进怀里,慢慢的往床中间带。他的一只手在她的脚踝处停了一会儿,摸着那串链子轻轻的揉弄,一会儿过后才沿着她脚踝处的钻石链子一路抚摸而上,从小腿肚到大腿内侧都不放过。
  田蜜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她闭上眼睛,不去感觉,也不去想。
  奇迹似的,这一次他一点也不急躁,他只是不停的来回在她的大腿上抚摸,嘴巴沿着她的后颈一点一滴轻柔的吻她。
  田蜜的身子卷成一团,缩在他的怀里,慢慢的抖动的没那么厉害。 过了一会儿,他又加入了另一只手,从衬衫的下摆伸进去,隔着内衣极轻的揉捏着她的胸部。
  他持续的用他的手抚摸她,他的嘴亲吻她,都没有放什么力道,不仔细感觉,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过了很久,也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田蜜的身体逐渐的停止了抖动,栖息在他怀里,睫毛轻颤,像潮水一样狂涌上来的恐惧慢慢的一点一滴的被卸下了,逐渐的涌上来了一种她自己也不熟悉的一丝丝燥热感。
  也许她这晚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她不够了解男人——她想他也许并不会这么快就做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乔楠的手突破内衣,直接触摸上她的胸部时,她难受的转动头呻吟了一声。乔楠忽然转过她的身体,堵住她的嘴巴。
  田蜜闻到了他嘴里的一丝丝烟草气息,难以自已的屏住呼吸,偏头躲着他的吻。他的一只手却伸到她背后极有规律的抚摸着,让她想起来了小时候躺在妈妈怀里睡觉,妈妈伸出一只手拍打自己的样子。她逐渐放松紧绷僵硬的身体,仍旧闭着眼睛,任由他吻着她,拍着她。
  乔楠注意到她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继续吻着她,在背后抚摸着她。另一只手却悄悄的拉下她下面的衣物,看了眼她仍旧闭着的双眼,他慢慢的把吻从嘴巴移到下巴,再到锁骨,一路下移,他不敢施一点力道,怕惊醒了她。只能轻轻的一路舔吻下去,配合着他的吻,她的衣扣也慢慢的全部被解开。乔楠重重的喘息了一声,撑着自己的两只手俯身到她上面,慢慢的重叠到她身上吻着她的胸部上面的肌肤。
  待感觉到她的身体完全准备好了之后,乔楠用膝盖微微施力顶开她的双腿,把自己置身进去。她的眼睛好像半开了一下,睫毛抖动了一下,又闭上了。再次看了眼她犹自合着的双眼,乔楠怔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希望她睁开,还是希望她就这样,这一犹豫间她却动了一下腿。乔楠喘息了一声,感觉到渴望更甚,他眼睛看着她的脸,身下开始尝试着慢慢向前推动。
  田蜜眯着眼睛,一直都没感觉到他有什么大的动作,早就放下了一颗绷紧的心,迷迷糊糊的任他碰触。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她知道无论他今晚要做什么她都阻止不了而且只能配合,最好的办法就是放松身体,尝试着去接受。
  在她的身体毫无防备,最放松的那一刻,她却感觉到他正在一点一点的融入她的里面,伴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的刺痛感不断传来,她吓的睁开了眼睛,就对上了乔楠的视线。
  她很少看到他露出那种眼神,那么专注,她一怔,没有再动,也阻止了嘴里要溢出的惊呼。
  乔楠终于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沉默的堵住她的唇,身下一个坚定动作,他已经被她完全容纳。她在他的吮吻间模糊的叫了一声,开始扭动着身体,却不知道她这样让乔楠更加亢奋。他按住她的腰,开始在她里面律动,男性坚硬的身体爬在她的身上持续起伏着,一瞬间她被一种纯男性化的气息包围住了。
  最后一个用力的撞击后,乔楠平静了下来,胸膛挤压着她的胸部,眼睛看着她泛红的脸颊,伸出手拨开她有点被汗湿的厚厚刘海。他略微顿了一顿,伸手抚摸了一下她额头右侧,落下一个吻在上面,然后从她身体里面退出来,翻过身躺到一边。
  田蜜颤了一下,想过要再次翻身背对他,可是沉思了几秒钟,最终还是靠过去依偎进他怀里。
  乔楠不知道她这个举动代表什么,但是还是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变柔软了。他伸出手搂抱住她,让她的大半个身子爬在他的身上,抚摸着她滑嫩如水的身体,说道:“我们明天就去拿结婚证。”
  田蜜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快,她心里又慌乱了起来,想了想说:“可是明天是星期六。”
  “星期六怎么了?”
  “民政局不开门。”
  乔楠抱紧了她,笑道:“田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很有趣?”
  田蜜摸不清他这时候说这句不明不白的话干什么,有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疑惑的问道:“你不知道政府机关的上班时间吗?”
  “你说呢?”乔楠问完,接着就认真的说,“民政局明天开不开门我不管,但是我保证我们明天能拿到结婚证。”
  田蜜是相信他能够做到的,但是还是徒劳的说着:“我的户口……”
  乔楠猛然间堵住了她的嘴巴,也阻止了她将要说出口的话,在她嘴角边模糊的说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这一次就没有上一次那么温柔了,虽然称不上粗暴,但是田蜜还是紧蹙着眉头,跟不上他的旋律。等到他爬在她身上再次细细的亲吻她的面部肌肤时,她的手已经在他背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抓痕。
  田蜜以为结束了,他却并没有退出来,扶着她的腰,翻身让她骑跨在自己身上,又继续着下一轮的动作,带着她在他身上颠簸。田蜜不喜欢这样,一方面是羞涩,觉得这样过于放浪;另一方面实在是不愿意主动,哪怕只是半主动。陪他动了几下,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爬在他身上,双手紧紧的缠绕住他的脖子,不愿意再动了。
  乔楠脸上隐约有了笑意,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好听,“就你这样,还想做情人?”
  田蜜一时恼羞成怒,想从他身上翻下来,不再理他。他却就着她的动作,重新又把她压在了身子底下,嘴里说道:“还是这样吧。”
  伴随着他的话,他身下也开始大力的冲撞了起来,一次比一次还要用力,一次比一次还要深入。田蜜渐渐的承受不住他的力道,蹙紧眉头,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乔楠低低的笑了起来,堵住她的嘴巴,模糊的在她嘴角说了一句,“看你还怎么咬。”身下却渐渐慢了下来。
  田蜜终于呼出了一口气,不理他不正经的话,松开了紧握的手掌。
  这样不平静的一夜到底过去了,第二天早上,田蜜在睡眠中被他以吻叫醒的时候,还闭着眼睛不想睁开。乔楠看了眼她眼睛半睁半闭的模样,感觉到身体又再一次苏醒了。他侧着身体,揉捏着她的胸部,一边吻着她一边慢慢的挤进去。田蜜呻吟了一声,却没有睁开眼睛。乔楠箍住她的腰,逐渐疯狂了起来。
  等到这一场晨间风暴停止后,田蜜已经累的不想动了,乔楠抱着她进浴室时,看着她晕红的脸颊和紧闭的双眼,不断的低下头轻啄她的脸。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她是真的在他怀里了。
  淋浴时,乔楠摸到了背后的那条淡淡的抓痕,爬在田蜜耳边说了一句话。田蜜的脸瞬间就涨红了,推着他要出去。乔楠抱住她的身体,笑道:“别动,好好洗澡。”
  他们在下午的时候果真拿到了结婚证,大红的本子拿在手里,映的人眼睛都要红了。
  乔楠拿走她手里的本子时,还心情很好的开了一句玩笑,“这算不算闪婚?”
  田蜜笑道:“当然算,我们也赶上了流行。”
  晚上乔楠居然开了一瓶酒,说要庆祝一下。田蜜本来不想喝酒,可是那酒初尝时只觉得微辣,再喝下去后却又有一股子酸甜味,淡淡的,引诱着人沉沦。她不知不觉也沉了下去,乔楠收走酒瓶子后,她已经迷糊了起来,这几天的发生的事情像是倒放电影一样在她面前又过了一遍。清醒时觉得荒唐滑稽的闹剧在现在看来却也开始显得庄重,甚至是有一股子沉重的感觉了。
  乔楠抱起她回房间时,田蜜脑子又清醒了起来,吐字清晰的问道:“乔楠,你后悔吗?”
  她忘了他到底回答了她的问题没有,因为等她的意识回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床上,窗外也是一片明亮。
  旁边的床位是空的,田蜜躺了一会儿,留意到已经接近中午,还是起床了。
  楼下客厅并没有人,田蜜一路找到了书房,推开门一看,乔楠也不在里面。她想,他或许是出门处理事情去了,便转身往厨房走去。厨房里面站着一个中年妇女,看见田蜜进来了,便问道:“太太,你午餐想吃什么?”
  田蜜没有想到厨房会有人,楞了一下才说:“我不饿,随便吃一点就行。”
  两人又接着交谈了几句,田蜜知道了她姓王,便开始称呼她王姐。 王姐说,先生出去有一会儿了,交待太太起床后呆在家里。田蜜原本也并没有想过要出门,倒没有什么意见。
  虽然田蜜说简单一点,可是王姐准备的午餐在她看来还是太丰盛,田蜜因为刚刚起床没多久,并没有胃口,只是简单吃了点饭菜。 王姐过来收拾餐桌时,看到基本上没被动过的菜,抬起头说:“太太,厨房里面的汤还是热的,我再给你盛一碗来吧。”
  她说话间已经往厨房走去了,田蜜不想拂了她的好意,便喝完了她送来的汤。
  吃完午餐后,田蜜开始想着该怎么打发接下来的时间。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又想到了是不是以后都要这样过日子了?每天起床后就想怎么打发时间?
  她并没有想到什么好的方法,只是打开电视坐了下来,一下午也就这么过去了。
  电话响起时,她迟疑了一下才走过去接起来。
  “我晚上会晚点回来。”
  虽然这个声音她还不是很肯定,但是会这样对她说话的也只有他了。
  “我知道了。”
  “要用电脑的话,去我的书房。”
  “好。”
  乔楠顿了一下,说:“我挂了。”
  “哦。”
  田蜜并不知道乔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本来是在房间的沙发上看电视等他的,半夜醒了时却已经躺在了床上。她动了动睡的酸软的身子,身后的乔楠忽然沉默的拥紧了她。
  暗夜中的喘息声和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床上的被子很快也乱成了一团躺在一边。
  平息下来后,乔楠拉来被子盖住两个人,搂抱住她问道:“你要回去呆几天?”
  田蜜睁开眼睛,反问道:“我最多能够呆几天?”
  乔楠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很想一甩手把她推开,可是却使不上力。最后只得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田蜜以为他已经睡了,不会回答她的问题了,他却再次翻身压到她的身上。
  早上出发去机场时,乔楠才对田蜜说,她可以在家呆一个星期。其实田蜜本来打算要停留十天到半个月的,但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她应该见好就收,就没有说什么。
  乔楠开车送她去的机场,在车上他忽然问她:“北京的冬天冷吗?”
  “还好。”田蜜顿了一下说。
  乔楠说:“我以为你怕冷。”
  田蜜笑道:“习惯了就好。”
  乔楠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脸上表情放松了下来,不再说话。
  到了机场后,等待登机的时候乔楠又对田蜜说:“公司现在有点忙,婚礼等迟一点我有空了再举行。”
  “好。”
  “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其实田蜜对结婚没有什么概念,以前虽然也幻想过自己做新娘子的场面,可是经过这么几年也早就淡了下去。她早已不是少不更事的少女了,婚姻在她的眼里不具备任何形式,她也想过有一天她或许会结婚,也许是妥协,也许是累了,但那也仅止于找个人一起搭伙过日子。对于乔楠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她一时间并不知道怎么回答,回答的不好,让他生气,反倒不如不说。
  乔楠见她沉默了下来,以为她是在思考,就说道:“不急,你慢慢想,我们还有时间。”
  “你呢?你想要什么样的?”
  乔楠忽然高兴了起来,对于他们的婚礼也产生了一丝期待,不仅仅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她在小心翼翼的讨好他,更多的是他从这句话里找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东西,虽然只是那么微弱,但是现在已经足够了,就像他说的,他们还有时间。
  他把她拉到怀里笑道:“男人还在乎什么婚礼?只有你们女人才关心这些。”
  田蜜无语,不敢苟同他的看法,但也聪明的不再说话。
  时间到了,田蜜拿着机票开始排队通过检票口。顺利通过检票口后,她回头远远的看了眼乔楠,向他挥了挥手。
  乔楠点了点头,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后,才拿出手机打电话。

  第五章
  打从前年的农历新年过后,田蜜其实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回家了。她没有通知父母亲,下了飞机,走出机场才想起来她们家年前就搬到了新家,具体地址她还不知道。在机场外面站了会儿,田蜜走到出租车候车区。
  在市中心某一栋商业大楼前,她下车,然后抬起头看了眼灰色的办公大楼。走到前台小姐面前时,那个小姑娘明显的楞了一下,刚刚想站起来,田蜜笑着挥了挥手,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也同时指名道姓说了要拜访的人。小姑娘露出困惑的眼神,不得其解的看了田蜜几眼,过了几秒钟好似有点明白了过来,赶快抓起电话。田蜜见她终于反应过来了,站在那里伸进去大半个身子,开始打量外面宽敞的开放式办公空间。
  不到几分钟,一个男人匆匆从里面走出来,站到田蜜面前,口气满含责备,“你又胡闹了吧?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回家了也不通知一声,你姐姐他们都还不知道。”
  田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韩林,你怎么一见面就训人啊,我是不反对,但是也要等我吃完了饭再说吧,我下了飞机一路赶来,还没吃午餐呢。”
  韩林看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想去哪里吃饭?”
  田蜜笑的更开心了,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厚着脸皮说:“我要吃最贵的。”
  “你呀!”韩林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口气充满无奈,“总也长不大,没办法,就带你去吃最贵的吧。”
  说是最贵的其实就是一家湘菜馆,韩林了解田蜜的口味,知道她一向喜欢偏辣一点的食物,但是也不能过于辛辣。一路上他就在说她这一年多没回家,在外地也不知道有没有地道的合口味的菜。田蜜就打包票说,现在北京多了很多地道的湘菜馆,川菜馆,粤菜馆等等,全国各地的菜都能吃到,而且绝对正宗。到了后来,韩林一直带着笑听她讲北京的食物。
  进餐厅坐下后,田蜜倒是没有客气,拿着餐单点了一堆食物。
  韩林笑着说:“故意宰我,也不用点这么多吧?吃不完浪费了多可惜。”
  田蜜大概数了一下她点的菜,确实离谱,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很久没回来了,看到这些菜名就想叫上来都尝一尝,虽然北京的也很地道,但是我总觉得还是我们这里的好吃。”说完看了眼对面满面是笑的韩林,又笑道,“放心,吃不完我打包带回家给我爸妈,就说是我带回来孝敬他们的,估计他们会乐开花的。”
  “你爸妈知道你回来了已经够高兴了,哪里还要你什么东西。”韩林停了一下,又说,“前几天去你家吃饭,妈还念叨着你。”
  田蜜听后倒是露出一脸害怕的表情:“就是她念我才不敢经常回家的。”
  韩林顿了一下,低下头没有说话。
  服务员这时候也端着热茶和茶具进来了。
  韩林回绝了服务员要帮他们倒茶的好意,自己给两人的茶杯里面斟满茶水。他看田蜜抿了一口热茶,才扶了下眼镜,认真的说:“田蜜,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定下来了,找个人照顾你,免得爸妈也年年操心。”
  田蜜怔了一下,问道:“韩林,你也想我早点嫁人吗?”
  韩林握茶杯的手抖了一抖,他放下杯子,正色道:“田蜜,我不想看见你这样过一辈子。”
  田蜜听后拿出一张让人捉摸不透的笑脸看着他,“韩林,你说话越来越像长辈了。”
  韩林听了也呵呵笑了起来,“你这是嫌我老了,啰嗦了是吧?”
  田蜜摇了摇头,“你才不老,老了也配不上甜甜了。”
  “还以为是在夸我,原来是变相的夸你姐姐呢。”韩林说到这里,见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了,就打住话头说:“赶快吃吧,刚刚还喊饿。”说话间递给她一双筷子,又回头对那个上完菜的服务员说:“来一碗米饭吧。”
  田蜜听到最后一句时略显吃惊,转念一想对他说道:“原来你早就吃过啊,刚刚也不说。”
  韩林笑道:“吃过了难道就不能陪你再吃饭吗?”
  田蜜笑着看他往自己面前的茶杯添水,夸张的叫道:“今天中午我可能要变成大胃王了。”
  韩林收回茶壶,看了她一眼,不赞同道:“还没见过像你这么瘦的大胃王,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到底吃过了没有,吃的什么,回去了你爸妈该担心了。”
  田蜜扒了一口刚刚上来的饭,口齿不清的问:“难道只有我爸妈担心,韩林,还有甜甜,你们就不担心吗?”
  韩林夹了一块牛肉到她碗里,笑道:“我要是不担心,就不会带你来吃饭了。”
  田蜜把那块牛肉塞进嘴里吃掉后,说道:“还是我们这里的饭菜最好吃。”
  一餐饭两个人说说笑笑,两个小时后才结束。到了停车场,韩林看着打包好的食物,说道:“这回去后别人不知道的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就是出门吃了一餐饭然后回家。”
  “韩林,我以后不会这么久不回家的。”
  说完这句话田蜜低下头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很快就被人接起来了,她听见了声音是她妈妈,便开始撒娇,腻着嗓子问道:“妈,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旁边韩林听见了,笑了一声,打开车门,招手让她进来。
  田蜜对他笑笑,又对电话那边的张玉兰说:“妈,我就知道你猜不到,我马上就到家了,你在家别出门啊。”
  说完也不管她妈妈在那边噼里啪啦的一堆问题,先把电话挂了。 坐进副驾驶座,田蜜开始低声的咕哝:“回去又该听我妈洗脑了。”
  韩林专心开着车子,半晌后,他看着前方的路况略显沉重的说:“田蜜,你不能再这样了。”
  田蜜没有说话,韩林又接着说下去,“看看你身边有没有合适的人,有没有你……”他顿了一下,等车拐了个弯后,低声说,“田蜜,我找个人照顾你,好不好?”
  田蜜怔了一会儿,然后露出笑脸:“恐怕不好。”
  她不看他,淡淡的继续说:“韩林,我已经结婚了。”
  韩林的手一顿,方向盘弯了一下,他重新调整一番,切换到靠马路边的车道,笑道:“你还是喜欢捉弄人。”
  “韩林,我已经很久没有捉弄人了。”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田蜜扭头看着车窗外的参差不齐的建筑物。
  过了几分钟,韩林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忘了你已经长大了。”
  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说完后面色开始渐渐凝重,语气也变了,严肃的问道:“田蜜,你是认真的吗?”
  “结婚当然是认真的。”车子经过了长江大桥,田蜜看着底下的江水,手抓紧了膝盖上的皮包。
  “那就好,那就好。”
  田蜜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重复一遍,在他的两个“好”里面,她也好了起来,这样真的很好,结婚,也很好。
  韩林把车开到了一个新开发的住宅小区,停车后,他说:“你不知道是哪一户,我送你进去吧。”
  “好。”
  韩林却没有马上下车,田蜜偏头看时,正撞上他的双眸,他没有闪躲,专注的看着她,眸子里面深沉难解。
  她看着他的双眸——这双眼睛,她看了二十年,已经很熟悉了。田蜜渐渐的涌起了一股担心,下意识的拿开了搁在皮包上的双手。
  “田蜜,把他带回来让我们见见吧。”
  “他现在工作忙,以后有……”田蜜看着韩林微微皱起的眉毛,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停了下来。
  “他工作忙,是吗?”韩林笑了笑,“这次让你姐姐和你一起回北京去看看,你看行吗?”
  韩林的要求绝对正当,田蜜没有任何再推脱的借口,想了想说道:“他不在北京,我现在又回到G市了,你们想见他,我会让他过来的。”
  韩林点了点头,打开了车内中控锁。
  田蜜松了一口气,开门下车,抓住皮包时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还有一场更艰难的仗在等着她。
  张玉兰见到一年多不见的小女儿,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怎么又瘦了。”
  田蜜笑嘻嘻的回道:“瘦才好看。”
  张玉兰摇头不赞同,转身要去厨房。
  田蜜在后面嚷道:“妈,我刚刚吃过了。”
  韩林适时递过去打包好的食物,对着狐疑的张玉兰说:“妈,我带她去吃饭了,这是她留给你和爸的。”
  张玉兰接过了袋子,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走过去放在了餐桌上,回头对韩林说:“晚上你带甜甜和枝枝一起回来吃饭。”
  韩林答应后,便告别离开,先回公司。
  田蜜陪同韩林等电梯,电梯来了后又一路把他送到楼下。在韩林坐进车子之前,田蜜说道:“韩林,明天我去你们公司,找你谈一点事,好吗?”
  “明天我等你。”韩林顿了顿,“我走了。”
  田蜜目送着韩林的车走远,才慢慢的往回走。
  晚上就是一家人的团圆餐,张玉兰看着旁边已经可以自己动手吃饭的枝枝免不了又要念叨一番:“田蜜,甜甜和你一样大,你看看枝枝,你到底在等什么?”
  田蜜像以前一样,撒娇道:“你不是说我还小吗?”
  “还小?那是几年前,现在已经不小了。”
  “反正大小都是你说了算。”
  “你呀……”
  餐桌上的人或许已经熟悉了这样的场面,都埋头吃饭。
  张玉兰叹了口气,又说:“你这次回来了,在家老老实实呆一段时间,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让韩林和甜甜也帮你看看。”
  “田蜜,这次留下吧。”对面田甜附和着母亲的话也开口了。
  田蜜夹菜的手停了一下,镇定下来说道:“恐怕不行。”她边夹菜边若无其事的继续说,“我已经结婚了。”
  她说完就低下头吃饭,也不去看其他人的脸色,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她刚刚扔了颗定时炸弹。
  满桌子的人也许除了韩林外,都毫无准备,消化了这句话后,或许是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一时间都怔愣在那里。
  张玉兰和田东伟的眉头渐渐的都皱了起来。按理说一直愁嫁的女儿结婚了应该高兴,可是事情来的这么突然,打的他们措手不及,先不说男方的条件,人品,连个人他们也没有见到,这还真不能算是一桩喜事,他们更多的是开始忧心,一大堆事情摆在哪儿,由不得他们不开始担心。
  餐厅静止了几秒,韩林忽然责问道:“你又在胡闹吧?结婚这么大的事,能随便开玩笑吗?”
  田东伟重重的放下筷子,一双眼睛盯着田蜜。
  那边的枝枝被这声音吓到了,缩进张玉兰怀里。
  田甜的震惊其实不比他们任何人小,但是看了眼父亲的脸色,还是笑着说道:“你们先别生气,吓到孩子了,让田蜜慢慢把话说完。”
  张玉兰哄完枝枝,也从刚刚的“炸弹”里平息了下来,叹着气说:“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当初……”她没有再说下去,只说,“你结婚也要提前和我们商量一下,该准备的也要准备啊……”她后面的话已经完全没有条理了,拉拉杂杂的一堆,全部围绕着结婚,嫁女儿上面。
  田蜜一直等他们都停了下来了,放下筷子,带着点愧意说:“我们结婚时有点仓促,这次就是特意回来告诉你们的。”
  一直没有开口的田东伟终于也说话了,口气还算正常,“人呢?”
  韩林说:“是不是他工作忙,让你先回来了?”
  张玉兰听见后便问:“他什么时候过来?”
  这个问题田蜜还真是回答不了,可是又不能敷衍过去,随口说:“就这两天。”
  田东伟听了田蜜这句不清不楚的话又来气了,斥责道:“年轻人太不知轻重了!简直胡闹,你马上打电话让他过来,这都结婚了,还有连女婿的人都没见过的?”
  田蜜的身体缩了一下,又拿眼睛去看张玉兰,嘴里撒娇似的喊着:“妈……”
  张玉兰一贯宠女儿,先是对着田东伟说:“你说话小声点,吓到枝枝了。”转头就对田蜜说:“这次不能由着你耍赖过去,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办?你还是让他马上过来。”
  一团乱中,田甜忽然问,“你们领结婚证了?”
  田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果不其然,田甜的下一句话就是,“拿来给我们看看吧。”
  田蜜开始感谢乔楠惊人的办事效率,镇定的回道:“我没带,我会让他带来的。”
  田东伟脸色已经缓和下来了,最终下了命令,“马上给他打电话,你不打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来打。”
  田蜜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她还是没考虑周全,应该一早就想到这些,也好探探他的口风的,但是现在在全家人的逼视下,她不得不拿出手机。打开通信录后,她的手开始颤抖,她记起来了她根本就没有乔楠的电话号码。这几天他们从来没有用手机通过话,他找她不是打到酒店房间就是直接找来的。田蜜开始想怎么先过了这一关再说,手抖了两下后终于急中生智,按下林欢的电话号码,接通后,装模作样的喊了声“乔楠”,然后拿着手机往阳台上走。
  她在阳台上故意放大点声音说了句:“你过来吧。”然后又随便说了几句,便把电话挂了。估计那边林欢也被她弄糊涂了,但是她也管不了,过后再向她解释吧。回来后田蜜对着数双眼睛,面不改色的说道:“他说马上安排一下,就过来。”
  田东伟“嗯”了一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接下来张玉兰就像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问题,直弄得田蜜应接不暇。其实她除了乔楠的工作,其他的什么也说不清楚,只能含糊着带过去。这一顿饭下来,她才觉得吃饭也是一件累人的事。
  晚上田甜把女儿交给了韩林,说要留下来陪田蜜一起睡觉,田蜜知道又有一关要过了。
  熄灯后躺在床上,田甜就开口了:“田蜜,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告诉我有这个人呢?前几天我给你电话,你也没提你结婚了,怎么回事?”
  田蜜知道现在很难说通,田甜并不像张玉兰那样容易糊弄,再说这次她是漏洞百出,也由不得她怀疑了。她想该怎么说听上去才会最合理,想来想去,最后只得说:“我们也是才刚刚结婚。”
  “我知道刚结婚,你们认识多久了?”
  认识多久了?田蜜也在心里算着,如果从她记忆的第一次见面算起应该有五六年了吧。但是如果忽略掉以前那一段,其实他们才刚刚认识没几天。现在对着田甜当然要回答让她放心的。她斟酌着说:“五年多了,中间分开过一段时间,后来又重逢了,然后就结婚了。”
  她说的简单,田甜却听的认真,她这番毫无头绪的话并没有打消她的疑虑。停了一会儿,反复想了想田蜜的话,田甜又问道:“你们决定结婚,只要他人没问题,我们是不会反对的,为什么不先带回来看看呢?至少也该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吧?”
  田蜜笑道:“我们重逢后,一时冲动,过后才想起来要告诉你们,所以我就回来了。”
  “你做事还是这样,这么多年也不长个记性。”田甜叹了口气,但是口气也不无宠溺。
  田蜜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危机解除了,放松的咕哝道:“反正现在都结婚了,你们就骂我吧。”
  “骂你有用吗?”田甜笑道。
  也许是田蜜的一番话终于说服田甜了,她没有再纠缠下去,只问道:“他对你好吗?”
  田蜜想这几天她恐怕要把一辈子的谎言都说尽了,“好,很好。”
  田蜜和田甜因为很久没有见面,这天晚上姐妹两人说了很多话,话题也不局限于田蜜突如其来的婚姻,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凌晨过后田蜜才迷迷糊糊的陷入睡眠。
  
  第六章
  田蜜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天还没有大亮就醒了,躺在床上等着房间慢慢明亮起来的时间,她也想清楚了无论如何一定要尽快联系上乔楠。她其实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他的时间一向宝贵,也许他并不想浪费时间,但是她还是想要找到他,然后想办法说服他过来一次。
  吃过早餐,家里的人都各忙各的去了,田蜜上网查到了乔楠名下那家酒店的总机号码,试着拨过去了。
  电话接通后,她便礼貌的询问总机小姐,能不能帮她转到前厅部张经理办公室。那边没有马上回话,应该是很少接到类似电话,需要思量了一番怎么处理。田蜜知道服务业不好拒绝潜在客户的要求,又放缓声音好整以暇的说道:“我想和他谈一谈团体订房事宜。”
  “好的,请稍等。”
  第一步终于成功了,田蜜耐心的等着电话再次被接起来。
  秘书小姐的声音从那边传来,田蜜报上了姓名,一会儿电话那边就换成了张经理,他有点疑惑的问道:“是田小姐吗?”
  田蜜知道他可能还记得她了,现在庆幸她的名字让人印象深刻了。她打了招呼,然后转入了正题,“张经理,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乔先生的电话号码?”
  那边没有接着说话,她只能拿出事先想好的说词了。
  “是这样的,我回老家了,可是手机在路上掉了,他说让我回家后给他打电话的。”
  这次那边笑了出来,和蔼的说道:“我这里只有一个办公用的电话号码,你试试。”
  田蜜记下了电话号码,道完谢,又照着这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后,寒暄了两句,对方开始公式化的问道:“请问您是哪位?找乔总有什么事?”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许他并不想这么快就让人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思考了一番田蜜简要的说道:“我叫田蜜。你可以去通报一声吗?我有事要和他当面谈。”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说道:“乔总在开会,不方便转告。”
  “那么麻烦你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开完会,我到时候再打来。”
  对方这次没有迟疑,很快的说道:“田小姐,要不然这样吧,等乔总开完会,我会转告他,您找过他,然后我们再联系您,好吗?”
  这几个电话打下来田蜜也说累了,现在不想再说什么了,也想不到好的说辞,只能道谢答应了,挂断电话。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的响着,提醒着她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田蜜心里焦急,肠胃也开始闹腾起来,便起身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后,一刻钟又过去了,她想不能再等了,便抓起了电话。按号码时,却模模糊糊的听见了一阵熟悉的铃声,她屏息静听了几秒马上反应了过来,是她的手机在响。田蜜冲到房间,拿起电话便按了接听键。
  那边劈头盖脸的问道:“你在干什么,怎么打了几次也不接?”
  虽然他的口气不好,但是现在听到他的声音,田蜜还是松了一口气,向他解释道:“手机我放在房间了。”
  等了一会儿那边没再说话,她试着喊了一声:“乔楠?”
  乔楠“嗯”了一声,又说道:“没看出来,你还不笨啊。”
  田蜜听出来了他的嘲讽,但是并不在意,她开始想要怎么向他开口,还没想好,他就不耐烦的问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你——有空吗?我是问你这几天有空吗?”
  “还行吧。”
  这是有还是没有?田蜜糊涂了,但是也只能接着告诉他自己的请求。
  “你能不能到我家里来一次?要不了多少时间,一天就可以了。”
  “什么?”乔楠好像没有听清楚又反问了一句。
  田蜜把手机贴近耳朵,放大了一点音量说道:“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
  这次那边停了很久没有声音,田蜜开始紧张了起来。
  “没有时间的话……”
  乔楠打断她的话,“等我电话通知你航班时间。”
  田蜜这时候才笑了,“好。”
  乔楠没再说什么,直接把电话挂了。
  吃完午餐后,田蜜去了韩林的公司,进办公室坐下后,她早就想好的那些说辞倒像是落进深潭的盒子,再也捞不起来,也开启不了,徒留她一个人站在岸边张望。
  韩林处理了几份文件后,抬起头笑道:“是不是我不问,你就不准备开口了?”
  办公室的灯光明亮,他的笑容在灯光下更加的熠熠生辉,田蜜看着他也开始笑,“我一直在等你问我。”
  “那好,我问了,田蜜,你来有什么事?”
  这一刻什么话都是多余的了,田蜜摸着皮包的拉链,终究还是打开了,拿出那张支票沉默的放到韩林的办公桌上。
  韩林拿起来看了眼,脸上闪过一抹震惊,很快的神色自若的放下了,又埋下头处理公事。
  田蜜心里也许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刻,所以在此之前,她并没有做任何注解,可是正因为预料到了,反而更加的措手不及。她就怕他这样,他越表现的若无其事她就越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在他面前她一向只能是个慌乱而笨拙的孩子。
  办公室的气氛忽然紧张了起来,就连头顶的灯光都好像暗淡了不少。
  “韩林,你不欢迎我入股吗?”这时候说这句话真是糟糕透了,这也是一个糟糕透了的借口,可是她想了一夜只有这一个理由。
  “田蜜,如果你今天来是为了这件事,你可以回去了。”韩林不看她,只是低着头淡淡的说。
  田蜜顿了一顿,问道:“韩林,你是不是怀疑这笔巨款来路不明?”说完这句话,她不敢看他,转过脸,开始流眼泪。
  “田蜜……”
  韩林脸上有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很快的平静下来,抽过面纸起身走到她身边。低下头看到了她紧握住皮包带子的双手,他扶过她的头,一边擦她的眼泪,一边说:“我昨天还说你长大了,你今天就……别哭了,是我态度不好,你现在慢慢告诉我。”
  田蜜伸手把眼角最后的几滴眼泪擦干,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不说,固执的看着他。
  半晌后,韩林在她身边坐下,低声问道:“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的钱?”他看着她的眼睛,“田蜜,你一向都不会撒谎。”
  “我没有想过要对你撒谎。”
  “是吗?”
  田蜜点了点头,接着说:“这是我问他要的。”
  “还有呢?”
  “还有就是我想用这些钱……”她在他的注视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为什么问他要钱?”
  田蜜低下头,口气是理所当然的,“我们结婚了,为什么不能要?我要都要了。”
  以前她这样耍赖,韩林就会无奈的笑,可是这次熟悉的声音并没有响起来,田蜜渐渐的被一股浓重的不安感攫住了。半晌后,她倏地抬头,对上了韩林乌沉沉的双眸,他的脸色凝重,田蜜也知道事情被她弄的一团糟,有点凄凄然的看着他。
  “田蜜,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但是……”韩林顿了顿,沉重的说道,“我的公司已经没事了。”
  田蜜蓦然间惊诧了起来,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迟疑的问:“你是不是骗我?”
  “我现在骗你这些做什么?”
  田蜜从他的脸上得到了答案,他确实没有必要骗她,也不会骗她,她说不出来话了。她再次感觉到自己孤立无援的处身于一个深潭边,夹岸开满了桃花,她闻不到那些香气,这千尺深的桃花潭水要把她给吸进去了。
  她开始想是不是她以前错事做的太多,所以这次老天爷一定要和她开这个玩笑。
  “你为什么不问我?”
  为什么?田蜜也在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韩林叹气,“田蜜,把钱还给他,爸妈那里我会帮你想办法解释。”
  “可是……”
  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田蜜的话也停了下来,怔怔的拿出手机。
  那边只有一句简单的话:“一个半小时后,在机场见。”
  田蜜放下电话,看着面前的人,“韩林,我是真的结婚了。”
  走出大楼后,田蜜再次开始流泪,原来这么多年,我还是个白痴。
  
  第七章
  乔楠从机场大门走出来时面无表情,一把拉住站在太阳底下的田蜜,就往旁边来接他的车子走去。
  田蜜一直等两人在车上坐好后,才缓缓的说:“乔楠,我想在附件找个地方坐一坐。”
  乔楠顿了顿,对前面的司机说:“找一个酒店停车。”
  在机场附近一个酒店的大堂吧坐下后,乔楠的脸上还是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不过田蜜已经不在乎了,她等服务生走了后,拿起皮包。
  “田蜜。”他很少叫她的名字,田蜜的动作一时停住了。
  乔楠声线清冷,视线定在她的手上说:“你也许还不知道合同一旦签了,并不是退钱就可以毁约。”
  田蜜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话,她顿了一顿,开始拉开皮包拉链。
  乔楠并不需要她开口,再次冷静的说:“如果你还是不明白,我建议你再去把那份协议书仔细看看,有需要请教律师的地方,我的律师团队随时恭候。”
  “我会仔细看的。”田蜜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你姐夫确实很有能力,把一间公司经营的很好,这次的危机也化解的很好,不过……”乔楠开始笑,“我想提醒你,你应该知道我的能力。”
  田蜜的动作顿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服务员送来了咖啡,乔楠端起来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再次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居然很温和,甚至是礼貌的询问,“现在可以走了吗?”
  “我想喝完这杯咖啡。”
  乔楠拿出了手机,很快的吩咐道:“去前台订间房。”
  田蜜霍地站起来想离开,乔楠一把拉住了她,好整以暇的说:“你可以慢慢喝,我们今天就留在这里。”
  田蜜再也不想说话,使力挣开他的手,往前面走去。
  乔楠在酒店门口追上了田蜜,一把揽过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希望我们以后能够合作愉快。”
  那潭水终于把她吸进去了,田蜜泡在冰冷的水中,渐渐麻木,失去了知觉。她没有再说话,任他拖着她往前走。
  上车后,乔楠闭着眼睛在座椅上半躺了下来,田蜜偏头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倒影。
  车子在一家酒店门前停了下来,有人打开车门,乔楠下车后,绕到田蜜这边,把她从车子里面拖出来。
  到了房间,他放开她的手,自顾自的走进了浴室。
  田蜜怔愣的站了一会儿,陌生的酒店房间,渐渐的让她清醒了过来。
  乔楠再次出来时,田蜜已经收拾好了那些曲曲绕绕的心思,平静的说:“我想回家。”
  “我没有阻止你。”乔楠说话间往那边的房间走过去。
  田蜜追着走进去,他已经在办公桌前坐下了,上面的笔记本电脑也已经打开。
  “乔楠,你很忙吗?”
  “有什么话赶紧说。”
  田蜜知道他不会有耐心听她扯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顿了顿,干脆的问道:“你能陪我回家吗?”
  “去更衣室找我的旅行箱。”
  田蜜走到门口时,终于明白了过来。
  乔楠的衣物已经被人收进了衣橱,她一件件的拿下来收进旅行箱。收拾好了后,她想着总有一件事是好的,心里忽然明朗了起来。
  她拿出手机打家里的电话,电话是张玉兰接的。
  田蜜开口便说:“妈,我刚刚在机场接到了他,我们一会儿到家。”
  张玉兰问:“晚上在家吃饭吗?”
  这个问题田蜜还没有想过,现在被张玉兰一提,她想着买菜已经来不及,也不想母亲幸苦,便说道:“在外面吃吧。”
  挂了电话后,田蜜一转身,就看见乔楠站在更衣室门口,她不知道说什么,便尝试着对他笑了笑。
  乔楠看了她一眼,走过去拿起旅行箱。
  到了客厅后,田蜜见他手里还拎着一只电脑包,便要接过来。
  “这点力气我还有。”乔楠避开她的手,往门口走去。
  田蜜只得赶紧抢在他前面,打开了房门,等他出去了,才走出来顺手关上门。
  到了酒店大堂已经有人接过乔楠手里的东西,乔楠空开手以后,又抓住了她的手。他的的动作稍显粗鲁,话也像是极力忍耐中说出来的样子,“你不会走路吗?”
  田蜜知道这时候并不需要她回话,她只要加快脚步跟上他就行了。
  他拉着她很快的走到了车子旁边。
  车行了一段路后,田蜜想了想,还是诚心的说道:“谢谢。”
  乔楠看了她一眼,“谢什么?”
  田蜜怀疑他是故意问的,但还是说下去,“谢谢你愿意来。”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田蜜心里既无奈又沮丧,好像她总是在不停的犯错。
  半晌后,乔楠睁开眼睛说:“我一向明白该怎么遵守合同规则,履行合同义务。”
  田蜜沉默,两人一路再无话的到了家。
  这次下车时,乔楠把电脑包递给了田蜜,田蜜这才发现他还准备了礼物。她一时有点感谢他能够想的这么周全了,虽然父母都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可是他要是第一次真的空手来,那她的这个婚姻又有了让人怀疑的地方了。
  来开门的是田甜,她把他们迎了进去,便开始打量起来乔楠。乔楠面上像是带着点笑,对落在自己身上的好几双视线并不在意。
  田蜜有点不自然的走过去拉住乔楠的手,对着一屋子的人说道:“这是乔楠。”回过头又向乔楠一一介绍说:“他们是我爸,妈,甜甜,和枝枝。”
  乔楠却比她要自然得多,等她停止后,他大方的走上前,对着田东伟张玉兰喊道:“爸,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也许是乔楠的态度好,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纵然他们有再大的不满,现在也不好发作了。
  田东伟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眼说道:“来了就行了。”
  张玉兰招呼着乔楠坐下了,田甜适时的送来了一杯水。
  乔楠居然破天荒的对田甜露出了一个笑脸,口气温和的说:“我很少同时见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在我家你就要习惯。”田甜也笑道。
  田蜜虽然不知道乔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和蔼可亲,不过他能够这样正是她需要的。
  枝枝也从外婆的身边慢慢蹭到了乔楠的旁边,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乔楠抱起了她放在了腿上,笑道:“你叫枝枝是不是?”
  “嗯,我叫枝枝。”枝枝回答完后,又一脸疑惑的问道:“叔叔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全家人都被她的奶声奶气逗笑了,乔楠边笑边说:“你说呢?”
  枝枝不知道,摇了摇头,对着田蜜说:“妈妈,你告诉我。”
  自从田蜜回家后,枝枝就经常搞不懂两个人到底谁是妈妈,有时候就会把田蜜喊成妈妈。全家人前几次还纠正她,到了后来发现要让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去区别一对双胞胎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时候就由着她喊了。
  这一次田蜜也不去纠正她的称呼,只是把她从乔楠的腿上抱下来,搂在怀里说:“是小姨告诉叔叔的。”
  “怎么还叫叔叔?”张玉兰责备道。
  像是应和张玉兰的话,枝枝适时的又对着乔楠露出甜笑,“叔叔,叔叔,抱抱……”
  田蜜捉住她不断挥舞的双手笑道:“小姨抱枝枝。”她顿了顿又说,“姨父要陪外公外婆。”
  田甜也在旁边教导女儿,“枝枝,要喊姨父,不能喊叔叔。”
  枝枝看看田甜又看看田蜜,“什么是姨父?姨父不是叔叔吗?”
  一屋子的人又都笑了,接下来不需要田蜜开口,自然有人回答枝枝的问题并引导她喊乔楠“姨父”。
  枝枝对乔楠的称呼被成功纠正过来之后,客厅里面的众人也都放松了下来,开始随意交谈。乔楠难得有耐心的一一回答了张玉兰的一些问题,田甜也适时的□来问几句,田蜜抱着枝枝在一边玩耍,一面也留心他都说了些什么。她也是到这时候才知道乔楠的父母都在国外定居,还有一个妹妹,她开始庆幸昨天她在张玉兰问到他家里的事时打了个马虎敷衍了过去。
  一番谈话下来,田蜜从父母的脸上已经可以看出来乔楠初步得到了他们的认可,连田甜也频频向乔楠释放善意。
  她一个恍惚回来就听见田甜笑着说:“不用叫我姐了,我看你也比我大不少,你就跟着田蜜喊我甜甜吧。”话说完,又看了眼田蜜笑道:“她从来不肯承认我是她姐,因为我就比她大几分钟,但是有事找我时倒是喊姐喊的比谁都亲。”
  姐妹连心,何苦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双生姐妹,田蜜知道甜甜突然释放的善意是为了什么,这时候心里忽然就有点觉得对不住甜甜了,也许她要白操心了。
  乔楠笑道:“这还真像她会做的事。”
  田蜜在旁边陪着干笑,也无话可说。
  张玉兰也□来说一句,“田蜜她小不懂事,一直被我们宠坏了,你以后也别什么都由着她。”
  乔楠点了点头,转过头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田蜜,田蜜知道他为什么笑,红着脸低下了头。
  旁边的人看着他们两人,渐渐的也都笑了起来。
  晚上吃饭的酒店是韩林订的,他们赶去时,他已经等在了包厢的门口。田蜜抱着枝枝率先走了进去,找了张椅子把枝枝放下了,自己也在旁边坐下来。随后田东伟和张玉兰也进来了,后面就是田甜,等了一下,乔楠也进来了,韩林最后进来还顺手关上了包间门。
  等待上菜的时间,韩林和乔楠两人低声交谈着,田蜜留意到乔楠也是直接称呼“韩林”的名字,她推测着这是刚刚在包间门口甜甜让乔楠这样喊的。当然她的借口就是田蜜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喊的,你也随她吧。
  席间,张玉兰也问起了婚礼,乔楠居然面不改色的说,婚礼就定在农历七夕,还有充分的时间准备,到时候会过来接爸妈,韩林田甜一起过去。
  田蜜筷子上的一块豆腐没有举稳,一下子滚落了下去。
  乔楠笑了一声,说道:“她就是这样。”又重新替她夹了一块,放进碗里。
  这点张玉兰倒是深有体会,马上找到了知音,连八百年前的事都翻出来说一番。
  田蜜要不是保持沉默,就是逗着旁边的枝枝。
  
  第八章
  晚上回到家,父母都回房间休息了,田蜜也带着乔楠走进自己的房间。
  乔楠下午还没有机会进来看,行李也是田蜜送进来的,这时候不由得四处看了看打量了起来。
  田蜜见他坐在床上后才说:“房间不大,你将就一下吧。”然后打开他的行李箱拿出睡衣和毛巾递给他。
  乔楠接过她递来的东西,沉默的走进浴室。
  田蜜等他出来了,见他的头发还滴着水,拿来自己的一条干毛巾给他。
  “擦擦吧。”
  他接过来随便擦了两下就扔给她,田蜜搞不懂他怎么又不高兴了,心想他可能是晚上喝多了,睡一觉也许会好一点。
  等到田蜜从浴室出来关灯爬上床后,乔楠却猛然翻身压到她身上。
  田蜜红着脸推了他一下,小声说道:“我爸妈还在那边房间。”
  乔楠却已经开始动作了,回道:“你不出声不就行了。”
  田蜜知道是推脱不过去了,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乔楠摸索着脱掉她的衣服后,在并不明亮的床头灯下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俯下身体,含住她胸前的那一点凸起,咬了一口。田蜜不防,一时间“啊”了一声。他笑了,爬在她耳边小声说:“轻声一点,你爸妈还在那边房间呢。”
  田蜜窘迫难当,把脸转到一边,不看他。她搞不懂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变色龙,刚刚还一脸的不高兴,现在又好像很高兴,好像她取乐了他似的。
  乔楠却不允许她不看他,他转过她的脸,抓住她的手让她抚摸他的身体。他抓的太紧了,田蜜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他的手,又不敢用力挣扎,怕发出大的响动,只能沉默的让双手游走在他的身上。
  须臾,乔楠似是满意了,放开她的双手,开始从脖子一路往下啃噬她的肌肤。他的力道并不轻,田蜜的身体轻轻的抖动了起来,他似是感觉到了,叹了一口气,改为轻吻。
  这一次他进去的比前几次要坚决的多,一次深入到底。田蜜克制住自己溢出口的一声轻呼,身体开始忍不住的扭动了起来。他伸出双手按住她的大腿不让她往后缩,然后开始持续着越来越快的在她体内进行着最原始的律动。
  在身体最极致的那一刻,田蜜的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她想,原来自己以前的坚持多么可笑,习惯又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东西,不过就是几次,他就有办法让她习惯了他的身体,不再恐惧,不再害怕他的碰触,甚至能在他的带领下领略到欲望的另一面,那是一种渴望,夹杂着痛苦和快乐,一种战栗的激情。
  这一刻,她方彻底明白了何谓饮食男女。
  乔楠爬在她身上喘息着调整自己的呼吸,一双手也继续流连在她的身上,田蜜昏昏然的任他抚摸。乔楠亲吻着她的脖子说:“明天和我一起回去。”
  田蜜睁开眼睛,面对他,“你说过一个星期的。”
  乔楠的声音比他的身体要冷,仍然压在她身上,握紧她一边的柔软,嘲讽道:“你什么时候把我的话记的这么清楚了?”
  田蜜不想回去但是也知道他让她走,她就必须走,一时间沉默。
  乔楠吻着她的脸,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喃喃的说道:“以后有空再带你回来。”
  田蜜知道他这只是敷衍她的话,也不回答,只是推着他,“你不睡觉吗?”
  话一说完她就知道说错话了,因为他仍然停留在她身体里面的那一部分又逐渐的开始活跃了起来。
  乔楠低低的笑了起来,堵住她的嘴,开始在她的身体里动了起来。
  热情暂歇后,乔楠从她身上翻落下来,把她抱进怀里后才咕哝着说道:“现在睡觉吧,我也累了。”
  田蜜在他胸前红了脸,但是还是阻止不了她的身体渐渐变得冷却,也许冷却下来的还有她的一颗心——那颗早就冰冷的心。
  第二天早上田蜜睡醒时,床上已经没有人了,她匆匆忙忙进浴室打理了一番自己,走到客厅时,听到厨房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向厨房走近,快接近门口时已经看见乔楠背对着她站在张玉兰的斜后方,她妈妈不知道说了什么,乔楠笑了一声,“是吗?”
  她突然觉得他们讲的话题肯定和她有关,不自然的走进去,站在乔楠旁边也不看他,喊道:“妈,你在做什么?”
  张玉兰回头看了她一眼,念叨道:“你看你还是喜欢睡懒觉,别人乔楠都起来半天了。”说话间也不忘把锅里的浮起来的水饺盛起来。
  乔楠走过去接过那碗水饺,经过田蜜身边时,笑着说:“饿了吧,来吃水饺。”
  田蜜不理他,问道:“妈,我爸呢?”
  张玉兰把这次盛起来的一碗水饺递给她后才说:“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早就上班去了。”随后又转开话头说道,“你去客厅陪乔楠吃早餐,吃完后带他出去随便逛逛,他说对这里不熟悉,想到处看看。”
  田蜜“哦”了一声,端着水饺往客厅走去,等到一路上把这句话完全消化了后,脸上的笑就比外面的朝阳还要灿烂。
  乔楠看见她一路笑着走过来,已经猜到了是为什么,只是埋头吃水饺,不再看她。
  田蜜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难掩兴奋的问道:“我们是不是不走了?”
  乔楠觉得她的用词有问题,直接回答道:“不是。”看她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失了后,才补充说道,“不是不走,而是过两天再走。”
  田蜜被他耍了一道,并没有生气,还是很高兴,看他碗里的水饺就剩下两个,夹了一个水饺放进他碗里,笑着说道:“乔楠,谢谢你。”
  乔楠看着那个水饺,脸上难言错愕,她以为她打发小孩啊?难道他推迟了几个正在洽谈的项目就值这一颗水饺?
  田蜜看他的脸色却误以为他嫌不干净,赶紧说道:“我刚刚从厨房端来的,是干净的。”说到这里还举起筷子给他看,“这筷子我也还没用过。”
  乔楠匪夷所思的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吃水饺,直到把剩下几颗水饺全吃进肚子,拿着碗站起来要进厨房前才丢下一句:“你的口水我又不是没吃过。”
  早餐过后,张玉兰买菜去了,家里顿时就剩下田蜜和乔楠两人。乔楠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田蜜还不习惯和他单独共处一室,看他眼睛一直盯着电视,就回到了房间。过了一会儿,乔楠也跟着进来了,问道:“你想好了没有?”
  田蜜不解,一脸询问的看着他。
  乔楠沉下脸,“你准备带我去哪儿?”
  田蜜这才记起来早上她妈对她说的话,可是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好的去处,犹豫着问道:“你想去哪儿?”
  乔楠嘲笑道:“你以为这是我老家吗?”
  田蜜不想他在她家生气,解释道:“其实这里真没有什么好玩的,就和一般的城市一样。”
  乔楠不回答,走过去,拿起书桌上的钱包,越过她开始往外走。田蜜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是这一看就是要出门的样子,只得赶紧跟上去。
  追到了楼下时,她一眼就看见他站在一辆车旁,看来已经有人给他送来了车。田蜜走过去看了眼他的脸色还算正常,这时候才放下心来,尝试着说:“要不然我们就随便逛逛?”
  乔楠“嗯”了一声。
  坐上车之后,乔楠看着田蜜不说话。
  田蜜明白了,对着司机说道:“就到长江大桥那边绕一圈吧。”
  司机得到了答复,知道要朝哪个方向走后,开始打起了方向盘,一路向长江大桥驶去。
  过桥时,乔楠看着窗口外面,忽然说道:“找个地方下车吧。”
  从车上下来后,乔楠站在桥上俯瞰着下面的江水,也不说话,看样子倒像是在想什么事情。早春的气温还很低,江边风大,刮在脸上一片冰冷,田蜜用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裹紧了身上的灰色羊绒外套,站在旁边也不去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乔楠的电话响了,他接了个电话,田蜜只听见他“嗯”了几声,一直是对方在说,然后应该是对方问了什么事,他说了一句“不用了”就结束了通话。挂断电话后,他走过来对田蜜说道:“走吧。”
  田蜜怕他是有紧急公事要处理,要是这样他们马上就要回去了,不由得有点担心的问道:“有事吗?”
  乔楠看了她一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也不直接回答她,而是说:“我带你去看看”
  乔楠带她去的是乔华在此地的分公司,进了办公室,他只是扔给她一堆资料。田蜜坐下来花了十几分钟慢慢的看完也明白了过来这是一家中型钢铁贸易公司的内部资料,可是这些资料怎么会在这里?
  乔楠好像明白她的疑惑,淡淡的说:“看清楚了吗?这家公司在明天就会正式并入乔华在这里的分公司。”
  他的话让田蜜一瞬间明白了他兜这么个圈子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他无非就是想让她明白他能够在两天的时间并购这家公司,那同样的他也不会用超过两天的时间去收购另一家同类型的公司。
  田蜜想为他的大费周章喝彩了,可是她知道他想听什么,那就不妨说给他听吧。
  “乔楠,你不需要这样,我早就知道你的能力,好几年前我就知道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这样可以吗?”
  乔楠的眼睛沉了下去,不看她,“你出去,我想清静一会儿。”
  田蜜从乔楠的脸上猜测也许他更想说的是“你马上给我滚出去”,可是他的教养这时候发挥了作用,所以他只是礼貌的“请”她出去。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也不了解他那一脸愠色从何而来,可是她知道她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暂时不用面对他也好。
  田蜜一路走了出来,站在路边却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家是不能回的,张玉兰会问,怎么不到中午你一个人回来了,那还能去哪儿呢?
  人行道上迎面走过来两个中学生样子的少男和少女,男生牵着女生的手带着她过马路,女孩子一路东张西望,不看脚下的路,也不好好走路,到了马路那边男孩子也没松手,而是继续牵着她往前走。
  田蜜知道总有一天这个男孩子要松手,女孩子要学会自己看红绿灯,自己看路。她总有一天会知道没有人可以牵着她过一辈子的马路。
  田蜜就这样站着,开始轮流用自己左手的大拇指接触右手的食指,右手的大拇指接触左手的食指——这是一个最简单的游戏,一个人,一双手就可以不停的玩下去。轻飘飘的旧时光在这四只不断跳动的手指间滑动,它们一起带着她来到了一个地方,她现在也只有这一个地方可以去。
  这一次她很容易的就直接找到了韩林的办公室门口,举手要敲门时,她忽然心里一动轻轻的推开门,慢慢的往里走。
  韩林坐在办公桌后面,带着金丝边眼镜,一面低头看文件,一面讲着电话,田蜜在会客沙发上坐下来。办公桌上很整洁,摆着一台液晶桌面电脑,韩林的面孔在显示屏的右边微微的闪动,明亮的光线打下来,晕晕的罩在他的身上。田蜜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渐渐的连呼吸声也微弱了起来。
  韩林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向她的方向看去,田蜜对他笑了笑,明媚动人,打了个手势让他继续讲电话。
  韩林并没有讲很久,他很快的结束了这一通电话,取下眼镜,走了过来,笑道:“你怎么过来了。”
  在睡觉之外,韩林很少取下眼镜,田蜜看着他没有眼镜,依然明亮的眸子,或许这双眼睛现在看人不是很清楚,可是田蜜在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刻还是一震。
  她也开始笑,“乔楠有家分公司在这附近,他处理公事,我就随便走走。”
  韩林在她旁边坐了下来,随意的问道:“你和他一起回去吗?”
  “嗯。”
  韩林坐了一会儿,眼睛看着办公桌的方向,凝眸想着什么。等他再次转头面对田蜜时,已经是一脸认真,看样子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似的。
  “田蜜……”
  田蜜忽然打断他,也认真的说:“韩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就是过来告诉你的,他对我很好,我们以后会好好的。”
  “田蜜,你让我把话说完,好吗?”韩林笑道。
  田蜜在他的笑容中放松了下来,点了点头,带着点调皮意味的说:“好,你说,我仔细听着。”
  韩林不紧不慢的说:“田蜜,我不会再问你为什么嫁给他,现在你已经嫁给了他,如果你不想听我的结束你们的婚姻关系,你就要答应我以后认真对待这桩婚姻,你要是做不到,那我希望你现在马上结束这一切。”
  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比他更了解她?还有谁会这样认真的对她说出这番话?田蜜看着那一双眼睛,其实未来也并没有那么难,她想了想说:“韩林,我不想骗你,我不敢保证什么,可是我答应你我会努力。”
  “这就够了。”韩林笑了笑,“田蜜,你一定可以的。”
  田蜜怔了一下,身体已经向前倾,靠在了他的身上,“韩林,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她垂着手头埋在他胸膛上,眼眶酸胀,忍着无边的涩意,声音既微弱又沙哑的再次说,“一会儿就好,好不好?”
  “田蜜……”韩林低头看着怀里一团乌黑的发丝,停了一下,蓦地伸手环住了她的背,拍打着她不断抽动的身体,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田蜜在他的胸前伏了很久才安静了下来,抬起头时满面通红,尖着嗓子带着笑嚷道:“韩林,我要喝水,我坐了这么久,你都不倒水给我喝啊。”
  “好,好,我马上去给你倒水。”
  田蜜脸上的笑容越发饱满,一双眼睛熠熠有光,韩林伸出手,习惯性的揉了下她的头,最后笑着走出去了。
  田蜜等他走了以后,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揉了两下上面的头发,头皮的温度渐渐的传递到了手掌,她感觉整颗心都暖融融了。
  田蜜,你一定可以的。
  走出去的时候,田蜜站在台阶上又回头看着这栋灰色的办公大楼,斑驳的阳光照射下来,玻璃片上细细的笼罩了一层光,他就在中间那一片光的背后。
  她拿出手机按下了几个字,发了过去。
  韩林,不要担心,我会幸福的。
  
  第九章
  田蜜不知道乔楠的气消了没有,一直在下面晃荡到接近中午的时间,才试着给他打电话。
  乔楠接起电话时不等她说话便言简意赅的说道:“你在下面等着。”
  田蜜挂了电话又等了一会儿,看见他出来了,便走过去对他笑了一笑。乔楠看见她的笑容时,一开始有点莫名其妙,也许他并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可是他还是知道她是想表示友好。意识到他在那个笑容中沉思了太久,他蓦地加快脚步往前面走去。
  在车上,乔楠淡淡的又看了眼身边的人,才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我在下面随便逛了逛。”
  车厢里又沉寂了下来。
  片刻后,乔楠看着车窗外,忽然问道:“韩林的公司是在这附近吗?”
  田蜜也看了车窗外,说道:“嗯,就是你刚刚看的那栋办公大楼。
  停了一会儿,田蜜低着头又问:“你想去看看吗?”
  乔楠回头面对她,似笑非笑的说:“你不用紧张,我不会没事找事。”
  田蜜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她并不擅长这样夹带着攻击的谈话,半晌后方说道:“乔楠,我并没有紧张,我知道你没有那么无聊。”
  “哦,那你说说我无聊时会做什么?”乔楠说着话,一只手调戏似的抬起了她的下巴,摸了两把。
  田蜜扭头躲着他的手,看了眼前面的司机,低声的斥责道:“你怎么这么无聊?”
  乔楠这下忍俊不禁,一面把她往怀里带,一面笑着说道:“田蜜,我一直都知道你很有趣。”
  田蜜挣了两下挣不开也就随他去了,只要他高兴就好。
  到家后正好赶上张玉兰的午餐也做好了,两人洗手吃饭。
  饭桌上,张玉兰问道:“你们上午去了哪里?”
  这时候乔楠的话倒又多了起来,不等田蜜说话便回道:“到大桥那边逛了逛。”
  张玉兰笑道:“在家里也闷,出去这附近也难找到合适的地方,不过田蜜这孩子倒是从小就喜欢往江边跑。”
  乔楠反问了一句,“是吗?”
  张玉兰点了点头,也随即开始了她这几天关于田蜜的长篇大论了。
  三人吃罢午餐,收拾好碗筷,张玉兰有午睡的习惯,就去睡觉了。一时间倒又剩下两个人在客厅坐着,田蜜见乔楠闭着眼睛假寐,便推了推他,提议道:“到房间睡吧。”
  乔楠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开始往房间走,田蜜也随后跟着进去了。没想到,到房间后,乔楠又不睡觉了,他站在书桌边,开始翻上面的东西。那上面有一张田蜜、田甜和韩林的三人合影,照片上的田蜜看上去也才十五六岁。
  乔楠看了一会儿问道:“短头发的是你?”
  “嗯。”
  “你们从小就认识?”
  田蜜顿了一顿说:“我们小时候住在一个大院,我爸爸和他爸爸是同事。”
  乔楠又看了几眼放下照片,见旁边的小书柜里面装满了书,就随手捞起来一本,躺到床上看起来。
  田蜜把相框往书桌里面摆了一点,走过去看了眼他手里的书,居然是本宋词,一时倒有点吃惊的看着他。
  乔楠随手拉下她躺在自己旁边,指着某一页,把书递给她说道:“你来念给我听。”
  田蜜接过来一看,是首中学时学过的李清照的词,虽然纳闷,还是念了出来。
  她念完后,乔楠就笑了出来。
  田蜜觉得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什么?”
  乔楠这时候看着田蜜,也不需要书,吟道:“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本来是一首很正常的词,可是听他的语气读出来,田蜜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她不解,不以为然的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乔楠瞟了她一眼,又开始了似笑非笑,语气也怪的很,“你想知道吗?”
  田蜜确实有点好奇,可是听他的口气并不正常,选择沉默以对。
  乔楠不管她回不回答,把她圈到怀里,说:“我们来试试。”
  田蜜更疑惑了,反射似的问道:“试什么?”
  乔楠的手已经开始忙着解开她开襟毛衣的衣扣,不再说话。田蜜低垂着眼睛,仔细想了一遍,渐渐的明白了过来,脸一瞬间就红透了。
  晚上吃完饭后,田东伟把乔楠请进了书房,两人在里面呆了很久。 田蜜在客厅心不在焉的陪着张玉兰看电视,她知道她爸爸把乔楠请进去的用意,可是他们之间哪里用得上这些?她只怕她爸爸不了解乔楠的脾气,说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话,或者是乔楠说了什么话让田东伟看出了破绽。忐忑不安时,终于看见乔楠和她爸爸一起从书房走出来,她看了一眼爸爸隐约还带有笑意的脸,终于渐渐的放下了一颗心,想来乔楠应该没说什么。
  回房间后,田蜜犹豫再三,到底还是说了,“乔楠,我爸妈他们可能不了解情况,谢谢你配合我。”顿了一顿,又补充说道:“对不起,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
  乔楠靠在床头,拿出一支烟,点上,冷冷的问道:“什么情况?”
  田蜜敛下眼睛,不再说话。
  “又成哑巴了?我问你什么情况?”
  田蜜咬了咬嘴唇,“乔楠,你一定要我说吗?”
  乔楠没有说话,沉默的吸完了一支烟。
  田蜜开始觉得这个小小的房间到处都充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的空气,夹杂着一股浓郁的烟草气息,让人呼吸困难,想逃离。
  坐了一会儿,她走过去拉开一边的窗户,再次听见乔楠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田蜜,我并不想搞任何特殊化,不管我们是为什么结婚,你又是为什么嫁给我,可是结婚了就是结婚了,我们和一般夫妻并没有任何不同,你明白吗?”
  田蜜背对着他,看着被风微微吹动的窗帘,手仍然停在一边的窗户框上,良久,她问,“乔楠,你为什么想结婚呢?”
  “你觉得呢?”
  田蜜又关上那一扇窗户,对着玻璃说道:“我不知道,……其实……乔楠,你并不需要这么做——我是想说,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这句前后矛盾的话也许只有乔楠听得懂,她并不敢回头看他,她怕那会让他们两人都难堪,她也怕从他脸上看到印证她这一番话的答案。她可以这么没头没尾的淡淡的说出来,可是她承受不起从他脸上看到的任何表述。不管是冷漠也好,不屑也好,平静也好,狼狈也好,甚至是愧疚、补偿也好……那些都不是她要的,她现在只想忘却,让那些都掩埋在夜色下,如果可以的话,甚至是随风而去吧。
  房间里面静默了下来,只有不断跳动的一点火光,还有那玻璃外面黑漆漆的一片。
  田蜜用食指点着那一片玻璃,在上面横七竖八胡乱的画了起来。擦得一片干净的玻璃,无论她怎么写画,都不会留下痕迹,没有痕迹就可以随心所欲,没有人可以看见,除了自己。田蜜渐渐的对这个小游戏产生了兴趣,写下了一排看不见的字,自己看着笑了笑。转过头去时,她的脸上还是带着那一抹笑容,说道:“乔楠,我知道我们是真的结婚了。”
  乔楠看了她一眼,又点上了一支烟,声音低哑,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你知道就好。”
  
  第十章
  第二天早上,田蜜醒来时,乔楠还在沉睡,她怕吵醒他,动作轻微的下了床。
  田东伟坐在客厅,看见她出来了,招手让她过去。
  田蜜走过去,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喊了声:“爸。”
  “嗯。”田东伟放下手中的报纸,找到了机会便开始直奔主题。“田蜜,你也知道我并不赞成你这样仓促结婚,婚姻不是儿戏,但是现在既然已经结婚了,我看乔楠他人也不错,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甜蜜低下了头,“我们是应该先告诉你们的。”
  “昨天我也了解了,他的家庭还有工作……”田东伟叹了一口气,“俗话说齐大非偶,从小就没看出来你有这个福分,你说你挑了这么久,最后怎么捡了这么个人呢?我和你妈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心。”
  田蜜抬起头说道:“爸,你和妈不用担心,我们会好好的。”说完又笑了,“我都这么大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田东伟虽然不像张玉兰那样明着宠女儿,有时候甚至是扮演严父,可是从小到大亲戚朋友都说他宠女儿宠上了天。田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她不想让爸爸担心,而且也这么久没见了,便好好的坐下来陪着田东伟谈了会儿话。
  田东伟因为这么多年的案头工作,一直有腰酸背痛的毛病,碰上天气变化更是发作的厉害。田蜜一边给他捶着肩一边说:“爸,我去给你换个按摩椅,好吗?”
  “家里的那个你姐买回来不到半年,不用换。”
  田蜜又仔细想了想还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可是想来想去,好像田甜和韩林把该准备的准备了,她叹了口气,问道:“爸,你和妈有时候会不会怪我?我一直不回来……”
  田东伟笑道:“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是想你在家,可是你要是喜欢外面的工作,就去吧,不过不要再动不动就一两年不回家了。”
  “爸,我以后会经常回家的。”
  “你这次要是随便糊弄我,我是真要生气了。”
  “我保证不会。”
  张玉兰站在厨房门口喊道:“田蜜,你刚刚的话我也听见了,你要是再敢糊弄我们,连我也不饶你。”
  田蜜垮下了脸,叫道:“妈!。
  吃早饭的时候,田蜜进去喊乔楠,他已经醒了,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田蜜走进去看他穿的还是睡衣,拿起一边衣橱里挂着的衣服递给他,说道:“起来吧,该吃饭了。”
  乔楠掀开被子下床,接过衣服,也不避讳她在这里,开始脱睡衣。
  在他要脱掉下面的睡裤时,田蜜背过身子,却发现这方向正是对着穿衣镜的,他几乎全 裸的身体从镜子里面一览无余。她一时慌张,踉跄着走到窗户边,才停下来,后面不断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终于没声音了。田蜜转过身,就看见乔楠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上午的时候,乔楠不知道怎么忽然来了兴致,但是说话时还是面无表情,“带我去韩林的公司看看。”
  田蜜的心跳突然快了一拍,一时倒是想不到怎么回答。她并不认为他是要做什么,可是昨天路过时,他又不进去看,今天又要去,这样反反复复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最后说服自己他也许是突发奇想,无聊了想去看看。
  韩林见是他们来了,停下了正在召开的会议,带着乔楠和甜蜜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后,他笑着说:“你们来的正好,我也想着在你们走之前大家再聚聚的。”
  乔楠笑道:“我也是随便来看看。”
  话题到了这里一时间停顿了下来,韩林和乔楠同时看了一眼田蜜。田蜜楞了一下,反应了过来,站起身,“你们聊,我出去看看。”
  田蜜一个人在外面的会客室坐着,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来也渐渐的定下心来,她还是有点把握乔楠并不会做什么的。她反而是怕乔楠是想和韩林谈什么生意上的事,他不了解韩林,如果贸然提出来了什么,碰了一鼻子灰,这样就不好了。
  田蜜再次进去的时候,他们两人的谈话已经告一段落,乔楠脸上并没有什么不高兴,韩林也是一贯的平和,她终于放心了。
  韩林得知他们明天要走,提议说中午请他们吃饭,就当送行。乔楠没有意见,一口答应了下来,还说了两句客气话。韩林打电话叫上了田甜,大家一起去了一家酒店的中餐厅。
  那一天中午,乔楠和韩林两人都有点兴奋,不知不觉间就喝多了一点,韩林酒量只有一般,最先扛不住,这一餐饭才结束。
  乔楠一路上也没有多余的话,回到家之后倒头就睡。田蜜抽过旁边的被子搭在他的身上,起身想离开时,却被乔楠一把按在他的胸膛上,他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酒的味道,包裹住了她,熏的田蜜觉得自己的头慢慢的重了起来。
  乔楠却只是用一双手困住她,也不说话,还是闭着眼睛。田蜜在他胸膛上伏了一会儿,开始扭动身体,挣扎着想爬起来。乔楠渐渐的不耐烦了起来,一双手使劲按在她腰上,呵斥道:“怎么这么不老实,别动!”
  其实田蜜现在就算想动轻易也移动不了身体,她只能伸出手拍打着乔楠的身体,尝试着和他讲道理:“乔楠,你让我下来,你也好睡觉。”
  她这句话一说完,却见乔楠猛然睁开了眼睛,定在了她的脸上,田蜜敛眉不再说话。
  乔楠到底还是松开了手,却不是让她离开,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我要你留下来。”语毕,堵住她的唇,挺起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乔楠确实喝了不少酒,走出餐厅时,头还有点晕晕的,可是经过这一路,特别是她刚刚那样爬在他的身上,那酒意早就消散的无影无踪,现在头脑一片清明。他想,隔了这么几年,他到底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不管她能不能明白,他明白就好。很久之前,这句话就在他心里徘徊不去,可是他却清醒的看着所有的路口都被堵死了。也只有现在,借着酒意,他可以假装他不是清醒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想着,乔楠手下的动作也不再顾及,她的身体被他压着,早就发丝散乱的陷在一堆被褥之中,他使力抽去夹在他们中间的被子,一脚踢到床下,然后是她和他身上的衣物,也一件件的扔下去。
  他的手重重的落在了她的身上,不去看她脸上的表情,也不管她能不能承受,一味的迫她为他打开。他不仅要她为他打开身体,他也要她为他打开她的心,迎接他的进入。
  她的身体在他的身下一点点的展开,像那山坡上绽放的野花,迎着风摆动成各种形状,更像那枝头垂挂的牡丹,耀眼的一团团,红的艳丽,白的似雪。他的手摸上去,到处都是柔的,到处都是软的,到处都是热的。乔楠在这不可思议的柔软温热、满腹花香中,渐渐的迷失了自己,四周全是雾气,什么也看不见,看得见的也只是面前像花朵一样盛开的她。他在这一刻想到了妖精,可不是吗?她就是他的妖,用水塑成的千年女妖,一点一点的让他陷进去,用她的妖气困扰住自己。他打得开她的身体,却看不到她的心;他进得了她的身体,却进不了她的心,因为那水太深,无论他如何深入、辗转也够不着。
  等到雾气散去,乔楠看见的还是她,满面嫣红,睫毛掩住眼睛。他伸手去拨她的眼睛,他想看看那长睫毛下有没有自己。她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一双睫毛像扇子一样上翘,“我们该起来了。”
  乔楠的假装也在这里被迫中止,他放下手,从她的身上退下来,仰着头躺在床上。
  田蜜下床,拾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穿上,然后拿起他的衣服,转身迅速的放在床边,偏过头说道:“起来吧。”
  乔楠扫了一眼她的动作,只觉得滑稽,他就这么的不堪吗?让她连正眼看他都不敢?每次躺在他的身下,她不是偏过脸,就是低着眼睑,可是他却喜欢看她,她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他不仅看过也摸过,还爱不释手。
  乔楠冷下声音,闭上眼睛:“我想睡觉。”
  田蜜沉默的拾起地上的被子,搭在他的身上,看他并不想说话,打开房门走了出去。等她一走,乔楠却睁开眼睛,看着关闭的房门。
  出来后,张玉兰在厨房摘菜,田蜜走过去,拿起一颗蒜头,剥了起来。张玉兰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动作,问道:“乔楠睡觉了?”
  田蜜有点不好意思,只顾着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蒜,“嗯”了一声。
  张玉兰留意着自己手里的菜,却好像并没有看出她的不自然来,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看他对你也不错,田甜说你们两人也是早就认识的,你好好跟着他过日子吧。你今年也不小了,既然结婚了,就赶紧要个孩子,这女人……”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田蜜手里的蒜滚下了一颗在她的脚边。
  张玉兰弯腰拾起来,“还是毛手毛脚的,结婚了也该学着点。”
  田蜜笑了,放下剥好的蒜,看了眼旁边盘子里的鱼,“妈,那你今晚就教我豆瓣鲫鱼吧。”
  张玉兰推开她,开始放水洗菜,嘴里念叨着:“你要学的何止是做菜。”顿了一顿,想到了什么,问道,“他家里的人你都见过了?” 田蜜搭讪着帮忙洗菜,点了点头。
  张玉兰叹了一口气:“你以后也聪明点,他那样的家庭,哪里有简单的人,你做好你本份的事。”
  田蜜被她妈的口气逗笑了:“妈,你以为现在还是封建社会啊,你说的都是些什么?”
  张玉兰自己想了想,也笑了,随她去吧。
  
  第十一章
  回来后,田蜜的日子就陷入了一成不变的模式,大抵说来,她每天只有两件最重要的事:给乔楠准备早餐,如果晚上他没有应酬也不出去就餐的话还要给两个人准备晚餐。
  田蜜不知道乔楠到底在想什么,为了让她去做早餐,他每天早上一定会用各种办法把她喊醒,然后自己再去浴室洗漱。田蜜一直有睡懒觉的习惯,以前还在学校时,就经常不吃早餐,后来工作了,早上赶着上班,早餐就更顾不得了,久而久之,她每天就只剩下两餐了。现在乔楠不仅要她做早餐,还逼着她一定要陪他吃早餐,一开始她只是喝点牛奶,吃点流质类食物,其它的一大早是真吃不下,可是这一个多月下来,她也渐渐的习惯了,现在早上吃油煎的鸡蛋也不会反胃。
  王姐负责洗衣、清洁、做饭之类的家务事,并不需要田蜜费什么心。因为乔楠说不喜欢家里晚上有外人留宿,王姐也只是每天上午九点钟过来,晚上准备好晚餐就会离开。但是乔楠晚上在家时,却喜欢让田蜜去做饭,久而久之,只要乔楠打电话说晚上要回来吃饭,田蜜就会自觉去做饭。田蜜也知道自己厨艺并不好,每次做来做去就是那几个菜,偶尔照着食谱做一道新菜,可是前几次总是不敢端上餐桌,总要做多了几次,自己吃了觉得至少还过得去才端出去。田蜜并不讨厌做饭,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她也愿意在厨房研究食谱,有时候花几个小时拨弄出一道复杂的菜她也觉得挺有意思的,还有点小小的成就感。乔楠吃饭其实很挑剔,偶尔也会说“汤有点咸”“鱼太老”“肉有腥味”之类的,不过他也至多淡然的接着吃,从来没有因为这样而甩下碗不吃饭,田蜜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乔楠一向是不怎么说话的,吃完早餐,就会起身推开椅子,到客厅拿起公事包和外套出门。有一次,田蜜注意到他的领带有一点歪了,追到客厅,帮他重新调整好,乔楠可能是一时高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抱了一下她之后才出门。从那次之后,他每次吃完早餐之后都会对田蜜说一句“我走了”,田蜜就会站起来,一路送他到大门口。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吻她一下,心情不好时他总是头也不回的走开。
  说起来,她其实很轻松,并没有多少事情可做,乔楠上班的时候,她大多数时间就是呆在房子里,从这个房间串到另一个房间。乔楠工作忙,一个星期有一大半时间晚上都是在外面应酬,就算在家里,吃完饭他也会进书房呆一会儿,田蜜需要面对他的时候并不多。
  第一次乔楠晚上超过十一点还没回来时,田蜜犹豫过要不要等他,最后洗完澡还是拿了一本书坐在房间一侧的沙发上看了起来。乔楠回来时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她没说什么,但是那天晚上在床上时,他爱抚她的动作却轻柔了不少,可以说是柔情蜜意,极尽怜爱。从那以后,田蜜也习惯了在他晚归时等他回来。
  总体说来,乔楠对她的态度称得上和蔼,有时候也会极有耐心的陪她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当然这些都是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他好像经常心情不好,刚开始那半个月,他对她说话总是冷嘲热讽,有一次生气了,还在她面前“碰”的一声关掉了书房的门,把她挡在外面。
  也许是田蜜的沉默让乔楠找不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后来他就只是冷着脸,冷言冷语渐渐的说的少了,田蜜照例是不理他,过后他也就自己好了。
  田蜜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见到乔楠在公开场合冷下脸,他为人处事自有一套良好的世家风范,虽然有时候难免显得有点疏离,可是面子上还是做足了功夫的。可是私下里面对她时,他一向是没有耐心的,那些面子上的功夫和虚伪的客套也懒得摆出来了,全都能省则省,生气极了时,田蜜毫不怀疑乔楠会对她大吼大叫。
  一开始田蜜是不习惯这样的,她不想天天面对一张冷脸和不正常的说话语气,总是能躲就躲,躲不过就沉默。一段时间下来,她也渐渐的能理解乔楠对待她的方式了,每个人都有纾解工作和生活压力的途径,乔楠的工作决定了他的压力要大于常人,回到家把她当成出气筒也变得正常了——可能这也是她唯一的实际功用。到了后来,田蜜也能够做到在乔楠的冷脸和冷语下正常的进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其实生活总要继续,烟火人间,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如果问田蜜她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什么,她会回答,只要乔楠高兴就行,这样她就不用面对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还有他那种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说话口气——总能噎的人说不出话来。
  可是乔楠的脾气一直阴晴不定,变化之快,让人应接不暇。
  午后的悠闲时光,田蜜在客厅边看电视边研究一本食谱书时,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后,乔楠便命令似的说道:“以后把手机随身带。”
  田蜜想起来了还在楼上的手机,明白了过来,答应道:“我以后会记得的。”
  “我晚上有点事,会晚点回来。”
  “哦。”
  她的话一说完,乔楠便挂了电话。
  晚上田蜜回房间找到手机,上面有三个未接来电,她这才想乔楠口气不好也是有原因的。
  过后几天的早上,乔楠上班去了后,田蜜到后院走了一圈,这是她这段时间早餐过后的习惯,走一走,看看那些花草树木。回到客厅时,王姐也来了,看见了田蜜便叫了一声“太太”,田蜜笑了笑,看了眼时间便说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也不算早。”
  两个人随便拉了几句家常后,王姐便要去超市买菜。她在出发前照例问田蜜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田蜜想了想快到每个月的那么几天了,该去买点东西了,便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这一片别墅小区里面有好几家大型购物超市,乔楠的房子附近就有一家,她们只需要步行十几分钟便可以到达。田蜜每个星期总会陪着王姐来一两次超市,偶尔是想自己买些东西,但是大多数时候她只是出来走走,随便看看。
  超市是一个有人气的地方,早上九点多钟,虽然不是购物的高峰期,但是四周也有不少提着购物篮和推着小车的人,且以老年人和妇女居多。因为不赶时间,田蜜和王姐两人推着购物车从鲜蔬菜区慢慢的走到了后面的肉制品区,菜买完后,她们又到了生化用品区。这样一路走下来,看看停停,最后两人在超市消磨了一个多小时,到家时已经超过十一点了。
  王姐提着菜径直走进了厨房,田蜜也拿着自己的东西想上楼放好,她初时并没有留意,直到上了手扶楼梯,不经意的往下一看,才停住了。乔楠站在一组沙发旁边看着她,隔得并不近,他脸上的表情看的不是很清楚,田蜜顿了一顿,还是走了下去。
  快走到他身边时,她便笑着说:“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乔楠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田蜜又走近了几步,看见他手里握着一只手机,脸上的笑容顿住了。她有点僵硬的试图解释,“我出去时忘了看皮包,我还以为手机在里面……”说话间,她便伸手想从乔楠手里拿过来。
  乔楠并没有把手机递给她,而是避开她的手,冷笑道:“你确定你只是忘记了带上手机?”
  田蜜麻木的看着那只手机不再说话。
  “我看你也不需要了。”话说完,乔楠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田蜜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觉得累,也许是刚刚在超市逛太久了,走了太多路。
  王姐走了过来,问道:“太太,先生在家吃午餐吗?”
  田蜜也不知道,还是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去准备吧。”
  她又坐了一会儿,半晌后才起身往乔楠的书房走去,门是开着的,她便走了进去。乔楠拿着一叠文件正在往公文包里面放,没有抬头,她在书桌边站定,说道:“吃完饭再去公司吧。”
  乔楠的手停了一停,放下了公文包,“我下午要去香港,你去准备一下。”他说完,又开始对着电脑了。
  田蜜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你要去几天?”
  “一个星期。”
  乔楠其实经常去香港,这还是田蜜第一次碰见他要在香港停留这么长时间的,以前要停留的话一般也就是两三天,很多时候办完了事情,无论多晚,就算已经到了次日凌晨,他都会立即赶回来,并不在那边住宿。
  上楼进了卧室,把买的东西放进抽屉,田蜜走进乔楠的更衣室给他收拾东西。他们的卧室里面有两间相连的更衣室,她住进来后,旁边那间原本空荡荡的更衣室也很快的被浓烈的女性气息占满。
  乔楠随后也进来了,看了眼她放进旅行箱的东西后,说道:“衣服那边有。”
  田蜜记起来了他曾经说过在香港有房子,那边应该有他的东西,便把衣服都拿起来重新放进了衣柜。旅行箱又空了起来。她问道:“你这次不住酒店吗?”
  “不住了。”
  好像知道她的疑惑,乔楠接着说:“不用收拾了,那边什么都有。”
  田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收起旅行箱。
  沉默的吃完午餐,乔楠拿着公文包便出门了,他走后,田蜜到了他的书房,书桌上面并没有她的手机。她拿起桌面的电话拨打后,只听到了一个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转过头看着那几只抽屉,她知道乔楠可能并没有锁上,而且卧室里面也有一大串备用钥匙……站了几分钟,她最终还是放下电话离开了。
  
  第十二章
  乔楠这一走一点消息也没有,他虽然没有出差在外每天给田蜜打电话的记录,但是偶尔一两个简短的电话总是有的,以前最迟到了第三天田蜜就会接到他的电话。这一次他也许是公务繁忙,家里的电话一直很安静。
  到了第七天晚上,田蜜还是没有接到乔楠的电话,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会像预期那样按时回来,等到十一点便上床睡觉了。她这一觉睡的有点沉,迷迷糊糊中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让她呼吸困难。睁开眼睛时,房间的灯亮着,床上还是她一个人,她一时弄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睡觉之前忘记关灯了。怔愣间,寂静的卧室里忽然传来响声,她缩了一下身子,感觉到那声音越来越近,偏头就看见了乔楠。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松了一口气,“你回来了。”开口时才发现声音有点沙哑,她便咳嗽了一声。
  “把你吵醒了吗?”乔楠给她递过来床头柜上的水杯。
  田蜜接过来喝了一口,摇了摇头。
  关灯后,乔楠靠着她的背躺下来,在她的身上抚弄亲吻了一阵,又转过她的头,在她的唇舌间激烈的吮吻。这个吻在田蜜伸手捶他时,终于停了下来,乔楠的呼吸声也变得粗重了,在她的耳边低喃:“睡觉吧。”
  田蜜闭着眼睛却很难进入睡眠,身后滚烫的身体贴着她,他搁在她腰侧的手也变得沉重起来。她可以不管这些的,自顾睡觉就行,可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低声的说:“今天已经可以了。”
  身后静止了几秒,在田蜜为自己一时的好心而后悔时,她的身体忽然被大力的转了过去。
  这一次乔楠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剥掉她的衣服后,一气呵成,直奔主题。她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准备好,尚且干涩,初时有点受不住他的动作,蹙着眉头,极力想着睡觉之前看的书来转移注意力。乔楠的进出也不顺畅,便退出一点,把她的腿再分开一些,伸手到两人连接的地方辗转搓弄着。半晌后,才有少许的汁液溢出来。乔楠捻起一点湿意,再次连根没入,在那紧 窒的甬道中来回撞击,摩擦。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的,田蜜的意识也开始涣散了,那些文字像碎片一样纷纷落下,轻飘飘的四处飞舞,再也难拼凑完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往日一样紧咬住嘴唇。
  乔楠忽然架起她的双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动作越发的蛮横了起来,在她的最里面横冲直撞。湿润的液体伴着他的动作倾泻出来染上床单,田蜜被他逼到绝境,无路可逃,开始发出模糊的低吟声。
  “乔楠,你别这样……”
  乔楠松开手,抓住她的脚踝,把她的腿更打开一点,身下动作依旧。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她了。田蜜的身体一阵紧缩,被他弄的湿热难耐,可是她还是疼,说不清是被他曲折压服的双腿,还是身体最里面包裹住他的那一部分。她只是疼,疼的呻吟,疼的睁开眼,在他密集的撞击中断断续续破碎的低叫。
  “你别这样……慢一点……”
  “乔楠……你慢点……”
  “我求……你了。”
  乔楠一顿,对上了她的双眼。
  田蜜抓住他的双肩,“别再这样了。乔楠,我求你了。”
  乔楠俯身吻去她眼角和脸颊泛出的湿意,叹息着,“我该拿你怎么办?”
  田蜜圈住他的脖子,一双腿无力的垂下来,倒在床上。
  乔楠勾起她的腿搭上他的腰,摩擦着她顶端敏感的那一点。
  “以后不要让我见到你这样。”
  田蜜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胡乱的答应,“好。”
  第二天早上,乔楠起床时,她清醒了一会儿,可是并不想起来,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意识朦胧间,她听见乔楠在她耳边低语:“我放了一只手机在你的书房……”
  手机?田蜜睁开了眼睛,便对住了乔楠的视线。
  乔楠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又低下头覆盖住了她的嘴,在她嘴唇周围啄吻了一番后,他低声的说:“以后要记得带在身上。”
  “要是又忘了呢?”
  乔楠留恋在她脸颊上的吻停了下来。
  田蜜有点无力的说道:“是我错了。”
  她一向有一种阴奉阳违的本事,碰上不想纠缠下去的事就会在口头上让步,说一句“是我错了”,心里其实想着“我懒得说了”。她的这个法宝小时候在家里无往不利,长大了进入了社会碰上了自我感觉良好的精英,只要她态度摆的好,基本上也适用。现在为了让乔楠不再纠缠于一个手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说出来了一句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会说出的话。也许真是以前用多了,习惯了。
  乔楠问:“你错在哪儿了?”
  田蜜完全清醒了过来,有点愕然。她虽然跟不上他的思维,经常慢半拍才反应到他的情绪变化,或许是因为他掩藏的好,或许也是因为她在他面前反应迟钝。这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他是很认真的在问她,她也想回答他,可是问题是她根本就没觉得是她错了。不给一个答案也是不行的,焦急中她居然很狗腿的说:“我错在让你生气了。”
  乔楠有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田蜜,我一直都知道你很有趣。”他在她脸上重重吻了一下。
  他的这句话田蜜听多了,也不去管他,只是放下了心里这几天压下的一块大石。
  乔楠恋恋不舍的纠缠了一番后说:“手机搁在你的书桌上,你再睡一会儿,我上班去了。”
  乔楠走后,田蜜忍着酸痛,从床上爬了起来。双腿着地的瞬间,她还是低低的叫了一声,伸手扶住了床沿。停了一会儿,她才慢慢的挪到了书房。书桌上确实放着一只手机,只一眼她就可以肯定不是她以前的那只,这一只很明显是新的。打开手机后盖时,她的手有点抖,里面有一张中国移动的SIM卡,她却不敢肯定是不是她以前的。她开机,打开短信箱,收件箱里有二十八条短信,全部是来自一个人的,不用看,她就可以背出每一条。她一条条的看完,然后全部删掉。
  纵然不舍,还是留不住,很多东西只能无形的存放在心里。这个道理她很久以前就明白了,可是明白是明白,要做到却是那么的难。
  她翻出乔楠的电话,要按下时,又迟疑了,最后还是放下了手机。
  乔楠这天回来的很早,晚餐结束后,他也没有马上进书房,还破天荒的帮田蜜把几个盘子收到了厨房。
  田蜜心不在焉的把碗盘全部放进洗碗槽,一转身时,看见乔楠还在身后。
  看见她略带不解的眼神,乔楠只是淡淡的说:“我一会儿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他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厨房。
  田蜜跟着乔楠来到后厅坐下,诚心的面对着他说道:“谢谢。”
  “谢什么?”乔楠停了一下,又说道:“一个手机都要谢谢?”
  田蜜听他的语气正常,便笑道:“你在香港买的吗?”
  “厂商送的。”
  “哦,挺好看的。”
  电视机里播放着新闻,田蜜看着电视又问道:“我以前那个呢?”
  “扔了。”乔楠见田蜜转过脸来看他,又补充说道,“我那天过桥时就扔进江里了。”
  “扔了就算了。”
  在乔楠认真的话语中,田蜜也认真了起来。这是她的心里话,扔了就好。那只手机还不算旧,她用了一年多,有时候也想过要换一只,可是总是做不到。她也知道她留不住那只手机,总有一天它会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仿佛是为了应验她对命运的推测似的,现在他帮她扔了。这样真好。
  晚上乔楠出门后,田蜜一个人步行了二十分钟来到了江边。她又一次朝着江的那一边喃喃自语——我只有一个梦想,面朝大江,春暖花开。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从这次之后,田蜜每次出门前都记得要看看有没有拿上手机。
  田蜜有驾驶证,但是乔楠却不让她自己开车,她明白他是对她的驾驶技术不报任何希望,也不能怪他这样想,出了那样的事,乔楠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她不能够安全驾驶。她住的这个别墅小区,家家都有车,要打车必须步行三十分钟到小区中间的那条大马路上拦车,纵然这样,高峰期也很难等到一辆空车。乔楠是明白这点的,为了让田蜜出行方便,他甚至还专门在他们公司给她预留了一个司机,有事提前打个电话就行,但是却又告诉她,没事别出去瞎晃。她一方面不想惹他生气,另一方面是自己没有收入,出门却要花钱,所以一般并不怎么出门。
  大学毕业后,田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闲过,有大把的日子在那儿,每天睁开眼就是新的一天,有工作的人上班,学生上学,失业的人员找工作,她知道剩下的像她这样不需要工作也不需要学习的也大有人在。她不怕没有工作,她只是怕没有事情做,没有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空闲的时间多了,她控制不了她的大脑,这样的空荡荡的日子总会让她经不住去回忆。也许只是在对着电视的一个瞬间,某一个熟悉的片段闪进她的脑海,那些过往就会排山倒海的满面扑来,一瞬间狂沙飞舞,呛得她承受不住,胸腔里面像塞了棉花似的难受。又或许是在某一个抬头的瞬间,看见窗外的景色,她也会呆愣半晌。偶尔,她会疑心她这样是不是可以称作“伤春悲秋”,可是她搞不清哪些该“伤”,哪些又该“悲”,她连“春秋”都不分,又何来“伤悲”?谁会想得到曾经那样甜蜜的田蜜在青春还没有完全消逝之前,已经提前埋葬了一颗年轻的心。
  有一次田蜜和田甜通电话,两人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工作上,田蜜问她每天不上班是怎么打发时间的。田甜在那边先是笑,笑完了就说:“你也才工作了几年,怎么就把工作当成全部了?”
  田蜜从来没有认为她把工作当成了全部,可是回想她这几年的生活,除了工作,其它的好像确实是一片空白。顿了一下她说:“你在家里也能画画,而我……我只是还没习惯。”
  她们接着又谈论了一番工作和生活,后来田甜说要去幼儿园接枝枝,她们那一天的话题就暂时告一段落了。
  挂上电话后,田蜜并没有来得及再深入的去想什么,乔楠的电话就来了。结束了和乔楠的简短通话,她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走进书房关掉电脑,下楼进了厨房。
  面朝大江,春暖花开,二个多月的日子好像就是这样一眨眼就过去了。
  
  第十三章
  晚上乔楠有一个应酬,回来的很晚,田蜜坐在卧室的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等他,看见他进来了,放下书,到浴室去给他放洗澡水。乔楠跟着走进来,从背后圈住她的腰,拿脸去蹭她的脖子。田蜜闻到了一股酒味,呼出一口气,问道:“乔楠,你喝了多少酒?”
  乔楠咕哝了一声,田蜜没听清楚他说什么,转过头说:“你放开我,我去给你弄醒酒汤。”
  乔楠抬起头,低沉的问道:“你不喜欢我喝酒?”
  田蜜怔了一怔,拨开他的手,平心静气的说:“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放下他的手,走出去了。
  乔楠站了一会儿,伸手摸了一下水温,她现在倒是得心应手了。
  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时,就看见田蜜就端着杯子向他走来。乔楠接过来问道:“又是蜂蜜水?”
  “蜂蜜水,喝了吧。”
  田蜜的话说完时,那杯蜂蜜水也被乔楠送进了嘴巴。喝完后,把杯子递给田蜜时,乔楠笑道:“田蜜,你爸妈真会取名字。”
  田蜜不管他是讽刺还是真心,拿起杯子到浴室冲洗了,走回来爬上床平躺下来。
  乔楠伸出手拉过她的身体,开始解她睡衣的纽扣,嘴里不耐烦的说道:“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以后别穿这种上下式的睡衣。”
  田蜜恍然未闻,不说话。
  乔楠又接着说:“明天我休息,我们出去逛逛。”
  田蜜知道这句话是不需要回答的,她低垂着眼睛,伸出手帮他把最后两粒扣子解了。乔楠爬下来,开始亲吻她的身体。可能是刚刚喝了蜂蜜的关系,田蜜总觉得他的嘴经过的地方,湿湿的,粘粘的,有一股甜味。她受到了诱惑,在他的嘴覆盖住她的唇时,张开了嘴,舌头轻颤着,迎接着他的进入。乔楠顿了一下,咬了一下她的舌头,很快的扒掉她下面的衣物,掰开她的腿,先用手探了一下,然后把自己置身进去,动作了起来。
  田蜜抱着他的腰,随着他上下起伏的动作轻轻的摆动身体。乔楠越发激狂了起来,只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停止下来后,乔楠拨开她的头发,不断的吻着她的脸。
  田蜜试着喊了一声,“乔楠。”
  “唔。”
  “我能不能出去工作?”她的声音平静,不含一丝期待,问完后还是屏息以待。
  乔楠的吻顷刻间停了下来,语气里的讽刺也一览无余,“原来如此,我说呢……”
  田蜜看他脸色不对,伸手抱住他,“我就是想找点事做。”是她没有考虑周全,强求了,那么现在息事宁人应该不晚吧?
  她没有想到她的话更加的刺激到了乔楠,只听见他嘲笑了一声,“没想到你的精力这么旺盛,看来你是闲我不够努力,嗯?”伴随着他的话,他动了一下身体。
  田蜜知道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尽量不让脸上显现出来落寞,缓缓的说道:“那就算了吧。”
  乔楠翻过身,背对着她,说道:“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乔楠的心情忽然又好了,吃完早餐就催促田蜜换衣服出门。
  两人到了商场,虽然是周末,但是现在时间还早,并没有很多人。乔楠拉着田蜜直奔内衣专柜,一口气从内衣到睡衣各挑了好几件。田蜜阻止道:“够了。”乔楠俯在她耳边,不紧不慢的说:“并不是为你买的。”说完抬起头,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田蜜转过脸,不理他的不正经。
  一般来说像这种高级品牌店,售货员都不会打扰顾客挑选衣物,以免影响顾品牌形象也影响顾客购物心情,但是这次售货员小姐估计是早上顾客少,几个人围了上来,说着各种引诱顾客消费的好话。
  “小姐身材这么好,皮肤又白,要不要也试试这件?”
  “这件红色的不错,这个胸型穿上后绝对好看。”
  “这件黑色的也好。”
  田蜜连连摆手,微笑着推脱,“谢谢,我们自己看看吧。”转身拿过乔楠手里的衣服进了试衣间。
  买完内衣和睡衣,田蜜看着那好几个购物袋,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回家吗?”
  乔楠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 “你还是不是女人?”众目睽睽之下,他居然绷紧了脸,“既然出来了,当然要好好逛逛。”
  既然他都有安排了,那么她也不需要发表任何看法了。田蜜不再说话,跟着他在商场里绕了起来。
  在一家卖鞋的专柜前,乔楠停了下来,看着展示台上琳琅满目的鞋子。田蜜看了一眼,有一瞬间的恍惚,忽然觉得这个店有点熟悉,实在是因为像这样的奢侈品来过一次不可能会没记忆。
  乔楠走了进去,挑了张沙发坐下来,对着紧跟身侧的售货员吩咐道:“那边那双黑色的鞋子,找一双五码的拿过来。”售货员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答应了,去拿鞋了。田蜜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沉默的没有说话。
  鞋拿来了,田蜜试穿了,她的圆润纤小的脚包裹在这双黑色包头经典样式鞋子里,煞是好看。乔楠看了眼,对售货员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把田蜜的一只脚搁在他的大腿上,开始帮她把鞋子脱下来。田蜜明显一愣,回过神后赶紧说道:“我自己来吧。”乔楠不理她,拨开她的手,继续动作。旁边的售货员上前几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说:“先生,我们这里刚刚来了好几款今年夏秋的限量版女鞋,要不要拿来给小姐试一试?”
  乔楠脱下田蜜的鞋,摸着她光滑如凝脂的脚背,又看了眼那条依然闪亮的钻石脚链,说道:“都拿来吧。”
  鞋子试穿完了之后,乔楠挑选了几双,然后又问田蜜有没有喜欢的,田蜜摇头说没有。其实田蜜想建议乔楠买室内拖鞋,她每天都在家,买这么多鞋子只能成为摆设,不过她又一想也许乔楠是喜欢这样的,这些可有可无的摆设并不妨碍他。
  买完鞋,乔楠拉着田蜜到了地下停车场。坐上车后,他不急着发动车子,而是征询她的意见,“你想吃什么?”
  田蜜其实并没有什么想吃的,可是不敢说“随便”,这个场景太熟悉了,让她突然一下子记起来了很多她以为已经忘掉的事,她还记得乔楠以前半真半假开玩笑似的对她说过“天下没有随便这一道菜,不过你要吃我也能为你找来”。
  想到他昨晚喝了酒便说道:“粤菜,好吗?”
  乔楠“嗯”了一声,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
  那一天吃完午餐,乔楠还带她去了一家美发沙龙。这几年她都忘了打理自己,除了定期修剪刘海以外,头发也是任它自然而然的长下去,现在已经长到腰部以下了,放下头发就能基本上覆盖住整个后背。长发缺乏专业护理,下面就难免有些发黄和开叉,她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想过要去剪头发。
  田蜜很难想象乔楠居然有耐心在旁边看两个小时的杂志,等着设计师给她修剪长发,做护理工作。她有说过他没有必要在这里等,可以出去逛逛,时间差不多再来,乔楠只是有点懒散的说,累了,想坐坐。
  打理好头发后,田蜜想照例扎起来,但是那个发型设计师阻止了她,最终她听取了他的建议没有浪费掉他的劳动成果。出来后,乔楠看了眼她被打理的层次分明的长发,说:“还是这样顺眼多了。”
  他的话虽然有所保留,但是语气轻快。田蜜顷刻间思绪翻涌,恍惚中以为她卸下了什么重担。
  田蜜本来以为这时候该回家了,没想到乔楠把车开到了一家会员制的高级会所,进了一间套房。他把她安排在房间休息,然后就自己走了。田蜜知道他很难有真正的休息日,今天可能约了人在这里会面,她开始搞不懂他这么忙,为什么还要带她出来?
  等到晚上,乔楠才回来,那时候田蜜已经在床上小睡了一觉。乔楠进来时,她刚刚睡醒,脸上还是红扑扑的,他走过去忍不住的把手搭在了她的脸上,声音也轻柔了起来:“我们去吃饭,然后我带你去听音乐会。”
  田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乔楠慢慢的低下了头,覆盖住了她的嘴唇。他很少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这样吻她,这个吻很轻柔,辗转在她的嘴角,轻轻的舔压,并不强迫她张开嘴巴,容纳他。田蜜渐渐的沉入了下去,踮起脚尖,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了他的身上。乔楠感觉到了她的动作,牙齿轻轻的咬了一下她的下嘴唇,田蜜张开嘴,他顺势滑了进去,舌头缠绕住她的舌头,轻轻打转。
  田蜜渐渐的感觉到了呼吸困难,伸手推着他。乔楠笑了一下,吻转移到了她的脖子,田蜜张开口呼了一口气。
  乔楠吻着她,在她的脖子边轻轻的喊了一声,“田蜜。”
  “嗯?”田蜜心不在焉的应道。
  “你饿了吗?”他的呼吸喷在她耳朵下方。
  “好像有一点点。”
  乔楠叹了口气放开她,“走吧,吃饭。”
  田蜜有点恍惚,只是跟随着他往前面走。
  乔楠蓦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拉起她的手,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乔楠见她一脸不解,笑道:“算了,再不去吃饭,就赶不上音乐会了。”
  田蜜任他拉着手两人一路走出去,到了车边,乔楠松开手,帮她把车门打开,见她坐进去了,才绕到驾驶座那边坐进去。
  晚上他带她在沙面岛的兰桂坊吃饭,乔楠在靠江的地方要了个VIP包间,两人进去后,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
  田蜜从踏进这个餐厅开始就有点恍惚了,这个地方她以前来过好几次,也和乔楠一起来过,但是那时候的心情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
  为了不再沉湎于过去,田蜜有点怔怔的喊道:“乔楠。”
  他正在看菜单,随口应了一声,“嗯。”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也来过这个地方吗?”她找不到别的话,只能这么随口问道。
  乔楠的手顿了一下,眼睛继续看着菜单,像是记不清了,不是很肯定的说:“好像是有那么一次。”
  田蜜笑了笑,忍不住叹息,“是啊,都那么久了。”
  其实乔楠清清楚楚的记得,他带田蜜来过一次,包括她穿的衣服,吃的食物,他都记得。他还记得,他在这个地方其实还见过她一次,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几年前的一个周末,乔楠无事,晚上索性拉了几个朋友来到了江边。大家在兰桂坊随便吃了点饭,然后到旁边的网球场打网球。几圈过后,对方的一个大力的动作,球被甩落在了铁丝网上,又飘落在了旁边的地上。乔楠诅咒了一声,走过去捡球,弯下腰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见到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从铁丝网那边经过。在手触摸到球的那一刻,这个模糊的身影在他的头脑里已经被拼出来了原本的样子,他其实已经认出来了是她,但是他并没有出声,只是用力把球握在了手里。拿起球后,他站起来看着她慢慢踱步到江边,然后背对着他,看样子是在欣赏江景。
  打完球后,他们几个人去旁边的白天鹅喝酒。醉醺醺的从里面出来后,他取车时,又见到她从那边的兰桂坊一个人慢慢的走了出来。乔楠站着看了她很久,看她提着打包好的乳鸽,站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后,还是没有动。同伴推了他一把,“看什么呢?又没见到美女。”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其实刚刚那个白色衣服的女人不错,挺白的,看样子抱起来感觉应该不错。”
  乔楠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你们这帮人,整天只知道把眼睛往女人身上盯。”
  旁边的人都哄笑了起来,有人说道:“乔楠,难道你刚刚不是在看女人吗?”
  “难道我们眼花了,你刚刚看的是男人?”
  “乔楠,你啥时候对男人感兴趣了?”
  “去,走一边去……”乔楠笑着拨开他们的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开车时,乔楠又想起了她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江边的样子,他一直想她一个女人为什么要晚上来江边消磨这么久。那天晚上乔楠的梦中出现了一个女人,一身白衣,背对着他,越走越远,他想走上去拉住她,却动不了脚。从梦中惊醒时,他摸着自己的大腿,低低的诅咒了一声。
  
  第十四章
  “乔楠?”
  乔楠的手动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她。
  田蜜接着说道:“你看了好久的菜单了,有没有找到想吃的?”
  乔楠看了眼旁边拿着纸笔,随时准备记录的服务员说道:“先上三个乳鸽。”又对着田蜜说:“剩下的你点吧。”
  田蜜接过了菜单,不想再浪费服务员的时间,便随便点了汤和几个菜,把服务员打发走了。
  “乔楠,你……”
  她很少主动对他说话,乔楠又抬起头来看她。
  也许是这江边的夜□人,今天晚上的乔楠收起了满身的刺,他们居然也能这么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起。江边的灯光也太耀眼了,田蜜默然不下去,有点不自然的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乔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刚刚涌起的那一丝落魄烟消云散,心情忽然好了起来。他伸手拿起面前的茶壶,给她的茶杯里面添满了茶,安抚道:“没事,只是在想明天要去公司处理点事。”
  “哦。”田蜜笑了起来,“你还是这么喜欢工作。”
  话说完,她又想起来了上次在他家,他说她以为他眼里只有工作,心里开始有点不安了起来,补充道:“我不是说你眼里只有工作。”
  乔楠笑了笑,看来上次是真的吓到她了,不过这样也好。他坐过去一点,把她搂进怀里,“田蜜,你怕我吗?”
  田蜜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时候被他一问,在心里想了一想,其实有时候她确实有点怕他,但是大多数的时候她并不怕他。她抬起头问道:“为什么要怕你?”
  乔楠笑了,回道:“那就别怕我吧。”
  这么久,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靠的这么近。乔楠知道或许是地点的原因,她能够暂时对他敞开心房只是因为这个地方。可是搂着怀里温顺绵软的身体,他控制不了一颗心变得欣喜,变得柔软。
  服务员端着餐盘走了进来,田蜜推着他,从他怀里移出来,拿起筷子,端端正正的坐好。
  乔楠看她好像小学生上课听讲的坐姿就好笑,夹了一块乳鸽放进她的碗里,也不说什么。
  田蜜埋下头就开始吃饭。
  晚餐过后,他搂着田蜜的腰往车边走。田蜜想起来了他说要去听音乐会,问道:“乔楠,你怎么想起来了要去听音乐会呢?”
  乔楠“唔”了一声,说道:“是钢琴演奏会,有人送了几张票给我,我们就去听听。”
  “哦。”
  乔楠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说:“下个月剧院有一场昆曲演出,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田蜜高兴了起来,“真的,演的是什么?”
  乔楠仔细想了想,那时候他们是怎么说的,还是记不起来那个名字,转移话题说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兴奋了?”
  田蜜还是笑着说:“只是很久没有去看现场演出了。”
  乔楠本来想问,你这几年就没听过吗?据他所知,这几年北京增加了很多昆曲演出,其中不乏各种大型演出活动,可是话到嘴边又变了。“家里有很多DVD,你以后可以听。”
  话说完,也走到车边了,他打开门,让田蜜进去,听见她还笑着问:“真的吗?你都放哪儿了?”
  乔楠无语,坐进去后,发动了车子才问道:“田蜜,你知不知道家里有间视听室?”
  田蜜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我没注意。”
  “你每天在家里干什么?”到现在乔楠才发现他不知道她每天白天一个人在家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这个问题其实田蜜也说不清楚。她想了一下,简单的说: “我一般都在书房。”
  二楼主卧室连接着一间大书房,乔楠一直使用的下面的书房,这间书房现在是田蜜一个人在用。
  乔楠也不问她在书房做什么,说道:“在三楼,明天我带你上去。”
  田蜜笑了,问道:“乔楠,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听昆曲了?”
  乔楠握方向盘的手停了一停,看了眼前面的红灯,停下车,从旁边置物架拿了一瓶矿泉水,扭开喝了一口才说:“就这几年。”
  到了以后,田蜜才知道那是一个在业内很出名的钢琴家的个人音乐会。田蜜看着大屏幕上他那不断跳动的手,感觉到自己的手也想动了。
  出来后田蜜对乔楠说:“他的手会唱歌。”
  乔楠顿了一下,才知道她说的是谁,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句,“我也会唱歌。”
  田蜜正准备反驳,他是用手唱,你是用嘴巴唱的时,从后面却传来喊声:“乔楠!”
  乔楠和甜蜜同时回头,就见到了一个女人撇开旁边的男伴,迈着优雅的脚步向他们走来。
  到了他们面前,她看了一眼田蜜,话却是对着乔楠说的,“乔楠,你什么时候对古典音乐有兴趣了?”
  乔楠笑了笑,还是抱着田蜜,“我一直都感兴趣,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她也没有生气,一脸恍然大悟,“哦,是吗?那确实是我以前忽略你了。”
  田蜜可以感觉到乔楠被这句话激怒了,但是他只是搂紧了她的身体,嘴上还是淡淡的问:“你怎么还是这么多废话呢?你喊我什么事?”
  面前的女人笑了起来,腹诽道:“你是不是怕见到我啊,看见熟人打个招呼不行吗?”
  “行,不过我看你的同伴已经等不及了。”
  她顺着乔楠的眼睛看过去,发现那个同来的男伴已经朝他们走了过来。她挥了挥手,止住他往这边走的脚步,继续说道:“前几个月我在北京有场演出,好像在酒店见过你,不过你走的太快了,就没打招呼。”
  乔楠沉思了一下,说道:“我记不清了,不知道几个月前去没去过北京。”
  她不再纠结在这个话题上,只是看了眼田蜜,“这位是?”
  乔楠不得不为两人介绍一番,他指着田蜜言简意赅的说道:“她是田蜜。”又转过头对田蜜说:“田蜜,这个是杨婉兮。”
  听到这个名字田蜜才记起来了,她几年前其实见过她,这时候也不方便说破,向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对方明显的就没有田蜜那么多顾忌了,她眯着眼打量了田蜜几眼,然后一脸惊喜的说道:“田小姐,原来果然是你啊!我也说怎么看上去这么面熟呢?”
  田蜜也陪着笑,“杨小姐,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
  杨婉兮摆了摆手,“这么客气做什么,改天我约你出来喝茶。”
  田蜜笑着回道:“好。”
  “那田小姐可不可以留一个电话号码?”
  田蜜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的要求,一时间很难和她再若无其事的继续“寒暄”下去。
  这时候乔楠却□话说道:“你打电话到我家就行了。”
  杨婉兮楞了一下,马上就反应了过来,抿着嘴看着乔楠笑。“乔楠,你把人藏了多久?这算起来有好几年了吧?”
  气氛微妙了起来,田蜜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顿了顿,她听见乔楠说:“你想多了,我们结婚了。”
  杨婉兮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乔楠,你结婚了?怎么都没听人说过?上次和你妈通话时她还抱怨你来着。”
  乔楠无所谓道:“我们想清静点不行吗?举行了婚礼自然就有人知道了,你等着收请帖吧。”
  “真的?”其实话说到了这里,杨婉兮也知道乔楠不是喜欢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人,转过脸对着田蜜笑道:“田小姐,恭喜了!”
  田蜜不得不道了声谢。
  杨婉兮招呼也打了,祝贺完了,自然就去找她的男伴了。
  坐上车后,田蜜嘴角一直挂着若隐若现的笑容,乔楠本来还在担心,看了她好几眼,终于放心了,可是却又不明白她有什么高兴的。忍不住便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田蜜念了一句话:“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乔楠听了后也笑道:“原来你早就认出来了她。”
  “没有,我也是听到她名字后才记起来的。”
  田蜜第一次见到杨婉兮时,她的身份应该是乔楠的某一任女朋友,身高接近178CM的她依偎在乔楠身边,一对璧人似的。她听到他们的部门经理恭敬的喊了一声,“乔总。”旁边马上有人忙着介绍这位是杨婉兮小姐,职业模特。田蜜随着大家微笑着点了点头,看着对面那个淡妆修饰过后,眉目婉转,似是有情的女子就想起来了一句话,但是当时人多并没有说出来。
  后来再见到乔楠时她就开玩笑,“咦,那个有美一人呢?”
  乔楠初时并没有听懂,反问道:“谁?”
  田蜜笑着念了一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乔楠转念想了想才知道她说的是谁,心里有点恼火,但是面上仍是极淡的说:“这句话并不能放在她身上。”
  这时候乔楠敲了敲方向盘,尽量语气平静的说:“田蜜,我父母和她父母是朋友,所以我和她很早就认识了,我妈有时候没事会找她磕牙,你也知道她话多……”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看了一眼田蜜。田蜜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些干什么,但是还是配合的“哦”了一声。乔楠看了一眼她那种不明所以的表情,心里再次升起一种无力感,他不想破坏今晚他们之间难得的良好气氛,压抑住愠怒,淡淡的说了一句,“算了,以后再说。”
  田蜜敏感的探测到他们今晚的平和正式宣告结束,也许他们之间确实连朋友都称不上。她也试着努力过,但是对结果并不失望。她默然的扭头看着车窗外。
  你看见了吗?我没有骗你,我也尝试过。

  第十五章
  沉默的到家后,乔楠走进了书房,田蜜提着白天买的内衣进了房间。
  拿下那一堆衣服吊牌的时候,田蜜看着那些图案,神思恍惚。她并不想这样,可是现在她不得不变成一根逸丝花,攀援在他的身上,依靠着他来生长。其实这段日子下来,乔楠虽然很多时候把她当成“隐形人”,很多时候也不给她好脸色看,但是他对她并不差,就像一个男人包养情人一样,共给她吃、穿、住、行……乔楠对她也许比他们都好,他们的关系从法律上来说甚至还是合法的。从她住进来开始,她的衣服,化妆品,鞋子之类的全是乔楠让人送来的目录,让她自己挑选的,今天他甚至还带自己出门购物。可以说乔楠对她就像对待一个自己收藏的玩具,喜欢的时候摸两下,不喜欢的时候扔到一边不理会。田蜜笑了一下,很多人都有收藏嗜好,她自己也有喜欢收藏的东西,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也许她还要这样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就这样吧。
  乔楠走进房间并没有看到她的人,进了浴室才发现,她在清洗今天买的内衣,他靠在一边墙上,双手交握在胸前,看着她一件一件的拿在手里轻揉,然后冲水。
  乔楠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就这件吧,你明天就穿这件黑色的内衣。”
  田蜜低着头看了眼手里的内衣,上面覆盖着手工刺绣的牡丹花图案,只是淡淡的一抹红色闪现在一团黑色中间。其实今天试穿的时候,她也极喜欢这件,穿上去舒服只是一方面,她最喜欢的是上面那朵淡淡的牡丹花,和着那一点红总让她想起《牡丹亭》里面的一段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熟悉的曲调,吴侬软语原来也是会上瘾的。听一曲《牡丹亭》,看一个杜丽娘,水磨的情声里,唱不尽意绵绵。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长到她以为她的心生了一层厚厚的苔藓,可是这么大的一片绿也阻挡不了那一抹红色破土而出,总是在她毫无防备时满园的姹紫嫣红蓦地展现在她眼前,繁花遍地,乱煞年光遍,于她就像是走进了自己的影子中一般,而且这影子还被一层一层的剥开——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然后再往前,她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一句话,还有那一个晚上,……或许是头顶的灯光太灿烂了,有点刺眼,田蜜眯着眼睛握紧了手里那点红,混沌的视线渐渐的变得清晰了。她的手顿了一顿,终于放松了力道,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半晌后才平静的说:“只有女人才穿这种内衣的。”
  乔楠错愕了两秒,马上想起来了上午在商场他说的那句“你还是不是女人”,没想到她当时没说什么,但却是记下了,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给她惊喜,他怎么能让她离开?乔楠大笑了起来,走过去拉起田蜜,从后面环住她的腰,俯身在她耳边一脸暧昧的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马上可以身体力行的向我证明你是女人。”
  田蜜偏了一下头,并不继续这个话题,她试着挣扎了一下,但是却还是不能离开他的怀抱。也许她早就累了,早就懒得挣扎了,又或许她已经累到需要这样的一个人在背后扶持着她,不管那个人是谁。田蜜不再动了,无力的瘫在他的怀里。她的声音很低,倒像是不抱任何希望,只是静静的说:“乔楠,你松手,我要去把衣服挂起来。”
  她的软弱就这样轻易的泄露在他面前,几年的时间并没有让她变得强大到能够抵御一切,反而让她在面对他时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她知道她那点力气对无坚可催的他来说只是徒增乐趣而已,如果是这样,那么无论她做什么,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他还是一样的为所欲为。她累了,不想再白费力气了。
  乔楠吻了一下她耳朵下面的肌肤,真是越来越柔软了,他并不想放开她,沿着她的耳朵下面一路啃噬了下去。
  田蜜侧着脖子让他吻,感觉到他的一只手罩在了她的胸部,才伸手按住他的手,“乔楠,我真的要去晾衣服了。”
  这次乔楠很快的停了下来,松开手退开,看着她走出浴室。他的嘴上和手上还停留着她皮肤的温度,乔楠再次想象了一下刚才的柔软,慢慢的牵动了嘴角。他知道他很卑鄙,这样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甚至现在还故意用钱娇宠着她,他承认他想让她爱上他的钱,然后习惯这样的一种生活,这样她就再也不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了。他留不住她,他可以想别的办法留住她,只要她是个女人,他就能想到办法让她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晚上躺在床上后,乔楠的手开始在她的身上游移着,田蜜并不在意,直到他翻身压住她,田蜜才感觉到奇怪,他很少这样连着两天的。
  停止后,乔楠吻了她很久才慢慢的从她身体里面撤出来,手绕到她脖子后面,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肩窝处。
  田蜜眯着眼休息了一会儿,喊了一声,“乔楠……”
  他把她更往怀里带了一点,“嗯?”
  “其实我们也不一定需要办婚礼的。”
  乔楠不说话了。
  田蜜接着说:“你工作那么忙,我们就省了吧。我爸妈那边我会对他们说的。”
  “哦?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乔楠在笑,但是田蜜还是分辨出来了这个笑不是发自内心的,她也听出来了他声音里隐含的一抹讥谑,这次换田蜜不说话了。
  “这个婚礼是必须举行的,我并不想偷偷摸摸的结婚。我需要一场婚礼给大家看,一次性让他们知道了,也免得一个个跑来问我,不过关于你说的我工作忙,这也是对的。”理性的分析了一遍给田蜜听后,乔楠低下头看了一眼她,像是在考虑她的话,又接着说,“我想我恐怕没时间了,正好你比较闲,那我们婚礼就由你来筹备了。”
  乔楠很少一次性对她说这么多话,且还极有耐心的侃侃而谈,田蜜一直沉默的听他说话,直到这时候才有了点动静,微微抬起头看着他。
  乔楠更高兴了,笑了出来,“你昨天不是还说想找点事做吗?”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放心,只要你做的好,我也会付给你工资的。”
  田蜜感觉到头发上的温度,怔了一怔,一时没有说话。
  乔楠按下她的头,搁在自己肩头,“怎么了,你不想?”
  田蜜反应了过来,说道:“不是不想,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乔楠随口安慰道:“反正结婚的是我们,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话说完,他随口又补充了一句,“哦,忘了告诉你,我爸妈到时候也会过来参加婚礼。”
  这还是乔楠第一次对田蜜说起他父母,田蜜一时倒是条件反射似的反问了一句,“你爸妈?”
  乔楠这才记起来了,他并没有对她讲过他的家人,一开始或许是他的疏忽,到了后来却是他意识到她并不不会关心这些,他的生活从来都和她无关。田蜜的口气像是很奇怪他也是有父母的人,还有她的用词也莫名的让乔楠感觉到一阵挫败。他压下心里泛起的酸气,只是言简意赅的说道:“现在也是你爸妈了,他们在国外,回来了你就见到了。”
  这些田蜜记得乔楠在她家时曾经说过,“我知道。”
  乔家称不上复杂,可是几十年下来,盘根错节,要说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结束的。乔楠很想再多说一点什么,多说一点她应该知道的,一时倒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他可以强势的介入她的生活,可是他没有办法让她融入他的生活,并不是他不想,他也有他的顾忌。明明他们应该互相是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可是她待他却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他们之间最好的状况莫过于相敬如宾,这是乔楠难以容忍的。就连最初的时候,这也不是他要的。她的漠然是他始料不及的,也是一直以来让他深恶痛绝的。正是她的漠然才让他学会了漠视,他们好像跳过了中间一段长长的路,直接走到了如今。乔楠不知道那段长路他们会怎么走下去,可是如果可能的话,他私心里还是希望他们能够一起把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段距离补回来,他愿意和她一起按照正常的途径把该走的路全部走一遍。
  乔楠素来不喜欢她的沉默,有时候甚至是极度厌恶。田蜜没有继续问下去,这是他一早就预料到的。他知道他是等不到她主动开口问他,她早就习惯了默然,他也知道如果他再继续漠视下去,他们之间离相敬如冰也不远了。如果他们两人之间一定要有一个人做出改变,乔楠愿意做那么一个人,也只能是他。
  “我还有一个妹妹,你也会见到的。”
  “哦。”
  乔楠这天晚上的话多了起来,开始简要的向她叙述他父母在纽约做什么,甚至连他妹妹所读的大学和专业也主动提及了。田蜜很少搭话,只是把该记的都记在了心里。在乔楠短短的一段话中,田蜜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原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嫁给了一个陌生人。最后乔楠说:“你还想知道什么,以后可以问我。”
  “好。”
  乔楠没有期待田蜜接下来会问什么,话也说的差不多了,便伸手关掉他那边的床头灯及房间的壁灯,“睡觉吧。”
  田蜜刚刚准备伸手也关掉她这边的,乔楠坐了起来,伸手帮她关掉了。然后他重新躺下来,抱着田蜜闭上了眼睛。
  田蜜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却没有睡意,可能是很久没有外出了,今天出去了一天,不仅去过以前熟悉的地方,也见到了已经本该淡忘的人。田蜜的脑子里面现在全是一幅幅断断续续的画面,又想到了乔楠晚上说的婚礼,她心里一时间百味杂陈,思量了一番后,低声的喊道:“乔楠?”
  “唔。”乔楠已经要陷入睡眠,迷迷糊糊的答应了一声。
  “你爸妈是什么样的人?”
  乔楠的声音已经模糊了起来,“放心,他们很好相处。”
  “乔楠,其实我……”她尝试着要说出来,可是就是那么几个字,却怎么也到不了口边,最后想了一想,还是算了罢,也许这和他并没有关系,他没有必要知道。
  她听着乔楠均匀的呼吸声,渐渐的也在那些久远的记忆中沉入了睡眠。
  
  第十六章
  五一黄金周之前,乔楠问过田蜜想去哪儿。田蜜没有想法,最后说道:“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呆在家里也行。”
  乔楠听了她的话,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他说:“到处都是人挤人,就呆在家吧。”话说完,起身进了书房。
  他再出来时,已经手抓着车钥匙,径直出了门。
  他走后,田蜜一个人看电视,到了十一点,她关掉电视上楼。洗完澡,做好皮肤的基本护理工作,她想,乔楠今天或许是不会回来了。躺上床时,她又想到除了出差,他每天晚上再晚都会回来的,她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
  这天晚上乔楠和几个朋友在丽江明珠夜总会混到凌晨两点,最后有伴的带着伴走了,他打发掉身边一晚上忙着取悦他的女人后,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回到家之后,田蜜已经睡着了,他拿开枕头边的书,一边吻她一边剥掉她的睡衣。她在睡梦中感受到了身体的骚动,模糊的叫着:“乔楠……”
  乔楠的心颤抖了一下,不管不顾了起来。
  田蜜终于伴随着他的动作睁开了眼,依旧模糊的叫了声,“乔楠。”
  乔楠“唔”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该迷失在她的叫声里还是她的身体里。
  停下来后,他压在她身上,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看着他,眼睛里面还有一抹担心的神采,“乔楠,你不生气了吗?”
  乔楠心里一动,头脑开始发热,顿了一下,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他吻了吻她的眼睛,抚平她的眉毛,说出口的话却并有他的动作温柔,“谁告诉你我生气了?”
  明明他比她大好几岁,处事一直是沉稳,波澜不惊的,可是有时候面对着她时,他发现他竟然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而她却一直表现的明理和善解人意。乔楠宁愿她和他闹,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回来,问他去哪儿了。可是她不会,永远也不会。
  要是按照寻常,田蜜会说“那是我错了,你没生气就好”,这时候她可能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头脑不是很清楚,只是搂着他的脖子,开始往他身上蹭。“乔楠,你不要生气,好吗?”
  天大的气也消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是吗?
  他听出来了她平静声音里面掩盖的一抹担心,脸上不自然了起来。“你怕我生气吗?”
  “嗯。”
  乔楠得寸进尺了起来,“那你说你以后还要惹我生气吗?”
  田蜜摇了摇头,“不要。”
  “那你以后都听我的吗?”
  “嗯。”
  乔楠已经可以确认田蜜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也许她明天早上醒了只记得他是半夜回来的。他发现他忽然邪恶了起来,咬着她的耳朵说了一句话。
  田蜜的脸红了。
  他故意板起脸来,“怎么了,这么快就反悔了?”
  田蜜羞红了脸,慢慢的松开手,转过身,爬在了床上。
  他压在了她的背上,还故意摩挲着她的耳朵说:“这次可是你自愿的。”
  田蜜不理他。
  乔楠得意的笑了起来,一只手把她的腰往上抬。“把腰抬起来一点,你这样我怎么继续。”
  田蜜大窘,恼羞成怒的说:“你到底做不做,不做就下去,我要睡觉了。”
  乔楠大笑了起来,扶着她的腰开始动了起来。
  早上乔楠是被电话声音吵醒的,一双手摸索了半天,才抓起来了他的电话,一看响的却并不是他的电话。这边田蜜也被电话声音惊醒了,在他怀里扭动了起来。
  他拍了拍她,起身越过他,拿起她的电话。放低声音“喂”了一声。
  那边停了一会儿才问道:“是乔楠吧?田蜜呢?”
  乔楠听出来了是田甜的声音,她们姐妹俩声音虽然相似,但是乔楠分辨得出来,一个柔,一个淡。
  “是我,你等一等。”
  乔楠把电话伸到田蜜耳边说道:“你姐姐的。”
  田蜜接过了电话,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甜甜。”
  几句话之后她坐了起来,说道:“就住我这儿吧,这里有空房间。”话说完,又记起来了什么,询问似的看了乔楠一眼。
  乔楠在她的目光下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然后靠在床头听她讲电话。
  几句简单的话过后,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田蜜说:“韩林,我去接你们吧。”
  挂了电话后,她又转过头看着乔楠,“田甜和韩林要过来。”
  “我听到了。”
  “韩林在这边有点事情要处理,甜甜也要一起来度假。”田蜜看了眼乔楠的脸色,又接着说下去,“因为是临时决定的,还没订到房间,现在五一,可能很难找到合适的酒店,让他住在这里好不好?”
  她语气里面隐含的小心翼翼让乔楠莫名烦躁,“你不是都已经决定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田蜜听乔楠的口气并不好,一时沉默的不再说话。
  乔楠掀开被子下床,听见后面田蜜说:“那你可不可以去问一下你们酒店有没有空房呢?”
  她的声音奇迹似的让他要走向浴室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就是有本事让他的烦躁转瞬间来无影去无踪。乔楠转身抱起她认真的说道:“田蜜,以后这些事情不要问我,这个家也是你的,你可以做主,明白吗?”
  田蜜只停顿了几秒,脸上露出了笑容,“谢谢你。”
  吃完早餐,乔楠开车和田蜜一起去机场接回了韩林和甜甜。
  韩林和田甜在这里住下后,田蜜虽然高兴有人可以做伴,可是第一天下来就感觉他们是为了她而来的,说到底他们还是不放心。她也不是喜欢做戏的人,一下子很难拉着乔楠表演亲热,渐渐的觉得有点吃力了。
  晚上把韩林和甜甜在客房安顿好了后,田蜜回房间躺在床上就开始想接下来几天该怎么办,田甜并不是一个糊涂的人,她开始期待乔楠能够有事情离开家几天了。
  她的期待注定是要落空了,乔楠好像计划好了要过一个轻松的长假,并没有安排什么工作,也不怎么进书房了。第二天,韩林说要出去见一个生意上朋友,乔楠给他安排了一辆车,他便一个人出门了。田蜜和王姐商量完中午的菜单,从厨房出来后,就看见乔楠和田甜两人坐在客厅,不知道说的什么,看样子相谈甚欢。田蜜走过去坐下时,乔楠还笑着瞟了她一眼,她虽然不解,还是回给他一个笑脸。看向田甜时,她倒是笑着说:“刚刚乔楠说你这段时间厨艺长进了不少,我不相信,我告诉他你以前根本不会做饭。”
  顾忌着乔楠在场,田蜜只是笑着说:“现在学会了几个菜。”
  乔楠忽然说:“我看这样吧,晚上让田蜜做饭给大家吃,你们吃过了,就知道她现在到底做的怎么样了。”
  田甜马上答应了下来,“我还没吃过她做的饭呢。”
  这句话倒是真的,以前在家时厨房是张玉兰的天下,有时候田甜也会进去帮忙或者是自己弄一点东西,田蜜很少搭得上手。她们也不要她帮忙,总是推着她出去,还会说“你出去玩,别在这儿挡住了我”或者是“这里油烟大,你出去”,类似的话田蜜听了几次,对厨房也没有兴趣了。张玉兰大概还没有想到,她宠大的女儿,在毕业之初,便自己开始摸索着做饭。
  提到做饭,田蜜便想去超市自己挑选一些菜回来,田甜说要一起去倒是很正常,让她不能理解的是乔楠也跟着她们一起来了超市。
  挑选蔬菜的时候,乔楠说:“我不想吃黄花菜。”田蜜看了眼自己刚刚随手拿起的一把生菜,马上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
  这也是有典故的。某一次田蜜炒生菜的时候,不知道神游太虚去了哪儿,等她记起来了看锅里的菜时,已经成了一堆青黄不分的烂叶子。把菜装进盘子,找垃圾桶时,正好赶上乔楠下班回家,进了厨房,看到了还没来得及毁尸灭迹的菜,便嘲讽道:“你在想什么?端着菜在厨房打转?”他的话说完便接过来田蜜手里的菜送进了餐厅。田蜜摆碗筷时趁着乔楠不在,略微调整了一下几盘菜的位置。晚上吃饭时,乔楠的手很快的就跨过中间的两个盘子向她面前伸来,田蜜看了一眼,继续吃饭。忐忑间,她听见乔楠问道:“这是什么菜?”田蜜低着头吃饭,说:“黄花菜。”乔楠突然起身离开了餐桌,三分钟后他拿着一张A4纸放到了田蜜的饭碗边,拿筷子拨了一下盘子里的菜,他还是不放弃,又问道:“这是什么菜?”田蜜看着面前的那张彩色图片,忍住笑镇定的说:“网上的图片很多都是经过技术处理的,和真实的会有差别。”她料定乔楠并没有见过烹饪之前的黄花菜和生菜,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饭。 乔楠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过了几天是礼拜天,在王姐去超市买菜之前,乔楠告诉她想吃黄花菜和生菜,语毕还特意看了一眼旁边的田蜜。这次田蜜没有忍住,是真的笑出来了,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
  那天吃饭的时候,乔楠说:“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生的生菜炒成熟的黄花菜,田蜜,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了。”
  田蜜还是把生菜扔进了购物车,“我不会炒黄花菜。”
  旁边的田甜不解的说道:“这里没有黄花菜啊。”
  乔楠笑了起来。
  田蜜说:“他看错了。”
  这天下午,田蜜在厨房准备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做出来一大桌子菜,当然这次她成功的把生的生菜炒成了熟的生菜。
  吃完晚餐后,乔楠进了书房,田甜忙着在电话中哄枝枝,韩林帮着田蜜收拾餐桌。进了厨房后,韩林有点感慨的说:“田蜜,我没有想到你也会做饭了。”
  “我总要长大的。”
  或许每个女人的一生在厨艺上都会有一个渐进的蜕变过程,一开始都是一窍不通的,后来总会学着拿菜刀。区别就在于有些女人可以很快的掌握烹饪料理这门学问,而有些女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在门外徘徊,但是不管整出什么样的饭菜,至少会有那么一次尝试,哪个女人会肯定自己一辈子也不会下厨做饭?每个人都会长大,而成长的同时也意味着得到还有,失去。
  田蜜说“我总要长大的”,可是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以前又何尝想过“长大”和“做饭”之间的联系,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记忆中,这样的一幕场景并不陌生,可是同样的,她又何尝想过她和韩林这时候会说这样的话。
  韩林说:“我知道……”
  田蜜看了眼厨房门口,又压低声音说道:“韩林,你不用担心,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我知道。”韩林还是这么一句话,过了半晌才又说,“这次是田甜不放心,一定要过来看看。”
  “反正我做事你们总是不放心。”田蜜咕哝道。
  “其实我也想过来看看才放心。”
  厨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碗盘放进水槽的碰撞声。
  过了一会儿,厨房门口传来田甜的叫声,“韩林,枝枝要和你讲话。”
  韩林走了后,田蜜兀自低着头笑了笑,又接着请洗碗盘。
  这一次他们在这里住了五天,韩林每天都会出去一会儿,田甜不怎么出门,一直在家陪着田蜜。最初两天田蜜还有点惴惴不安,可是乔楠反常的极其配合,没有再给冷脸她看,后来几天大家也都相安无事。
  送走韩林和田甜后,田蜜再次诚心的向乔楠道谢,她的话说完后,乔楠已经完全冷下了脸,从机场回家的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说话。田蜜有点无力的想,他也许早就厌烦了,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卸下了这几天“和颜悦色”的伪装。
  
  第十七章
  书房里面涓涓的流淌着溪水声,伴着如怨如慕的萧声和悠扬飘渺的古筝,一幅幅人间仙境逐渐在人眼前展开来。这张纯音乐专辑还是前天田蜜在MSN上和林欢聊天时,林欢推荐给她的。田蜜被她使用的几个形容词打动了,当天就出去找到了这张刚刚面市没几天的CD,回来试听后,整个晚上她耳边都环绕着那潺潺的丝竹声。
  现在播放的是整张专辑的最后一只曲子《溪行桃花源》,也是田蜜初听第一遍时最喜欢的一首。
  看万顷桃花,朵朵开放在春天,听涓涓溪流,潺潺蜿蜒在梦中。
  田蜜再次凝神听了一会儿,便被眼前的事转移了注意力。
  楼下好像有车身传来,她看了眼电脑显示屏下面的时间,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跑了下去。
  乔楠停好车,走过来就看见她站在门口等着他。他笑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这么欢迎我回家了?”
  田蜜不理他的话,拉着他的手,“乔楠,你到书房帮我看看。”
  乔楠一路被她拖着手来到二楼书房,桌子上搁着一堆东西。田蜜放开他的手,抽出来一份,递给他看,“这个喜帖的款式,你选一个吧。”
  她又拿出来一堆东西,“宾客的名单还是要你确定。”
  “还有,菜单也要你定。”
  “我看看这个婚纱……”
  她的声音夹在此起彼伏的音乐声中,变得动听了起来。乔楠笑着打断她的话,“我不是说全都由你定吗?”
  田蜜皱起了眉头,他那天晚上那样一说,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而且一个多月过去了,也没有人来找她。就在她快忘记了这么回事时,上个星期就陆续有人找她了,这一个多星期她才真正的体会到办一场婚礼是多么麻烦,特别是他们这样的家庭。
  田蜜接到的第一个电话说要过来商定喜帖的样式,她想想这也不是多大的事,就让他们过来了。坐下后,对方拿出七八张样品,“乔太太,这是经过乔先生同意的几个设计,您看看那一种最好,给我们一个答复。”
  田蜜一张张的看完了,只觉的都很好,都设计的很精美,很喜庆,随口敷衍道:“我看都行,你们选一张吧。”
  对方一脸错愕,“乔太太,这事马虎不得,上次陈家和李家的喜帖款式就撞上了,他们还是同一个月举办的婚礼,那喜帖基本上一模一样,就差名字了。”
  田蜜搞不懂为什么不能一样,结婚喜帖当然都大同小异,但是也不想为难这个负责喜帖的,手随便一指,“那就这个吧。”
  对方露出为难的脸色,“乔太太,乔先生说这个字体不好看,您看用什么字体?多大?”
  田蜜哪里经历过这些,又换了一张,“那就这个吧。”
  对方看了一眼,“乔太太,乔先生说这上面的话还是要你确定……”
  田蜜头疼了起来,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喜帖,接下来酒店餐饮部长拿来了一大叠菜单,让她确定婚宴的菜单;乔楠的助理打电话商量宾客名单;礼服、花、婚礼程序……这几天她已经被转晕了。
  一想到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事,田蜜唯一想到的就是乔楠,他会有办法的。
  她看了一眼乔楠,犹豫着说:“我不知道过程这么麻烦。”停了一会儿,走过去,拿起他手里的东西,“乔楠,我们就办个简单的婚礼,好不好?”
  她仰着头看着他,声音轻柔,乔楠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先吃饭吧,吃完饭再想办法。”
  经他一说,田蜜才记起来她让王姐洗完菜就走了,刚刚她在QQ上和甜甜聊天,忘记了做饭。她匆匆忙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道:“你等等,我马上去做。”话说完,人马上就出了书房。
  乔楠看着那个消失在书房门口的背影,笑了笑,站了一会儿,耳边传来熟悉的音乐声,他走过去看了看电脑播放器,又打开软盘拿出了一张碟。这两天她好像一直在听同一首曲子,他撞上了好几次,渐渐的也喜欢上了那潺潺的流水声。再次点开播放器,准确的选中那首熟悉的曲子后,乔楠拿起电话,准备打给他的一个助理,让他继续负责他们的婚礼,电话却毫无预警的先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那边马上就传来熟悉的声音,“乔楠,你真结婚了?结婚为什么也不说一声?”
  乔楠拿着电话走到窗边,想了一想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看来该知道的应该都知道了。
  “妈,我也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准备到时候直接寄喜帖给你们的。”
  “你少糊弄我!”乔母斥责道,知道这只是他的借口,“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们,你就那么怕我们反对?先下手为强?”
  乔楠笑了两声,“妈,这不是我才十岁时,你和我爸告诉我的商业准则吗?”
  乔母在那边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的儿子她是了解的,一旦决定了的事,就算所有的人反对,也会坚持下去的。停了一会儿,她重新说道:“我已经买好了机票,明天和乔雨一起回去,只是提前告诉你一声,免得你到时候埋怨我们吓坏了你的心肝宝贝。”
  心肝宝贝?乔楠发现他妈年纪越大说话越来越肉麻了,越活越回去了。
  “妈,你现在回来做什么?我爸呢?你回来了他怎么办?”
  “一大堆人照顾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倒是你……”乔母没有再说下去,转移话题说道:“明天你忙就不用来接我们了,你爸已经安排了人。”
  “妈,如果你不打算住在老房子的话,还是我去接你们吧,我搬家了,怕你们找不到地方。”
  “以前那房子不是挺好的吗?还是你爸找人专门给你设计装修的,你怎么搬了?”
  “没什么,就想换换地方,明天我去接你们。”
  “那就这样。”
  乔母说罢,不再啰嗦,直接挂断了电话。
  乔楠在窗边站了很久,耳边是潺潺的水声,他知道这一步走下去意味着什么,可是怕什么呢?他难道还缺什么不成?他唯一缺的也就是她而已。
  下楼来后,田蜜还在厨房忙绿着,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的腰,看了眼锅里的菜,“少做一点吧,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田蜜翻炒了两下锅里的菜,该起锅了,她腾出一只手,怕了一下乔楠的手,“你放开,我要拿盘子。”乔楠松开手,也顺便把旁边搁着的盘子递给了她。
  菜起锅后,田蜜洗好锅,等着锅烧热了加油炒青菜,乔楠站在旁边看着她动作,问道:“田蜜,做饭累吗?”
  田蜜听他的声音,感觉怪怪的,她笑了笑,他这种从来都不做饭的人当然以为做饭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累,还好。”
  “从明天开始会有人从香港过来帮忙,你不用再做了。”
  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田蜜有点疑惑,问,“不是有王姐吗?”
  乔楠笑道:“她也有她的事。”
  田蜜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如果是嫌她做的菜难吃,他也吃了几个月了,而且这段时间为什么又让她做?不过她没有问出口,也许他也只是想物尽其用。
  沉默的把青菜炒好装盘后,看见乔楠还杵在后面,“吃饭了。”
  乔楠点了点头,帮忙端起菜去客厅。
  坐在餐桌边,乔楠才一脸平静的说:“明天我妈和乔雨要过来,你准备一下。”
  田蜜听了才知道他忽然大张旗鼓的从香港安排人过来的原因,她到了这时候才隐约的意识到什么是所谓的“豪门贵胄”,乔家人也越发的显得尊贵起来。这些都让她开始感觉有点无所适从,她毕竟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家人,现在突然要见面了,一时倒是有点手忙脚乱的感觉。她放下筷子,“乔雨就是你妹妹?”现在问这个问题显得可笑,可是实际情况确实如此,她知道他有一个妹妹却不知道他妹妹的名字。
  “嗯。”乔楠继续吃饭。
  田蜜感觉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这一会儿却又找不到出口,停了一会儿,继续拿起筷子吃饭。
  乔楠在那边接着说:“没什么,她们就是好久没回来了,回来看看。”
  他说的轻松,田蜜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他们必定是因为他的婚事回来的,那就是说她们其实想回来见见她。田蜜发现自己突然紧张了起来。
  乔楠吃完一碗饭,把碗递过去,“给我添一碗饭。”
  田蜜接过碗,调整了一下心神,站起来给他盛饭。
  乔楠说:“你不用紧张,她们当然要回来见见你,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总要见面。”
  田蜜把碗放在他面前,“哦”了一声。
  吃完饭,田蜜倒是又记起来了那一堆和婚礼相关的事,跑到书房去,爬着门问道:“乔楠,你忙不忙?”
  乔楠招了招手,她就走进去了。
  “乔楠,那个婚礼……”
  她还在想要怎么说,乔楠接过话去说道:“我已经找了人,会有专业公司负责,你以后也不用忙了。”
  “啊!”田蜜吃惊了起来,“那你一开始怎么不找?”
  话一说话,她就明白了过来,他是摆明了故意想整她,扫了眼他的笑脸说道:“我知道了。”
  乔楠停止住笑,拉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田蜜感觉这一幕很熟悉,想了想才记起来了那一天在这个书房发生的事,她有点好奇的想要是她现在说了什么惹恼了乔楠,他会不会再次把她扔到地上去?也许她可以试试……
  想的出神,脖子上却传来微微的刺痛。乔楠不高兴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想什么?”
  还是不要试了。
  田蜜笑着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乔楠不说话了,把她的头按进怀里,就堵住了她的嘴。田蜜圈住他的脖子,任他在她的嘴里兴风作浪。
  渐渐的,乔楠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了,他一把抱起田蜜边吻着她边走到前面的沙发边,把她平放在沙发上面,身体随即也压了上去,开始胡乱的扯着她身上的衣服。
  上衣退掉露出内衣后,乔楠只感觉到一股热气从头顶一直冲到全身上下,最后汇聚在一个地方。田蜜今天穿的就是那件有着牡丹花图案的黑色内衣,他伸出手抚摸了一下上面的花纹,然后摸到胸衣的暗扣,一把解开,手已经直接探上了她胸前的柔软。
  田蜜抖动了一下,感觉到了他的急迫,他甚至连他身上的衣服都没有退,就埋进了她的身体里面。她想他这样也是有原因的,他上个星期去了日本,停留了一个星期,回来后她正好赶上女人每个月的那几天,身体不方便,她每次也就是那么三四天,昨天已经好了,但是他昨晚也只是抱着她睡觉而已,并没有任何动作。
  其实除了最初的那两个星期,他会不论时间场合的纠缠她之外,到了后来基本上他只会在夜间在卧室的大床上和她亲热。偶尔他也会来一些新花样,把她的身体摆布成各种形状,增加他的快 感,但是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会按照最原始的方法来。在这一点上,田蜜是感谢他的,他不会让她在这件事上感觉到更多的羞耻。除了第一天他说的那些话,后来他也再也没有用那样的话来伤害她,她心里不是不明白,她感激他对她做的一切。他不提过去的事,她也可以不想,她愿意配合他,两个人安静的把这段日子过下去。
  乔楠在她的身体里面颤抖着得到了暂时的满足,不断摸着她汗湿的身体。田蜜感觉混身上下湿粘粘的,他被汗湿的衣服摩挲着她的身体,她感觉到热,只想起身去洗澡。她伸出手,抵着乔楠的胸膛说:“我想去洗澡了。”
  最初的那几次激狂过后,乔楠情动的频率不算高,保持着一个稳定的数值,在这件事上也是照顾她,不会在她不想的时候强要。
  可是这一次乔楠却并不像以往那样放开她,他吻了吻她的脸,说了一句,“等一会儿。”然后拉起她的手说道,“帮我把衣服脱了。”
  田蜜的脸红了一下,颤抖着双手去解他衬衫的纽扣。乔楠受不了她的速度,握住她的手拉到裤腰上说:“先脱裤子。”
  田蜜闭上眼睛,胡乱的把他的长裤往下扒,乔楠帮她一起顺利的推掉自己下半身的衣服,然后三两下把衬衫脱了,重新开始在她的身上摸索。
  田蜜只感觉到这一次他好似要把自己嵌进他的身体里,沉重的身体以泰山压顶之势困住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动作着,她的头被他压到陷进了沙发里,他按着她的双手,不让她动,俯下头来,毫不控制力道的亲吻她的脸和身体。
  田蜜在他的身下摆着头,扭动着,承受不住他的力气,乔楠不管不顾,现在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要和她一直燃烧到天荒地老,就算海枯石烂他也要这样抱着她。
  爆发的那一刻,她终于在他身下颤抖着贴着他的脸一声声的喊着,“乔楠,乔楠……”
  乔楠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喜欢他的名字。在她的身上伏了一会儿,他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一点一滴的亲吻她的嘴,只在她的唇上和嘴角辗转,勾画着她唇部淡淡的线条,并不进去攻城略地。田蜜呼出一口气,开始转动酸麻的双腿,乔楠一把按住她的腰,“不要乱动。”
  “可是我的腿不舒服……”田蜜犹豫着说了出来。
  乔楠看了眼两人的交叠在一起的身体,慢慢的从她的身上翻身起来,然后抱起她。
  到了浴室他把她放在花洒下面,打开了水开关,热水噼里啪啦的流了下来,田蜜才感觉到舒服了。乔楠走过去,把她圈进怀里,任这水同时从两人身上滑过。田蜜把下颌抵在他的肩上,抱着他的腰,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他。
  乔楠抱紧她,抚摸着她的背,随着流水声,爬在她耳边低问:“田蜜,你喜欢我对你这样吗?”伴随着他的话,他把她抵靠在一面墙上,抬起她的腿,毫不温柔的冲了进去,开始动作了起来。
  田蜜重重的叫了一声,搂住他的脖子,说不出话来了。乔楠一边来回冲撞着一边问道:“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要你说你喜欢,你说……”
  浴室里面水声潺潺,田蜜耳边好像又听到了那熟悉的音乐声。她呻吟着,把头靠在乔楠的肩上,伴着他的动作,后背不断碰撞到身后的墙壁,其实有点痛,但是她却在这疼痛中渐渐的感受到了一种被填满,被充实,被需要的快感。
  “田蜜,我要你告诉我。”
  乔楠越发来了兴致,伴随着每一次的进出,在她的耳边呢喃,索要她的回答,也要她的接纳。
  在身体获得最极致的快乐和满足时,他听见田蜜一声声的叫着他的名字,还是那样,“乔楠,乔楠……”
  “你其实并不讨厌我这样,是不是?”他搂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她的身体早就软成了一滩水,无力的靠在他身上。乔楠看着她那张早就沾染上了欲望的脸,她的脸上再也不是平时那种无动于衷的样子,这一刻她到底还是他的。
  田蜜环住了他的身体,还是叫着,“乔楠。”
  他忽然有了答案,“田蜜,你是喜欢我这样的。”
  这是乔楠的心魔,多少个日夜,他看着躺在身边的她,总是在身体从她身上得到最大的满足时厌恶着自己。他痛恨只能以这种方式得到她,他害怕她其实只是为了那一纸合约在强忍着他的碰触,他知道她对这件事远没有他的热情,甚至他更知道她其实是反感的。没有什么比爱着一个女人,但是清清楚楚的明白那个女人不爱你时更绝望。最初的时候,他想占有她的身体,所以他疯狂的从她身上索取,得不到整个人,得到一具温热的身体也是好的,但是每次当他征服了她的身体之后,涌上来的却是更大的失望,这股感觉包裹着他,让他透不过气,渐渐的他想远离她的身体,让自己能够顺利的呼吸,可是他发现离开了她的身体,他连呼吸也忘了。
  
  第十八章
  第二天早上乔楠上班后,田蜜带着惺忪的睡意下楼时,便被楼梯口的人吓了一跳。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弯腰立在她面前,后面还跟着四个同样弯腰的女人,大家一致齐声的喊道:“太太,早!”
  田蜜愣愣的回答:“早。”
  带头的男人抬起头来面对着田蜜,一板一眼的说道:“太太,我姓张,是这里的管家,以后有什么事情,您可以吩咐下来。”
  他说话的方式让田蜜感觉到似曾相识,再次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后,越来越觉得熟悉。她脱口问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这样回话是很不礼貌的,面前的人并没有露出任何奇怪的表情,他好像毫不惊讶她会这样问。只见他依旧公式化的回道:“太太的记忆力真好,这是我的荣幸。四年前,太太曾去过少爷家,那时候我也在。”
  很显然他的记忆力比田蜜好得多,在他的提醒下田蜜慢慢的有印象了,也很快的明白了过来他口中的“少爷”所谓何人。
  田蜜笑道:“我想起来了。”
  田蜜一来是听不惯他毕恭毕敬的说话方式,再者一夜起来家里多了几个身穿“制服”的人,弄得她也觉得拘谨,制式化的交谈了几句便走开了。
  乔楠的妈妈叫宋蝶,田蜜第一次听见乔楠告诉她这个名字时,面前闪现的是个穿着中国古典刺绣旗袍,或许是黑白色,或许也是暗红色,盘着头发的中国传统美女。带着这个幻想一直到晚上她才见到乔楠的妈妈和妹妹。宋蝶确实漂亮,但却不是那种中国传统美,她的美里面更多的含了一种侵略性,一双细长的眼睛,直直向人看过来时很有点狐媚的味道。这样的一个女人年轻的时候必然是艳冠群芳的,虽然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但是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和乔雨站在一起说是姐妹也会有大把的人相信的。
  宋蝶和乔雨都不是难相处的人,待人客气有礼,初见时会感觉到一股尊贵的矜持,可是几句话下来,田蜜面对着她们和善的脸色也完全放松了下来。相互认识了,坐下来后,宋蝶和田蜜讲了几句家常话,也顺带问了一些她家里的人,田蜜一一作答,话匣子便这样打开了。宋蝶也谈了点她在美国的生活,田蜜听得很认真,有时候也笑着问一句。一场谈话下来,气氛渐渐的热闹了。
  乔雨正在眉飞色舞的对田蜜讲着她读书时的一些趣事,宋蝶便沉默的拿眼去看自己的儿子。乔楠知道她妈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心里不以为然。眼见着乔雨暂时停止了侃侃而谈,他开口对着她问道:“你也跑回来做什么?”
  乔雨比乔楠小了十多岁,从小被全家娇宠着,包括乔楠对她也是溺爱的。她现在听见哥哥严厉的口气,并不害怕,白了他一眼说道:“我回来是见嫂子的,你还以为谁想见你啊。”话说完,人已经移到了田蜜的旁边亲热的喊着,“嫂子,你怎么会嫁给我哥哥?我告诉你他就是个工作狂。”
  田蜜一直不习惯突然间和人这么亲密,但是面对像孩子似的乔雨,倒是没这种顾虑。她笑道:“怎么这样说你哥哥?”乔雨这句话她是赞同的,但是这种场合下也只能含糊过去。
  乔雨“哼”了一声,瞟了一眼乔楠。
  田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太像了,乔雨那一声“哼”和乔楠有八分像,不知道她是不是跟她哥哥学的。笑完了看了眼周围才觉得不合宜。宋蝶看着她,面上也笑了笑,倒是并没有说什么。
  乔楠拍了一下她的背,对着宋蝶说道:“妈,你和乔雨两人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明天我让田蜜陪着你们。”
  宋蝶点头答应了,起身示意乔雨也跟着她走。
  乔楠站起来时,顺手把田蜜也拉起来了,然后就不放开她的手。一直到了二楼,他才放开她的手,说道:“你带乔雨去她房间,看看有什么缺的。”
  田蜜答应了一声,看了眼宋蝶,有点不自然的说道:“妈,我先带乔雨回房间了。”
  宋蝶是个聪明人,纵然几年前的道听途说不可尽信,但是这一晚上下来她已经看出来了儿子对她的态度,只得放开脸笑道:“你去吧。”
  等到田蜜和乔雨两人进了房间,她才盯着乔楠说:“我看她并不适合你。”
  乔楠并不回话,走到房间门口打开门,等他妈进来了才说:“适不适合只有我知道。”
  宋蝶坦然的微笑,“就怕你觉得合适别人不觉得合适。”
  乔楠变了脸色,狠狠说道:“她合适也得合适不合适也得合适。”
  “你绕口令呢?”宋蝶在床上坐下,语重心长的说道,“乔楠,几年前你做的那些糊涂事,我可是从来没在你面前提过,你怎么还不明白,感情的事强求不得的。”
  乔楠的话说完已经冷静了下来,淡淡的说:“妈,你别动不动就谈感情,我和她之间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我自己明白。”
  “谈感情又怎么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到现在还不想承认?我是你妈,你还想在我面前保留什么?”
  乔楠偏过脸,“妈,你别说了,你就是回来让我堵心的?”
  宋蝶笑了笑,“我当然希望你好,你自己知道你在做什么就行。”
  乔楠转过身要离开的时候,宋蝶喊住他。她的脸色正常,可是语气还是泄露出了她对儿子的关切:“乔楠,我和你爸对你的婚事都没什么意见,只要你喜欢就好。”
  乔雨的时差一时间倒不过来,兴奋的拉着田蜜说了一会儿话。田蜜被她引逗出来了兴致,在她的房间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她回房时,乔楠背朝着她站在外面的露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看了一眼,不想打扰他,拿起睡衣进了浴室。等她出来时,乔楠已经不在房间了,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了,她一时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拿了一本杂志把身体蜷缩在沙发上等他。
  后来是怎么上床的田蜜已经不知道了,只记得半夜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才感觉到身边有熟悉的气息,她翻了个身,面朝着他,无意识的喊了一声“乔楠”。乔楠刚刚上床,并没有睡着,把她移进怀里,伸手轻触她的眼睛,眉毛,脸颊……看着她睡的发红的脸颊,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她的这张脸还是和三年前一样,虽然她比三年前更沉寂,面对他也多了更多的小心翼翼,有时候甚至是刻意的讨好,但是在他的眼里,这些都不算变化。不需要仔细留意或者刻意去寻找,他总能从她偶尔的一个笑容,一个动作中捕捉到那时候的影子。她对他说话时,神色间还依稀可以回想到当初她对他说话的样子。已经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就那样出现在他面前,无畏的看着他,对着他笑:“我叫田蜜,种田的田,甜蜜的蜜。”
  三年,一段不长不短的岁月,有些人可以变得陌生,有些人可以变得熟悉,有些人可以忘却,有些人却记得。乔楠的三年却只是用来想明白了某些事而已,不是忘却,也不是记得,那些事只是清清楚楚的发生了,没有人可以抹煞它们的存在。
  乔楠还记得他第一次见田蜜的那个晚上,那已经是差不多六年以前的事了。他并没有刻意保留这一段记忆,但是天长日久下来,那一天晚上却慢慢的沉淀在了他心里,恍恍惚惚中,那一幕现在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那一天是农历七月初七,俗称七夕,中国情人节。乔楠能够把这个日子记得这么清楚,也只是因为他在那一天和一个女人分手。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是他因为工作忙推掉了她的晚餐之约。让他不敢置信的是,那个女人居然找到他的公司,质问他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看着她盛装过后越发显得精致动人的脸孔,突然发现他以前对她的认识有偏差。晚上应酬完毕后,他一刻也不想再耽搁,直接到了她的家,把他该说的话全部说清楚。
  从前女友家开车回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了,途径一家二十四小时开门的便利商店时,他下意识的感觉到口渴想喝水。在一个公交车站附近的路边停好车,他下车去买矿泉水。这条马路在城市扩建,市中心转移以前,曾是G市最繁华的地带,马路两边矗立着一栋栋的高级写字楼,植满了树杆粗壮,枝叶繁茂的榕树,在这样霓虹闪烁的夜晚看来也是蔚为壮观。
  便利商店在公交车站旁边,中间隔着一棵垂吊着棕色须根的榕树,第一次走过去时乔楠并没有留意那棵树下是否站着人。买好矿泉水,他走出来,站在路边仰起头喝了一口水,走向车子时,他看见那棵老榕树下站着一个女人,一身白裙。在这样的深更半夜,人烟稀少的马路上,他免不了斜着眼多看了几眼,最后确定她应该不是那些半夜出来拉客的莺莺燕燕。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想看清楚她的脸。乔楠不动声色的从她面前走过去,坐上车之后,他把车往后倒了一点,然后看向后视镜,那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脸,泪流满面。乔楠心里猛然厌烦了起来,就在半个小时之前,还有一个女人在他面前哭着闹着不要他离开,他甩开她冲出来时还在想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一哭闹起来就让人难以忍受。女人总想着用眼泪去留住一个男人,可是她们不知道,一旦那个男人不再喜爱你了,你的眼泪在他眼里是毫无价值的,只能让他们避之唯恐不及。很多女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还是会在最后的一刻奋力一搏,成功了眼泪也有了价值,失败了,这眼泪也是有价值的——就当是为了失去的爱情。
  乔楠诅咒了一声,发动了车子,不再去看后视镜中的那张脸。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乔楠从那条路上经过时,总疑心那天晚上的那个女人是他的幻想。深更半夜,一身白衣,长发,没有声音,脸上挂满泪水,所有这些都像是恐怖电影和灵异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场面。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无神论者,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女鬼,要说也只能是一个半夜发疯的女人。
  这么说来,乔楠倒是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这一幕有印象了,因为这样的事并不常见,在那个特殊的环境和场合下,他刚好留意到了她而已。
  后来又见到她时,一开始乔楠并没有把她和那个老榕树下的女人联系起来。直到晚上他开着车回家,红灯的时候,他扭头不经意的看向窗外,当然这次并没有见到老榕树。这条马路两边矗立的是梧桐树,他的视线停留在一棵梧桐树上,某个片段粹不及防闪现在他眼前,那天晚上的记忆忽然鲜活了起来,那张泪流满面的脸也渐渐的清晰了起来,白天酒店大堂里的那张他并没有来得及拼凑出来的脸再次跳了出来。她微皱眉头的样子终于和绮梦中“念念不忘”的那张泪流满面的脸重叠了起来。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乔楠已经可以万分笃定的确认这是同一个人了。
  认识她以后,有一段时间乔楠想过要问她那天半夜一个人站在树下哭什么,可是见面了又忘了,记起来时看着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也问不出来。他知道按照她的性格,她应该不会希望那样狼狈的一幕被人拿出来随意议论,就算他问了,她如果不想说的话也会敷衍他。他其实也有自己的顾忌,她的回答不管是敷衍也好认真也好,他都不确定他听了就会满意。他终于决定让那天晚上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记忆中,她满脸的泪水也成了他心中的一个未解之谜。每次想起来时,就会一遍一遍的回想老榕树下那个女人的形象,以至于这么多年,他心中总有一个定格的画面——一棵老榕树和树下的白衣女人。
  田蜜睡觉一直都是很安静的,但是今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他怀里动来动去。乔楠按住她的身子,低声呵斥道:“好好睡觉。”她在睡梦中听到他的声音,身体更向他靠近了一点,头在他脖子上蹭了两下,一只手还搭在了他的腰上。乔楠握住那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脸,他要的也只有这样而已。伴着她手上的温度,乔楠的睡意也慢慢的袭上来了。
  
  第十九章
  第二天早上,乔楠醒来后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把田蜜喊醒。梳洗过后,他去更衣室换好衣服出来时,却看见田蜜踩着拖鞋进浴室。看见他她还咕哝了一句,“你怎么不喊我?”
  等她从浴室出来后,乔楠拉住她,“你是不是睡迷糊了?今天不在家里吃早餐,我们带妈和乔雨出去喝早茶。”
  田蜜蓦地想起来了张管家和昨天早上满餐桌的早点,看来她需要几天来适应不用起床做早餐的日子了。
  “妈和乔雨上午不睡觉吗?”
  她经过了一晚上,倒是能够自然的称呼宋蝶了。乔楠放开她,“去换衣服,我先下去看看。”
  乔楠下来的时候宋蝶已经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了,他也知道他妈每次回来都需要几天的时间倒时差,这个时间她睡不着也不奇怪了。
  宋蝶抬眼见是他,又向他身后看了看,问道:“你今天要上班吧?”
  乔楠在她对面坐下,说出自己的打算,“一会儿喝完早茶顺便去公司看看就行。”
  宋蝶笑了一声,“以前怎么就没见你对我们这么热情,还特意放下工作?”
  “我哪一次没陪你了?”
  宋蝶斜睨了他一眼,眼睛余光看见那边田蜜也走下来了,突然说道:“我看你还是在担心,也并不是想陪我和乔雨。”
  乔楠还没出声,就听见田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妈,你怎么起来的这么早。”
  宋蝶瞟了眼乔楠,对田蜜倒还是和气,“睡不着,倒时差呢。”
  田蜜对待不熟的人一贯是有点拘谨的,面对宋蝶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说,搭讪着回了两句话,说去看乔雨就转身又上楼了。
  乔雨也早就醒了,床上横七竖八的放着几件衣服,她的头埋在一个大皮箱里面,好像是在找什么。听见脚步声,好像早就预料到了是她一样,头也不回的说道:“嫂子,你随便坐,我找一件衣服。”
  田蜜走过去,看了看这一团乱,拍了拍乔雨的背,“我帮你把衣服都挂进衣柜吧,这样也方便。”
  乔雨一时也不会回去,就起身笑道:“早该这样了。”
  整理衣服的时候,乔雨对田蜜说:“我知道我哥哥为什么喜欢你了。”
  “为什么?”田蜜正帮她把一件长裙收到衣柜,注意力并不在她的话上。
  乔雨笑了笑,“感觉,就连我现在也有点喜欢你了。”
  田蜜的一生到现在为止,这样当面毫不掩饰的对她说喜欢她的人除了熟悉的几个家人外并不多,能让她记住的,她想了下,也只有乔雨一人而已。一时间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她也开始喜欢上这个待人真诚的乔雨了。
  挂好衣服,她问道:“乔雨,你多大了?”
  “我比我哥小了整整十二岁。”乔雨比了下手指头。
  田蜜楞了一下,“是吗?”乔楠在她的印象中一直都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其实她并不清楚他的实际年龄。并不是没有机会,只是她从来没有留意过,也没有想到这上面来。
  “嫂子,你呢?”
  田蜜想到了一句歌词,回道:“二八年华。”
  乔雨迷惑的看了眼田蜜,一瞬间反应了过来,眯起眼笑道:“你比我哥哥幽默多了。”
  田蜜也笑了起来,其实人是环境的产物,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下,我们总会下意识的调整自己的行为和话语来配合当下。在略显强势的乔楠面前,田蜜素来是不喜欢搅动那一池水的,也习惯了安静。现在面对乔雨,她也像一下子年轻了很多岁,回到了那青春烂漫的时代,对待乔雨也更加亲密了起来。
  收拾好,两人下楼来时,乔楠已经不在客厅了。宋蝶头略偏向书房的方向,看着田蜜,“他去书房了。”
  田蜜“哦”了一声,看了眼宋蝶,下意识的向书房走去。
  书房门并没有关上,乔楠对着电脑,手放在键盘上,应该是在忙碌。田蜜走过去,站在书桌的旁边,看着他戴着黑框眼镜,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股市走势图。
  乔楠抬头望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快速的按了几个键,然后关机。取下眼镜放在书桌上后,他才问:“乔雨下来了?”
  田蜜点了点头,看到被他随手扔下的眼镜,伸出手拿起来,收进眼镜盒。她不清楚他是不是有轻微的近视,工作的时候她也只是偶尔见他戴上眼镜,其它的时间就更没见他用过了。
  “走吧。”他站起身,走过田蜜的身边。
  四个人在一家以早茶闻名的港式餐厅坐下了,早点也吃了,茶也喝了,差不多也到了上午十点钟了。买单后,乔楠对宋蝶说:“妈,你要不要去公司看看?”
  宋蝶还没说话,乔雨就首先抗议了,“哥,你怎么这样?妈是回来休息的,又不是为了工作,哪有像你这样,第一天就让人去公司的?”
  田蜜很想帮着乔雨也说一句,乔楠一个眼神看过来,她闭紧了嘴巴,低下了头。
  乔楠随即瞪了一眼乔雨,没说话。
  宋蝶看着这几个人,笑道:“去看看吧。”
  路上的时候,田蜜有点忐忑,怕又遇见了什么人。不过她的运气好,他们是从停车场的专属电梯直接上去,到达乔楠的办公室。
  乔楠把田蜜和乔雨安排在他办公室附设的休息室,就出去和宋蝶说话了。
  乔雨坐了一会儿无聊,站起来在房间四处走动了一下,对田蜜说:“这里几年都没变过了。”
  田蜜也四处看了几眼,听乔雨的口气,精神不是很好,提议道:“乔雨,你困了可以去那边的床上睡一会儿。”
  “我时差没倒过来,还真想睡觉了。”
  乔雨说完,走到床边,脱掉鞋,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嫂子,吃饭的时候你喊我。”
  “好,你好好睡一觉。”
  田蜜站起来,走到窗边,隔着遮阳的纱帘,看着外面。从这四十多层楼高的地方看下去,底下的人和车早就缩小成蚂蚁一样,渺小的只看得见一个个黑点。这何尝又不是应验了那么一句话——大千世界,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一个渺小的存在。转开视线,看向远方,除了一望无际的楼顶和上面艳阳高照的天空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道这样站了多久,被人从后面抱住时,她一惊之下扭身挣扎了起来,就想张口喊人。
  乔楠的声音先响了起来,“是我。”
  田蜜停止不动了,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妈呢?”
  “去见老朋友了。”
  乔楠嗅着她颈部的气息,低头摩擦着她的肌肤,转过她的身子,手渐渐的收紧了。
  田蜜伸手抵在他的胸前,“乔雨在睡觉。”
  乔楠进来时注意力只在临窗而立的她身上。他站在她的身后,有一瞬间有一种感觉她会从这个窗户里消失,让他再也看不见,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顺着本能抱住了她。这时候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床上,还是堵住了她的嘴巴。他嘴上的力道很大,手也用力的钳制住她,田蜜尝试着推了他两下,他不为所动,她也渐渐的靠着他不再动了。
  乔楠的手慢慢的也放松了力道,拥住她,在她的背上抚摸,他的吻也不再粗暴,而是诱惑着她沉沦。在这件事情上,田蜜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他现在还存了心用上了手段,所以只需要接受,只需要容纳他。在他变得耐心十足,有技巧的吻下,很快田蜜浑身上下都被他的气息包围着,呻吟着,在他每次的移动中,大力的呼吸着换气。 乔楠的气息越来越急促,吻由她的嘴转移到下颌再到脖子,喘息着拉下她背后的拉链,手伸进她的丝质连衣裙里一路探摸。就在乔楠把手放在一个地方,试图把她更加的按向自己的身体时,门口传来了一声咳嗽,紧接着又是一声。还是乔楠先清醒过来,停止住了动作,摸索着重新拉上她的拉链,靠在田蜜肩上,平缓着呼吸。田蜜也听到了第二声咳嗽,耳根子都红透了,把脸埋在乔楠的怀里,根本没有勇气看向门口。
  她这鸵鸟的动作,让乔楠的心情轻松了起来,拉起她的手,进了旁边的小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扭了条湿毛巾给她。田蜜接过来对着镜子擦了擦脸,又整理了一下并不算乱的头发,收拾好后才和他一起走出去。
  乔楠对着门口喊了声,“妈,进来吧。”
  宋蝶走了进来,看了眼态度自然的乔楠,又看了眼低着头的田蜜,并不提刚刚的事,只说道:“该把乔雨喊起来了。”
  田蜜暂时放下羞涩,走到床边,对着乔雨的脸喊道:“乔雨……”
  乔楠听她这毫无力气的声音,抢上前去,拍了拍乔雨的脸,“起来!”
  乔雨到底还是被乔楠弄醒了,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几点了?”
  “起来,去吃饭。”乔楠见她醒了,扔下话就走开了。
  几个人从休息室走出来之后,宋蝶对乔楠说:“刚刚老李打电话说要请吃饭,我已经答应了。”
  乔楠没意见,点了点头。
  乔雨在后面问道:“是李静雯的爸爸吗?他也回来啦?”
  “嗯。”宋蝶应了一声。“他说过来公司一起去的。”
  出了办公室,李琨已经等在了外面,看见了他们,笑道:“这不是乔雨吗?才几个月没见,越长越漂亮了。”
  “李叔叔。”乔雨走上前,礼貌的打了声招呼。
  李琨点了点头,“静雯这段时间一直在家,知道你回来了很高兴,还说要带你出去玩。”
  “我有大半年没见到她了!”乔雨叫道,“她毕业后就不去美国了。”
  李琨笑道:“很快就能见到了,我已经打电话通知她中午一起吃饭了。她妈妈在海王鲜订好座了,她们现在可能一起正在去餐厅的路上。”
  “海王鲜不是只供应海鲜吗?”乔楠面露难色,顿了一下,然后把田蜜从乔雨的身后拉出来,又带着点歉意说,“李叔,恐怕我们要换个地方了,田蜜对海鲜有点过敏。”
  田蜜看了眼乔楠,他暗中握紧她的手,她也就不再说话了。
  李琨只迟疑了一秒,然后再次笑道:“这位就是田小姐?”
  宋蝶□话来回道:“我刚刚在电话中说的就是她。”说完就对田蜜说:“田蜜,这是李叔叔。”
  “李叔叔。”田蜜也露出笑来喊了一声。
  “阿碟,乔楠这次该定下来了。”
  “已经定下来了。”宋蝶笑道。
  李琨再次打量了田蜜几眼,很好商量的说道:“那就换个地方吧,你们想去哪儿?”
  乔楠这次又出声了,“你来定吧,不是海鲜就行。”
  
  第二十章
  最后这一餐饭还是到了畅生阁,李琨的太太华晓莉和女儿李静雯早就已经赶过来了。
  老朋友叙旧,这餐饭几个人谈的不亦乐乎。
  这应该是田蜜第一次真正接触到乔楠家的世交好友,她只是安静的坐在乔楠的旁边,并不怎么开口说话。李静雯喊了她两声,她才听到,放下筷子,看过去,面上带着笑,也没说话。
  李静雯说:“我下个月要到香港购物,你要不要一起去选购婚礼用品?”
  “不用了,……”田蜜直觉便要拒绝,她和她并不熟,再说她也不想去香港购物,可是她却找不到好的借口,只能暂时停在这里。
  乔楠接住她的话说:“下个月我要到香港出差,会带田蜜一起去。”
  田蜜偏头去看乔楠,他正把自己面前刚刚上的汤推到她面前。“这汤一股子药味,你喝了吧。”
  他也不管她怎么喝得下这么多,自顾的揭去盖子,催促道:“趁热喝。”
  田蜜看着自己面前立着的两个汤盅,默然的拿起勺子。
  李静雯低下头吃菜不再说话了。
  宋蝶那边的话题告一段落,望向这边,问道:“乔楠,你刚刚说要去香港,什么时候去?我和乔雨反正也没事,大家就一起去玩玩。”语毕,又调转视线对着李静雯笑道,“我好像听见静雯也说要去,你还没定具体日子吧?不如就一起去吧,一个人去也没意思。”
  李静雯抬起头笑了,“和宋阿姨一起购物最有趣了。”
  “为什么?”
  “我妈一直说你眼光好,会买衣服。”
  宋蝶被她逗笑了,说道:“晓莉,等静雯嫁人了,你也该寂寞了。”
  华晓莉笑道:“她现在一心扑在工作上,还拉她两个在国外的哥哥说情,我也不急了。”
  饭后,乔楠要回公司,宋蝶已经和华晓莉说好了,下午一起去美容院,田蜜当然是要陪着去的。
  到了停车场,迎面一个身穿西装,夹着公文包的男人走了过来,喊道:“田蜜?”
  田蜜和乔雨两人是在后面走在一起的,这时候都停了下来。田蜜看了他几眼,发觉这个城市其实很小,到哪里都能碰见已经快要遗忘的人和不想见的人。
  “朱经理。”
  对方确认没有认错人就笑道:“好几年没见了,你现在在哪儿上班?”
  田蜜不想多说,只简单的说:“我没上班了。”
  “嫁人了?”对方打量了一番田蜜全身上下,口气倒是很笃定。
  “嗯。”
  “真应了那一句话,做的好不如嫁的好,没想到你也这么快就想通了。”
  田蜜越来越没有说话的心情了,“尼姑庵倒了,我总要嫁人的。”
  乔雨在旁边笑了一声,说:“嫂子,你说话都有佛理了。”
  田蜜这时候才笑了,介绍道:“这是我先生的妹妹。”
  他的视线对上了乔雨,田蜜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便自行对乔雨点了点头,“你好,我叫朱建文。”说完从随身的公事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乔雨接过来扫了两眼,抬起头笑道:“你好,朱先生,我叫乔雨,也没工作。”
  朱建文还没说什么,田蜜“扑哧”一声笑出来了。和乔雨相处了这么一天,她已经知道了她这是故意戏弄人的话。笑完了抬起头,不经意看见那边站着陪大家的说话的乔楠一直看着这边。她避开他的视线,说道:“朱经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走过去时,乔楠并没有问她什么,只嘱咐她下午好好陪着妈和华阿姨。来的时候是乔楠载的田蜜,现在目的地不同,她就要换到宋蝶和乔雨的车上。乔楠不等还在招呼宋蝶上车的司机,自己打开后车门,见甜蜜和乔雨都坐进去了,才走到自己的车边。几辆车先后驶出了停车场,到了一条岔路口,就分开行驶。
  宋蝶这一中午也累了,上车后就靠着座椅闭目养神,乔雨和田蜜一起坐在后排。她们担心打扰宋蝶休息,一开始并没有怎么说话。乔雨到底年轻,活泼好动,忍不了多久。过了一会儿,她打开一直攥在手里的名片,把身子移向甜蜜,小声问道:“嫂子,你怎么认识这个朱建文的?”
  田蜜的声音也压的很低,“他是我以前的同事。”
  乔雨随手把名片放进手提包。“这个人说话挺有意思的。”
  田蜜不置一词,但笑不语。
  乔雨没再说什么,一会儿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我好像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说着,更把身子移近甜蜜嗅道,“就是这个味道。”
  田蜜笑道:“我没用香水,可能是沐浴乳。”
  “怪不得呢。”乔雨一脸恍然大悟,像是弄明白了什么要紧事,语气有点兴奋,还对着田蜜暧昧的笑了笑。
  田蜜虽有点不明所以,也还是笑道:“你要是喜欢回家后我拿一瓶给你用。”
  “不用了。”乔雨“呵呵”笑着摆手。
  她们在美容院耗了三个小时,出来后因为兴致好,又相约一起逛商场。这一下午,除了必要的寒暄,李静雯也没有再和田蜜多说什么。在商场里面选购衣物时,乔雨爬在田蜜的耳朵边说了几句话,田蜜楞了一下,过后无奈的笑了。乔雨看了眼和她们有段距离的试衣间,口气笃定的再次说:“连我都知道,我哥不可能不知道,不相信你回去后问他。”
  田蜜笑道:“不用问了,我相信你说的错不了。”
  “嫂子。”田蜜很亲密的叫着,“我告诉你这些,只是让你别想多了,她只是还没想通,对你是没有恶意的。”
  田蜜心里一暖,诚心说道:“乔雨,谢谢你,这些我都知道。”
  她们几个人又一起在世贸的顶楼吃完晚餐,然后才分开各自回家。
  还没到家时,田蜜就接到了乔楠的电话,说他已经回去了。到家后,乔楠并不在客厅,书房也没有。田蜜送东西回房间,看见乔楠从更衣室出来,他已经换了简单的居家黑色体恤衫和深灰色休闲长裤,田蜜突然想起了前几天在网上看的一个国外男模,也是一身类似的衣服。楞了几秒,她说了声,“你回来了。”随后走过去搁下购物袋。
  乔楠看了眼她放下的东西,“这什么。”
  田蜜有点不好意思,“这是妈送给我的。”在商场时,宋蝶说,她这次回来的匆忙,并没有准备礼物,就给田蜜买了几件衣物,可是她买的全是睡衣,还是那种田蜜绝对没勇气穿的。
  乔楠再次看了眼购物袋,走开了。
  一家人在一起坐了会儿,说了点话后,乔楠照例进了书房,宋蝶白天累了,早早的回房间休息去了。乔雨中午睡了一觉,也年轻,精神这时候倒是好了,拉着田蜜在三楼的视听室陪她看电影。
  两人看的第一部电影是《海上钢琴师》。不管重复看多少次,里面的钢琴声总能伴着1900的手指在人的心里跳舞。看完了一生没有踏上陆地一步的1900,乔雨越发来兴趣了,又过去翻那一大堆影碟。无意中便看到了那张混在国产影片中的《甜蜜蜜》,乔雨笑道:“嫂子,这肯定是你买的,我哥对爱情片才不感兴趣。”
  乔雨的口气笃定,田蜜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问道:“你怎么知道呢?”这部电影田蜜以前看过,一开始是因为片名,但是这碟却不是她买的,准确的说这里的影碟没有一张是她买的。
  乔雨没注意她的话,看完了故事简介,说道:“就看这个吧,和你名字还对上了,我以前听说过,还没机会看。”
  等到这一场电影看完都接近十二点了,连番经受了西方和东方不同文艺的熏陶,乔雨终于有了睡意,两人就下楼各自回房。
  田蜜进房间时,乔楠靠在床头看一本书,她走进更衣室拿好衣物就进了浴室,等她从浴室出来后,乔楠的目光还是在那本书上。她爬上床躺下来后,乔楠伸出一只手把她揽到自己身边,漫不经心的说:“等一等。”
  田蜜看了眼他手里的书,原来是一本汽车杂志。她记得他的车库里面有好几辆车,一时有点纳闷他是不是又要买车。
  乔楠翻到一页,指着那上面的汽车图片问田蜜:“这辆车怎么样?”
  田蜜看着那款白色的时尚汽车,虽然奇怪他怎么没选黑色,还是很配合的说道:“挺漂亮的。”
  她很少关注这一方面的知识,对于汽车也只认识那些常见的标志,关于款型,系列什么的倒是了解的很少。乔楠指的那辆车的标志估计中国稍微有点汽车知识的人都知道,且拜那个风靡一时的电影《疯狂的石头》所赐,它的那个别名“别摸我”也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乔楠的车库里已经有了一辆,他也并不经常使用。
  乔楠见她兴趣不高,又换了一辆,这次居然是辆火红色的法拉利跑车。田蜜暗中想除非是这几年他的品味发生了改变,要不然这么张扬的颜色并不是他的爱好。
  乔楠不等她说话就说:“我们可以定白色的,喜欢吗?”
  “白色的好看。”田蜜有点懒洋洋的,想睡觉。
  “那就白色。”
  乔楠随手把杂志扔在床头柜上,转过身就开始拉扯她身上的吊带小睡衣。
  “妈买的不好吗?”
  “不是。”
  “那你怎么不穿?”
  ……
  乔楠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明天开始穿吧。”
  田蜜想到那几件黑色的睡衣,小声的说了一句,“这件是你买的。”
  “原来这样。”
  田蜜看了眼他的笑容,意识到刚刚的话,反驳道:“也不是……”
  乔楠伸出手摸着她的脸,笑道:“我以后还会给你买的,但是妈买的也要穿。”
  田蜜说不过他,感觉到他今天心情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就问道:“乔雨多大了?”
  “二十二岁了。”乔楠在田蜜的配合下已经成功的退掉她身上最后的遮蔽物,开始俯身亲吻她的脸颊和脖颈。过了一会儿他的吻缓了下来,“我比她大十二岁。”
  “乔雨说过。”
  乔楠的心里一动,把她压进床铺里,铺天盖地的吻落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乔楠从第二天就开始正常上下班了,偶尔晚上仍然出去应酬,让田蜜在家里陪着宋蝶和乔雨。
  这一个星期宋蝶都会出去拜见朋友,有时候也带上乔雨和田蜜。
  田蜜以前也工作过好几年,可以说并不缺乏和人打交道和周旋的技巧,加上宋蝶的那些朋友也都极有涵养,并不难以应付,几次下来大家倒也相处的不错。田蜜也渐渐的从中找到了一点乐趣。其实她也是喜欢生活中多一点乐趣的。
  青葱年代时,她也曾是一个活泼的少女,街坊邻居说到田家那双女儿,喜欢戏称田蜜是“小蜜蜂”。可不是吗?她那会儿一张嘴“嗡嗡”的,脸上总是挂着甜蜜的笑靥。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那样的笑容越来越少了,整个人也安静了下来,可是她也并没有从此变得枯燥。时光总是会带走一些东西,也同时带来一些东西。田蜜失去的是少女的明媚,可也得到了一份女人的从容。如果问她更喜欢哪个时候的自己,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不管什么样的田蜜,好与不好,她还是她,那些只是她性格中的一部分,区别在于有些挖掘的早有些来的慢而已。
  这几个月和乔楠生活在一起后,她渐渐的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整天面对的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房子,有时候田蜜甚至会想这个她生活的房子就是一个华丽的囚笼,她并不愿意这样想,每当有这样的想法冒出时,她也是极力压下,可是她压不下心里渐渐涌上来的空泛感。
  乔楠白天上班,纵使晚上在家他的话也并不多,和她说话也是言简意赅,碰上他心情不好时,更可以几天不对她说一句话,大家沉默的各做各的。白天唯一在家的保姆王姐也是尽责的做着她份内的事,等闲并不和这个太太说一句话,田蜜也不可能没事去拉着保姆讲话。这样下来,有一次乔楠出差,她给王姐放了长假,然后她发现那一个星期她用口说出声音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一方面惊异,另一方面也产生了一种悲哀。这并不是她期望中的生活方式,诚然她不是那种喜欢呼朋引伴,到处凑热闹的人,但是对做“孤岛”也没有兴趣。田蜜以前看过一部电影,影片名字和情节已经淡忘了,却还是记得那个影片的主旨是借孤岛这个意象来影射那些内心渐渐荒芜枯竭的人类。扪心自问,田蜜并不想做一个生活在孤岛上的人。
  田蜜离开几年了,以前在这里的一些同事和朋友长时间没联系,大家早就淡忘了,她也不想和他们再续前缘。最好的朋友林欢虽然在本城,但是不巧今年因为工作被公派出国学习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被完全隔离起来的存在,没有朋友,没有工作,除却那些心里的想望,她只是一个孤立依附在乔楠身上的女人。
  宋蝶和乔雨回来后,田蜜的生活虽然没有大的改变,可也渐渐的丰富了起来。家里一下子多了一大帮人,有了人气,还有个活泼的乔雨在身边,她也没有再整天的呆在家里,经常陪着她们外出。在此之前,就算一个月她也难得踏出家门两次。以前还工作时,田蜜极不喜欢在休息的时候还要外出,总是尽量能呆在家里就呆在家里,可是现在她发现她偶尔还是想出去的,哪怕什么不做,就坐在车上兜个圈回来她也会高兴。很少有人能够完全脱离群居生活的,至少田蜜意识到她是很难做到的。
  田蜜自己也许还并没有意识道这几天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眼神也比平时多了点灵动,整个人身上都多了份生气,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的。在黑暗中呆久了,只需要一束微弱的阳光,人也会满足的。
  乔楠打开房门进来时,她正窝在沙发上看书,不知道写的什么,她兀自低着头笑。他在她背后站了半晌才走过去打断她,“看到了什么好笑的?”
  田蜜见他回来了,马上收起了笑脸,也放下了书,给了个极敷衍的回答:“没什么。”
  乔楠并不是不喜欢她整天捧着一本书,她一个人在家总要找点事情消遣,而且她私下里是喜欢安静的,喜欢看书,且门类题材广泛,有时候可以说是来者不拒的。但是田蜜凭着感觉意识到乔楠并不会喜欢她看的那些通俗爱情小说,或许在他眼里,那些情爱之作全是些乱七八糟,毫无水准,用来哄女人的垃圾。很不巧这本逗她发笑的书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小言,只会被他誉为垃圾中的垃圾。这时候田蜜也聪明的不再多说什么。他只是随口问问,不会有兴趣和她一起探讨她看的是什么。
  在看见乔楠拿起她放下的书时,田蜜不是不吃惊的,他却像没事似的翻了一翻,“你刚刚看的是哪儿?”
  翻到夹着书签的地方,乔楠停了下来,坐在了沙发上,样子是轻松惬意的。田蜜惊愕了两秒,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他居然真的有看下去的趋势,马上俯身要抽走他手里的书。这个动作田蜜以前是做了无数次的,也早就练的炉火纯青,她知道在什么样的时机,要快速的出手,动作一气呵成的抢来对方手里的书。以前甜甜和韩林每次都是看着自己手里突然消失的书,一脸无奈,每当这时候田蜜就会得意的笑。
  但是田蜜今天却失手了,并不是她发挥失常,而是乔楠把书握的太紧了,她没有抽走书,反倒自己被他的力气带的载到在他身上。乔楠抱住她,把她移坐到自己腿上,手里仍然举着那本书放到田蜜眼前,“你念给我听听你刚刚看的那一段。”
  田蜜想起来了在她家那天他让她念李清照的那首“如梦令”,虽然她可以确信她看的这段话并没有任何可以联想的地方,但还是不想尝试,他的想法一直都“高深莫测”,且想象力之丰富她早就领教过了。
  乔楠并不在乎她不出声,又接着说道:“《潇洒出阁》,这书名取得倒是不错,很适合你看。”
  田蜜顿了一下,低声说:“我就是打发下时间。”
  乔楠好像越发来了兴趣,还颇认真的看完故事简介,自顾笑道:“一对姐妹花?这倒有点意思,像你和你姐姐。”
  他近来这一个月虽然很少对她冷下脸,但是像这几天这样和颜悦色,甚至是温存的举动以前也并不常出现。初时田蜜还有点不适应,可是见多了也习惯了,可能是他妈妈和妹妹回来了,他心情好。
  田蜜对他笑笑,趁他不注意时,一把夺来书,然后紧紧拽在手中。她出手还真是“快,狠,准”,乔楠看着她像老母鸡保护小母鸡似的护住书的动作,忍俊不禁。亲了她的眼睛一下后,他抱起她放在床上,说道:“以后别看书到这么晚,过了十一点我没回来的话,你就先睡,不用等我。”
  其实他很少这样笑,单纯的因为高兴,发自内心,想笑就笑。田蜜看着他微微眯起的眼睛、洁白的牙齿还有下巴上那条淡淡的折痕,突然发现她从来都没有好好看看他。其实他应该多笑的,因为他这样子笑很好看。
  乔楠脱掉她的鞋子,让她平躺在床上,又把她手里的书搁在了床头柜上,顺手捞来被子帮她盖好,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摸了一下她的头。
  “怎么了?”
  “没什么。”田蜜摇了摇头,又回答,“好。”
  “我去洗澡了,闭上眼睛睡觉。”
  “好。”
  乔楠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离开了。
  时序已经进入了盛夏,G市是典型的亚热带气候,早在二三月份天气就热了起来,现在气温一路攀升,伴着外面毒辣的日头,热的人只想呆在有冷气的地方。
  乔雨一直对田蜜抱怨这里的天气热,极力怂恿田蜜陪她一起去海南玩一个星期。几次下来田蜜也被她说动了,想象着那清凉的带着甜腥味的海风,沙滩,潮水……所有这些都在引诱着她。终于在一次睡觉之前,她斟酌着向乔楠提了出来。
  “海南三亚?”
  “嗯。”
  “你想去?”
  “乔雨也回来半个多月了,该带她出去走走,总闷在这里也不好……”她没有再说下去,看着乔楠饶有所思的笑容,自己也觉得这些话未免扯得太远了,纯粹是拿乔雨说事。
  停了一会儿,乔楠说:“等妈从上海回来了再去。”
  宋蝶前天去了上海,打电话说等几天再回来。田蜜听乔雨提过,她妈妈老家是上海,这次是回去看望一些亲友。乔雨本来也是要一起去的,谁知道在出发那一天她喊肚子痛,从早上起来就开始拉肚子,要登机的时候,她又跑去洗手间半天不出来,宋蝶担心她这几天在外面吃了什么伤了胃,让田蜜注意点,有什么事带她去医院看看,自己一个人走了。从机场出来时,田蜜也担心乔雨刚刚回来,不适应这边的食物,就对司机说道:“先去医院再回家。”乔雨却在旁边捂着肚子笑了起来,连连对司机说:“不用了,不用了,我好着呢。”田蜜后来也明白过来她根本就不是肚子痛,只是不想去上海。她对田蜜说不想像个猴子似的被人观赏。乔雨的外祖父母均已经过世,宋蝶是独生女,现在还在上海的都是一些旁系亲属,三代以内加上姻亲关系,也有不少人。乔雨记忆中十几岁时曾经陪着宋蝶回去过一次,一群人围着打转,有人夸她越长越美,有人说她的普通话带有上海腔……连吃个饭都有人把菜夹到碗里,乔雨讲到这里一脸受不了的对田蜜说:“你喜欢别人莫名其妙的对着你献殷勤吗?”
  田蜜想象了一下当时的那种“盛况”,摇了摇头,恐怕真是要盛情难却了。
  当然乔雨暂时糊弄住了爱女心切的妈妈,却没能瞒住她的哥哥。当天晚上,乔楠下班回家看见了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啃苹果的乔雨,听她说了没有去上海是因为吃坏了肚子,只是冷笑着说了一句,“你的肠胃还真是收放自如,连排泄也要选好时间,小心你手里的苹果有毒,一会儿又要喊肚子痛了。”
  乔雨并没有被他的冷言冷语吓到,继续吃了一口苹果,说:“我的耳朵也是收放自如的,只听得见人话,哥哥,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田蜜在旁边坐着,虽然想笑,但是看了眼乔楠的脸色,极力掩饰住笑意,上前去接过乔楠的公事包,细声细气的说道:“我帮你放进书房吧,该吃饭了。”
  乔楠觑了她一眼,在她前面去了书房。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田蜜就把乔楠的话转告给了乔雨,她听说可以去了,就暂时放下了这个心思,琢磨着这种天气该出去游泳。田蜜是看着长江水长大的,还是小学生时,学校就组织过游泳比赛,她那时候是拉拉队的成员。初三的暑假,在韩林孜孜不倦的教诲下,田蜜终于能够脱离拉拉队取得正式参赛资格,摘掉了那顶已经发黄的旱鸭子的帽子。田蜜不想拂乔雨的意,听她提了一次后,便索性每天下午和她一起去家附近的一个健身会馆,那里面有个极大的游泳馆。
  这天下午田蜜照样和乔雨两人在水池中耗了一两个小时,出来时,通体舒爽,浑身上下连骨头都是软的。冲完澡,换好衣服,她和乔雨两人边说话边走出去。等电梯的时候,旁边来了几个女人,她听到了一个淡淡的声音,偏过头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她想了一会儿才喊出了她的名字,“唐雪媚?”
  对方停止了说话,向她这边看过来,顷刻间脸上浮上微笑,“田蜜,好巧,在这里碰见你了。”她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站在原地,毫无波澜的声音。
  田蜜其实在喊出了唐雪媚的名字时就后悔了,虽然大家以前是一个宿舍的,但是她的这个室友一向回家住的多,对于她们另外三个人也只是保持着礼貌的舍友之谊,连上课也不和她们一起去。他们班那时候还有各种关于她的传闻,说她其实是被她在市政府身居要职的父亲给弄进学校的,其实她的高考分差的远……唐雪媚对于这些传闻一概是不闻不问,也不怎么搭理同学。田蜜在听见唐雪媚准确喊出她的名字时有点惊讶,更有点受宠若惊。她想不到她这个同学居然还记得她的名字,那时候还在学校时,她也没喊几次她的名字。田蜜沉浸在被人记住的喜悦里,忽略掉她并不热络的态度,单方面想着既然遇见了,这种场合也只能先随便寒暄几句,大家再找个时间聚一聚,好歹一起住过几年总能找到一点共同的话题,一抬头旁边的那部电梯来了。唐雪媚对她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上去喝茶,要不要一起?”
  她的口气还是和以前一样,有礼却不知为何让人难以接近。田蜜也分辨得出来哪些邀请是真心的,哪些又只是礼貌的询问,她到了嘴的话硬硬生生给逼了回去,笑了笑说:“我该回去了,以后再一起喝茶吧。”
  “那就以后吧。”
  电梯门关上以后,田蜜想了想觉得好笑,对乔雨说:“这是我以前大学同学,一个宿舍的。”
  乔雨也笑了,“嫂子,看来你以前和同学关系不怎么样嘛。”
  “没办法,我天生不讨人喜欢。”田蜜随口玩笑道。
  “那我哥怎么这么喜欢你?”
  田蜜一怔,再也笑不下去了。
  “嫂子,你和我哥是怎么认识的?”乔雨还在继续问着。
  “就那样认识了。”
  “那样?”
  田蜜想了想,很诚实的回答:“我记不清楚了。”
  她从来都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对他的记忆开始于那句:“你叫什么名字?”她还记得她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的回道:“我叫田蜜,种田的田,甜蜜的蜜。”
  这句简单的话一瞬间在她的心里掀起了翻天巨浪,狂涌而来,涨的她难受,心里的一个地方正在被人用榔头敲击着,咚……咚……
  这时候下行的电梯不知道第几次开门,乔雨走了进去,回头看田蜜还站着不动,催促道:“嫂子,进来呀!”
  乔雨的性子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进了电梯就忘了刚刚的话题。坐上车之后,她又一脸好奇的问道:“嫂子,我哥是怎么把你追到手的?”
  田蜜初时并不回答,只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是他追我呢?”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我哥想什么能瞒得过我吗?”乔雨扬起头,语气好不得意。“他做的那些事……反正我就是知道。”
  田蜜维持笑脸,推脱道:“我记不清了,你还是去问你哥吧。”
  “我哥肯定不会承认的,嫂子,你说,我要你说,说给我听听嘛。”
  田蜜在乔雨这样的厮磨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想着以前她也是这样抓着一个人的袖子,不依不饶的说:“你说,我要你说给听。”那个人每次都是一脸无奈的笑,口气却是宠溺的,有时候还会摸一下她的头,“好,好,你先不要摇我的手臂,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什么都答应你——多好听的一句话,她听了那么多年,要到了再也听不见的时候,才来一遍一遍的想,一遍一遍的痛。
  乔雨还在抓着她的手臂,“嫂子,好嫂子,你就说一点,一点点就行……”
  恍惚中,田蜜说:“钱。”
  乔雨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钱?”
  不等田蜜回答,乔雨又一脸吃惊的说:“嫂子,你的意思是说我哥用钱追到你的?”
  “孺子可教也。”
  “骗人。”乔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嫂子,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你才不像那样的女人,我才不相信你会那样做。再说,我哥有那么差吗?我哥多好啊!”她看着田蜜,眼睛里面全是怀疑。
  田蜜笑了笑,她也知道在乔雨眼中她哥哥无论哪一方面都是优秀的,更遑论乔楠本身确实可以称之为人中之龙,她怎么会接受这样的答案。可是她忽然发现她不在乎了,愿意多说一点。
  “其实最主要还是我爱财,就像杨贵妃喜欢吃荔枝,李隆基就从老远的地方给她运来一样,有句诗不是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吗?你哥哥比唐玄宗聪明多了,当然知道怎么去投我所好,以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我哥给你了,你就嫁给我哥了?”
  田蜜笑吟吟道:“对,很多很多。”
  “啊,这么浪漫?”
  乔雨的反应和预期中略有差别,但是也相隔不远。田蜜忍不住笑了出来,“你也可以这么想。”
  那天晚上乔楠十一点多才回来,田蜜靠在床头看书,他俯身过来吻她,“你怎么还不睡?”田蜜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推着他让他去洗澡,然后又下床给他冲了一杯蜂蜜水。
  乔楠喝完蜂蜜水,不管田蜜伸过来的手,自己把杯子拿到浴室洗了。躺上床时,田蜜自动靠近他的怀里,乔楠抱紧她,隔着丝绸睡衣抚摸着她的腰腹,田蜜闭着眼睛,睡意逐渐上涌。
  昏昏欲睡时,她听见乔楠说:“你怎么越来越瘦了,饭都吃到哪儿了?”
  田蜜只想睡觉,把头埋进枕头里面,懒得说话。
  迷迷糊糊中,耳边想起了各种声音。
  一个人含着笑说:“田蜜,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门口,你在哪儿?”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呢,就在这儿,我马上去见你……”
  这次是个嘶哑的女声从遥远的地方幽幽的传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乔雨忽然出来了,对着她笑道:“那我哥怎么这么喜欢你?”
  她想说话,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的,喉咙却好像被什么掐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胡乱摇着头。挣扎间,忽然一束亮光照了进来,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
  睁开眼,对上了乔楠的眼睛,她看见了他眼眸里一闪而逝的担心。
  “怎么了?”他俯身盯着她。
  田蜜摸了一下汗湿的脸庞,“没事,做梦了。”
  乔楠没有再说话,抽来纸巾,仔细的擦干净她的脸,关灯,躺下来重新抱着她。
  田蜜却再也没有睡意了,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窗外。
  黑暗中,乔楠伸手摸到了她的眼睛,“闭上眼睛,睡觉。”
  田蜜在他的手掌下面慢慢的合上了眼睛。
  早上醒来时,她还在乔楠的怀里,枕着他的一只手臂,田蜜慢慢的挪动身体,下床进了浴室。回到房间时,乔楠还是同一个姿势躺在床上,平常她一动他就会醒的。田蜜走过去看了眼时间,已经八点多了。平时这个时候,乔楠也早就起来了。她渐渐的有点担心,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像确实有点烫,她不放心,俯下头,再次用自己的额头去触摸他的额头。碰上他额头的一瞬间,乔楠忽然伸手圈住她,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已经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
  有一会儿,乔楠维持这个姿势不动。他的头埋在她的颈项边,田蜜看不见他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拍着他的背说道:“醒了就起来吧。”
  她听见乔楠模糊的说了一句,“让我再睡一会儿。”
  田蜜本来不准备再打扰他的,却一下子觉得他的声音比平时要暗哑,不放心的再次摸着他的额头,“乔楠,你是不是不舒服?”
  乔楠动了一下,忽然抓住她的手,带往他身体的某一个地方,瓮声瓮气的说道:“是有点不舒服。”
  田蜜脸上一热,挣扎着要撤回手。乔楠按住她的手不放,嘴在她的耳鬓边游移,“你耳朵怎么这么烫?”
  田蜜越发涨红了脸,本不想理他的不正经,手下又挣扎了两下,还是挣不开,恨恨的说道:“你的才烫。”
  说完这句话,田蜜意识到了什么,耳朵变得更烫了。
  乔楠停止了吻,抬起头笑了起来,“你来帮我降温。”语毕吻住她的嘴,一双手也开始在她的身上游移。
  在这身体的纠缠中,田蜜昨晚遗留在心里的一点点阴霾,逐渐被这早上的晨光掩盖住。她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鸟叫,想象着不远处的那一条江水,现在一定是波光粼粼,缓缓流动,不管这条江水最终要流到哪儿,总之它会从这里经过,会从她心里经过。更远处还有一条更长的江水,她现在看不见,可是她早已把它刻在了心上,她心里有一条小河也在缓缓流动,水光荡漾。
  她想,日子正如这流水一样,缓缓向前。
  
  第二十三章
  乔楠和田蜜一前一后下楼。乔雨一个人坐在厨房边的小餐厅吃早餐,见到他们下来了,扬了扬手里的土司,“哥,你在国内呆的时间比我久,我想问问你一句话的出处。”
  乔楠皱眉瞪了她一眼,不理她,坐下拿了块土司。
  田蜜略带好奇的问道:“什么话?我看看知不知道。”
  乔雨缓缓的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大嫂,你知道是哪个诗人写的,出自哪首诗?”
  田蜜到底脸皮薄,有点不好意思的直接走进了厨房,只听见后面乔楠斥责道:“一大清早你念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乔雨不情愿的声音响了起来,“哥,现在都十点了。”
  厨房里面站着好几个人,看样子是在准备午餐的食材,见到田蜜挨个的打招呼:“太太,早。”
  田蜜也笑了笑,“早。”
  张管家拿出午餐的餐单走过来向田蜜报备并征询她的意见。田蜜看着上面那一道道复杂的料理,耐心等到张管家解说完毕,才缓缓的说:“让她们休息一次吧,今天的午餐交给我。”宋蝶回来后,田蜜就没有再下厨了,她也很识相,她的那点手艺哪能拿出来卖弄。今天赶上宋蝶不在,乔楠刚刚在楼上对她说今天不去公司了,田蜜正好也有心情,想着或许她能够发挥一次。
  “太太,您一个人吗?”张管家的口气不无怀疑。
  田蜜走过去看了下料理台上的菜,在心里计量了一番,也不计较被人看低厨艺。
  “一会儿我把餐单给你,你让她们把食材准备好,还有让厨师不要走开,中午我做菜时可能需要她的帮助。”
  “做什么菜?你先吃早餐。”
  “少爷,早。”张管家一闪身出了厨房。
  田蜜回头就看见乔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提起早餐,田蜜猛然间记起她昨晚睡觉之前用紫砂锅定时煲的粥,走过去揭开了盖子,简单的白米粥,因为还在保温状态下,不断冒着热气。
  “要喝粥吗?”她看着乔楠静静的问道。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她站在迎着朝阳的地方,脸上丝丝缕缕的笼罩着一束光,锅里白粥飘出的热气也渐渐的浮上她的脸,和着她脸上那一抹淡淡的微笑,如梦似幻,一切这么美好却又显得不真实,好像是一眨眼就会消失的幻想。
  乔楠盯着她,目不转睛,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嗯。”
  田蜜转身拿来几个碗和一只勺子,给他盛了大半碗,又盛了两碗,看见乔楠还站着没动,笑道:“你先去吃啊。”
  乔楠像是猛然惊醒,打发掉旁边要来帮忙的王姐,自己端起两个碗走了出去。
  下午的时候,乔楠去机场接回了宋蝶。她带回了不少亲友赠送的东西,也自己在那边买了一堆东西,送给了田蜜一只老坑玻璃种翡翠镯子,说是在一个珠宝城偶然看见的,就买下了。田蜜忐忑的接过来,金莹剔透,浓翠鲜艳的镯子,真像那沉入水中的一点翠色——翠色和着烟水。一时倒是真的喜欢的不得了,都不舍得戴上了,最后还是乔楠从她手中接过去帮她戴在了手腕处。
  宋蝶看镯子粗细合适,便笑道:“你腕骨细,我原本还有点担心,看来这个就行。”
  田蜜笑着道谢。
  这天的晚餐桌上明显热闹了起来,虽然乔楠是一贯的吃饭时不怎么说话,田蜜素来也配合他,宋蝶也不主张吃饭时还闹哄哄的,但是今天明显兴致好,赶着乔雨问,她就讲了一些在上海的事。不知不觉间,田蜜也被卷入进去了,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今天在乔家餐厅就活生生的上演了一出。
  晚餐吃的差不多时,乔楠眼见着她们的话题也暂时告一段落,就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我们去海南。”
  “哥,你也要去呀?”
  乔雨最先兴奋起来,兴奋完了又抱怨乔楠不早点通知,她东西都没准备。
  “你不是早就嚷着要去吗?还有什么准备的?”乔楠放下碗,瞟了她一眼。
  宋蝶就笑道:“缺的东西过去再买也不迟。”
  田蜜低头,慢慢的喝着面前早就冷却的冬瓜薏仁汤,意识回来时就听见宋蝶说:“从海南回来后我也该回美国了。”
  “乔雨就不用回去了。”说话的是乔楠,“婚礼时还要回来,跑来跑去麻烦。”
  这句话说到乔雨心里去了,她根本不想回美国,但是毕业一年多,乔楠一直不让她到这边来,他的意思是让她陪在父母身边。
  “哥,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和你一样留下来定居了?”一高兴,乔雨就又问起了这个老问题。
  “你能做什么?”乔楠毫不留情的粉碎了她的美梦,“玩够了就回美国去。”
  “反正我在你眼里就是个闲人。”乔雨不满,抗议道。
  等到宋蝶和乔雨回房间整理行李后,田蜜在后面跟着乔楠往他的书房走去。
  乔楠知道她在后面,打开门后,只是朝办公桌那边走,头也不回的说:“回房间收拾东西,明天我们是早上的飞机。”
  田蜜等他坐下了,才问:“你也要去吗?你……你工作不是很忙吗?”
  “工作再多,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田蜜怔然的盯着他。
  “我只能陪你们两天就要先回来,你给我准备两套衣服就行。”
  田蜜并没有花很多时间在收拾两人出行的行李上,考虑到是去度假,衣服她是以休闲为主,一些随身用品也都带上了。乔楠这几个月出差的行李每次也都是交给她收拾的,她知道他的一些小习惯,他不喜欢酒店的浴巾、浴袍,因为不是私有物,前面客人穿过,所以每次她会根据他出行的时间长短给他准备几件睡衣。其实在她看来,住酒店就免不了要用其他客人用过的东西,床单、被套不也是都被人睡过?有一次她给乔楠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就站在后面,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心里想的话问出来了。乔楠当时一脸正常的对她说:“那你就给我准备一套床上用品。”田蜜最后当然没有听他的,如果按照他的这个逻辑,那是不是也该带一张床?可是出差毕竟不是搬家,有些东西我们可以带,有些却带不走。
  都收拾好了后,她最后又检查了一遍行李箱。乔楠惯用的剃须刀,剃须水都在内, 她的清洁用品,保养品也都在。确定没有遗落下什么重要东西后,她关上箱子,走出更衣室。
  乔楠还没回房间,田蜜一个人站在卧室中央顿时感觉到空荡荡的,到了书房却一时也找不到事做,最后又回到卧室拿起睡衣进浴室洗澡。
  脱衣服时,看见了手上的镯子,小心翼翼的取下来,拿在手里细细的看,越看越喜欢也同时意识到这个翡翠镯子绝对名贵。她记得那一年她和甜甜的生日,甜甜用她存了好几年的压岁钱加零花钱买了一对翡翠飘花手镯,她们两人一人一只,她也是喜欢的不得了,洗澡时怕损坏了,就取下放在洗脸台上,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收回手时一转身之间那个镯子居然掉到地上去了,摔成了两半。应该是放在了边缘上被她的衣服带掉的,她当时蹲在地上眼泪就扑簌簌的下来了,埋怨自己大手大脚,既心疼镯子也心疼钱。接下来怎么了就记不清了,好像是甜甜进来了,她才没接着哭下去。很久之后她又得到了一只,可是下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后来她明白了玉都是有灵性的,它们命中注定都不属于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怎样也留不住的。
  想到摔断的那只镯子,这次她不敢把这只也放在洗脸台上了。田蜜回到了卧室,打开梳妆台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拿起一个珠宝盒时却又想起来了这个镯子本来就是装在一个黑色的绒面盒子里的,下午一开始是她拿在手里的,后来乔楠回房间放东西就一起拿上来了。她扫了眼这个抽屉,没看到那个盒子,又把上面的一个抽屉打开了,翻着里面的东西。
  “找什么?”
  田蜜的心思还在那个盒子上,一时倒被这突然出现在身边的声音惊了一下,手顿了顿,回头就看见乔楠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手中的动作。
  “你下午拿的那个盒子放哪儿了?”
  “什么盒子?”
  田蜜指了指梳妆台上的镯子,“就是装这个手镯的。”
  乔楠敛眉思索了一下,走进了更衣室,再出来时手里已经拿着一个黑色的盒子。
  田蜜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把那个镯子放进去。
  乔楠看的好笑,有点愤愤不平的说:“我送给你的珠宝就没见你这么宝贝过。”
  “你什么时候送过我翡翠了?”说着眼睛就瞟到了那个珠宝盒内,“玉容易碎,你不知道吗?”
  乔楠的视线也落在那个珠宝盒子上,里面都是些手链,耳钉之类常用的小配件,其它的都被她收起来了,想一想确实没有玉饰品。
  “那下次我也给你买一只。”
  这几个月他给她买了不少珠宝,每次出差时都会带几件,刚开始都是回来后放在梳妆台上,第二天就看不见了,是她收起来了。兴起时也曾带她去逛过珠宝商场,只要她眼睛停留超过一秒的东西他就会买下。这些东西最终都成了收藏品,他怀疑很多她连打开看都没有,但是他还是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心情继续买。
  前段时间去日本出差时赶上她的生日,他给她买了一串御本木的珍珠项链,回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一动就给她戴上了。她当时低头摸了一摸那些珠子,然后抬头看着他微笑,“好看吗?”
  怎么可能不好看?从那一天开始乔楠就暗暗决定了以后买回了珠宝首饰都要给她戴上,再也不放在梳妆台上了。
  “除了翡翠手镯,你还喜欢什么?”
  他的声音柔和,满含着期待。田蜜的心蓦地乱了起来,各种想法都冒出了头,压也压不下去。她好像看见她一直小心翼翼包裹着的那一块地方,正在被人慢慢的打开,有些东西纵然她如何装作看不见,如何欺瞒自己,也渐渐的明了起来。
  顿了一顿,田蜜站起来推开他靠过来的身体,“我要去洗澡了。”
  乔楠笑着抓住她的胳膊,“我也要去,一起吧。”
  第二天上午他们一行四人到了三亚,走出机场时已经有车等在了那里,直接把他们送到了一座海边山庄式假日酒店。田蜜看到酒店的名字时才明白过来这也是乔家的产业之一,后来酒店的总经理亲自把他们送到了沿海的一幢小型别墅套房内她也不奇怪了。
  回房间安顿下来后,田蜜站在阳台上俯瞰着眼前的一大片海域。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接近大海,海风吹过来,扫过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身体,她终于有了一种久违了的轻松的感觉。她沉浸在海水,海风,自然之中,连乔楠是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的也不知道,他陡然一说话,她倒是吓一跳。乔楠被她那一声“啊”逗笑了,在阳台上的一张大的躺椅上坐下,拉她坐在他的腿上,手圈住她的身体,让她面对着他,然后才说道:“我们明天要在海边拍一套婚纱照。”
  “哦。”田蜜点了点头。
  既然有婚礼肯定就需要婚纱照,这些事情他能安排好是最好不过的,她是不在乎在哪儿拍的,她只需要配合就行。
  “等你从海南回去了,我们再拍另外的几套。”
  “拍这么多做什么?”
  乔楠的脸色变了一下,圈紧了她的身体。
  顿了一下,田蜜笑了笑,倒进他的怀里,咕哝着说:“我不是嫌多,我没有结过婚,不知道该拍几套。”
  乔楠抬起她的脸,板着脸,目光灼灼,咄咄逼人的问:“你还想结几次婚?”
  “一次就够了。”
  田蜜并不想破坏她和乔楠之间近来这种平静的气氛,这句话本来是她迎合他的话回答的,可是说出来之后,她意识到她心里何尝又不是这样想的。真的,一次就够了,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单纯的是为爱结婚?田蜜想,不管是为什么结婚,一次就够了。她知道她和乔楠的这场婚姻来的不同寻常,甚至是根基不稳,不知道哪一天就塌下来了,她是做好了准备等那一天的,可是现在她又不确定了,乔楠让她不确定,他也许想的和她完全不一样。如果一辈子一定要有个人在一起的话,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会习惯的。
  田蜜把头完全的埋进乔楠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在这一刻,她忽略掉了他们之间的各种问题,也不去想她的心,不去想爱和不爱,那些都太复杂也太飘渺,她只是单纯的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老天爷能够善待她一次,让他们就这样平静的走下去,纵然她心里其实清楚这个可能有多么渺茫。
  她累了,只想这样依偎在他怀里。
  
  第二十四章
  这个想法在田蜜穿着婚纱看着面前一脸笑容的乔楠时,再一次冒了出来。
  农历七月初七终于到来了。
  田蜜提前一天和她的父母还有韩林,田甜一起住进了宴客的酒店。她还记得她曾经在这个酒店等了乔楠半个月,这一次,乔楠没有让她等,第二天上午就敲开了她的套房门。
  她不知道乔楠在想什么,可是在周围人的起哄下,他脸上的那个笑容是真的高兴,他抱起了她,然后走进了房间,对着她的父母,韩林,田甜,还有满屋子的人,他说,他以后会给她幸福。田蜜的眼睛逐渐湿润了。
  她看见她妈妈背过身子擦眼泪,他爸爸看着她和乔楠。最后韩林走过来,递给她一张面纸:“田蜜,今天不能哭。”
  乔楠擦干净她的眼泪说:“哭什么?”
  田蜜真的不再流泪了,这么好的日子为什么要流泪?
  酒店顶楼的大宴会厅外放着田蜜和乔楠的婚纱照,是在他们家花园里拍的。很普通的一张照片,田蜜身着精致素雅的白色抹胸式婚纱,随意的披散着长发,耳边别着一朵硕大的白色牡丹花,全身上下除了左手无名指上的一枚钻戒还有脚踝处的那一条隐藏在长到拖地的裙子下摆内的脚链外,再无其他装饰。乔楠一身黑色的西装礼服,挨着她站在她的左边,右手的无名指也佩戴着戒指,牵着她戴着戒指的左手。两个人就那样站在一棵枝繁叶茂,垂吊着棕色须根的榕树下面,乔楠面部表情柔和,略微牵动着嘴角,侧着头看着她,田蜜面朝着他微笑。摄影师在这时候出其不意的按下了快门,这一刻被凝固了下来,冲洗成了照片保存。
  田蜜在宴会厅外看见这张放大的照片时,心里颤动了一下。照片全部拿回来后,她和乔雨一起先看过一次,乔雨当时还指着这张对田蜜说:“嫂子,你和我哥看上去真有夫妻相。”田蜜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些照片都拍的精致唯美,她看上去总觉得那上面穿婚纱的女人不是她。
  他们拍了好几套照片,既有室内也有室外,但是合照就只有少数的几张。乔楠不喜欢拍照,很多时候他都是坐在那里,看着面对着镜头的她。田蜜拍照拍累了时也曾提议过,“你也去拍几张吧。”乔楠看他的杂志,并不回话。等到她再次换好衣服站在镜头前时,乔楠的眼睛就会离开手中的杂志。她也和乔楠一起看过一次照片,看完后乔楠说:“怪不得女人都喜欢拍这些。”
  乔楠并没有问过她觉得婚礼时用哪一张合适,田蜜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这一刻看见这张放大的照片时,她才恍然认识到他们是真的要做夫妻了。
  这场婚礼算不上高调,来的都是一些乔家的亲友和生意场上的朋友,但是人数却已经远远超过田蜜的想象了。田家这边就很简单,父母和姐姐一家,其他在W市的一些旁亲,田东伟和张玉兰已经提前请大家一起吃过饭了,这次并没有过来。
  这一天最让田蜜惊喜的是,林欢居然为了她的婚礼特意从美国赶回来了。她曾经在MSN上简要的对林欢说过她和乔楠的事情,婚礼之前也打电话告诉过她,同时也对她提过只是一场作秀的婚礼而已,让她不要回来了。上午接到林欢从机场打来的电话时,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们曾经还互相约定过,如果哪一个先结婚,另一个就做伴娘。后来林欢的那一场婚礼,她终究没有做成伴娘,到了她的这一场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婚礼,伴娘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下午的时候田蜜趁着大家没注意的空闲时间,和林欢两人单独在房间里面谈了一次话。虽然只是相互说了一些近况,可是出来后她却平静了下来,不再对这场婚礼感到恐惧。除了刚和乔楠住在一起的那半个月,后来她已经很少失眠了,她以为在北京一直困扰她的睡眠问题终于解决了,可是婚礼前几天却又发作了,她睡不着觉,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一个女人穿着婚纱一脸呆滞的看着她。清醒时,田蜜知道她是害怕了,退缩了,难道就要这样过下去了吗?虽然他们两人早就是合法的夫妻,可是她心里很多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她看来无非就是签的几个字,以后也可以再签几个字,这场即将到来的婚礼却慢慢的让她对婚姻有了更实质性的认识,同时她也认识到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他们这场“游戏式”的婚姻在本质上还是一场婚姻,一场实实在在的婚姻。有了这层认识,再审视一番她的心,她不能坦然的继续下去了,可是一切由不得她选择,不管前面等着她的是什么,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抓着她那个渺小的希望走下去了。
  中途的时候,田蜜暂时离席去休息室换礼服。虽然有几个伴娘在身边,乔雨也还是一直陪着她,造型师协助她换衣物时,她就见到了她脚上的那根脚链。
  “嫂子,今天你也没把这条链子拿下来,要戴也该换条新的。”
  “习惯了。”
  “不过这条脚链挺漂亮的。”乔雨唏嘘道。
  几个造型师已经整理好田蜜身上的衣物,她笑了笑,穿上鞋子,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面向镜子时,田蜜呆呆的看了会儿立在眼前的人。
  这次的礼服是件白色的真丝织锦缎旗袍,斜襟式样长及膝盖,蝶形盘镶扣上裹着珍珠,一朵手工刺绣的牡丹花从左边的斜腰处蜿蜒而上至胸前,一望无边的白里飘着一团红,人一不小心就要被那一点红吸进去了,吸进那满目白的世界。
  乔雨开始欢呼,“嫂子,这件礼服真漂亮!”
  前面的几件礼服田蜜在婚礼前都在家里试穿过,这件旗袍她现在还是第一次穿上身,难得的居然很合身。
  “这件衣服是乔先生特意请人设计的,他一直都很关注,因为做工出了点问题,刚刚才空运送到。”乔楠重金聘请的首席造型师满意的围着田蜜走了一圈。“还好,还来得及。”
  田蜜微笑:“谢谢。”
  化妆师补妆时,田蜜终于找到机会坐下来。这一天下来,穿着高跟鞋走来走去,她的脚在宴会开始之初便隐约感觉到疼痛。
  一切准备好了之后,田蜜揉着酸胀的小腿,瘫在椅子上不想起来。
  乔雨硬是拉起了她,取笑道:“我还没见过这么懒的新娘子!”话说完,笑着拉起田蜜,挽着她走出休息室。
  晚宴时间过了一大半时,林欢走过来在田蜜耳边说了一句话。田蜜马上拉着她走到了宴会厅外,着急的问道:“刚回来怎么就要走了?你都还没回家!”
  林欢笑了笑,“我得赶回去了,明天下午还有课。”
  田蜜偏过头不忍心看她那个笑容,眼睛里面像被冷风吹过,冰凉一片,可是又分明是热的,覆盖住了双眼。
  “田蜜,你别这样,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我给陈莫打电话……”她回过头想拿手机才记起来了她的包并不在手里,一时间又胡乱的去抓林欢的包。
  “田蜜!”林欢抓住她的手,“我告诉过你了,他今天有个手术所以就没来。”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田蜜盯着林欢的眼睛,笃定的说,“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回来了吧。”
  林欢手一松,无力的垂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田蜜叹了一口气,“欢欢,你这是何苦呢?你当初……”
  “田蜜!”林欢打断她,脸上一瞬间有一种凄惶的神色,她的声音渐渐的又轻了起来,像是从喉咙深处低吟出来的。“别说了。”
  田蜜看着她的脸色,伸手揩了两把自己的眼睛,“好,我什么也不说了,你也别想了。”
  “那我走了,时间也到了。”过了好一会儿林欢才低低的说道。
  田蜜蓦然间惊醒,“你等一等。”
  推开门时,却看见乔楠也正要出来。他盯着她看了会儿,问道:“怎么了?”
  田蜜顺手关上门,拉着乔楠来到了林欢身边,“我想找个人送欢欢到机场。”
  乔楠点了点头,拿出电话说了两句就放下了,眼睛看着林欢,“让田蜜送你出去吧。”转过头就对田蜜说道:“车已经在酒店门口等着了,你送送林小姐。”
  田蜜再次回到宴会厅时,晚宴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乔楠正在陪着一桌客人喝酒,她远远的见他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面的酒,一时站在那里也不走过去。
  后来乔楠就来者不拒了,到最后散场时,他已经醉的不轻,嚷着今天晚上不住酒店要回家。旁边的乔宽和宋蝶互相对看了一眼,最后宋蝶问:“怎么喝了这么多?”
  田蜜知道她这句话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心,可还是觉得该说点什么。顿了一下,她有点别扭的说道:“爸,妈,那我和乔楠就回家了。”
  “田蜜,他喝醉了,由着他做什么?”这次说话的是乔宽,声音和蔼,“让人把他扶到房间吧。”
  宋蝶张罗着人来把乔楠扶到了特意准备好的房间,因为新郎喝醉了,原先想着要闹一闹的人也都自讨没趣的散了,房间内很快就只剩下田蜜和乔楠两个人。
  
  第二十五章
  乔楠侧卧在床上,大红的锦缎提花被套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镂花雕饰的繁复花纹,一团团重重的朝人压下来,艳的要滴出血来,满眼都是红,鲜红的牡丹花,红的夺目的牡丹花……她怀抱着这团鲜红站在火车站的出站口,脸上的笑容比怀里的牡丹花还要娇艳,还要夺目,听见他含着笑的声音说:“这是我趁着晚上没人时给你偷的。”
  “真的?”她的声音也像花一样娇媚,偏着头看着他,眼睛里面星星点点,映出一个人的身影,明明知道他是逗她的,心里却欢喜的直冒泡,一瞬间怀里的牡丹花就成了她的整个世界。
  那一年,洛阳的牡丹花开的真漂亮,姹紫嫣红,娇艳欲滴。
  那个一生爱好是天然的杜丽娘叹道:“春香啊,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本来开到荼蘼花事了,春天也就过完了,但是这样浓艳的牡丹不一样,开的晚,却和春天一起归去,这么长久的春天,这么短暂的花期,这样的一期一会。
  浮生如梦,为欢几何?
  遥远的地方一个女人的吴侬软语,带着剪不断的哀愁,“牡丹亭,芍药阑,怎生这般凄凉冷落,杳无人迹?好不伤心也!”事如春梦了无痕!她做了整个春天的梦,春去梦醒时,怀里再无一丝牡丹残留的香气。
  那一年暑假,她躲在房间里,看张爱玲,为了一句话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短的是人生,长的是磨难”。他走进来一边慌张的擦着她的泪,一边却又笑道:“傻丫头!这也能哭,长的是人生,短的才是磨难。”她琢磨了一番他的话,破涕为笑,相信了他,他的话都是对的,和他比起来,连她喜欢的张爱玲也只能被尘封起来。
  他的声音和笑容渐渐被时光尘封了起来,听不真切,也看不真切,她第一次对他的话产生了怀疑。短短的几年,她却好像把一辈子的事都经历过了,到底是“短的是人生,长的是磨难”还是“长的是人生,短的是磨难”,到底是张爱玲对还是他对,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田蜜在床头怔怔的坐了半晌,才到浴室卸了妆,又扭来一条湿毛巾,把乔楠埋在枕头里的脸掰出来,细细的擦了起来。擦到额头时,乔楠忽然睁开了眼睛,田蜜的动作一顿。
  乔楠却好似并没有完全清醒,眼睛混沌,伸手握住她的手,迷迷糊糊的问:“这是在哪里?”
  田蜜怕他闹,只得含糊的回答:“我们的房间里。”
  乔楠手下一个用力,田蜜载倒在了她的身上,手上的毛巾也滑落到了枕头边上,他却已经笑嘻嘻的说道:“我记得我们今天结婚了。”
  田蜜没想到他醉的这么厉害,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以前他偶尔也是醉醺醺的回来,但是每次都是收拾好自己,倒头就睡,不会闹。她现在倒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这一面,沉默的不再说话。
  “你今天哭什么?”乔楠抱了她一会儿,突然出声问道。
  田蜜想不到他现在倒还记得上午的事,也不知道他醉到什么地步,听不听得懂她的话,强颜欢笑的敷衍说:“没什么,就是有点舍不得我爸妈。”
  乔楠抬头盯着她的眼睛,算不上清醒的眸子却目光灼灼。沉默了一会儿,他伸出手专注的解着她旗袍上面的扣子。
  田蜜握住他的手,呐呐的说道:“今天……你喝醉了……”
  “还没醉到忘了今晚该做什么。”乔楠冷着脸推开她的手,动作已经不耐了起来。
  他的话提醒了田蜜。
  乔楠正纠结于她胸前的一个盘扣,扣子有点紧,他弄了几下还没完全解开。田蜜担心再解不开,他最后那点耐心也会完全丧失,这样他就算不用力撕开她的衣物,也会弄坏了上面辍的珍珠。
  “我来吧。”田蜜拿开他的双手,解开那颗扣子,毫不费力,没有半点困难。乔楠已经开始着手拉扯他自己身上的衣服了,田蜜半坐起来,又接着把旗袍下面那几个扣子也解了,脱掉放在一边的床榻上。
  乔楠的衣物四散的掉落在床边、地上,田蜜一一拾起来放好。
  乔楠赤 裸滚烫的身体贴了上来,抱着她翻了个身,按紧她的双肩,满面的酒气朝她扑来。田蜜一瞬间被堵的满脸都是酒味,一股微辣的感觉,呛得她难受,闪着脸躲着他的亲吻。他却不允许她躲,一路追过去,堵了她满嘴,蛮横的吸吮,舔*弄,啃噬。
  这天晚上乔楠带着酒劲,连带着动作也生出了一种势在必得的狠绝,变着各种花样不停歇的折腾了她大半夜,到后来她渐渐的生出来了一种恐惧,怕他再想出什么别的招数来。
  有一度他好像酒醒了,不满的低语了一句,“这根本就不是家里的床。”紧接着却是一阵更狂猛的动作,紧紧的把她的腿折在她的腰上,这样还不够,他退出来,把她翻过来,从后面抵住她,没有任何迟疑或者停顿,挺身进入了她,一路畅行无阻。直逼的她气喘吁吁、断断续续的在他身下胡乱的喊着,“乔楠,够了……你出来……我求你了……你停下来……”
  他的身体里面像是有把火,借着今夜的酒精一点就燃。纵然她如何打湿自己,也灭不了他那把越烧越旺的火。
  他已经听不到她的呻吟,她的喊叫,或许他听见了却没有传达到心里去。他现在的全副注意力只在身下抖动、柔软、紧 窒、夺去他魂魄的身体上。
  他只是沉陷在自己的攻击中。
  田蜜的手揪紧了底下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细细的绣线摩擦着皮肤,陷进了指甲里,那朵牡丹也渐渐的被挤压揉捏成了一团。她躺在这一片红艳的牡丹花海洋里渐渐的也被淹没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二天中午,田蜜是被乔楠的动作弄醒的,睁开眼睛时,就看见他穿着睡衣蹲在她的面前,一只手正在她的腿间摸索着。她颤了一下,忍不住缩了一下身体。
  “别动。”乔楠按住她的双腿,抬头看了她一眼。田蜜见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漠和清明,里面黑幽幽的,再也没有昨晚的那种混沌猩红,渐渐的放下了心来。这时候才感觉到他的手触到的地方冰凉的一片滑腻,有一股淡淡的药味传了出来。
  乔楠结束手上的动作,抽出纸巾擦了擦手,给她盖上被子,低低的说道:“再睡一会儿,我让人把吃的送到房间来。”
  田蜜不想动,浑身上下酸麻麻的,浑浑噩噩的躺了一会儿,感觉到乔楠离开了。
  过了会儿,伴着一股食物的香气,她听到房间里面有响声传来,很近,好像就在身边。她勉强睁开眼睛,对上了床边立着的一个大的餐车。
  乔楠见她睁开了眼睛,隔着被子把她抱起来,放在床边半坐着,声音很轻,像是劝哄,“先吃一点再睡。”
  田蜜把薄被卷在身上,其实从昨天开始她就没吃什么东西,肚子早就空空如也,但是现在看见了食物,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她皱了皱眉头,“我不饿。”
  乔楠已经端起了一杯牛奶伸到她嘴边,“喝掉。”这次加大了音量,还不自觉的用上了祈使句,半带着命令呵斥道。
  田蜜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接过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
  乔楠又递来了一块糕点状的点心,田蜜摇了摇头。
  三明治,田蜜也是摇头闪过。
  接下来是蒸饺,田蜜还是偏过头去。
  乔楠看着这满车的中式和西式餐点,有点挫败的问道:“你到底想吃什么?”
  田蜜是真的没胃口,吃不下任何需要咀嚼的食物,也没有力气去吃了,只想躺下来蒙着被子睡一觉。
  乔楠不放弃的追问:“你说,你想吃什么?”
  田蜜看着乔楠阴沉下来的脸色,咄咄逼人的目光,只得勉强说了一个还算吃得下去的东西,“鸡蛋羹。”
  小时候她和甜甜胃口不好时,妈妈就会用鸡蛋羹拌着小米粥或者米饭一勺一勺的喂她们吃下去。甜甜每次生病时闹着不吃饭,妈妈也是喂她吃鸡蛋羹。长久下来,田蜜只要没有胃口就会下意识的闻到鸡蛋羹的香味。
  乔楠扫了眼餐车,皱了下眉头,低声的说了句,“等一等。”
  乔楠的电话打过去不久,鸡蛋羹很快就送来了。乔楠拿着勺子要喂她,田蜜赶紧接过了勺子,“我自己来。”吃了半碗下去后,她觉得身上力气好像回来了一些,倒也不想再睡觉了,放下碗,就对乔楠说道:“你给我拿一件浴袍来吧。”
  乔楠推开面前的餐车,直接剥掉被子抱起她到了浴室。
  洗完澡,乔楠裹着浴巾把田蜜抱出来放在床上,去一边的更衣间给她拿衣服去了。衣橱里面挂着一件白色的丝绸吊带睡衣,本来是田甜送给田蜜的,让她新婚之夜穿上的,可是并没有用上。乔楠看见了,就拿了出来,挡掉她的手,给她套上睡衣。调整肩带的时候,他的手碰到她的左边肩头,田蜜瑟缩了一下,那上面有一大片青紫的痕迹,旁边也有一块地方淤红,乔楠沉默的收回手,坐在床头。
  四下里一时极静,只听得见时钟走动的细微“咔嚓”声伴着两个人的呼吸声,空气好像也稀薄了起来,呼吸都不敢用力。田蜜看着笼罩在身上那娇媚的花,忽然开口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乔楠看了她一眼,不说话,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田蜜看着他已经闭上的眼睛。他惯常浅眠,素来睡觉喜静,一点小的响动就不能进入睡眠,睡眠不足时,第二天工作时就会戴上眼镜。这些也是她最近一段时间才慢慢知道的。坐了一会儿,她轻轻的躺了下来。他忽然翻了个身,贴着她的背,一只手搁在她的腰上。
  

  番外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之于乔楠就是那个老榕树下的女人。
  “下次”再看见她已经相隔一年了。
  这一年乔楠的事业步步高升,大中华区域的业绩在他的带领下水涨船高,掌管整个亚太区已经指日可待。父亲在集团的高层董事局会议上毫不避讳“内举避亲”,对他的努力给与万分的肯定和正面的回复。他让所有的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脸上为儿子所涌起的骄傲。更有甚者,在董事局会议之前,母亲就私下告诉他年后准备接管亚太区。
  除却亲人,相熟的几个好友,身边的几个工作人员,其他的人只看到了他的风光。他是乔楠,一个出生在美国长在中国拥有双重国籍却没有英文名字只坚持使用中文名字的怪人。他是Joe唯一的儿子,乔华唯一的孙子,一个巨大的跨国集团唯一的男性继承人。
  正是这些压在头顶的“风光”让他亦步亦趋,风光的背后是无休止的付出和落寞。
  当然他的身边一直百花齐放,并不缺乏女人,她们也总能在他少有的闲暇时间给他带来欢乐,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可是一切都是暂时的,总也长久不了,久了就厌了。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以为他的眼睛不会在任何女人身上停留超过三个月,所以他投入更多的精力和时间到工作上去,到男人的世界中去拼搏。
  前面等着他的将会是锦绣前程,当然也附带着更大的刺激和挑战。他如一个站在顶端俯视自己土地的王者一样,傲视群雄,远方还有更多的土地等待着他去征服。
  此时的乔楠正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入目所及没有他征服不了的土地,他有信心把他所看到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这一次大中华区总公司的尾牙为了不遵循旧例,人力资源部“推陈出新”采用中式自助餐加舞会的形式。大家吃吃菜,跳跳舞,谈谈话,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放松。
  在晚上的尾牙之前,下午公司组织召开了员工大会。他是在会议开始前半个小时抵达机场的,赶到会场时,正好也到了他发言的时间。稿子是特助撰写,秘书递上来的。从机场赶往公司的一路上,他简要的浏览过一遍,除了稍显长了点之外,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这样就算把关完成。
  五分钟之后,乔楠的发言暂停,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扫视着低下黑压压一片的数千名员工。有人屏息以待,有人不明所以,有人暗自恐慌……乔楠只是眼睛累了,想暂时离开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块字。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过的是空中飞人的生活,从东半球到西半球,从太平洋到大西洋,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时空错乱,时差颠倒。仔细算下来,他已经连续工作二十四个小时没有合眼,这一天一夜的时间,至少有二十个小时,他的目光停留在电脑屏幕和各种各样的文件上。会场的左右通道都在靠墙的一边摆上了一整排的大型盆栽,乔楠偏头越过一片片头顶向右边中间的一颗金桔树看去,半途的时候却忽地撞上了一张脸,有人抬头正看向主席台。
  是那个老榕树下的女人。
  乔楠的目光就这样停了下来,焦点落在那张脸上。隔得不是很远也不是很近,她的容颜看的并不是很清楚,唯有鹅蛋型的脸庞,像剥了壳的鸡蛋晶莹剔透,熠熠发光。他盯着那一片光源的中心,目光灼灼,明月朗朗,云淡风轻。
  不过一眼的功夫,他转开视线,回到演讲稿上。
  散会的时候,乔楠再次向那个方向看去。她正偏头对着左边的同事,两人在小声的交谈着什么。他知道她只是和其他员工一样,无事可做,在等着他率先离开会议室。
  回到办公室,乔楠打开此次会议的文件夹,最后一页附有各部门座位区域的详细规划解说图。他憋了一眼中间靠右边的部分,放下了文件。
  离尾牙只有短短的三个小时,这证明乔楠只有一个半小时的个人休息时间。那段宝贵的时间,他阖眼躺在休息室的床上,神魂荡扬,似睡似醒。
  从休息室出来后,他已经不需要眼镜了。
  尾牙开始后不久,他便站起来离开主席朝员工席走去,从行政办开始一一巡视慰问公司各大部门。
  走到中间时,旁边相连的一间宴会厅的舞会也开始了,陆续有员工离席。
  中间靠右的几张大型条形桌上仍然坐了不少人,市场部总监已经站了起来,然后哗啦啦一片人跟随着他站了起来。他略微前进了几步,笑着示意大家坐下。几句简要的赞扬话吐出口后,他已经停在了一张桌子前面,旁边跟着的几个助理和市场部总监都停了下来。
  “乔总,要不要在这里坐一坐?”市场部的陈总监热络的询问,同时还以眼神示意背对着乔楠的一个下属让座,她的座位隔得最近。
  可是他却忽略了他的这位下属也是斜对着他的,是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接到上司的指令,反而是她旁边的男同事反应灵敏的站了起来,“乔总,您请坐!”
  她此时才慌张的站起来,闪身站到了一边。
  员工如此热情,乔楠也就不再推却了,笑着对让座的男同事点点头,便施施然的坐下了。
  她依然站在他旁边,他转头看过去,轻声询问,“怎么不坐下?”
  “哦……哦。”她楞了一下,向还站着的上司看过去。
  陈总监皱眉,语气近乎不悦,“乔总让你坐,还不坐下!”
  她这次没有迟疑,很快的坐了下来。
  “大家随意,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乔楠缓解着桌上的气氛。“陈果炎,你也回座位去吧,我在这里陪大家说说话就行。”
  旁边的人一直低着头,助理给他送来的餐盘里面的食物剩下一半时,她盘子里面的菜一点也没少。桌上的人已经减少了一大半,乔楠倾身向右边靠近,“怎么不去舞会?”
  “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
  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解释:“乔总,我不会跳舞。”
  “我也不会。”
  “哦。”
  乔楠午餐时只在飞机上简单的吃了点,现在觉出饿了,又继续吃着自己盘子里面的食物。
  半晌后,她忽然喊了他一声,“乔总——”
  乔楠喝掉杯子里面的果汁才循声看过去。
  “这杯果汁……”
  “果汁怎么了?”乔楠放下杯子。
  “没事。”
  乔楠看了眼右边空空的杯子,视线落到她的身上,笑了笑,“我刚刚有点口渴。”
  她也面露微笑,“哦。”
  他们没有再交谈,后来助理递来了电话,他起身出去讲电话。再次走回来时,他发现她已经不在了。
  这次乔楠在右边坐了下来,很久。
  

  第二十六章
  再次醒来时,眼前黑蒙蒙的一片,田蜜伸手在床上摸了一下,坐了起来。
  “醒了吗?”乔楠的声音从窗户那边传来。
  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光看见他坐在一张沙发椅上,面朝着她。田蜜伸手捻开床头灯,他便站了起来,身上的睡衣已经换成了黑色的衬衣和裤子,一会儿房间的水晶吊灯就亮了。田蜜一直看着他走进更衣间才收回视线。
  乔楠拿出来了一条裙子,田蜜在他面前换上了,动作不慌不忙。整装完毕,她去盥洗室刷牙、洗脸……有条不紊的做完一系列动作。他一直站在门口,背靠着门沿。
  然后她回到房间,坐在梳妆台前搽日霜,拍爽肤水,抹口红,擦护手霜,打理长发。明明中午的时候,他帮她清洗过,头发上再也难闻见一丝昨天抹的发乳发油的气味。可是,她看着镜子中显现出来的身影,手中的动作还是连贯不起来。后面有一簇头发像还是卷起来的,打结了,她仰着头,举起……手中的梳子毫无预警的被人拿走了。乔楠把她的头发笼到背后,一把握住,另一只手握着梳子,一下一下的来回穿梭。
  头发在他的手里变得柔顺。
  放下梳子后,他拿起她的皮包,抓住她的手走出了房间。
  是他们去过的那间法国餐厅,一样的包间,坐下后,已经有人来上菜了。田蜜喝了一杯水,闻到了食物的香气,呼吸了一口气。晚上她吃了很多,乔楠倒没有怎么吃,她偶尔抬头的时候,会看见他看着她,遇到了她的目光也不闪避。她对他笑笑,是真的饿了,也不在他面前掩饰了,埋下头继续吃,最后乔楠面前盘子里的牛排有一半进了她的肚子。
  他们蜜月旅行的地点是欧洲,第一站是巴黎,订的也是这晚的飞机。从餐厅出来后,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们的行李却还在家里。田蜜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的乔楠,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乔楠开着车直接去了机场,车速很快,到了时,他的一个助理已经等在了登机口,手持着他们的证件。乔楠接了过来,把车钥匙给他,向他点了点头,拉着她走向检票口。
  他们乘坐的是法航的飞机,头等舱的座位宽大,坐下去后田蜜就侧过身问乔楠:“我们的行李怎么办?”
  “在飞机上了。”乔楠弯着身子给她扣上安全带。
  田蜜想到了刚刚见到了那个一身正装,专业的助理,也明白了过来。
  座位上配有小电视,可以自己选择电影、音乐,也可以玩游戏。田蜜白天把觉睡足了,身体上的酸痛也缓解了,这时候就打开电视,研究起来看什么。
  乔楠已经拿起了一本财经杂志翻看了起来。
  选了一部熟悉的电影,点开播放后,田蜜怔怔的对着屏幕,想换一部片子手却动不了。
  王家卫的《重庆森林》。
  有人说失恋的人不要看《重亲森林》,又有人说没有失恋的人又怎么看得懂重庆森林——好像提起这部电影很多人都会想到这么两句话。田蜜至今都搞不懂自己是否“失恋”过,电影她却是懂得的,哪怕只看得懂一点,可是至少有一点是在的。
  画面上是一个对凤梨罐头那么执着的男人,孤独的人都是一样的。田蜜明白那种感觉——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忽然离开自己,那种空虚是没有办法替代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个东西上面都有一个日期。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就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这是个喜欢自白的男人,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那一天晚上田蜜一个人麻木的对着电视听他喃喃出来这一句话,忽然间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那一天她才真正看进去这部电影的前半部分——在此之前,被她誉为假文艺,扮颓废,做作的部分。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因为王菲,田蜜喜欢王菲,喜欢她空灵飘渺的嗓音。父亲喜欢邓丽君,两个女儿自然而然的都喜欢上了王菲。那还是上大学时,田蜜在宿舍和林欢一起看的这部电影。她还记得等了半天王菲都没出场,她耐心快没了,王家卫和金城武加在一起都没有王菲重要,她想快进了。可是林欢阻止了她,她说,看下去吧。眼见林欢看的那么专注,田蜜也不好意思了,最后看着金城武那张脸,她勉强找到了一个继续下去的理由。
  那时候田蜜是那么的喜欢电影的下半部分,那么温暖的部分,连带着也让她的那一颗跳动的心更温暖。那时候的王菲二十五岁,恣肆张扬的顶着一头蓬松的短发,干巴巴的身材,漂亮的小腿,漆黑空灵的眸子,随着Californiadreaming摆动的身子,看的二十岁的田蜜也想跟着她起舞。
  她喜欢上了一个警察,一个已经对爱情死心的警察,她偷偷的喜欢着他,假装擦玻璃,注意力却在和老板说话的他身上,玻璃里面全是他的影子。她留心他的习惯,他的作息时间,寻找着一切可以正当出现在他身边的机会——你看,我们只是偶尔遇见的。她趁他不在家给他收拾房子,换掉他的牙刷,毛巾,CD……这么小资的王家卫,这么小资的王菲,两个姓王的小资。姓王的人眷顾姓王的人,他终于在他家看见了她。
  他约会她,她用粤语大喊:“死了……死了……”这么傻气的小女孩,这么可爱纯真的女人,这是她还是她?她那时候也像她一样,脸上的笑像红透的胭脂一样,抹也抹不掉。
  电影中她惊慌失措的跑了,现实中的她还沉浸在那一晚江边五颜六色的灯光中,就连梦里都是那一晚的夜色,那一个一直伴在自己身边的他,那个向他跑去的她。
  田蜜喜欢电影的结局——加州之梦,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为了这个结局,她后来看遍了王家卫的电影,不是小资也被姓王的带成小资了。
  可是现实是以后你在那里,我在这里,我们就这样吧。我们可以做梦,有些人愿意醒来,有些人却一辈子做着一个梦,更有幸运的人可以一辈子拥有一个梦。
  田蜜不知道她是哪一种,或者几种都是,或者几种都不是。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不看下半部分,舍不掉那一点温暖。
  看完了这部电影,田蜜怔了一会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继续选择了《蓝莓之夜》,也同时决定了就用王家卫来打发在飞机上的十余个小时。出字幕的时候,田蜜摘掉耳机,喝了口水。旁边的乔楠还在看杂志,她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本,仔细看了下是一本法语财经杂志。田蜜学的是英语专业,第二外语是日语,但是法语也略懂,她知道乔楠的日语也很好,但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他的法语也这么好,她好奇不知道有没有他不懂的。她忽然小资了,动了个心思,戴上耳机,面对着屏幕,用西班牙语说了一句话。
  田蜜说:“我喜欢你。”也可以翻译成“我爱你”。
  作为一个外语系的学生,她早在入学之初就学会了至少十种语言的告白,可是没有一种被使用过。
  话说出口后,她自己倒吓到了。她不应该在看完《重庆森林》说这句话,但是她庆幸终于有个机会说出口了,他听得见也罢,听不见也罢,本来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田蜜已经忘了说这句话的初衷了,笑了笑,注意力就重新放在电影上了。
  田蜜在飞机上是看王家卫睡着的,她不知道原来王家卫也可以催眠。早上醒来时,她的耳机已经被人摘下了,面前的小电视早就关了,身上盖着毛毯。旁边的乔楠却在玩游戏,是无声的。她去洗手间打理了一番出来,飞机也差不多要降落了。乔楠停止了游戏,抚了下额头,喝掉旁边搁着的咖啡。
  到了巴黎是当地时间早上六点多。他们两人到了酒店,回房间洗澡换衣服,吃早餐。田蜜是第一次出国,又到了巴黎,脸上难免会有点兴奋。吃完早餐乔楠没有说什么,就带她出去了。
  他们在巴黎停留了两天,第一天去了卢浮宫,悠游香榭丽舍大道,第二天去了凡尔赛宫,上飞机之前把买的东西全部邮寄回去了。
  接下来他们完全是从这个地点辗转到那个地点,水上之都——威尼斯到文艺复兴之城——佛罗伦萨、再到阿尔卑斯山谷之中的美丽山城茵斯布鲁克,到达伦敦时他们半个月的旅程已经过去一半了。
  他们在伦敦郊区的一栋房子住了下来,有白色的木栅栏,成片的叫不出来名字的白色小花。
  乔楠带田蜜去苏格兰,她在一个牧场里逗着羊群,一抬头他站在羊群的那边,带着一种她这几天已经逐渐熟悉的表情看着她,有沉默,有专注,有深沉,……最奇怪的是他的眼神里面隐含了一抹空洞。
  那一天下午他们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时,天空飘着蒙蒙的雨丝,乔楠撑着伞,把她圈在伞下。后来他们进了一个手工艺店,乔楠结账时,她隔着橱窗看见了对面店里的布娃娃,不由自主的就走了进去。
  或许每个女人的心里都有一个公主梦,田蜜小时候也喜欢那些精美漂亮的布娃娃,可是后来长大了倒是没感觉了。她从来都不抱着娃娃睡觉,后来有几年倒是喜欢上了抱着枕头或者抱枕睡觉,它们让她感觉到柔软、踏实,不过这个习惯自从和乔楠住在一起后渐渐的淡忘了。
  甜甜一直都喜欢娃娃,这么精致的娃娃,她要是见了,一定会高兴,她想给枝枝挑选一个。这些娃娃价格都不便宜,她记得她自己卡上还剩下一些钱,本来想挑选一个她能够负担的价格,但是左挑右选最后还是拿上了那个她最初看中的,虽然非常昂贵,折合成人民币早就远远不是她能承受的,但是这个娃娃的眼睛像甜甜。
  田蜜用乔楠给她的信用卡副卡结账,然后抱着娃娃走了出去。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她抬起头看是乔楠,于是举着娃娃笑道:“你看这个娃娃,我买给枝枝的。”
  乔楠眼睛闪了闪,喘了一口气,额头上还有细细的水珠,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田蜜只顾着低头看娃娃,乔楠接过来她怀里的娃娃,看了眼,怔了怔,夹在一只手臂下,用另一只手捉住她的手又进了刚刚那个店。店主说,店里的娃娃都是限量版的,同样的娃娃只有一个,售完就没有。乔楠又买了一个娃娃,比这个稍微大一点,然后和那个夹在一起,还是抓住她的一只手。坐上车回去的时候,他打开她的手提包,拿出手机看了看,然后帮她换了块电池。
  乔楠把包递给她时,田蜜留意到了他看她的神态,她当时说不清,只觉的有点复杂。
  现在想起来就是这种——沉默,专注,深沉,空洞。也许还有别的她没看出来的。
  羊群向两边散去,田蜜从它们的中间穿过去,站到乔楠的面前,伸出手靠近他的脸。她的手还没碰触到他头发上的那片树叶,在接近眼睛的地方,被乔楠抓住了。
  她看到了他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逝,说不清是一抹隐忍还是克制,便笑了笑,“你头发上有片树叶。”
  乔楠松开了手,田蜜拿下来那片黄色的叶子,捏在手里把玩。
  “回去吧。”乔楠抓住她的一只手,带着她往前走去。
  他们在那里住了一个星期,每天夕阳西下时就出去散步,沿着那些乡间小道走下去,乔楠总是抓住田蜜的手。田蜜学会了做面包,每天早上会尝试着做各种各样的水果面包,乔楠总是吃下去,然后说:“明天换一样吧。”她在草原上放风筝。乔楠教她骑马,可是她学了几次,还是不敢一个人骑在一匹马上,他一松手,她就会吓得尖叫。
  前几天晚上,乔楠在床上对田蜜伸出手时,她会忍住想要抖动的身体,柔顺的依偎在他怀里,可是他接下去并没有动作,后来的夜晚也还一样,一直没有接下去的动作。刚开始,田蜜以为乔楠是顾忌着她的身体,他不做什么,她也放心了。可是后来田蜜渐渐不解了,虽然乔楠一直都是淡淡的,除了新婚夜那次,极少对她的身体表现出超出正常范围的狂热。偶尔出差回来会放纵一回,过后也恢复平常了。现在他每天就睡在她身边,他们在蜜月中,可是很明显他对她的身体没有兴趣了。她倒也不是期待他做什么,一开始只是带着不解看这件事,也从没想过要问他。
  乔楠待她却好的不得了,再没有说过一句重话。田蜜在不解中,却也渐渐的安心了。乔楠的身体抱着比枕头舒服,他的怀里也比枕头温暖,她总能安睡到天明。
  这样其实很好,正是她所希望的。虽然他们的身体渐渐冷却了下来,但是他对她很少冷下脸,很多时候洋溢在他们之间的就是一种祥和的气氛,她是喜欢这种气氛的,也许这就是婚姻。身体在很多时候只是一个起点,但不是终点。身体上欲望的满足只是一个过程,是最浅层次的快乐。
  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以后无论春夏秋冬,他都会陪着她。
  或许田蜜心里从来都没想过她有一天会这样伴在他的身边,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可是当他把尖叫的她从马上抱下来时,当她的双手攀上他的脖子时,她是想过要对他好的。他是她的丈夫,她的亲人,他待她这么好,她要把这些好都还给他。
  她不想欠他的,也不要欠他的,她要还给他。
  
  第二十七章
  回家的时候田蜜的脸上还沾染着乡间田野的香气,一片蓬蓬勃勃欣欣向荣之景。她把礼物送给乔雨时,她说她的皮肤更亮了。田蜜摸了摸脸,高兴了起来。
  返程时,途径香港,乔楠买了很多东西。田蜜看的瞠目结舌,她只知道女人有时候为了发泄什么,会疯狂购物,但是她不知道原来男人疯狂起来比女人更恐怖。婚礼之前,他们一行人一起去香港购物,那一次,乔楠也只是兴致缺缺,到头来还是宋蝶一个人在买。他们两人在法国时,他也没有这样,这一次他却好像要一下子把所有的东西都买齐,全是女装,鞋子,饰品……准确说全是买给她的。田蜜阻止了几次,乔楠置若罔闻,她心知无用,也就随他去了,到最后她怀疑他是要买齐她下半辈子的衣物了。
  这些东西田蜜足足收拾了一天,很多最后也没拆封随便扔进了更衣室。
  第二天寄礼物给甜甜时,田蜜却找不到她买的那个娃娃,她问过乔雨,她说送到家时是两个娃娃。她想了想跑到乔楠的书房。
  乔楠看见她走进来,放下手里的文件,淡淡的问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看到我买的那个娃娃?”
  “我送人了。”乔楠重新把目光放在了文件上。
  “哦。”田蜜悻悻然答,有点可惜,但还是走出去了,决定把那个大的送给枝枝。那个是全店最贵的,应该也是最好的,甜甜和枝枝肯定会喜欢。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乔楠吻了下她的额头,“我要去上海一段时间。”
  田蜜迷迷糊糊的听见了这句话,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去给你收拾行李,你要去多久?”
  “不能确定,事情处理好了就回来。”乔楠向浴室走去,“你看着办吧。”
  他以前外出洽公最多也是一个星期就回来了,田蜜想了想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惯给他准备了一个星期的换洗衣物。
  下午的时候田蜜接到了乔楠一个助理的电话,听声音应该不是在机场的那个。他说,他们已经到上海了,乔总在开会,让他通知太太一声。
  从这之后,她每个星期都会接到乔楠助理的电话,简明扼要的告诉她乔总在上海很好,有事可以给他打电话。她总是摇摇头,她能有什么事。然后她会像一个尽责的太太那样回答:“我知道了,麻烦你告诉他我很好,请他保重身体,不要只顾着工作。”
  乔楠走后田蜜的生活平静了下来,也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乔楠送给她的结婚礼物是一辆法拉利跑车,白色的车身,初见时照亮了她的眼睛。把车钥匙递给她时,乔楠要她保证时速不超过八十公里每小时,田蜜答应了他。乔雨听到时,对着乔楠嘲笑了一句,你应该送一辆QQ的。
  田蜜偶尔会开着车沿着江边兜一圈,看看那波光潋滟的江水,有时候也和乔雨两个人出去逛街。日子打发起来也很容易就过去了,不知不觉间,乔楠都离开几个星期了。
  乔雨渐渐的忙碌了起来,她告诉田蜜她在工作,且让田蜜帮她保守秘密,不要告诉她哥哥。女人的友谊要是发展起来总是来得很快的,田蜜莫名的喜欢乔雨。她想到她曾经对乔楠提过工作的事和乔楠的反应,也就随乔雨去了。她明白工作对一个人的意义大于金钱,她不想剥夺乔雨的快乐。但是奇怪的是她没有想过再继续工作,首先当然是基于现实层面的考量,她知道那场婚礼过后,她的面孔已经被很多大公司的高管记住了,其次是她也不想没事找事。也许她是不想给乔楠惹麻烦,也许也只是她自己不想再想起那些工作上的事。她只是懒惰了。
  乔楠走后的一个月,她接到了一个她从没预料到的电话。电话是打到她手机上来的,知道她这个手机号码的人很少,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想一想她父亲的身份,她也不奇怪了。 她大学的室友唐雪媚在电话里邀请她一起出去喝茶。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去了。
  唐雪媚比她要到的早,她坐下来后,礼貌的道歉:“不好意思,来晚了。”
  唐雪媚脸上的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淡淡的微笑,只是声音略微要亲密一点,“没事,我们还需要讲这些话吗?”
  她这一句话,让田蜜高兴了起来,她们毕竟是曾经住在同一个宿舍四年的室友,比一般同学还要更亲密。她也就放松下来,笑着看她招来服务员给她们斟茶。
  抿了一口茶,唐雪媚倒是首先讲起了以前在学校的事。田蜜跟着她一起说下去了。
  话题由校园到班级,又由班级到宿舍,提到她们宿舍的四个人时,唐雪媚问:“我记得以前你和林欢最要好,她现在怎么样?在哪儿?”
  田蜜笑了笑,简单的回答:“她现在在美国,明年年初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出来聚聚吧。”
  话说到了这儿,她就顺口问了一句,“你有粟馨仪的消息吗?”
  唐雪媚敛眉想了想,“粟馨仪吗?毕业后就没见过她了。”
  “这样啊。”
  粟馨仪是也是她们宿舍的,话不多,但是田蜜记得她腼腆的微笑,她们虽然没有什么深入的交流,但是相处的也很好。她家也在本地,经常不在学校留宿,平时也好像很忙的样子。
  那天她们续完旧喝完茶也到了晚餐时间,唐雪媚提议一起吃晚餐,田蜜接受了。两人到了停车场,唐雪媚看到她的车时,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田蜜看她的眼光一直停留在车子上便问道。
  “你这车是特别订制的吧?”唐雪媚笑了笑,“挺漂亮的。”
  田蜜其实并不是很清楚,所以也笑了笑不好说什么,上了车。
  吃完晚餐离开餐厅之前,唐雪媚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你的结婚礼物,虽然有点晚。”
  田蜜见是一个首饰盒子,她认出了品牌,不知道该不该接受。
  “难道乔太太是嫌我的礼轻了?”唐雪媚开玩笑似的说道。
  田蜜笑了笑,“你瞎说什么?”到底还是道了谢收下了她的礼物。
  回到家打开盒子时,田蜜却吓了一跳,Tiffany的钻石项链,大颗大颗的钻石闪的她眼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珠宝首饰她也见过不少,她手上的钻戒就是Tiffany,经典的老样子,设计简单,上面的钻石看着舒服,不像那串钻石那样耀眼。
  田蜜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并不是一次“免费的晚餐”,这个项链让她不安起来。
  她拿给乔雨看,乔雨有点吃惊,叫道:“嫂子,你同学真是大手笔。”
  她拿出手机想给唐雪媚打电话,可是礼收了她不知道该怎样退回去,而且贸然退回去也是很无礼的行为。
  乔雨笑道:“以后找个机会也回送她一个差不多的就行了。”
  这句话点醒了她,她并不想和以前的室友绝交,就把项链的事暂时放下了。
  乔楠一直没有回来,他的助理在电话里说有点事情要处理。田蜜无聊时也看过报纸和一些财经杂志,居然有报道说,乔华这次要把大中华区总部迁移到上海去,接着就有记者挖出了乔家和上海的渊源。也有报道抨击这纯属瞎猜,理由是乔总曾经常驻北京分公司达半年之久,也没有把大中华区总部迁移到北京去。报道还详细叙述了乔家的老太爷当年是怎么从G市到香港的,又怎么从香港到纽约,在白人世界里打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然后又怎么把纽约的公司扔给儿子,自己带着年幼的孙子回国定居,发展起来在中国的基地,最后还大赞了一番老爷子落叶归根的想法。报道很详细,乔家三代的主要经历都按照时间顺序一一列举出来。田蜜初见时有点想笑,没想到现在的财经杂志也这么八卦,但是看完后才发现这些居然都是她不知道的。她知道乔楠是在美国完成的硕士学位,但是她不知道他其实小学到高中一直跟着爷爷在中国生活。她怔怔的坐了一会儿,又拿出那一本杂志把有关于乔楠的部分仔细的看了一遍。
  从这以后,田蜜开始定期阅读部分报纸和财经杂志。
  乔楠走后三个月,又有了最新报道,乔华在上海成功并购一间生物制药公司,且在一场名流云集的拍卖会上高调买下了江边一块商业用地。就在各种针对乔华的报道轰轰烈烈的预测制药业未来的前景和纷纷猜测这地是不是用来盖乔华在上海的总部大楼时,乔楠人却已经从上海回来了。
  在此之前的那一个星期,田蜜却反常的并没有接到乔楠的助理从上海打来的电话,有关于乔楠的消息她也是从一些报道上知道的。
  
  第二十八章
  那一天早上她醒的比平时要早一点,也许是晚上睡早了。她睁开眼时,外面的天空还没有大亮,她动了动身体,觉得精神很好,然后就坐了起来,眼睛看向露台的方向——那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楞了一下,很快的扭开了房间的壁灯。她没有看错,的确是乔楠坐在窗户旁边的沙发上,静静的看着她。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在他幽暗的眼神下,她就那样坐在床上看着他。他身上还穿着正装,头发略微有点乱,搭在额头上,一只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垂下来。
  半晌后,她想他应该需要休息,下床走到浴室给他放好洗澡水,还倒了一点缓解疲劳的香精。做好这些,她走到更衣间拿出他的睡衣,放在浴室的架子上,最后走到他的面前。“去洗澡吧。”
  乔楠看了她一眼,走进了浴室。
  他从浴室出来时,田蜜从露台上走回房间里面。
  “你是先吃早餐还是先睡觉?我熬了粥。”
  乔楠坐在床上,眼睛盯着她。“田蜜,你过来。”
  田蜜向床边走去。
  乔楠忽然伸手抱住了她,头埋在她的胸前,有一会儿他就维持这个姿势没有说话。
  田蜜慢慢的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
  乔楠抱起她放在床上。“陪我睡会儿觉。”
  “好”
  乔楠关了灯,躺了下来,把她圈在怀里,他们面对着面,她的头枕着他的手臂。他应该是累了,很快就陷入了睡眠,田蜜闭着眼睛,听着乔楠均匀的呼吸声,不敢移动身体。
  乔楠这一觉睡到上午十点钟。
  看见他睁开了眼睛,田蜜在他怀里动了动。“我去给你把早餐拿进来。”
  “下去吃吧。”乔楠坐了起来。
  吃完早餐,乔楠进了书房,田蜜在厨房和厨子张罗着中午该做什么。
  中午吃饭时,乔楠看了眼乔雨的位置。“乔雨呢?”
  田蜜嗫嚅着说:“她出去见朋友了。”
  乔楠抬起头直直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吃饭,没有再问下去。
  晚上他们在外面吃的饭,一家湘菜馆。田蜜知道乔楠不怎么吃辣,所以嘱咐服务员不要放辣。
  乔楠却说:“放吧,没事。”
  吃完饭,他开车载她回家,也许走近路会碰上堵车,他绕了很远的一圈路。
  在一条马路上的一个公交车站附近,乔楠停下车,看着她,说:“田蜜,去给我买瓶矿泉水。”
  “哦,好。”田蜜打开车门,下车,朝着那棵树走去。
  她知道树的后面有一个便利商店。
  太久了,那一夜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可是,田蜜对这一带并不陌生。后来无数次,在她的回忆里,她试图还原那一夜时,偶尔会想为什么那晚她没有碰上抢劫、强 暴或者别的其他的事故呢?这又说明了那晚其实她也是幸运的,这样想来她总会笑一笑。
  买好矿泉水,再次从马路边那棵树下经过时,她下意识的停了一会儿,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把矿泉水递给乔楠时,田蜜说:“以后还是别吃辣了。”
  “和辣椒没有关系。”乔楠扭开瓶盖,喝了一口水。“我只是口渴了。”
  乔楠又连着喝了几口水,并不急着开车离开。
  车子里面的广播循环播放着同一首曲子,没有唱词,只是纯音乐。是古筝和萧的合奏,田蜜只听出来了这两种乐器。曲调很熟悉,初听时,有那么一点点明媚清新,再听下去,一切又都变了。听久了,那箫声渐渐的像二胡,从涓涓的泉眼流出来的热泪,又像笛声,昆曲里面的笛声,又像是隔着长久的岁月悠悠的传递过来。
  也许是旧时的曲子。
  田蜜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慌慌张张的伸出手……她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触到播放器时,眼睛模糊的连上面的按键都看不清,只是胡乱的按下了一个键。
  相似的音乐声又响起的瞬间,她终于知道她刚刚是要寻找停止键。
  前面的伴奏乐停了下来,她已经动不了手了,是邓丽君的声音。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人隔千里路悠悠……月色朦朦夜未尽,周遭寂寞宁静……人隔千里无音讯,欲待遥问终无凭,请明月代传信,寄我片纸儿为离情……”
  其实她的声音一点都不甜蜜。
  田蜜终于想起来前面那首曲子的名字了,她像发了疯一样,又按了那个键。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
  这样苍茫的声音,这么旧的调子。
  田蜜已经着魔了,又要去按那个键。
  乔楠的手按在了她的手上。
  “这次是徐小凤唱的,也不好听吗?”
  田蜜还是按了下去。
  纵然乐器不一样,还是一样的曲调,连前奏都一样。
  “这是梅艳芳唱的,下面还有二胡,小提琴,钢琴,还有几个版本,我记不清了。”不等田蜜伸手,乔楠已经按下去了。“这张唱片只有一只曲子,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听。”
  那让人迷乱的音乐声终于彻底平息了,车子里面恢复了安静,田蜜也渐渐的脱离了刚刚的迷情。
  “乔楠,我们回家吧。”
  “好。”
  沉默了一会儿,车子还是停在原地。
  乔楠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田蜜,你——想我吗?”
  田蜜一震,抬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他正在专注的看着她。
  他又连着问了一遍,“你有没有想过我?”
  她没有预料到他会这样问,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在他专注的视线下,也忘了闪躲,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田蜜,我输了。”乔楠探出身体,吻上了她,辗转缠绵了很久,在她的嘴角模糊呓语。
  他说:“田蜜,我想你。一直,都很想你。”
  这句话久久的缠绕在田蜜的耳边,一直到回家,她耳边恍惚还有他的声音,低沉的,软弱的声音。
  这样的乔楠是陌生的,也是她无力抵抗的。
  洗完澡,田蜜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在这么多年以后,第一次认真的看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正如她忘了剪头发一样,她也很久没有仔细的看看自己。
  她打开房间门走进去时,乔楠坐在那张她惯常坐着看书等他的沙发上。田蜜在他眼神的注视下,不由自主的向他走去。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她忽然被一股力道拉向前。
  乔楠伸手握住了她的腰,用力往前一带,她扑到在他的身上。他顺势抱住她靠上来的身体,压在自己腿上,扳住她的肩,吻像狂风暴雨一样急剧的落了下来。这个吻和车子里的那个吻不同,带有很大的需求性,饥渴的箍住她吮吸舔咬。
  被压倒在床上的那一刻,田蜜身上的衣物早已经全数退尽,发丝散乱,像墨菊一样泼了一大片。乔楠用力握住了她的肩,田蜜在他的身下抖了一下,偏过头看到了床头柜上摆放的那张结婚照,他们手牵着手站在院子里的榕树下。她抵住他胸膛的手渐渐的放松了力道,终于垂了下来。
  这一晚乔楠用实际行动诉说了她的身体之于他的意义,毫不停歇的向她索取,却并没有粗暴的待她,后来还乐此不疲变得极有耐心和技巧的引逗她。她承受着他坚定的占有性的动作,在他身下只能模糊的想着,原来男人和女人也是可以这样的。
  他们两人的蜜月施施然的到来了。春光旖旎,满室芳菲。
  乔楠有三天没有去上班,田蜜有三天没有踏出过他们的房间。
  那三天乔楠需索无度,不知疲倦,对她的身体产生了空前的兴趣,表现的完全像一个“荒淫无度”的男人。她一个随便的动作总能引发他的热情,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有时候半夜她睡醒了,会看见他睁着眼睛看她,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会沉默的堵住她的嘴巴,健壮的身体再次紧紧的覆盖住她。
  他带她尝试在房间不同的地方做*爱,甚至连她的书房都去了。在白日明亮的灯光下,她躺在他的身下,看着那架子上的书,开始想着,也许她从来都没有读懂过他。
  她以为她懂,其实她不懂。
  从这以后,乔楠明显的缠她缠的紧,下班回来了就会找她,晚上他在书房时,要她坐在他的书房看书。有时候她从书中抬头,看着他认真工作的表情,就会忍不住想起他在她身上沾满欲望的脸庞,暗夜中那些激烈的纠缠,情动时他在她耳边的呢喃……一个人原来可以有这么多不同的面貌。
  乔楠好像喜欢上了喂她吃饭。
  田蜜嘟嚷着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自己能吃饭。”
  乔楠不置一词,只是笑了笑,仍然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田蜜探手想抢来勺子,他却握的死紧。“别闹!”他把手再往她嘴边推进一点。“快点吃。”
  田蜜不情不愿的张嘴,吞食。
  “我要自己吃,我又不是小孩子……”她趁着间隙,又老话重提。
  乔楠又喂了一口鸡蛋羹。“你是不是想说我有恋童癖?”他看着她,满脸是笑。
  田蜜浑身燥热了起来,极不自然的低着头吞咽着嘴里的食物。
  “哥,你怎么也在家?”乔雨哼着歌走进餐厅,并没有注意到里面两个人的动作。
  “你还记得回家吃晚饭?我以为你忙到忘记了。”
  乔雨敏感的从哥哥的口气里面感觉到了“危险”,开始反击。“我再忙也没有你忙呀,忙到都忘了有个家。天要下红雨了还是太阳改从西边出来了?一走几个月的人,现在又天天回来吃晚饭?”
  乔雨这番夹枪带棍的话说完,才有勇气朝乔楠看过去,这一看她更觉出了不正常。
  “哥,你拿着勺子做什么?”目光落到田蜜身上又成了关心,“嫂子,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田蜜也顾不得乔雨做何感想,站起来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田蜜坐下来不久,乔楠也随后进来了。
  “你看的是什么?”
  “空中剧院呀。”田蜜推着乔楠靠近的身体。“哎,你让一让,挡住我看电视了。”
  乔楠看她那如痴如醉的神态,老实的在旁边坐了下来。
  不到两分钟,他不甘被冷落,又开始发问了,“这是什么戏?”
  “昆曲。”田蜜的注意力只在电视上,懒懒的答道。
  乔楠打破沙锅问到底,“我是问这演的是哪一出?”
  “电视上不是有显示吗?”田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不好好回答一番是打发不掉他了。“这是昆曲《墙头马上》,华文漪和岳美缇主演的。”
  “哦,讲什么?”
  田蜜只装听不见“无聊”话。
  乔楠早就习惯了她的“默然”,若无其事的又问,“陌上春风遍,人间韵事多,这唱词什么意思?”
  田蜜这下忍不下去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别再吵了,等我看完再说话。”
  乔楠这下越发有了提问的兴趣,“我陪你一起看,你给我讲讲这戏讲的什么?”
  田蜜敷衍不过去,眼睛恋恋不舍的看着台上手握团扇婉转摆动的华文漪,开始耐着性子断断续续毫无章法的讲故事。
  这出戏看完,田蜜也讲累了,乔楠还在问着,“她又和他再一起了?”
  田蜜心里不服,从来都只有她磨人的份,没有想到她也有这样的一天,可是嘴上还是在回答,“当然要在一起啊,要不然怎么团圆?以前人们看戏就图个大团圆。”
  乔楠唏嘘,“这就是所谓的阳春白雪和艺术?我看就是封建思想,就是俗气。”
  这句话让田蜜接受不了,她的“心头肉”怎么能容忍他这么看低,这比直接看低她还更严重,她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看不懂就说俗,我看俗的是你!我白白和你讲了几个小时,我现在才知道你根本就没看出来其中的美。”
  乔楠笑着拉住她站起来的身体,“你去哪儿?你不是说我没看懂吗?那你再给我讲讲?”
  甜蜜刚刚涌起的那一股激愤就这么偃旗息鼓,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下来,笑道:“我才不对牛弹琴呢,不给你讲了,要看故事情节好的,你看电影去。”
  乔楠摇头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他今天才知道她也是有脾气的,而且底限还小的很,稍微一碰就竖起了满身的刺,不过这刺是软的,不扎人,要哄她高兴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是她喜欢的一概附和说好就行。
  圣诞节时,他们是在纽约过的,真正的乔家家宴,乔楠的姑姑、还有白人姑父也都从瑞士赶了过来。
  从美国回来后,紧接着元旦就到来了,又是新的一年了。在家里和田蜜耳鬓厮磨了三天之后,乔楠要去日本。晚上她给他收拾行李时,他突然说:“把你的东西也收一收,陪我一起去。”田蜜略感吃惊,他是去工作,带她去影响不好吧?这段时间,她偶尔中午会去他的公司陪他吃午餐,然后在他办公室的休息室内等着他下班一起回家,但是带出国就不一样了。
  乔楠见她别扭的脸色,俯下头靠着衣橱门,在她耳边低低的戏弄:“放心,我有分寸的。”他的声音擦着她的耳朵,让她颤了一下。
  田蜜想起来了前几天在他办公室休息室内他对她做的事,脸红了红,这一个月以来,他彻底的让她明白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身体是可以痴迷到何种地步的,原来“夜夜笙歌”也并不是夸张的说法。 以前田蜜是相信乔楠的自制力和掌控力的,什么事他都会牢牢的控制在手里,不允许意外发生,当然更不允许自己失了分寸,现在就……她推开他,关掉衣橱门,略微有点恼怒的说:“影响了工作不要怪我!”
  乔楠笑了起来,“我不怪你。”他又不正经了起来,“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我保证没有人会说你是红颜祸水。”
  
  第二十九章
  乔楠的话是值得相信的,确实没有人会说田蜜是红颜祸水,她在日本的身份是乔楠的特别助理兼此次日本行的翻译。那个在上海给田蜜打电话的助理也一起去了日本,在机场见到田蜜时,他脸色依然不变,喊了声“乔太太”。田蜜笑了笑,说:“秦先生,终于见到你的庐山真面目了。”冰山这次松动了一点,有礼的回道:“我也很高兴见到乔太。”话说完就沉默的走到一边去了。在日本除了这位秦先生和分公司的总经理外,其他的人都把她当成了乔楠手底下的一个普通员工。
  田蜜和乔楠一起出去见日本客户,如果对方讲日本话,乔楠就会一本正经的讲中文让她翻译。初始时,田蜜还会在私下里给他一个白眼,明明自己都听得懂也会说,何必这么麻烦?但是白眼规白眼,她心里清楚这是一种商业礼仪,也是对名族尊严的一种维护,当然在现实中来说最主要的目的还是维护乔华和乔楠的尊严,乔华的乔总怎么可能一人分饰两角兼职做翻译呢?到了后来田蜜就进入了角色,重新找到了工作时的那一份专注与从容。大都数时候乔楠的发言都简洁扼要,给她省去了不少翻译的麻烦,但是也不排除他偶尔故意找她麻烦。
  有一次乔楠就在合同签订后,在同对方一起就餐庆祝合作成功时,使用了一个生僻的古汉语,田蜜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用语来替代,又没有在日本生活过,不知道这里日常生活中有没有那种说法,最后只能采取意译模糊处理。乔楠听见她的翻译时,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她一时忘了场合,瞪了他一眼,然后他听见秦先生咳嗽了一声。那一天回来后,她还特意问过他那个词语怎么翻译,乔楠的回答很认真:“我不知道,所以才想试试你是不是知道。”
  田蜜再次给了他一个白眼。
  也不是每次乔楠都带上田蜜,有时候他就会带上分公司的男性翻译,把她留在酒店,出现这种情况她就知道他们要去什么地方了。毕竟他们现在是在日本的国土上,这可是创下好几个亚洲之最的国家,最常见的是——最发达的经济,最美丽的樱花,最好看的动画电影,最发达的性产业,最污秽最肮脏最龌龊最禽兽最变态的男人。最后一条田蜜认为范围不仅局限于亚洲,可以扩大到全世界。
  晚上乔楠回来时,她就拉着他的手臂,半真半假的说道:“不许去洗澡,让我先闻闻。”
  “田蜜,这是闻不出来的,要不要我教你一种方法?”乔楠的笑容很真诚。
  “什么方法?”
  他凑近她的脸,“很简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田蜜一时没反应过来,转动着眼珠子。
  “想知道我做没做,你晚上自己试过了就知道。”
  她松开他的手臂,转过头不理他。
  他拉住她不让她离开,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贴着她的脖子说:“我是说真的,一般男人没这么好的精力。”
  “谁知道你是不是一般男人呀。”田蜜拍掉他的手。
  乔楠大笑,“我想你应该最清楚。”
  他近来不仅对她越来越和颜悦色,话还越来越多,有事没事拉着她乱说一通,而且比以前还多了一点不正经,在床第间会说一些让她脸红心跳的“污言秽语”,偶尔逼得她口不择言的还击,他就会更高兴。田蜜也知道自己那些糊涂话他听了不笑才怪,笑完了他就会再接再厉的逗她。
  她就是笨,总是上当。
  再笨的人也知道这时候要转移话题了,这一次她没有再笨下去,扭着身子说道:“我要去洗澡了。”
  “一起吧。”
  本来也不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又不是第一次,但是田蜜跟着他走到浴室后,脱衣服之前,脑子里忽然闪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她拉住乔楠脱衣服的手,好奇的问道:“那些女人身材是不是都很好?”
  乔楠挑动了一下眉毛,“何以见得?”
  “电影里面不是有吗?”
  “你看□?”乔楠的声音怪怪的。
  田蜜白了他一眼,“我看过色戒。”
  “真是看不出来……”
  “看过色戒怎么了?你要是没看,家里怎么会有碟?”
  “要不我们两人回去后再看一遍?”乔楠提议道。
  “书比电影好看。”田蜜笑一笑,“你看电影,我看书。”
  乔楠也笑了,“是吗?你也赞同张爱玲的话?”
  “什么话?”
  乔楠还是笑着看她。
  田蜜看着乔楠的笑容慢慢明白了,谈到她喜欢的东西,她话总是会很多的,这时候忽然间也多话了,便滔滔不绝的把自己的感慨倒了出来。
  “其实我看这个电影也只是因为原著是张爱玲,看完后刚开始很震惊,觉得李安糟蹋了艺术,把那么好的文字转换成了一些乌七八糟的图像。”
  难得她愿意对自己讲这些话,她愿意讲,他总是愿意听的。虽然有点幼稚,乔楠还是背靠着墙,问道:“然后呢?”
  田蜜笑了一笑,“沉淀下来了之后,又觉得就该这么演,如果少了那些身体语言,主旨很难阐释清楚。乔楠,你看文字何其强大,张爱玲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看了一眼他,自然而然的就说下去了,“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到了李安这儿就凭着这一句话苦思冥想出来了几大场床戏,然后劳心劳力的请人活生生的上演,至今人们也不完全认同他阐释清楚了这一句话。”
  最后田蜜还不忘下了个总结性的评语:“我还是觉得应该要含蓄点。”
  乔楠低头沉默了,似是在思考她的一大段话有没有道理,过了会儿就笑着把她拉到怀里,“回去后我们一起看书吧。”
  田蜜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又觉得她刚刚不应该一时兴趣便乱讲一通。
  “我刚刚只是随便说说的,毕竟我也不懂艺术。”田蜜“呵呵”笑着。
  “我倒是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乔楠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说违心之论附和她还是自己原本也这么想。“含蓄一点好啊。”
  “骗人,要是电影都含蓄,你们男人还会看吗?”
  乔楠笑了起来,“你这话太绝对了。”
  田蜜再次白了他一眼,边脱衣服边开始小声咕哝着,“我就搞不懂那些污秽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你这是洁癖。”乔楠再次忍俊不禁,“田蜜,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趣。”
  类似于这样的话——田蜜,你很有趣。在乔楠心情好时,田蜜经常听到,以前不理他,现在却瞪了他一眼。
  “我怎么有趣了?你才有趣。”
  乔楠的笑容越来越大,“刚刚好像还有人对□的身材很好奇。”
  “我是感兴趣为什么你们男人都喜欢那样的女的。”
  “田蜜,男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
  他是什么意思?田蜜看着他忽然变得认真的表情,“你是说男人并不都是一样的,让我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这我知道啊。”
  乔楠顿了顿,又变成了一脸若有所思的笑容,“其实你想看□,很简单。”
  田蜜这次聪明了,不再回话,他肯定没好话。
  乔楠已经自顾的说下去了,“我可以马上叫几个女人到你面前脱光了给你看。”
  他把她说的像□狂似的,田蜜羞愤的提高音量,“我看女人做什么?”
  “哦,你想看男人?”乔楠已经开始脱衣服了,“那就只有我了。”
  最后一次和乔楠去见一个客户是在一家大酒店的餐厅,进去后对方那边的人马上站了起来。
  有人为他们介绍,轮到田蜜时,她笑了笑按照日本礼节对面前的人说道:“坂田君,很高兴认识你,请多多关照。”然后是一个标准的四十五度弯腰。
  他也弯腰回道:“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你确定是初次吗?”伴着她的话,不等对面的人完全直立起来,田蜜忽然伸手甩了一巴掌给他。
  他骂了一句脏话,手已经伸出来了想回给她一巴掌。
  田蜜偏头闪过去,“你以为我还会愚蠢的再给你一次机会吗?”这一次伴着她的话,又一杯水兜头淋到了他的脸上。
  这次这个日本人是真的恼了,跳起来,三两步走到田蜜身边,想狠狠的教训她一顿。
  乔楠终于不再沉默了,把田蜜拉到自己身后,冷冷的喊道:“坂田先生!”
  坂田大雄压抑下火气,抹了一把脸,盯着田蜜。
  田蜜看着他依然像打量陌生人的眼光,紧握手掌,冷笑道:“你应该改名叫禽兽!记得吗?你这个变态,禽兽!”
  田蜜的音量并不小,他初时皱眉斜睨着她,但是等田蜜的话说完后,他应该有点印象了,眯着眼,脸上一瞬间闪过一抹震惊,难以置信的看着田蜜。
  “你这个禽兽!”田蜜冲到乔楠前面,想再次挥出手。
  这次乔楠制止了她,拉住了她的身体,低低的喊了一声,“田蜜。”
  田蜜再也不能面对那张污秽的脸,转身冲了出去。
  乔楠看了眼对面的人,递了个眼色给助理,赶紧追了出来。
  田蜜并没有走多远,就在餐厅门口靠着墙站着,乔楠走过去了站着回头看,才发现了她。
  田蜜在乔楠走到她面前时冷静了下来,一瞬间好像力气用尽,低着头,无力的说道:“对不起,乔楠。”
  “为什么要道歉?”乔楠抬起她的下巴。
  “我搞砸了你的生意。”
  乔楠看着她的眼睛,“田蜜,他不重要。”
  田蜜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乔楠,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你说。”
  她伸手抱住他,“你以后再也不要和他有任何生意上的往来,好吗?”
  “我答应你。”
  “这下我真成红颜祸水了。”田蜜苦笑。
  “田蜜,你永远都成不了红颜祸水。”
  他又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田蜜却还是问道:“为什么?”
  “我不会让你成为红颜祸水。”乔楠认真的说道。
  因为红颜祸水通常都没有好下场。杨玉环已经用生命证明了——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那一天他们后来在下雪的东京街头走了很久,才一身雪花的回到酒店。他们去饭店室外的二人间温泉馆,泡在露天的温泉池子里,看着四周的枫叶林和皑皑白雪,真个是白茫茫一片世界真干净。田蜜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在温泉池子里时,乔楠不断的吻她,吻她的脸颊,眉毛,眼睛……吻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天然温泉水温暖了她的身体,田蜜抬头看着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乔楠,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你想说时再说吧。”乔楠吻着她的嘴角。
  水池里面蒸汽氤氲,大片大片的雪白刺得人眼痛,田蜜掬了一捧水浇到自己脸上,然后又一捧。
  闭着眼睛靠在水池边时,田蜜开始小声的哼唱着一首日语歌。乔楠凝神听了一会儿觉得旋律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他问她,这是什么歌?她没有回答,只是口中的日语变成了中文,她唱到尾声时,他终于想起来了这首歌。
  田蜜已经开始唱第二遍了——
  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
  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
  所以你一脸无辜不代表你懵懂
  不是所有感情都会有始有终
  孤独尽头不一定惶恐
  可生命总免不了最初的一阵痛
  但愿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
  但愿你流下每一滴泪都让人感动
  但愿你以后每一个梦不会一场空
  天上人间如果真值得歌颂
  也是因为有你才会变得闹哄哄
  天大地大世界比你想像中朦胧
  我不忍心再欺哄但愿你听得懂
  但愿你会懂该何去何从
  ……
  不知道唱了几遍,歌声停了下来,田蜜笑道:“乔楠,我唱的好听吗?”
  “嗯。”
  “你说哪个版本的好听,中文还是日语?”
  乔楠斟酌了一番,说:“中文。”
  “其实都好听。”田蜜笑道,“只是中岛美雪胜在曲,王菲胜在音,林夕胜在词。”
  “但是你喜欢中文版。”乔楠说的很肯定。
  田蜜点头如捣碎,笑道:“那当然,王菲和林夕加在一起打败了中岛美雪。”
  说完了这一番话,田蜜一直挂着脸上的笑容终于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乔楠听见一个很小的声音,像呢喃,她说:“我想去京都。”
  “明天带你去。”
  
  第三十章
  “乔楠,你说这个世界上有天空之城吗?”
  乔楠从梦中惊醒,摸着怀里温热的身体。
  他们一起去了京都,她在一个寺庙停留了很久。寺庙的院子里有很多参天古树,覆盖着白雪。她穿着白色的羊绒大衣,戴着白色的帽子一直往前走,有一度乔楠担心她要融入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终究会融化然后消失不见。
  她又开始唱那首歌了,这两天她好像喜欢上了唱歌,空闲时总是小声的哼唱着,不过唱来唱去都是同一首歌,只是有时候是中文,有时候是日文。乔楠本来以为自己懂,可是这时候听着雪地里的歌声,又疑心他其实听不懂。
  歌声停下来后,她问他,“人死了会去哪里?”
  乔楠抱紧了她说不出来话。
  她却已经笑了,“我今天尽说瞎话。”
  只要不沉默就好。
  “那我就再说一句瞎话吧。”
  “我听着。”
  “乔楠,你说这个世界上有天空之城吗?”
  他看着她认真的表情也认真了起来,指着寺庙内的菩萨说:“佛说境由心生。”
  “我相信有。”
  “那就有。”
  乔楠下床,走到楼下书房,打开电脑,进入个人私人邮箱,鼠标移动到一封未启动的邮件上,上面显示的收件时间是一个星期前,那时候他人还在日本。
  他几乎已经要按下鼠标了,可是她微笑的脸忽然闪现在他眼前。乔楠拿起旁边的相框,细细的抚摸,她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放下相框后,乔楠的动作再也不迟疑,选中那封邮件,重新把鼠标移动到“删除”两个字上,然后果断的按下。成功的完成操作后,乔楠再次清空“已删除邮件”。
  关掉电脑后,乔楠不是没有留意到现在的时间,可是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立马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他没有等很久,电话便被接通了。
  “那件事到此为止……嗯……把你在日本时发给我的调查资料销毁掉……对,彻底销毁……还有,不管你查到了什么,请忘记。调查一下那天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下达完这一连串指令后,乔楠一直绷紧的心才稍微松懈下来。
  “昊玥,打扰你休息了。你手中的其他工作先放下,我再另行安排,你先把这件事办好。”
  回到房间后,她的脸已经埋进他的枕头里了,乔楠在黑暗中拨开她的刘海,落下了一个吻在右边额头。
  田蜜,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天空之城。
  我会带你去找到它。
  早上乔楠起来的有点迟了,睁开眼睛时,她在他怀里,眼珠子左转右转,看来醒来有一会儿了。他看了眼她的姿势,嘴角露出了笑容,这个姿势她应该不会很舒服,不着痕迹的移动自己的手,调整了一下她的姿势,继续闭着眼睛。
  田蜜见他终于醒了,放心的在他怀里扭动着身体,一双手也不老实了,拍打着他的胸膛,“乔楠,起来上班了。”
  乔楠捉住她的手,“别动,让我睡一会儿。”
  “你上班都来不及了。”
  乔楠无奈,睁开眼睛,“今天星期六,你忘了?”
  田蜜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星期六,但是嘴上不饶人,“我又不上班,当然不知道今天星期几。”
  乔楠顿了一顿,问道:“田蜜,你想去工作吗?”
  田蜜抬起头看了眼他认真的表情,摇了摇头,“不去了。”
  “你以前不是想去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乔楠感觉到不对劲,“你真不想工作?”
  “不想。”田蜜语气肯定。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乔楠坐起身,把她也一起拉了起来。
  田蜜看了眼他的脸色,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什么事?”
  “乔楠,其实我……”田蜜嗫嚅着,“我现在有事情做了。”
  乔楠看她这样小心翼翼,笑了,“你做什么?”
  他一笑,田蜜就不担心了,语气都有点兴奋了起来,“欢欢帮我接了一个工作,就是翻译一本英语童话书,二个月后交稿,我每天只需要工作几个小时。”
  “这就是你这一个星期每天晚上躲在书房对着电脑的原因?”
  田蜜笑了笑,“我就是想早点完成了给她看看有没有要修改的。”
  “那你也不用骗我你是和甜甜聊天吧?”
  田蜜有点不好意思,掀开被子下床,“反正我现在都告诉你了。”
  乔楠见她已经套上了拖鞋,笑道:“好好做,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田蜜回头瞪了他一眼,随手拿起自己的那个枕头,扔到他身上。“你那么忙,我怎么好意思拿这点小事占用你的时间。”转过身时,又咕哝了一句,“你不要小看我。”
  从日本回来后,她渐渐的快乐起来了,话也多了,高兴时喜欢拉着他说一堆有的没的。他在旁边看着渐渐的放心了,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掩饰的人。
  现在这样很好。
  她已经进了浴室,乔楠收回目光,看着怀里的枕头,低头嗅了一下,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也有一股熟悉的淡淡香甜味,把枕头放回原位后,他也起床了。
  吃完早餐后,田蜜就上楼了,乔楠在楼下书房坐了会儿,没找到什么必须马上处理的事情后,也跟着上楼了。
  她又开始对着电脑移动手指了,乔楠走过去看着电脑屏幕,念道:“森林里有一棵苹果树,苹果树下有一只兔子,兔子有一个妈妈,她也有一个爸爸……”
  田蜜停下手上的动作,把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有点无奈的笑道:“乔楠,你是不是太无聊了?”
  “今天星期六。”
  田蜜不解,“我知道今天星期六啊。”
  乔楠认真的说道:“星期六不用工作。”
  田蜜想了想,笑道:“你这是双重标准,你以前星期六,星期天还不是总是躲在书房工作。”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田蜜无语,他这句话完全是现学现用。还没想到说什么,旁边搁着的手机响了,她拿起电话看了眼,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是唐雪媚打来的,约她下午一起去参加一个画展,田蜜答应了,出去看看画也不错。这一段时间她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见面,相处的也不错,她是很高兴能和以前的室友保持这么一种良好的关系的。
  挂上电话后,乔楠问道:“唐雪媚是你同学?”
  “对呀,我们以前一个宿舍的。”田蜜随口答道,又记起来了什么,跑出了书房。
  再次进来时,手里就拿着那一串唐雪媚送的项链,“这是她送给我的结婚礼物。
  田蜜走到乔楠身边又说道:“乔楠,我想找个机会送个东西给她算回礼。”
  乔楠接过来项链,看了看,笑道:“你同学真是高估了你脖子的承受力。”
  田蜜想了想就笑了,“你别讽刺我同学,她也是想送件结婚礼物给我。”
  “看来我还要好好感谢她了。” 乔楠笑道:“下午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们又不认识……”田蜜想起来了什么,疑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叫唐雪媚?”她刚刚在电话里称呼的是雪媚。
  乔楠随手把项链放在书桌上,笑道:“我认识她父亲和丈夫。”
  田蜜到底扭不过乔楠,被他说服了,决定带他一起去赴约。
  到了车库,乔楠笑道:“今天你载我一次吧。”
  田蜜瞟了他一眼,从包里拿出车钥匙。
  这辆车刚到时,乔楠曾经陪着她试驾了几天,直到确认她熟练了,才放心的让她单独驾驶。从那以后,田蜜还没有真正载过他,现在坐上驾驶座,看着旁边的他,不由得有点紧张。
  乔楠拍了拍她,“好好开,我看看你是不是合格。”
  “我早就有合格的驾驶证,”田蜜不服气的说。
  到了家门口的马路上,田蜜看着从旁边飞奔而去的一辆又一辆车,有点心动了,“乔楠,我可不可以加到一百?”
  “不行!”乔楠的口气毫无商量的余地,“你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了?”
  “你就是喜欢小看我。”
  乔楠看着她微微不满的表情,笑道:“别说话,好好开车。”
  唐雪媚见到乔楠时,略微有点吃惊,但是很快的就恢复如初,微笑着打了个招呼,“乔先生。”
  乔楠态度和善,笑着说:“许太太,我工作忙,谢谢你经常抽空陪着田蜜,我就怕她在家里闷坏了。”
  唐雪媚笑了一笑,“你太客气了,我和田蜜是同学,经常见面是应该的。”
  田蜜看着这两人,有点想笑,“你们两人这是在干嘛?”偏过头就瞪了乔楠一眼,然后拉住唐雪媚的手,“我们进去吧。”
  中途的时候田蜜想去洗手间,问唐雪媚要不要一起去,她摇了摇头,田蜜对乔楠说了一声就一个人离开了。
  乔楠踱步到唐雪媚身边,眼睛看着那幅映像派的画作,低声的问道:“许太太,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唐雪媚仔细打量了几眼面前这幅西方油画,淡淡的说:“好与不好,我说了不算,这要看它的收藏价值了。”
  “这幅画在色彩的运用上确实堪称一绝,但是……”乔楠笑了笑,忽然改变了语气,“我认为这是一幅失败的作品,画家只注重技巧的运用而忽视了画面生命力的渲染。”
  唐雪媚看着画,没有说话。
  乔楠收住笑,面无表情的继续说:“她不是收藏品,她的价值并不由你们估算。许太太,男人做男人的事,你们女人做女人的事,我希望你和她在一起时记住她仅仅只是你的一个同学,并不是乔太太。”
  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乔楠再次说道:“如果你能做到,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田蜜从洗手间出来时,看到乔楠居然在门口,她笑道:“你站在这里干嘛?”
  乔楠拉起她的手,“你同学有事先离开了,我们是继续逛还是去别的地方?”
  田蜜觉得有点不对劲,“她平时也没什么事啊。”
  正在不解时,电话响了起来。
  唐雪媚在电话中说家里有点事情,要赶回去。末了,又加了一句话,“田蜜,我羡慕你。”
  挂上电话时,田蜜还在想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羡慕她什么?眼睛瞟到乔楠身上后,就豁然开朗了。
  “乔楠,其实你长的还是挺像个祸害的。”
  “你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句,这应该算是夸奖吧。”
  田蜜笑了,“本来就是夸奖,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自信了?”
  乔楠半真半假的笑道:“遇见你以后我就没自信了。”
  “那你回去多照照镜子吧。”
  过了一会儿,乔楠说:“我怎么记得有句话是‘祸害遗千年’?”
  “有吗?”田蜜眨眼,“好像是有,不过这句话是在说祸害都会活的比较久。”
  “是褒义吗?”
  “那当然。”
  ……
  
  第三十一章
  除夕夜他们飞到了香港,在那里停留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乘飞机直达伦敦。再次见到那栋英伦风格的乡间小别墅时,田蜜才知道这原来也是乔家的房产之一。
  出发之前,田蜜考虑到他们一走,整个春节家里就只剩下乔雨一个人,曾对乔雨提过让她也一起来度假.乔雨笑笑说,她春节有安排了,然后又一脸暧昧的说,你们是去二度蜜月,拉上我做什么。田蜜脸上一热,没说什么。乔雨那一段时间神神秘秘的,休息时也经常不在家,她不知道她在忙什么,问过几次,乔雨也都是支支吾吾,但是她还是从她的神态间看出来了,这么相似的笑容,怎么会错呢?有些东西自己总以为掩藏的好,殊不知在经历过的人眼里早就成了透明的了。乔楠好像也感觉出来了什么,有几次就问她,乔雨怎么好像比我还忙?她怕他知道乔雨工作的事,总是找着各种理由敷衍他,后来乔楠就不问了。
  房子应该有人看管,和上次一样,里面什么都准备好了,冰箱里面也塞满了食物。
  收拾好行李,田蜜在楼下的厨房给两人准备晚餐,乔楠背靠着厨房门,看她忙绿的走来走去。田蜜从冰箱拿出一条鱼时,乔楠说:“我想喝鱼头汤。”田蜜又放下鱼,改拿起一块鱼头,走到料理台前从中间剖开。
  乔楠过来推开她,握住她拿刀的手,“我来切,你去拿豆腐过来。”
  田蜜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会吗?”
  她记忆中他很少进厨房,她从来不记得他做过任何食物,哪怕是切根葱蒜。
  “你别小看我。”
  又拿她的话来堵她,田蜜有点愤愤然,忽然一笑,“我知道你什么都会,那鱼汤你也做了吧,让我也尝尝你的手艺。”
  乔楠只是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不置可否。
  乔楠果然做了鱼汤,田蜜在旁边看着他动作熟练的煎好鱼头,加水,加调料,加笋和豆腐,居然还很像那么回事,都不需要她提点。
  汤煮成奶白色的后,田蜜尝了一口,居然连味道也不差,她这时候不得不重新打量起乔楠来了,“你是不是会做饭?”
  乔楠耸了耸肩,再次不置可否。
  “那明天早餐你也做了吧?”
  “我都做了你做什么?也要留点给你发挥,不过你别再做面包了。”乔楠说话间也往锅里加着香菜。
  田蜜有点不解,看着他。
  乔楠熄火,摇头叹息:“换一样不是换水果的口味。”
  田蜜这时候才想起他那一个星期每天早上吃完早餐的话,有点无辜,小声的说道:“你自己都没说清楚,谁知道呀。”
  乔楠已经端起鱼汤走到了厨房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一个人嘀咕什么,拿碗过来喝汤。”
  离房子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湖泊,掩映在葱郁的山林之间,碧蓝的一潭水,澄净清透,靠近了让人心旷神怡。乔楠和田蜜上一次住在这里时曾经去过,田蜜很喜欢呆在哪里,她曾说那水干净的让人不忍心触摸。
  晚餐过后,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虽然室外温度不到十度,乔楠还是陪着田蜜散步到了那个湖泊岸边。两个人站了一会儿,讲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天已经黑了下来,乔楠拉着田蜜开始往回走。在路上时,乔楠说,他曾经在瑞士见过一大片更美的湖泊,什么时候有空就带田蜜去看。田蜜开始追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乔楠见她动心了,便笑道:“今年冬天吧,正好去滑雪。”
  田蜜也觉得这个时间好,两人便讨论起来了瑞士的自然风光,当然田蜜了解的不可能比乔楠多,所以乔楠说的多,她问的多。
  走进木栅栏时,他们的话题已经由瑞士转到了明天做什么,到了客厅,谈话也暂时停止了,田蜜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坐下了。
  乔楠打开了电视,又看了眼旁边还不愿意脱大衣的田蜜,便说道:“冷吗?以后晚上不出去了。”
  “不冷。”田蜜说着就把大衣脱下来了,“真的不冷。”
  乔楠笑了笑,接过她的大衣放在一边,随手抱起她。
  在乔楠的手伸进她的毛衣时,田蜜隔着毛衣按住他的手,不自然的说道:“我们还是回房间吧。”
  “回房间干什么?”
  乔楠的手突破她的掌控,在她的毛衣底下游走,唇也开始游移在她的脸上。
  田蜜困窘的任他为所欲为。他真的不一样了,从上海回来后他常常让人捉摸不透。这段时间和她亲热也不在乎是不是在他们的卧室了,有时候委实让她有点应接不暇。他好像喜欢上了她的书房,经常在她的书房里他就发起疯来,有一次还差点被来找她的乔雨撞上。后来有段时间,乔雨进她书房她都有点不好意思,更不好意思面对面前那张书桌。
  毛绒沙发旁边已经散落了一地的衣物,乔楠抱着田蜜翻了个身,“我们来试试这张沙发质地怎么样。”
  事实证明这张沙发的价值是经得起任何考验的,在乔楠最终酣畅淋漓的瘫在田蜜身上时,她模糊的想着,底下的沙发真是柔软,她躺着不想动了。
  乔楠拨开她的刘海时,习惯性的顿了一顿,落下一个吻在上面,继续轻啄她的脸,然后在她的耳边低语。
  田蜜蓦然睁开了眼睛,推着他,“你别想。”
  乔楠叹了口气,从她身上退下来,抱起她,“你不喜欢就算了,我们还是回卧室吧。”
  田蜜红了脸,疑惑道:“乔楠,你是不是有什么不良嗜好?”
  乔楠极力忍住笑,走上楼梯,“你认为呢?”
  “要是没有,你怎么会想到去……去厨房的……”她说不下去了。
  “要不我们现在去试试?”乔楠作势要转身,“试过了你就知道为什么。”
  “要试你找别人。”田蜜皱起眉头,“那种地方怎么会舒服,我看你真的不正常了。”
  在乔楠把她放在床上,身体再次密密实实的覆盖住她时,她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会儿,想起来了一件事。“你还没戴那个。”
  在楼下没有就算了,房间应该有吧?其实她也不确定有没有,这种东西一直是乔楠准备的。他们在一起除了一开始那几回,后来乔楠都有做防护措施,而且碰上了危险期还一丝不苟,滴水不漏。不过从上海回来后,他也不怎么用了,有时候田蜜想是安全期就随他了。她的运气不会那么好的。
  乔楠在她胸前闷笑,“哪个?”
  田蜜不理他。
  顿了一顿,乔楠说:“田蜜,我以后不用了。”
  田蜜怔然,其实她模模糊糊的明白他的心思。年底时,他们回了一趟W市,去看在医院安胎的甜甜。甜甜再次怀孕了,四个月了,肚子已经有点显了,那次在病房,乔楠盯着甜甜的肚子看了半天。当天晚上,他在床上对她极力温存,缠着她随着他起舞,现在想起来从那一天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做过防护措施了。她一直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并没有怎么留心,也不甚在意。
  “乔楠,如果……”田蜜吞吞吐吐的说道。
  乔楠忽然堵住了她的嘴巴,密密匝匝的吻了下来,整个口腔内都是他的味道。
  田蜜想了想,伸出手环抱住他。
  就这样吧,还是顺其自然吧。
  他们原本打算是在那里停留一个星期的,但是预计回去那一天,整个伦敦都被大雪覆盖住了,交通基本上瘫痪,媒体报道称之为英国十八年来最大一场雪。他们自然回不去了,就又留了下来。好在已经提前知道天气可能有变化,厨房里面储备了一点食物,两个人在这方圆几里内没有商场的郊外也能够过几天。
  田蜜倒是很高兴,她很少见到这么大的雪,好像每次她都是错过。年少时在家也见过雪,但是都不算大,后来在G市读书工作之后,就更不可能看见了,这是个无雪的亚热带城市。
  当天早上,她睁开眼见到窗外树木全部成了一片雪白之后,顾不得乔楠还没醒,一骨碌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乔楠被她的动作弄醒了,看了眼白花花的窗外,把她拉进被子里。
  “再睡一会儿吧。”
  “乔楠,我们起来去看雪吧。”她拉着乔楠的手臂。
  乔楠抱紧了她不说话。
  “那你睡觉,我先起来。”话说完,就挣扎着坐了起来。
  乔楠眯着眼躺了会儿,也不想再睡了,叹了口气,“你现在越来越烦了。”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笑着起来了。
  田蜜已经下床了,顾着拿自己的衣服穿上,回头看他已经靠坐在床头了,有点讨好的说道:“我帮你把衣服拿来吧。”
  马马虎虎热了杯牛奶喝,田蜜就要去院子里。
  乔楠按住她,“吃片面包,外面冷。”
  田蜜只得又坐下来吃了他递过来的面包。
  花了一个小时,他们在院子里堆了一个雪人,田蜜站着看了看,忽然跑进房子里拿出一个胡萝卜做雪人的鼻子。以前每年冬天下雪时,她和甜甜总喜欢这样,给雪人插上个胡萝卜,韩林那时候总喜欢在旁边站着笑。
  乔楠拿出了相机要拍照,田蜜看到了就要闪到一边去,但是他速度快还是拍下了几张她和雪人。
  田蜜走过去抢过来相机,“让我来拍几张吧。”
  对着院子里面的雪人还有雪景一通乱拍后,她的眼睛盯着乔楠。
  乔楠摆摆手,“你拍这景色就行了。”
  “就一张……”田蜜说着已经按下了快门。
  乔楠由她去拍,忽然起了个心思,走到那个大雪人后面,向田蜜招了招手,“田蜜,你过来。”
  田蜜刚刚走过去,他就把她抱进怀里,然后拿起手机,对着他们两人,胡乱按了好几下。
  田蜜愕然,如法炮制的拿起相机瞎按。
  这样玩闹了一会儿,乔楠强行把田蜜拉进房子里面,“外面气温低,下午再出来。”
  走到门口时,田蜜回头看了眼那个立在雪地里的人儿,那是他们两人堆起来了,他们堆起来的……她忽然笑了笑。

  第三十二章
  人一旦想拥有,就会尝试着去得到。田蜜将近三十年的生命,得到的从来都少,这一次她发现她也许可以得到一点什么,虽然这希望是这么的渺茫,还是紧紧的箍住了她,这股愿望敲打着她,也拉扯着她。从英国回来后,她已经开始留意各方面的信息,越来越注意起饮食来了。
  虽然她没说什么,但是乔楠从家里张管家王姐口中得到的一些消息,还有她不让他喝酒抽烟,已经可以体会出来她的心思了。她忽然积极了起来,倒是出乎他的预料,但是他心里欢喜,也乐的配合她。他本来就很少抽烟,除了烦闷的时候,从上海回来后就基本上没沾了,现在戒了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但是让他滴酒不沾就有点困难,应酬起来,有时候总需要一点的。
  乔楠打着商量,“偶尔喝点酒总行吧?”
  田蜜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我刚刚说的是让你少喝点酒,谁让你不喝了?”
  乔楠倒没有任何不自然,看了眼她的电脑屏幕,“别老对着电脑,我们出去走走。”
  田蜜护着电脑,“我要赶在这个月做完。”
  乔楠也不再打扰她,走到她的书架旁边想找本书出来翻翻。
  扫了圈,他心里越来越明朗了。
  这个女人太简单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喜欢上了什么就是一辈子的事。
  乔楠笑了笑,她还有一点就是喜欢爱屋及乌,他知道她会爱他们的孩子,而他,会是孩子的爸爸。
  这天晚上乔楠回来的有点晚,喝了点酒,自觉的先去浴室清理了一番才出来。
  田蜜靠在床头看书,他抽掉她的书,把她按在床上,一只手把她的睡裙捋到腰上。
  田蜜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抓住他的手,“等一等,乔楠。”
  “你说,我听着。”
  乔楠伸出另一只手,抬高她的腰,抽出手想剥掉她的睡裙。
  “今天不行……”
  乔楠的动作顿住了,计算了一番日子,自己伸手摸索了一下,爬到她身上喘着气。
  田蜜还在补充说着:“我这个一向都不准的。”
  乔楠忽然间就笑了出来,调整好她的睡裙,关掉壁灯和床头灯,把她搂进怀里。
  黑暗中,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乔楠抱紧了怀里的身体。她一直在他怀里动来动去,好像没有睡意,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别想了,睡觉吧。”
  “乔楠,我睡不着。”田蜜的说话声擦着他的皮肤。
  “我们说说话。”
  “好。”
  “你在北京那几年是怎么过的?”
  田蜜动了动,“上班,下班,睡觉。”
  乔楠笑了,“你做什么工作?”
  “做过好几份工作,一直换来换去的。”
  这一次,乔楠顿了一顿,才温和的问道:“第一份工作为什么没有做下去?”
  田蜜不再说话了。
  乔楠抚摸着她瞬间僵硬的身体,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宝贝,别怕,慢慢告诉我。”
  他亲吻着她的脸颊,一路到鼻子,眼睛……停住,伸出手摸了一把她的眼睛,心里开始恐慌了起来。
  这样的试探太拙劣,可是一旦起了头,他就阻止不了自己。吻掉她的眼泪后,他到底还是问出来了,“他做了什么?”
  一直以来,乔楠都小心翼翼的守着他们逐渐好转的相处状态,他们能够走到现在不容易。有些事她不想说,他也不会逼她说。
  可是,她在餐厅内对坂田大雄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的清清楚楚,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疼痛。他忘不了那几句话。她并不是这么冲动不顾后果的人,她能够不顾场合说出那么一番话,那要有多恨?
  乔楠手里一直有各方合作伙伴的资料。在日本成功取得“海上明珠”的开发权,决定和坂田集团合作,联手打造东京最大的集住宅休闲于一体的度假村之前,他已经看过坂田大雄的个人资料。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关于私生活,上面洋洋洒洒用了几页纸张记录着他的各种风流韵事。更甚者在那一个月里,日本国内就有五名女性指控其性骚扰。当然最终的结果都是不了了之。起初他并不在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人有几个是正真不好色的?
  那天他们从温泉池里回到房间不久,他就收到了助理发来的私人邮件。在此之前,乔楠从未认真调查过她在北京那三年是怎么过的,他更愿意留待日后从她的嘴里慢慢的知道。他最终并没有打开,其实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看或者不看又有什么不同?
  在京都陪伴她的那几天,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来说服自己。可是坂田大雄此人私生活如此混乱,在男女关系上面劣迹斑斑,还有她的那几句铿锵有声的话……这些无一不在昭显着仅有的一种可能。
  越来越浮出水面的答案逐渐让乔楠沉默了下来,碰上她,他也有胆怯的时候。如果没有意外,从日本回来后,乔楠就打算让这件事就这样尘封下去,她不提,他也不提,这样就什么也没有发生。只要她好好的,他愿意做缩头乌龟。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也低估了男人的占有心理,也不过就是两个多月,也不过就是一个寻常的夜晚,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下去。碰上她,他的耐心也一向没有她好。
  已经无需再追问了,乔楠握紧了双手,面孔扭曲,在她的呜咽声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然而他还是要问她,哪怕还有一线希望他也要抓住。
  “他到底做了什么?”
  乔楠的声音掩盖在她突然涌出口的嚎啕哭声中。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原来有这样哀恸的声音。
  乔楠心里绞痛,放弃追究答案,只能抱着她哄道:“不要哭了……宝贝,听话,不要再哭了,别哭了……”
  田蜜不想哭,这样太懦弱,在北京那最初最艰难的一段时间里,她也没有哭。那几年每次回想起来,她都能抬起头忍住眼泪。可是现在他这样在她耳边温柔的问她,心里就有一个地方开始撕扯的厉害,喉咙发酸,眼泪拼了命的往下流。
  很多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一个小孩子摔倒后,如果父母站在旁边,他会爬在地上大声的哭泣,等着父母来拉起他,擦干他的眼泪。可是如果这个孩子身边没有任何人,他会自己站起来,拍一拍身上的灰尘,继续向前走去。田蜜无疑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如果身边没有任何人,只能靠自己,她会坚强,眼泪也是没有意义的,她会忍住不掉眼泪,因为没有人会心痛。可是现在田蜜知道她可以哭,因为他就在这里,他抱着她,他也不会不管她。她来不及去想这是不是代表她已经开始依赖他了,也没有心思想更多,只能抱着他的脖子哭的像个孩子。
  乔楠哄了她很久,她的声音才渐渐的低了下去。他掰开她圈在脖子上的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胡乱抹着她的眼泪。
  “乖,别哭了。”他坐起身,伸出手打开床头灯,抽来纸巾,擦着她通红的眼睛。
  “我向你保证……”他扔掉手里的纸巾,搂抱住她重新躺下来,没有再说下去。
  他到今天才发现,他捧在手心里的一个宝贝,却在他的疏忽之下不小心遗落在地上,被人轻易的践踏,可是她还是她,她是他的,他已经把她找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松手。
  她终于平静了下来,爬在他的胸膛上开始打嗝。
  乔楠拍着她的背,吻着她的眼睛。
  她睡着了,呼吸平稳,脸埋在他的肩窝处。乔楠慢慢抽出手臂,把她的头移到枕头上,起身下床,走了两步,又回来,把自己的枕头塞进她的怀里。她果然抱紧了枕头,把脸埋进去。
  拉开抽屉的时候,乔楠才记起来,他早就戒烟了,她是那么的讨厌烟味。
  露台上有几盆栀子花,上个星期才移植进花盆,是她上次回家带来枝桠水培出来的。要去伦敦之前她还惦记着她的栀子花苗没人换水,为此乔楠还特意告诫过张管家要特别留意太太的栀子花,乔雨也再三保证会帮她每天换水,她还是担心。乔楠看的都羡慕起来了这几株栀子花。
  移植进花盆后,她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先去看看那几盆花,看着他不以为然,还念叨着什么“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昨天早上她从露台回房间后,还笑着对他说今年夏天让他见她的栀子花开。
  夏天吗?原来栀子花是夏天开花。
  乔楠第二次见她就是在那个夏末初秋之时,好像是九月份,也或许是十月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那一天中午他在他们酒店接待了一个重要的客户,待客人酒足饭饱回房间休息后,他也要回公司继续工作了。途径大堂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句极低的话,就在他耳边响起。“死日本猪!”这简单的几个字是用法语说的,他愕然的回头时,只见身边立着个身穿黑色套装盘着发髻的女子。她又开口了,这次是日本语,和刚刚那种咬牙切齿的语气不同,这次很温和,从他站的角度,可以见到她侧脸扬起的弧度,她应该在微笑。她的日语发音很标准,应该是声音娇柔的原因,听起来每一个字都如藕丝般连着下一个字,甜糯糯的。他低笑了一声,要不是他正好经过她的身边,万分确信这声音和刚刚那句法语出自同一个人,还差点以为中午他喝多了那几个不雅的字是他的幻听。他看了眼她面前那几个高兴的日本男人,果真是一群猪!
  这真是个有趣的女人,他忽然想看看她的样子了。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突然偏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远离他几步,继续说话。
  鹅蛋脸,脸上肤色白皙,不知道是不是搽了粉的原因……他还没来得及完整拼凑出来刚刚昙花一现的那张脸,身边的助理已经低低的开口了,“乔总,有什么事吗?”
  也许真的是停留的太久了,他转身抬起脚步离开。
  死日本猪——她当时磨牙说的话,现在乔楠模拟着她的口气也说了一遍。
  这句话久久的回荡在深夜空旷的露台。
  乔楠伸手碰了下面前的一株栀子花,你们好好长,今年夏天一定要开花。
  回到房间时,她的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了。他轻轻的拿开她的手,抽出枕头。鹅蛋脸已经成了尖尖的,倒像瓜子脸了,吻了吻她的下巴,他伸手拨开她的刘海,轻轻的触摸着那一块地方。
  宝贝,有些伤疤,你没有必要在我面前掩饰。
  第二天田蜜睡醒时,床上已经只有她一个人了。她爬起来才看见乔楠坐在离她不远的一张沙发上,腿上还搁着笔记本电脑。听见响动,他抬头看了眼她,“去洗脸换衣服。”
  “哦。”她完全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她打理好自己从浴室出来时,乔楠已经提着电脑包站在门口。他走过去拉起她的手,“今天陪我一起上班。”
  “可是我还有最后一万字没有校对。”
  “把电脑带上吧。”乔楠稍微放下了一颗心,她还记得工作,应该会好起来的。
  从书房拿出电脑后,她又突然叫道:“我的花还没浇水。”
  乔楠笑着拉住她要去露台的身体,“我早上已经浇水了。”
  这样一起上了几天班,她翻译的那本童话书也交稿了,人看上去也渐渐好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
  这天晚上乔楠不在家,吃晚餐的时候田蜜留意到乔雨一直心不在焉,面前的食物基本上没怎么动,吃完饭她也没像以往那样陪她在客厅说一会儿话,而是直接起身回房间了。
  在书房坐了一会儿,田蜜走到乔雨房间门口,门没有锁,她敲了两下就走进去了。
  乔雨爬在床上,无聊的翻着一本杂志,看见她了,就坐了起来。
  “你今天怎么无精打采的?”田蜜在她旁边坐下。
  “只是碰上了一些烦心事。”
  乔雨翻着手里的杂志,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嫂子,我想回美国了。”
  田蜜心里一惊,想了一想,低声的说道:“乔雨,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不过……”她看着乔雨笑了笑,“有些事情面对不了时,我们也可以不去想。”
  “可以这样吗?”
  “应该——可以吧。”
  田蜜可以给一个笃定的答案,可是面对着乔雨那张期盼和信任的脸孔,她知道不论她怎么说出来,她这句连自己都哄骗不了的话又怎么能说服乔雨。乔雨需要的又岂是那些空洞无意义的话语?
  乔雨已经放下了杂志,仰头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田蜜拉起她,“别想了,我们出去走走。”
  田蜜开车带乔雨到了江边。这只是她的习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沿着那条江一直走下去,走到没有路了,再回头,然后又是一条新的路展开在面前了。她不知道她的这个方法对乔雨有没有用,可是她知道乔雨需要有一个人陪她走一走。
  她们两人开始随意的散步,就像以前晚餐过后天气好时去花园或者江边走一走一样。
  田蜜并没有追问乔雨发生了什么事,走了一段路后,乔雨开始有点混乱的对田蜜断断续续的说了一些事。田蜜只是听着,渐渐的已经可以拼凑出来整个故事的完整脉络了。
  等到乔雨停下来后,田蜜就笑道:“我只有一个梦想,面朝大江,春暖花开。”
  乔雨听后有点愕然,看着已经遥望着江水的田蜜脱口而出,“嫂子,我怎么记得是‘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乔雨,写出你那句话的诗人在两个月后彻底的被海水吞没了。”田蜜转身笑了笑,“他在山海关卧轨自杀了,大海太广袤,海水太深,他应该离远点的。”
  乔雨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喃喃说道:“所以我们只要看着面前的大江就足够了,是不是?”
  “面朝大江,春暖花开。”
  “面朝大江,春暖花开。”
  两个人一笑,好像同时看到了夜色下江边那一簇簇的花朵。
  也许田蜜并不是个善于言谈的人,可她在乔雨心里是个好的倾诉对象和观众,甚至需要的话,她也可以是一个好姐姐,乔雨从她不经意的话语中和坦然的微笑里获得了暂时的释然。
  回家的时候,她们路过一间酒吧,乔雨看时间还早硬要拉田蜜陪她一起进去坐一坐。
  田蜜不是一个糊涂人,她知道今天晚上的乔雨进去了就不仅仅是“坐坐”那么简单了。她看了看车窗外五颜六色的招牌和各色建筑物,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先告知乔楠一声才妥当。
  乔雨一把夺过来田蜜的手机,哀求道:“嫂子,我们就进去坐一坐,你不用告诉我哥。”
  田蜜知道乔雨在担心什么,她也怕乔楠万一在电话中追问起来,她应付不了,心一软,她便点头了。
  进入了酒吧后,乔雨点了一堆酒,各种各样的玻璃杯放在她们面前的桌子上,她只是看着,偶尔拿起一杯尝一口。田蜜一路走进来时的那种严禁以待渐渐的放松了,忽然发现这个游戏有点好玩,也招来酒保,让他上酒。
  桌子上很快多了几瓶酒和几个空杯子,她每种酒倒一点进杯子,和乔雨一起研究着怎样搭配颜色才好看。
  乔雨拿起田蜜刚刚调好的一杯浑浊不清看不出什么颜色的酒,笑道:“我来调个颜色给你看看。”
  田蜜两手一摊,靠向椅背,等着看她的成果。
  酒吧有点嘈杂,斜后方忽然传出一句讥讽,“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娶你?”
  应该是她们后面的那一桌,田蜜听得清清楚楚,她笑了笑,有多久没有听到这种语气了?
  女人的音量也很大,冷冷的说:“一个男人可以向一个女人显示诚意的最好途径永远只有两条:法律上的保障和财务上的保障。”
  田蜜心里一动,下意识的回头,只看见女人起身端起面前的一杯酒兜头淋到男人脸上,她说:“你自己选一条吧。”
  他们的动静太大,四周已经有人看向那个方向了,乔雨也抬头看了眼,对着田蜜无奈的笑了笑。
  女人离开了,男人也起身了,可能是收拾自己那一身去了吧。
  乔雨调好了酒,端给田蜜看。
  淡淡的红色,摇动一下杯子,却又渐渐的成了艳红,从杯口看下去,那还在轻轻荡漾的酒水中间似是开出来了花,像红的又像白的,水面平静下来后,田蜜看到了一朵牡丹花,她端起杯子就喝了下去。
  接到乔雨电话时,乔楠刚从一场商务晚宴中脱身,脸色变了变,坐进了车子。
  进了酒吧,看着面前摆满桌子的酒瓶和杯子,斜睨着旁边低着头的乔雨,“这都是她喝的?”
  “我也喝了一点。”
  乔楠呼吸了一口气,用力抱起已经瘫在椅子上的田蜜。她被他的动作弄醒了,手圈上他的脖子,模模糊糊叫道:“乔楠,你陪我喝酒,好不好?”
  乔雨已经抓起两个人的包快步走向门口了。
  乔楠诅咒着把田蜜拖下车,一路扶进卧室,扔在大床上。去浴室洗了把脸,脱下被她吐了满身污秽物的外套,拿了条湿毛巾回来,坐在床边掰过她的脸,开始擦拭她脸上残留的污秽物。
  喝醉酒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刚刚在车上他已经领教过了。毛巾刚刚伸到她嘴角,就被她一个翻身,伸手甩到一边。他气极,伸出一只手捉住她两只手,喝道:“别乱动。”重新握住她的下巴,又把毛巾放在她的嘴角,这次微微的加大了力度。
  田蜜只感觉头晕的厉害,好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她大脑里面蠕动,从这边到那边,她想动一动脑袋,缓解疼痛,下巴却被一个力度固定住了,动弹不得。她尝试着打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在上方看见一团黑色的影子。她喃喃道:“乔楠?”
  握着毛巾的手顿了一顿,最后用力的擦拭了几下她的脸颊,松开她的手,准备站起来。不防这时候田蜜却伸出手,握住他拿毛巾的手,语焉不详的叫着:“乔楠,我好难受。”
  乔楠的气又不打一处来,现在知道难受了,谁叫你喝这么多,蠢女人!“活该!”他甩开她的手,站起来,不想再和这个喝醉酒的女人说话。
  把毛巾丢进浴室的洗衣篓后,他到楼下厨房找到她放在冰箱的蜂蜜,用温水冲了一杯蜂蜜水,又回到了卧室。扶起她的时候,他的气已经消了一半,怕她打翻杯子,用一只手捉住她的双手,把蜂蜜水伸到她嘴边,“来,张开嘴喝掉。”
  这次她倒是很听话,就着他的手把一杯蜂蜜水喝干净了。可是喝完了,她却叫道:“酒怎么是甜的?太甜了,乔楠,我要喝酒……”
  嘴里说着糊涂话,她眼睛却已经闭上了,又倒在了床上。乔楠想给她洗个澡,但是又怕她酒劲还没过,醒了又要闹,最后脱掉她的衣服,给她换上睡裙,盖上被子。
  进浴室冲洗掉满身的酒味后,乔楠原本打算进书房去处理一点公事的,可是出了浴室后,脚却不受他控制的跨了进去。
  被子早就被她踢翻在一边,田蜜在床上左右翻动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走过去,扯过薄被,再次搭在她身上。
  她断断续续的呻吟着,嘴里还是叫着:“乔楠……”
  他心里一动,最后还是伸出手按住她的双肩,不让她再扭来扭去。“不要动,睡觉!”
  她的身体不能动,但是却伸出一只手搭在他一只手上,睁开眼睛,迷蒙的看着他:“乔楠……”
  他知道这一定是酒的关系,她喝醉了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但是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还是不自觉的变温柔了,“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就好了。”
  “可是我好难受,我不要睡觉。”她还是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这次里面还多了一抹依赖。
  他叹了口气坐到了床边,拨开她脸上被汗湿的头发。
  “听话,睡觉。睡醒了就好了。”
  “乔楠……”
  “唔。”
  她抱着他的一只手放在脸上摩挲,“你的手好凉,好舒服。”
  他看了眼自己被沾上她口水的手掌,这一秒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以后一定不让她喝酒。但是他的另一只手却不随他的心,抚摸上了她另一边的脸颊。然后慢慢的俯下了头,吻住她的嘴角。
  他听见她呻吟了一声,慢慢的张开了嘴。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刚刚吐过,现在嘴里要有多脏就有多脏,聪明的就应该乘此打住。可是碰上她,他从来就不是聪明人。他尝到了她嘴里的酒味,还有一股甜味,又香又酥,和着她自己身上的气息,一起引诱他沉迷。他抬起她的下巴,抵着她的舌尖,逐渐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听到她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感觉她要呼吸不过来,他才放开她,最后在她的嘴角轻啄两下,恋恋不舍的结束了这个冗长的吻。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还是刚刚的吻,她的脸颊酡红,像抹了红透的胭脂一样,眼睛还是半睁半闭的看着他。如果放任她再这样看着他,他就不敢保证他要的仅仅是这一个吻了。
  “闭上眼睛,睡觉吧。”
  但是他没想到他一出声,让她听见了声音,知道有人愿意陪她说话,她更加的兴奋了起来。
  “我要你陪我睡觉。”
  “好,你先睡,我马上就来。”他拿喝醉酒的女人没办法。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睡。”
  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两人从认识至今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面对他,她的语气不是淡淡的没有感情,就是平静,最近这一段时间语气倒是越来越丰富了,但是他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甜糯糯的嗓音。就连那一次,她哭叫,她大喊,但是也仅仅是恐惧。他不知道她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居然还有这样的时候,她用他想象不到的娇柔的语气对他说话。原来她撒起娇来,是这样的甜美。他早该想到的,她本来就叫田蜜。以前她只是不想展现她甜蜜的一面给他看而已。一旦她在他面前展现了,他恐怕他这一辈子都很难放手了。
  不过他本来就没打算松手。
  他苦笑了一下,看来明天早上的会议要取消了。
  “你等我几分钟,我去书房打个电话就来。”
  田蜜突然皱起了眉毛,思索了一下,然后又睁大眼睛看着他,困惑的叫道:“你是乔楠啊,是不是有两个乔楠?你怎么突然又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我说话?”她记得她在酒吧见到他时,他发了好大的脾气,还大吼她。为什么一回来就变了?
  看来她醉的不轻,这个疯女人!乔楠想到她一路上一边吐一边嚷着还要喝酒,嫌“恶”的皱了皱眉,刚刚软下去的心又硬了起来,不打算回答她这个弱智的问题,站起来往卧室门口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他听见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还是一样娇柔:“乔楠,你说我漂亮吗?”
  
  第三十四章
  他“哼”笑了一声转过头,听见她继续说道:“欢欢说我漂亮,可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肯定会认为我漂亮。乔楠,你说呢?我漂亮吗?”
  这个问题有这么重要吗?乔楠被她打败了,可是她的话又让他动容,忍不住想再看看她。他笑着重新走到床边,用眼神把她梭巡了一番,故意反问道:“你说呢?你都不照镜子吗?”
  她又露出了那种像小女孩一样的困惑眼神,“我不知道,我和甜甜长的一样,但是大家都说她漂亮……连他……他也没说过我漂亮,我不知道。”她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你知道吗?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长的一样,甜甜漂亮,我却不漂亮?”
  乔楠差一点就被她专注的眼神迷惑了,但是她的话却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几乎在一秒内就反应出来了她口中的那个“他”是谁。原来这么多年,那个男人还是阴魂不散,原来这才是她在乎的,她连喝醉了也想要搞清楚为什么那个男人没说她漂亮,她更想知道的应该是那个男人为什么不喜欢她吧?他也很想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能把眼睛从那个男人身上转开?
  他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在谈判桌上坐三天三夜也没现在这么累。再次看了一眼她专注的眼神,告诉自己别被骗了,他冷笑的说:“说实话,你的脸蛋一般,身材一般,性格也一般,整个人就是泛善可陈。我还真看不出来哪里漂亮了。”
  “是吗?”她低下了头,语气好像很失望,但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乔楠后悔和喝醉了的她一般见识。
  “那你为什么愿意给我三千万?你为什么愿意花三千万娶一个不漂亮的女人?我忘了还是美金……我也忘了我把钱放到哪儿了……”
  田蜜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三千万可以做很多事呢,你也可以拿这三千万去找很多很多漂亮的女人,比甜甜还漂亮的……”
  乔楠的心重重的被敲了一棒,他有一种当面被人揭穿的难堪,要不是早就知道她喝了多少酒下去,他会怀疑她其实是清醒的。他当然知道钱可以有更好的用途,用在哪一项投资上也比用在她身上划算。但是用在别处带来的只是金钱上的收益,用在她身上,就算是零收益,负收益,他也认了,他只要……只要她在他身边,就算用钱留住她也在所不惜。
  他抹了一把脸,转过了头。
  “可是……”
  他听见了她还在继续说,他不想听那些话,加快脚步往门边走去。
  “可是我居然知道只有你愿意给我那么大一笔钱。”
  乔楠的脚步顿住,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看她。
  她问他:“我是不是很奇怪?我居然知道我只能回来找你,因为……因为你不会不管我,你会给钱我的。”
  乔楠感觉到他的心跳逐渐加快了,吞了一口口水,他坐到了床边。虽然觉得有点卑鄙,但他还是拿出面对小女孩的轻柔语气,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是吗?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反正我知道……”她开始耍赖,絮絮叨叨反反复复的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好。好。宝贝,我知道你知道,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好不好?”乔楠一边柔声耐心的哄着她,一边屏息以待。
  田蜜摇了摇头,眼睛开始逐渐朦胧起来,她转过脸。
  “我不知道,我曾经想过永远也不再见你的,我……我恨你。”她呜咽的哭了出来。
  乔楠伸出手转过她的头,拥进怀里,幽幽的问道:“你真的不想见我?”
  她却不再说话,只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她又一次在他怀里哭出声音来,像个小女孩一样嚎啕大哭。可是这一次哭声里少了哀恸,只是哭泣。乔楠忽然发现他虽然不讨厌她无声的哭泣,甚至有时候那些眼泪可以撕裂他的心,但是他更喜欢她这样,他喜欢听她的声音,哪怕是哭泣的声音。
  乔楠拍了拍她的背,只觉得今天晚上这颗心像浪花一样在海上翻滚着,有时候看得见岸边却怎么也靠不近,有时候刚刚觉得可以靠近一点,一阵狂风袭来,却又被打回更远的地方,只有这一刻,他感觉到他是真的靠近了岸边。
  原来她不是不知道,原来她不是毫无感觉。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他拥着她,试着让一颗跳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然后把她转到面前来,伸出大拇指擦掉她眼角和脸颊的眼泪。
  “宝贝,我不问了,你不要哭了。嗯?”
  她抽噎着点了点头,重新把头搁在他肩上抱着他。
  乔楠听了一会儿,没有声音,终于放心了。他开始想着怎么开口向她说,过了一会儿才不自然的尝试着对她说: “田蜜,其实我刚刚是骗你的,你很漂亮……也不算特别漂亮,但是……我看着还是觉得漂亮,我愿意和你分享我所有的财产。”他想这些话应该足以表明他的意思了吧。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见她说话,他担心是不是说的太含蓄了一点,便又补充说道:“你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真的吗?”
  “真的,要不然我怎么会……”
  这么多年,乔楠不是没有幻想的,可是午夜梦回,这一刻于他也只是奢望。哪怕现在她喝醉了并不十分清醒,哪怕这一刻是偷来的,他还是激动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他的奢望就在眼前,一伸手就可以够着。现在无疑是个很好的机会,乔楠想再对她说点什么,不管她能不能懂,有没有回应,他都应该告诉她。
  “田蜜,我爱你。”
  乔楠从没预料到有一天他会对她说出这么几个字,一切来的这么突然,在他还没有组织好语言要说什么,这句话就这么蹦了出来。他遮遮掩掩了这么多年的东西,甚至于开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层面纱后面是什么,现在就这么被揭开了。他所有的顾忌也全都随着那层面纱一起烟消云散,下面的话已经自然而然的袒露出来了。
  “田蜜,我爱你。”乔楠又说了一遍,这次是西班牙文。
  顿了一顿,他还是问出来了,“你——你喜欢我吗?”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不是一个疑问题,他心里清楚要一个肯定的答案有多难,正如他曾经期盼她可以恨他一样,可是他还是不放弃,又问道,“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田蜜,我要你说,你有没有?你说……”
  半晌还是没声音,他等不及转过她的头,却发现她闭着眼睛睡着了。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怨恨起来,她为什么早不睡着晚不睡着,偏偏要在这时候和他作对?
  把她轻轻的平放在床上,重新盖上薄被,他坐着看了很久她的脸。 其实他也想看出来有没有吸引人的地方,怎么他就会觉得漂亮?
  再次见到她是在年底他们公司总部举办的尾牙宴上,这次的尾牙照例是在他名下那间酒店,顶楼的那间上千坪可以容纳数千人的大宴会厅已经布置的一排喜庆,到处都是花篮,气球。
  乔楠发表了一番鼓舞人心的演讲后,场下的气氛已经活络起来了。尾牙是采用欧式自助餐形式,人力资源部总监在此前已经放出话来说这次会给大家送上惊喜。
  他和几位股东坐在下面一面随意交谈着,一面等着人力资源部这次呈上的惊喜。
  半个小时后,女主持人终于说:“下面这个环节是特别活动,表演者全是这一个星期新加入我们这个大家族的成员,为了表示我们对他们的诚挚欢迎,现借这个尾牙给他们一个展示的舞台,让大家更快的认识新同胞。”
  台下掌声一片,他也跟着拍了两下手,应该称得上是惊喜吧,还没见过这样恶整新人的,一个星期?恐怕他们也是今天早上上班后才接到人力资源部的通知今天要上台表演。
  第一个上台的是一个男人,简要介绍完了自己后,也在台下观众的一致要求下,清唱了一首歌,才被放下场。
  看来这个环节要持续一个多小时了,确实能够带动气氛,乔楠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在尾牙结束后给人力资源部特别奖赏。
  等他去外面接了个电话,再次走进会场时,台上传来一个哀怨的女声,吴侬软语,他初听时差点以为进了丧礼场。他有点震惊,是谁这么不看场合的?坐下后,他看向不远处的舞台,一个女人身着白色的及膝连衣裙背对着他,轻轻摆动着身体,身段还不错,手里举着一把团扇,随着她的头左右慢慢晃动,原来是一个唱戏的!台下却已经有大片的人跟着台上的动作晃动起脑袋来了,他皱了皱眉头,有点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难道人力资源部这次还请了京剧班子来给大家惊喜?
  他再次抬头看向台上时,她已经慢慢的一个旋转,正面对着他了,这张脸——他一怔,她已经拿着团扇边唱边小碎步往右挪动了一点,侧脸对着他了。
  他这时候才仔细留心听她在咿呀些什么,可是他离舞台已经算是最近的了,还是辨识不清她的唱词,但是那声音却是十足的酥软缠绵,让他想起不知道从哪儿看到的一句话——女儿是水做的骨肉。
  “……良辰美景……事……谁家……院……烟波画船……遍青山……杜鹃……”全是一片咿咿呀呀,他忽然听到身边也传来了相同的咿呀声,转头就看见公司两个年老的股东许老和李老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跟着台上哼唱。见到了他关注的目光,许老便停了下来,笑道:“乔总,你们年轻人可能对昆曲不感兴趣。”
  他淡淡的笑道:“她唱的不错。”
  “小姑娘唱功确实不错,应该有点底子。”一语罢了,又叹息,“现在年轻人喜欢听戏的不多了,稍有点国学知识的人可能知道汤显祖写的《牡丹亭》,但是听过昆曲《牡丹亭》的就不多了。”
  牡丹亭?乔楠眼睛闪了闪,笑道:“《牡丹亭》好啊!”
  老李也附和道:“这皂罗袍和好姐姐两支曲子还真是唱的不错,在业余里这水平也算是拔尖了。想当年我初次听《游园惊梦》时也差不多这个年纪……”
  说话间,台上声音已经停了下来,掌声轰轰烈烈的响了起来,伴着“再来一段,再来一段……”的叫声。
  老许低声笑道:“瞎胡闹,他们真正听得懂的又有几个人?”
  她却只是对着台下一个鞠躬,面带微笑看着台下,等掌声停了下来,脆生生的说道:“不到乔华,怎知春色如许?”
  台下又是一片掌声,“再来一段”的声音更响了。老李低喃道:“小丫头不仅会唱还会说,看来这次人力资源部要风光一把了。”
  乔楠听见台上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谢谢大家!其实我就会唱这么一点,就当抛砖引玉吧,大家喜欢以后可以多听听昆曲。”她顿了一顿便又说:“戏里的杜丽娘感慨‘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我说我们今晚是‘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乔华院!”
  话说完再次对着台下一个鞠躬,站起来走了两步,却又站定,对着台下说了一句,“如果想听昆曲《牡丹亭》,我介绍大家可以去听张继青唱的,真的很好听!”
  这次对着台下一笑,是真的下台了。
  乔楠笑看着空荡荡的台上,这个女人,她居然弘扬完国粹接着就推崇偶像。
  那天过后很久,乔楠总能在一个不经意间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凄清哀怨的女声,那声音像水,像老榕树下她满脸的泪,缠缠绵绵的,慢慢的环绕住他,钻入他的五脏六腑,融入脊髓,整个骨头都酥了。
  这个女人真是水做的,他想或许下次再碰见她,他可以问问她叫什么名字。
  
  第三十五章
  田蜜早上醒来时还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伸手揉了一下,已经有双手抱起了她,“去泡个澡,会舒服点。”把她放进注满热水的浴缸,乔楠却没有走出去,而是脱掉自己身上的睡衣,也跨了进去。
  她闭着眼睛,任他从背后环抱住她,拿着浴球在她身上轻轻擦拭,昨天晚上的几个片段闪入了她的脑海,喝酒之前听到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渐渐的她已经清醒了过来。田蜜酒量并不算很差,也不是那种喝多了就会完全忘记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大概的情节她还是记得的,她也记得她后来回来对乔楠说了一些话,但是具体说什么了却想不起来了,倒是记得后来在他怀里大哭。
  这时候睁开眼睛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乔楠已经洗好了她的正面,把她抱起来重新放进浴缸,两人面对着面,他的手在她的背后移动着。田蜜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索性就低着头,等她意识到她目光正对着的地方时,乔楠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她脸一红,就抬起头来,乔楠已经吻了下来,堵了她满嘴,手里的浴球早扔了,一只手在她的胸前轻轻挤压着,一只手重新在她的背后抚摸着把她按到他的身上。
  她忽然呻吟着,捶了他一下。
  乔楠低低的笑了一声,伴着喘息,捞起她的双腿放在他的腰两侧。她脚踝上的那串钻石随着他的动作滑到了小腿肚,亮晶晶的,辍着水珠,他伸手摸了一下,忽然抬起她的那只脚,低下头亲吻她的脚背。田蜜浑身一颤,抓紧了他的手臂,却在这一刻看到了他的脸,那么专注,那么虔诚……想开口却说不出来话,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声音——不应该这样,不能这样……
  田蜜的身体已经在他这一吻中完全柔软了下来,任他随意调整着姿势,她配合着他的动作,甚至在他把她抱坐在他大腿上时,她也只是跟着他动作着,她心底深处唯一能够意识到的就是她不能让他也和她一样,她愿意给他所有她能给的。
  浴缸里面的水花随着撞击不断的溅落到地上,浴室里面缭绕的烟雾渐渐的散开,升起另一股甜腻腻引诱人的味道。
  抱起田蜜回房间时,乔楠还没从浴室的惊心动魄中走出来,她变了,不再是顺从和承受,而是真正的接受,这股感觉撩拨着他,让他想一次再一次的去求证,他想他是乐此不疲,食髓知味了。
  把她放在床上时,她也只是瞟了他一眼,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咬了下嘴唇,但是看在他眼里那一眼却是有无限深意,勾魂摄魄,心里一荡,当下就有一把火从他的身体里面扑腾的上升起来了。乔楠几乎是立即就压在她身上,分开了她的腿。她身体里面滑腻腻的,和她的声音一样,甜糯糯的粘着他,他如饮甘露,舍不得一口喝完,慢慢的舔舐,吞咽。这股滋味太美妙,他爬在她耳边,摸着她如凝脂般的面部肌肤,满足的叹息着:“宝贝,我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田蜜的脸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子,呻吟着嗔道:“你……你瞎说什么,胡说八道!”
  居然连声音都这么甜蜜,乔楠喘息着加剧了身下的动作。
  平静下来后,田蜜卷着被子,脸埋在他怀里。
  乔楠想听她的声音,逗着她:“田蜜,你唱一段昆曲给我听听吧。”
  “不唱,我又不是唱戏的。”
  “就一小段。”乔楠咬着她的耳朵,继续诱惑着,“唱给我听听。”
  “没力气唱。”
  乔楠在她耳边低低的笑了起来,拧着她的脸颊,声音摩擦着她的耳朵:“真有这么累?”
  田蜜的耳根子再次红的发烫,后悔回答了他的话。
  乔楠心知她昨晚喝多了,早上这样折腾下来,她恐怕是真的累了,也不再闹她了。下床套上睡衣,回来掖了下她的被子,吻了吻她的额头。
  拿着早餐再次回到卧室时,田蜜已经穿上睡裙站在露台上看她的那几株栀子花。乔楠把早餐放在露台外面的小圆桌上,又回房间给她拿了件浴袍套上,拉她坐下来吃早餐。
  田蜜喝了口牛奶后,好像猛然惊醒,问道:“乔楠,你怎么不上班?”
  “今天星期六。”
  田蜜迷惑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起身回房间,很快的她又拿着她的手机出来了,“你记错了吧?明明星期五。”
  乔楠叹了口气,“我就不能放一天假吗?”
  田蜜笑了笑,拿起一块面包递给他,“这真不像你说的话。”
  “那我应该说什么话?”
  田蜜推着他靠近过来的脸,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你是不是又要说胡话了?”
  乔楠笑了:“算了,吃早餐吧。”
  田蜜昨晚本来就没睡好,是真的累了,吃完早餐一时无事,便恹恹的又躺上床去了。乔楠到楼下书房晃了一圈,打了几个电话处理完了公事,上楼来时,她已经侧着身子,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覆盖住了半边脸和枕头。乔楠俯下头摩擦了几下她的头发,她依然一动也不动,只有淡淡的呼吸声,应该是已经睡着了。他忽然也觉得既然没事补一下眠也不错,随即换上睡衣,躺上床,把她捞到怀里,闭上了眼睛。
  事实证明,两个人白天躺在一起怎么睡得好觉,特别是在乔楠心波荡漾、情*欲勃发之时,最后的结果就是让她累上加累。
  晚上的时候,乔楠神清气爽的从楼上下来,坐到餐桌边,等着开饭。乔雨进餐厅后没见到田蜜,有点奇怪,眼见着菜都端上桌了,便说道:“我去喊嫂子下来吃饭。”
  “她晚一点再吃。”
  乔楠已经拿起了筷子,看了一眼还犹自不解的乔雨,淡淡的问道:“你白天去哪儿了?”
  “见朋友去了。”
  乔雨避开乔楠的视线,拨动着面前盘子里的菜,“这菜心炒的不错,哥,你也吃一点吧。”
  乔楠吃了一口菜心,放下筷子,语气严厉了起来,“乔雨,你要是再胡闹,我马上送你回美国。”
  “我以后再也不和嫂子一起出去喝酒了。”乔雨马上保证道。
  “只有这一件事吗?”
  乔雨看了眼乔楠的脸色,打着哈哈,“哥,我能有什么事瞒得过你呀。”
  “你知道就好。”
  “我突然没胃口了,我看我还是等晚一点和嫂子一起吃。”
  “她不到下面吃饭。”
  乔雨抬眼看了看乔楠,他身上穿着平时休息时的家居服,忽然明白了过来,也不再紧张了,笑道:“哥,你们什么时候生个孩子呀?妈还等着呢。”
  “你告诉她快了。”
  乔楠夹菜的手忽然停顿了下来,看着乔雨,“妈经常打电话来吗?”
  “每隔几天就会吧,这要问嫂子。”
  田蜜这一觉睡到晚上八点多种才醒,本来想继续睡觉,没想过要吃东西的,但是乔楠却端了碗皮蛋瘦肉粥上来了,她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才感觉到是真的饿了。
  喝完粥倒也不想马上再接着睡了,去书房拿出了一本书,半卧在房间的沙发上看了起来。乔楠走进来时,就看见一朵红色的牡丹花正对着他,他认出来了是春节时他们从英国度假回来途径香港她一定要买的一本书。他难得见她指名要某件东西,一高兴就干脆买了一整套香港出版的送给了她。她当时摸着书,对他说道:“乔楠,什么时候我们去台湾也买一套吧。”他当即就笑了出来,一套书而已,值得吗?不过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什么都值得的。
  他这一天好像离不开她的身体,只想腻着她,等到意识到时他早已经抱起了她放在了腿上。
  “怎么还没看完?”乔楠有点不解,既然那么喜欢,买回来后应该早就看完了。
  “看不进去。”
  “不好看?”
  田蜜的眼睛终于离开了书,“不是不好看。”她看着乔楠询问的眼神,笑道:“感觉很混乱,每次想看下去时,却总觉得还是不要看,保留一点才好。”
  她知道乔楠不懂她在说什么,说完后就又笑道:“你不像我从十几岁开始就接触她的文字,所以没这么多想法,是我想多了。”
  “我愿意听。”乔楠看着她的眼睛,低沉的说道:“田蜜,你所有的想法都可以和我分享。”
  乔楠知道她心里其实有一个大花园,里面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可是她却一直紧闭着那扇门,让他一直在门口徘徊,遥望着里面的鸟语花香,纵然偶尔会有一阵风吹来,洒落几片花瓣到他身上,可是那香气也会很快消散。
  他是希望她能够在他面前全部敞开的,不仅仅是身体,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身体上短暂的欢愉,他只想她能够对着他多说一点话,告诉他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只要她愿意说,他就愿意听。
  他希望有一天她能够为他打开那一扇门,邀请他进去。
  田蜜顿了一顿,合上书面朝着他笑道:“你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
  这一刻乔楠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我们一点一点来吧。”
  田蜜点了点头。
  “妈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压力?”
  田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避开他的视线说道:“都是应该的。”
  乔楠抬起她的脸,正色说道:“田蜜,我们顺其自然,你不用管其他人说过什么。”
  “我知道了。”
  顿了一顿,田蜜低声问道:“乔楠,你想要孩子吗?”
  “你要我怎么回答?”乔楠笑道:“你这两个月都像惊弓之鸟了,我真不敢想以后。”
  “可是我想。”田蜜伸手抱住乔楠的脖子,眼睛看着他,里面有请求,有希望,更有依赖,“乔楠,你给我一个孩子,好不好?”
  这是乔楠听过的最动听的请求,他被这句话击中,不由自主的靠近了她的脸,在她的嘴边模糊的低语:“好,我答应你,我们会有孩子的。”
  第二天是星期六,乔楠却又忙了起来。在书房呆了一上午,下午的时候出去陪客户打球,他像是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可是田蜜知道这次是真的不一样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难得星期天的时候他终于有空了,中午从书房出来后,就没有再进去过。下午时,田蜜在三楼的视听室边看着电影边翻着手里书,他在旁边坐着也不打扰她,偶尔和她说两句话也是关于电影的。
  克雷默尔对埃里卡说:你病了,要去看心理医生。
  田蜜笑了笑,眼睛继续回到手里的书上。
  乔楠凑了过来,脸挨着脸,“笑什么?”
  “乔楠,你说她有病吗?”
  乔楠笑着啜吻她,“我是不是应该阻止你看这些电影?你的问题越来越让我难以回答了。”
  “你那么聪明,有什么问题会难倒你。”为了以后着想,田蜜开始拍马屁。
  乔楠只得敷衍着回答:“电影改编的这个情节自然有它的用意。”
  田蜜倏地意识到什么,侧身看着乔楠,声音已经略带惊喜了,“你也看过书?”
  “有次在飞机上无聊随便翻了翻。”
  田蜜知道只是随便翻翻不可能这么清楚细节,但是也不反驳他,拿起自己的书又看了起来。
  乔楠看她手里还是那本英语语法书,觉得无趣,提议道:“我们两人一起再看一遍书?”
  “《钢琴教师》?”田蜜抬头,“两个人一起看太慢,这书是长篇。”
  乔楠忽然记起来了什么,笑道:“那我们一起看短篇。”
  田蜜疑惑道:“什么短篇?”
  “色戒。”
  田蜜没想到他这时候还记得他们在日本时瞎扯的那一段话,眼见着乔楠已经起身了,只得说道:“你知道在哪儿吧?在书柜的第二层,那本《郁金香》里面就有。”
  乔楠这一下去,却直到这场电影播完也没有上来,田蜜想他也许被公事耽搁了,就自己继续接着换下一场电影看。
  接近晚餐时间,她到了一楼,先去厨房看了看晚餐准备的怎么样,然后才去乔楠的书房。
  他果然在里面,脸上也露出了显见的疲惫之色,她有点担心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乔楠并没有抬头,脸对着电脑,淡淡的说道:“你们先吃,我有点事情要处理。”
  田蜜见他正忙,不想打扰他,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时,听到乔楠又说道:“我明天要去上海。”
  田蜜回头时,他还是面对着电脑,她顿了一顿,说道:“我给你收拾行李吧。”
  晚餐已经上桌了,乔雨还没回来,田蜜忽然也没有胃口了,便进厨房了,想给乔楠备点吃的。在冰箱看了看,最后决定堡皮蛋瘦肉粥,米下锅后,她等着煮开加进了捣碎的皮蛋。做好这些,短时间也不再需要人看管,她上楼去给乔楠准备行李。
  虽然不知道他会去多久,田蜜还是和上次一样给他备了一个星期的衣物,考虑到上海这时候的天气,她给他加了两件薄羊毛衣。
  晚上十点钟时,乔楠还没从书房出来,田蜜盛了一碗早就煲好的粥给他送了进去。
  他已经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了,她走到书桌边,放下托盘。电脑仍然是开机状态,乔楠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她想了想,把手搭上椅靠,低声说道:“先喝点粥吧。”
  乔楠有半晌没有说话也没用动,在她以为他睡着了之后,他忽然低哑的说道:“你先上去睡觉,我今天晚上有事。”
  田蜜等到半夜两点钟,乔楠也没有回房间,她合上书,躺了下来,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后半夜她一直迷迷糊糊,醒来睡去反复了好几次,最后一次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田蜜坐了起来,看着怀里的枕头,旁边的床位还是平整的,乔楠晚上应该没有睡觉。房间的灯却已经关了,她记得自己昨晚睡觉之前并没有关灯,到了更衣室一看,乔楠的行李箱果然已经不在了。
  田蜜一时怔怔的站在更衣室想着不知道这一次要多久。
  下午的时候田蜜还没有乔楠的任何消息,她尝试着给他打过去,他的手机却是关机状态。她知道他有两只手机,一只私人用,一只办公用,也许他现在只想工作。
  把电话放在书桌上后,她起身想去找本书打发下时间,站在书柜边,她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从上看到下时,忽然顿住了,最里面的角落那里有了小小的一个空隙。她蹲下来把书柜最底层的书一本一本的拿出来也还没找到她的那本书,又站起来从第一层开始慢慢找。最后整个书柜的书都被她翻遍了也没有。她看着散落一地的书,忽然心弦好似被什么拨了一下,冲下楼到了乔楠的书房门口。
  推开门时,她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走到书桌边,正中间放着一本书,米白色的素净的封面。她拿了起来,封面上有一幅淡淡的插图,一株柳树,树下站着一男一女,细细看来,男子似是要拉女子的手臂,女子眉目仿若含笑,看着男子。她抚摸着插画旁边靠近外侧边缘的三个红色字体,很久之后,还是慢慢的翻开了这本书,书香味和着尘土味一起向她扑来,前尘往事在手指间跳动。
  当年她夹在里面的一张照片还在,上面也是一男一女,他们靠在一起,一个面带微笑,一个像早春的梨花,开的满满的,满满的都是笑。只有她知道那时候他的手是怎么紧紧的圈住她的腰,那一刻她的心跳的有多快。
  她仿佛又听见了那个带着笑的声音:我要去寻找那一座牡丹亭,那一株垂柳,那手持垂柳的少年……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题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第三十六章
  田蜜出生在中国中部一个省会城市,长江及其最大支流汉江横贯市区。那一年田爸爸随着港台靡靡之音的侵入,爱上了邓丽君的甜嗓子。在医院的产房门口得知老婆这次产下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儿后,一边哼着甜蜜蜜一边也在心里拟定了一对新生儿的名字。
  早五分钟出生的叫田甜,后面出生的叫田蜜,一对女儿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了。田妈妈是反对过这样取名字的,在她的观念里名字事关重大,关系到女儿们将来的一生,不说找算命先生取,至少也得取个音、形、意皆佳的好名字。田爸爸摆摆手说,我这名字怎么不好了?一个是甜甜,一个是甜蜜,甜蜜蜜,这多好的名字!你懂什么?
  从此之后,整个厂区只要听到甜蜜蜜就会联想到田家的那一对女儿。田东伟在一家国有大型钢铁厂做会计,张玉兰是市文化局的干事,一家人的日子倒也过得和乐融融。
  田蜜出生的时候就比田甜要重,也许真是在母亲肚子里时就抢了田甜的养分。小时候田甜的身体不好,总是三天两头的生病,往医院跑。 有时候父母会带上她一起去医院,等到她大一点能够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时,就不怎么带她去了。
  田蜜是喜欢田甜的,还是一两岁的时候,她每次睡觉都要看着田甜躺在旁边才会安心的合上眼睛。田甜生病时,她就会想为什么病的那个人不是她?她不想看见田甜身上总是一个一个针扎的痕迹。两个人穿一样的衣服,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上学,她也想和田甜一起生病。
  大一点的时候,田蜜慢慢的知道了什么是双胞胎,她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和她长的一摸一样的人,这个人比她早出生五分钟,是她的姐姐。田蜜从来不叫田甜姐姐,刚刚学说话那会儿,她就学着爸爸妈妈对着田甜喊“甜甜”,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开口说的话。
  钢铁厂的人多,大家挤在一个大院住,八十年代的时候厕所、澡堂这些还都是公用的。每次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相熟的的人看见了这一对长的像她们的名字一样甜美可爱的田家女儿,总喜欢逗弄一番。有人就会随便抓住一个搂到怀里问道:“你是甜甜还是甜蜜?”田甜老实,总会说:“我是甜甜。”田蜜就不这样,她小时候淘气,碰到这样的情况,十次就有十次露出甜笑,“我是甜甜。”其实住久了,大家一般都分辨得出这一对女儿。两个人的皮肤都随了张玉兰,白白嫩嫩的,但是田甜因为身体不好,很少运动,这白里面总透出一点柔弱来,像那陈年的宣纸一样,连带着一张脸看上去也是浸染了年代的古旧书香,且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香。田蜜的白就是那早春的一只梨花,白的明媚,白的耀眼,小时候是雨水也打落不掉的花骨朵儿,长大了就是那雨中怒放的一只梨花。
  田蜜第一次见到韩林时才八岁,那一天甜甜生病了没来上学,爸爸妈妈下班后也要带甜甜去医院打针,放学后她没有听爸爸妈妈的话按时回家,而是一个人慢悠悠的绕到了校园西侧一个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个花坛,里面种着一棵树,还有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散落在花圃四周,这里也有她和田甜的秘密。那是几株还没开花的指甲花,四周用小石子围起来了,是她和田甜撒的种子。每天放学时,她都会和田甜一起来看一眼。
  田蜜像以往一样爬在水泥砌的花墙边看了一会儿她和甜甜的花,看了看旁边没人,就从书包里掏出一个装满水的小玻璃瓶,打开盖子,把水一点一点的对着那几株花洒进去。因为专注在自己的动作上,猛然听见说话声时,她吓了一跳,手里的玻璃瓶子也滚到地上去了。那个说话的男生走过去拾起来,递给她时又问了一遍,“你在做什么?”
  田蜜接过瓶子,抱在胸前,看了眼这个并不比自己高多少的男生,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被她的话逗笑了,学着大人的口气说:“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是我的学校。”
  田蜜转过头去看了眼那几株花,就开始绕过他向前走。顺着她的视线,他也看了眼那一小块被水打湿的地方。追上田蜜时,他问,“你刚刚在给花浇水?”
  田蜜看了他一眼,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男生接着说:“我也种过指甲花,还有太阳花,我带了两盆到新家,你想不想去看看?”
  田蜜好奇了,问,“你住在哪儿?”
  他指了眼前面那个大围墙,“我住在那里面,你呢?”
  田蜜看了一眼,就开始笑了,“我也是。”
  “那你要不要去看我种的指甲花?”
  田蜜记得父母的话,不能随便和不认识的人回家,但是她又确实很想去,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看了这个架着副眼镜的小男生几眼,想出来了一个办法。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韩林,姓韩的韩,双木林。”
  “什么是‘双木’林?”田蜜眨着眼睛问道,她学的字有限,还不能理解他的这个词。
  韩林笑了笑:“双木就是两个木,我妈妈的名字,我叫韩林。”
  “哦,韩林?”田蜜尝试着叫了一声。“那我们去看你的花。”
  到了韩林的家门口,田蜜四处看了几眼,笑的越发高兴了。
  韩林拿出钥匙打开门后说道:“我爸爸妈妈还要等会儿才能回来,我们先去看花。”
  田蜜跟着他一路走到阳台,那上面放着两盆花,一盆指甲花,一盆太阳花。田蜜走近了看见有一株指甲花已经开了,有点惊喜了,“你的花怎么开了?”
  韩林站在她后面搔着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个简单的问题,花开了就是开了呗。站了一会儿他说:“你要是喜欢,我送给你吧。”说着就要去掐那朵花。田蜜有点舍不得了,阻止道:“不要摘了,我想看时再来你这里看。”韩林收回了手,高兴的问道:“那你什么时候想看?”没想到这时候爬着栏杆的田蜜忽然把头往前面又伸出去了一点,马上撒腿就往外面跑。他追到客厅拉住了她,喘着气问,“你怎么跑了?”田蜜这才想起来还要和他告别,便说道:“我要回家,我看见我爸妈回来了。”“哦。”韩林松了手,走过去帮田蜜打开门。田蜜一脚跨出去了,他又忽然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用力拉住田蜜的一只衣袖,“你叫什么名字?”田蜜看着这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男生,露出甜笑,“我叫田甜,种田的田,甜蜜的甜。”
  第二天放学后,韩林又去那个花坛边找那个小女孩,这次他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田甜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看了一会儿她们,有点迟钝的问道:“你们哪个是田甜?”田蜜和田甜几乎是同时回答的,一个说:“我是田甜。”一个指着田甜说道:“她叫田甜。”
  韩林扶了下眼镜,低下头说:“我想问你要不要去我家看花。”
  田甜露出疑惑的表情,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田蜜。田蜜记得这个有意思的男孩,他向她们走来时她就看见了他,笑着回道:“好啊。”田甜看了一眼田蜜,拉住了她的衣角,田蜜知道她担心什么,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田甜松手了,也跟着他们走了。
  那天回家,田甜问田蜜,“你怎么知道他和我们住一层楼?”
  田蜜下意识的不敢告诉田甜她昨天和他回家了,她那时候更多的是怕田甜告诉他们的父母。心慌中,她遮遮掩掩的使出她的宝典,耍赖说道:“我就是知道,我见他回家了。”
  其实她那时候没有想过要隐瞒田甜的,只是一瞬间的胆怯而已,还有一种小孩子守护着自己秘密的兴奋。
  韩林很快也知道了她们就是走廊那边田会计家的女儿。他们一起种花,放学后一起在大院里玩着各种游戏。钢铁厂职工多,大院的孩子也多,都是三三两两的玩在一起的。韩林、田甜、田蜜无疑成了最有趣的组合,为这其他的孩子都嘲笑韩林不是男生,每天就喜欢和两个小女孩子一起玩。韩林虽然听见这种话会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但是放学了还是去找田甜、田蜜玩。三个人里面,田甜和韩林的话都不多,话最多就算是田蜜了,叽叽喳喳的喊着甜甜、韩林。
  关于对韩林的称呼,田东伟和张玉兰暗地里不知道告诉过田蜜多少次要叫韩林“哥哥”,不能直接喊他的名字。刚开始田蜜的借口是,他和我一般高,为什么要喊他哥哥?等到韩林比她高半个头时,她的借口是,我已经叫习惯了,改不了口。
  田蜜这一生能够真正从头到尾坚持下来的东西不多,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她却固执的坚持了下来,从头至尾他在她心里就是韩林,和任何其他的东西都无关。韩林就是韩林,姓韩的韩,双木林。
  田甜一直都比她听话,小时候她听父母的喊韩林韩哥哥,长大了她喊他韩大哥,嫁给他后她喊他韩林。这么说来,其实也没有田蜜想的那么难,很多习惯都是可以改的。
  田蜜和田甜九岁时,田甜感冒发烧转发成肺炎,必须住院。田蜜从小到大都是和田甜同睡一张床的,第一次睡觉见到身边没有田甜,任凭张玉兰怎么哄,她就是不肯睡觉,她吵着闹着要去医院陪田甜睡觉。最后她的哭闹声引来了韩林和他的妈妈符木木,符木木带走了田蜜让张玉兰放心去医院照顾田甜。到了韩林家,她躺在符木木陌生的房间和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最后趁着符木木去洗手间的时间跑到了韩林的房间。这一年多,除了自己的房间,她呆的最多的另一个房间就是这里,躺上了韩林的床就不愿意下来。符木木找来时,她在被子里面抱紧了韩林,听到了韩林说:“妈妈,就让她睡在这里吧。”
  因为这一句话,她更加的抱紧了他,脸贴着他的脸,小声的说道:“韩林,你真好。”
  田蜜从此后便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赖在这张床上睡了半个月。前几天时,她有时候晚上会惊醒,看不见田甜就会哭。
  韩林哄她,“田蜜,不要哭。”
  “可是……可是我想甜甜。”她抽噎着断断续续说。
  韩林拍着她的背,“等甜甜病好后,我们就能见到她了。”
  “那还要多久?”
  “快了。”韩林说,“田甜不在,还有我。”
  “那你以后会永远陪我睡觉吗?”她眼睛上还挂着泪滴,坐起来看着他。
  韩林用手抹干净她眼睛上和脸上的泪,把她按进被子里,搂抱住她。
  “我陪着你,睡觉吧。”
  那段时间韩林每天晚上都要跟着符木木学习一个小时的《诗经》,她也在旁边坐着。后来符木木就两个人一起教,她年纪小很多地方不理解,晚上睡觉时就会缠着韩林讲给她听。几天以后她虽然能完全明白那些语句是在说什么,但是能背诵几篇朗朗上口的,有时候就会一本正经的念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
  
  第三十七章
  韩林、田甜、田蜜就这样慢慢长大了。韩林比他们大三岁,他进初中那一年,她们两人读小学四年级,不在一个学校了,可是放学回家后,田蜜还是会拉着田甜来找他玩。后来厂子的效益好,盖新的职工大楼后,他们家也是门对门,来往的更频繁了。
  符木木在一所中学教语文,家里经常会传出各种咿呀声。她原本是苏州人,父母都是昆曲表演艺术家,在十年动乱中下放到W市一个偏远的乡村,后来就在W市落户下来了。受家学渊源的影响,符木木也在当地的昆剧院学习过十数年,虽然没有像父母期望的那样走上艺术之路,但是基本功却也扎实,数十年来也从来没有放弃昆曲。纵然她的舞台一般都是在家里,观众只有丈夫和儿子,但她依然乐此不疲。韩林受到母亲的影响,经常也会揉着嗓子来上两段。
  到韩林家去的频繁了,田蜜看着那些穿着戏服扭摆的人,觉得好玩,有时候也会跟着电视机上的人动作。符木木见她和甜甜感兴趣,有空闲的时候就会教她们吊嗓子,也不厌其烦的教她们唱一些经典的桥段,田蜜就是那时候知道《牡丹亭》的,知道张继青的。田蜜和甜甜是同时喜欢上的《牡丹亭》,说不上来为什么,年幼时第一次在符木木家看张继青表演的游园惊梦时,并没有任何触动,只觉得声音好听,像水一样包围了她。
  一开始跟着符木木学唱昆曲时她只是凑热闹,并没有学到什么正经的东西,唱来唱去也只会游园惊梦那一段,唱词也老记不住,倒是甜甜不仅唱词早就滚瓜烂熟,还学会了很多曲牌。纵然如此,经年累月下来,昆曲的水磨腔虽然没有学到什么精髓,可是对于一些自己后来慢慢喜欢上的段子,田蜜却也还是唱的像模像样。
  小学六年级时,学校举行歌唱比赛,其他报名的同学都唱的不是儿歌也是时下的流行歌曲。她和甜甜也报名了,却是牡丹亭游园惊梦之皂罗袍和好姐姐。那一天正赶上甜甜发烧嗓子哑了,不能唱了。田蜜那时候也不怕,对着全校几百个师生,用她还是童稚的嗓音一个人唱出了这两段她早就滚瓜烂熟的词,称不上婉转缠绵,动作也是瞎糊弄的,可还是逗笑了底下的一大片老师和学生。
  田蜜读初中那一年,他们三个人又同校了,不同的只是初中部和高中部的区别。田甜的身体也随着年纪的增长好了起来,不再三天两头的生病,可是她运动细胞差,整个暑假也没学会骑自行车。田东伟和张玉兰商量着让她单独坐公交车去上学。田蜜不想和田甜分开,闹了几天别扭,跑去找韩林。
  韩林说:“这有什么难的?以后我骑车载她吧。”
  韩林这一句话说出来就是三年,这三年他载着田甜,后面跟着骑车的田蜜。田蜜骑车并不老实,喜欢和前面的韩林、田甜说话,有时候也不看路,一次还不小心撞上了路边的一棵树,韩林吓出了一身汗,警告她以后骑车不许说话。从这以后无论田蜜在后面说什么,他在前面就是不出声。田蜜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田甜的,连田甜也不搭理她了,她自己无趣只得老老实实的骑车了。
  节假日时,他们有时候会一起骑车穿过长江大桥,照例是韩林载着田甜,田蜜在后面。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田蜜在后面看着韩林被风吹起的头发和他永远整洁干净的白色体恤衫,产生了一丝不舍。他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暑假过后就要离家去学校了,田蜜想着以后上学放学时前面再也不会有他的背影,忽然难过了起来。那天穿过大桥后,韩林带她们去划船,田蜜喜欢江水,喜欢坐在船上一荡一荡的那种感觉,但是这次奇怪的是在船上她并没有找到以前的那种雀跃的心情,连带着也不怎么说话。
  回家后她看见了房间书桌上的那张他们三个人某次出游的合影,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往爸爸的书房跑去。田甜已经在里面了,背对着她仰着头看那张中国大地图。田蜜走过去,看了眼那个北方的大都市,对田甜说:“真远啊。” 田甜没有回答,只是长久的凝视着那一张地图。田蜜默默了看了会儿就走开了。
  那个暑假,甜甜变得很沉默,田蜜有事没事就喜欢呆在韩林家,有时候仅仅只是在他的房间看着他画画,她也能坐一下午。韩林不习惯她突然变得这么安静,总是边画画边跟她说话。他给她看她收藏的画册,也讲给她听什么是绘画写意,还告诉她那些掩藏在画面背后的故事,韩林甚至于极有耐心的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给田蜜讲解他眼中的《清明上河图》,他靠着想象力编织着那上面每一个人的故事给她听。田蜜开始知道了一幅看上去简单的山水画原来也是那样的意境深远,耐人寻味。她也陆续接触到了很多中国传世名画。兴趣来了时,田蜜也曾在韩林的教导下,在素描本上涂涂抹抹,也临摹过几幅画。韩林并不是一个“画痴”,所以并不单单只和田蜜谈那些画。他也讲给她听他爸爸和妈妈的故事。他说,他妈妈当年暗恋他爸爸很久都不敢表白,总是喜欢在一张白纸上反复的写着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有时候收工的早,她就喜欢跑到一个山坡的后面,一个人低低的吟唱越人歌。
  田蜜打断他问道:“什么是越人歌?”
  韩林拿出了一张纸,握笔在上面刷刷的写了起来。很快的,递给田蜜看。
  那上面是干净整洁的正楷字,写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嫌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田蜜看完,指着“搴”字问韩林,“这个字读什么?”
  韩林读给她听,告诉她是第一声,末了还仔细的解释道:“‘搴’本意是‘取’,‘搴舟’在这里是说驾着小舟。”
  田蜜又回头去看那几行字,并小声的读出了声音。
  她再次抬起头时,仍旧是一双略带不解的眼神,询问似的看着韩林。韩林于是翻译成白话读给她听——今天是一个什么样的日子啊?……
  他的声音朗朗悦耳,无比动人。田蜜痴迷了起来,一遍罢了,耍赖说:“韩林,我没记住!你再读一遍吧。”
  “这次再记不住,我就罚你抄写十遍!”韩林故意吓唬她。
  田蜜笑道:“我一定会记住的。”
  韩林再次读完也不追究田蜜是否记下了,而是接着给她讲了一个动听的故事。鄂君子晰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一首歌,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就是这一首美丽的情诗。楚国王子鄂君子晰终被歌声打动,微笑着与越女一同泛舟远行。
  田蜜感兴趣了,联想到韩林的爸爸妈妈,一边在心里佩服着符木木的才情一边又问道:“那然后是不是你爸爸也在山坡后面听到了你妈妈唱这首歌?”
  这几年她已经像韩林一样完全能够把整本《诗经》背诵下来了,这本中国古代第一部浪漫诗歌总集,极大的丰富了田蜜的想象力,无穷无尽的幻想扑面而来。她想象着在一个月华如水,繁星满天的寂寥之夜,韩林的爸爸忽然经过那一片山坡,然后听到了韩林的妈妈像水一样的声音。他循着歌声走到韩妈妈背后,等到歌声停歇下来,他走上前去,说道:“你唱的真好听。”然后他就会牵着她的手,此后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韩林那时候笑了笑,只说道:“后来是听到了。”
  后来田蜜终于从大人们偶尔的谈话中还有韩林那个暑假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拼凑出来了整个故事。其实最先听到符木木唱越人歌的并不是韩楚源,而是一个下晚工的知青,她到队长那里告发了符木木。第二天队长带着人来到了山坡后面,果然听到了那片咿呀声,符木木被指责为无产阶级的蛀虫,资产阶级的走狗。从那一天开始队里最累最重的活永远有她的一份,她跟着一群大男人挑猪粪,挖土……忍受着周围人的指责谩骂。韩楚源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注意起来这个纤细,沉默的女人的。后来的发展就和无数那个年代的故事一样,他爱上了她,唯一不的不同是他没有抛弃她。韩楚源回城后不惜和家里决裂也要和她在一起,本身在市政府工作的父母拗不过他,也不能看着唯一的儿子单身一辈子,只能动用各方面的关系把符木木弄回城了。
  那一天回家后,田蜜就对田甜讲了越人歌的故事。田甜听完后,笑了笑,拿出来了一本书给田蜜。田甜说,她早就在《说苑》上看过这个故事了。田蜜摸着那一本厚厚的书,想着韩林讲起他妈妈时脸上的笑容,还有韩楚源每次对符木木说话的样子,那个像水一样的女子,他们都是那么的爱她。她忽然喜欢上了手里的这本对她来说尚且艰涩的书,当然她初始时遇到了很大的阅读障碍,生僻字多,很多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韩林无疑又成了她的老师。韩林开始给她讲《淮南子》,在韩林面前田蜜可以说是最有天分的学生,他讲的她都能记住,后来基本上整本书也都能背诵了。
  在韩林要去北京的前几天,他们一起又看了遍张继青录影的《牡丹亭 游园惊梦》。那一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杜丽娘缱绻缠绵的曼妙身姿和婉转痴情像水一样的唱词中,田蜜忽然泪流满面,眼泪也像水一样往下倒。
  “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台上的杜丽娘在唱【山坡羊】这支曲子,台下的田蜜从默然流泪到哭的声嘶力竭。
  在韩林的记忆中她一向都是一张笑脸,比梨花还清新娇艳的笑脸,小时候摔倒了,也是自己爬起来拍拍腿上的灰尘,继续笑着向前跑,好像除了田甜肺炎住院那次,他从来都没有见她哭过,何况是这样大哭。
  韩林看着她的眼泪一开始有点手足无措,反应过来之后才胡乱抹着她的泪,连声的问着她:“田密,怎么了?你怎么了?……”
  田蜜说不出来,只是爬在他怀里一直嚎啕大哭。
  这是田蜜第一次看牡丹亭落泪,从这次之后,每当她再次听到那熟悉的曲调时,心里有一个地方就会蓦然揪在一起。她害怕却又喜欢那一种感觉,那一种灵魂蓦然间被什么东西击中的感觉,就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被人一点点揭开一样。
  这一年她和杜丽娘一样,二八年华。
  
  第三十八章
  韩林走了后,田甜也很快的学会了自己骑自行车,后来就变成了甜蜜在后面看着骑车的田甜。高中的学业比初中要重了很多,她们的课余时间有限,但是也不乏精彩。田甜从这个学期开始忽然对画画产生了兴趣,每个星期休息时都要去一个绘画培训班。田蜜其实对绘画也很有兴趣,可是看着那报名单上的数字她还是拒绝了父母要送她一起去学画画的提议。她愿意等着韩林回来画画给她看,她知道韩林会继续给她讲那些永远也说不完的故事,有了韩林那些画才是活的。田蜜没有什么愿望,对未来也没有任何过多的设想,她就想这样陪着韩林,伴着画,陪着田甜和父母,像一般学生那样等着那场或许是决定她人生某一次转折的普通高考。
  田甜学画以后,田蜜不上课的日子变得越来越无聊,最初那一段时间她甚至开始期待一个星期七天都上课了。她开始喜欢给韩林打电话,每个星期天趁着家里没人时就打到他宿舍。韩林说,他用电话卡打电话比家里的座机便宜,所以很多时候他接起电话两人说不到几句话,他便会挂断,再次重新打来。到了后来像约定俗成似的,她打过去,他接起电话,挂断,电话响起了,田蜜笑着拿起话筒。她在电话中对他讲那一个星期发生的事。一般都是她说的多,韩林听着。她总是讲着讲着就问道:“韩林,你怎么不说话了?”韩林总会笑,“我在听你说话。”田蜜这时候就会“哦”一声,接着讲下去。有时候她也缠着韩林,让他给她讲他的大学生活。他要是不讲,她就耍赖说:“韩林,你要是不说,我就不挂电话了。”韩林叹气后就会开始对她讲美术,讲建筑,讲他们上课的老师。他对她说他们有个老师从开学到现在他只见他穿过黑色的衣服。田蜜撇嘴说道:“他是不是色盲?”
  那时候她开始更多的把时间用在看书上,除了一些国学类书籍之外,她还一本又一本看田甜买回来的那一大堆书,不到二个月她接触到了一个除了童话书、漫画、诗词和课本之外的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绚烂多姿,五光十色,姹紫嫣红,五味杂陈。她爱上了这样一个的奇幻的世界。她房间的那些书很快就被她看完了,她开始往爸爸的书房跑,甚至有时候跑去韩林家问符木木借书看。韩林家的那间书房是她那时候见过书最多的地方,里面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但是她最开始专看符木木给她选的书。
  寒假时,韩林回来了,田蜜发现他长高了一点,因为以前她看他的眼睛时头仰的没有现在高。田甜更是每天都去画室参加寒假培训班,在家里时,她也是在房间里安静的画着画。田甜画画时很专心,不喜欢讲话,无论田蜜在旁边说什么,她总是“嗯”两声,注意力永远在面前的画板上。田蜜嫉妒画板占据了她在田甜心里的地位,曾经睁圆了眼睛喊道:“以后你就把你的画当你的妹妹吧。”在田甜说出了“我的妹妹只有一个,叫田蜜”时,她也不再纠缠了,去找韩林,把房间留给田甜,让她专心的画画。
  和以前唯一的不同是,现在田蜜会边看书边看韩林画画,韩林画画时会听她说话,也会和她讲话。有时候韩林会放下画笔,凑过来看她说书里某一段有趣的描写。那个寒假她在看张爱玲、席慕容、三毛,最先喜欢的是席慕容的那种诗意。少女情怀总是诗,有时候看着看着她就会读出来那些诗。读到那首《在黑暗的河流上》时,她对韩林说:“你看这是越人歌的现代版!”
  “是吗?”韩林笑,“你再读一遍给我听。”
  她于是从名字开始再重新读给他听。
  在黑暗的河流上
  灯火灿烂 是怎样美丽的夜晚
  你微笑前来缓缓指引我渡向彼岸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
  她的声音清脆,缓缓的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初时面带着微笑,轻松的朗读,到了后来就沉进去了,及至幽幽的念出最后一句:你的昔日,我的昨夜。到了这里,田蜜脸上就有了一种凄惶的神色。田蜜明白并不是所有的故事结尾都是“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她还是沉浸在文字所渲染的伤感中,走不开。但是这种伤感在抬头看韩林时倏地就明媚了起来,那双在镜片后带笑的眼睛让田蜜瞬间也笑了起来。
  最初看完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时,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抓着韩林问:“你说范柳原喜欢白流苏吗?”
  韩林反问:“你说呢?”
  田蜜摇头,“我不知道。”
  韩林说:“那等你有一天知道了再告诉我。”
  为了弄懂范柳原到底喜欢不喜欢白流苏,她那天晚上又仔细把那个故事看了一遍,一个字也没有错过,可是还是没有弄懂。她躺在床上,问着躺在另一张床上看书的田甜,“你说范柳原喜欢白流苏吗?”
  田甜想了想说:“他喜欢她,但是他待她也不过如此。”
  田蜜被田甜的话搞糊涂了,越发不懂了,想着她要多把书看几遍,或许就明白了。
  在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倾城之恋》,很多情节都会背了之后,她还是没有搞懂那个问题。有时候觉得喜欢,有时候看到哪一句话,又觉得不喜欢,但是她已经不再急切的知道答案了,她想或许总有一天她会明白。这时候有另一件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忽然发现文字也是可以这样拼凑的,一种说不清的感觉箍住了她。她当时未必知道她是喜欢上了张爱玲的文字,以后那么多年都离不了,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拿出来看看,她只是单纯的想看看她笔下的那个世界。那时候她也并不是很喜欢她笔下所有的人物,很多人对于她来说都太复杂了,她就是单纯的喜欢那种感觉,那种看着那些文字的那种感觉。
  田蜜读高二时,学校要进行文理分班,田甜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文科,可是田蜜却犹豫了。那时候在她的眼里,文科和理科的区别就是物理和地理的区别,她天生和这个“理”字不和,“二理”成绩都不好。爸爸妈妈说让她自己选择她的未来,田甜说你要想好。 她给韩林打电话,“韩林,你说我是选物理还是地理?”
  韩林说:“在所有的学科中,你最喜欢什么?”
  田蜜毫不犹豫的回答:“英语。”她的英语成绩是最好的,她也最喜欢英语,语文有时候太游移,只有英语是她可以抓住的。
  “那你选地理吧。”
  田蜜也选了文科,可是并没有和田甜分在一个班,她为此还闷闷不乐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她看到学校主管文理分班工作的教导主任就想给他一个白眼,他为什么不懂甜蜜是不能分开的呢?
  进新班级后不久的一天,田蜜收到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封情书——可惜不是给她的。情书是来自他们班公认为“貌比潘安,文塞唐寅”的付大才子。才子本名叫付平,喜欢附庸风雅,给自己取了个表字,曰“原”,是为付原,此后弃名而用字也。田蜜初到班级不久后知道了这段典故,就对同学说:“他难道还想写出盗版《离骚》?”这句话传到才子耳中后,他还特意在下课时间当着同学的面,一脸正气的问,“你为什么说我盗版?”
  田蜜说:“屈原本名屈平,付原本名付平,你难道不是学屈原的?”
  才子是个有文化的人,并不和田蜜计较,只是解释给她听:“高平日原,故名平而字原也。”
  田蜜笑着念道:“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赐余以嘉名:名余日正则兮,字余日灵钧。”
  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才子走了。
  后来同学们渐渐弄清楚了“正则”就是平,“灵均”就是“原”,原来屈原早在离骚中就说明了其名字的来历,田蜜也因此被同学们冠上了“才女”的名号,不过这个名号还是没有她的大名“甜蜜”来的响亮。
  才子不喜欢才女,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才子看见她都是目不斜视的走过。
  才子送来情书时,田蜜午睡刚刚醒,伸手就接下了,然后就要打开。才子阻止了她,看了眼四周无人,低声说道:“这是给你姐姐的。”田蜜看着手里精致淡雅的信封,想必里面是“薛涛笺”,蓦然间明白了。可是她又生出来了一种不解,从来不正眼看她的才子,怎么会喜欢上和她长的一摸一样的田甜?
  当然田蜜并不是一个多有道德的“信使”,等到上课后,她就把才子的信打开压在课本之下看完了。
  晚上回家后,田蜜把信给了田甜,然后又盯着田甜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子这次并没有卖弄文采搞什么古文,完全直抒胸臆表达爱恋。在田蜜看来他那封情书是徐志摩的浪漫多情和沈从文的朴实无华的结合体。才子在信中把田甜的长发比为丝缎,眼睛比为宝石,皮肤比为白瓷,又说如此一个古代仕女画中走出来的人儿,可堪比李延年那首佳人诗,信的结尾还附上了《北方有佳人》全诗。纵然田蜜认为才子的比喻是继承了徐志摩的《爱眉小札》——既肉麻又恶心,可是她越看越觉得才子说的都是对的。她不由得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短短的蘑菇头。
  第二天,田蜜带给了才子一句话——感君赠诗意,惭无倾城色。
  本来田蜜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但是没想到过后不久的一天,才子在课间休息时,单独把她叫出了教室。
  站在走廊的一侧,才子红着眼问道:“你姐姐有喜欢的人了?”
  田蜜顿了顿,明白了过来,应该是才子去找过田甜,遭到了直接拒绝。
  才子见她低着头不说话,觉得还有希望,马上连声问道:“她是不是骗我的?”
  说实话田蜜也这样认为,但是她当然会帮着田甜,可是当她抬起头看着才子红红的眼睛时,又不忍心了。最后她含糊的说道:“我也不清楚,甜甜只对学习和画画有兴趣。”
  这个回答让才子很高兴,他甚至破天荒的对田蜜表示了友好的一笑。
  
  第三十九章
  高二暑假时,田蜜把每天的时间做了个统一安排。上午抽出三个小时用在学习上,下午的时间则灵活安排,至于晚上那就是纯粹的娱乐休闲了。这样一来,下午她总能找到时间和韩林一起呆一会儿。
  这个暑假,田蜜的眼泪是越来越多了。也许青春就是用来哭泣的,每个少女的成长都是和眼泪分不开的。现实生活中很少流泪的田蜜也长到了多愁善感的时期,经常被文字感动的泪流满面。
  第一次韩林见她对着一本书哭的稀里哗啦时,有点震惊,也有点无奈。他擦着她的眼泪叹息道:“你这样是在别人的故事中流着自己的眼泪。”田蜜当时被他说笑了,又哭又笑的说:“故事是别人的,但是感情却是一样的。”待到脸上的泪水被擦净后,她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她说了很多,一开始倒像是抒发感慨,她说文字是自己接触到的,它可以给人无限的想象力,它可以创造一个世界,也可以毁灭一个世界。感慨完毕,她又谈起了自己的愿望,她说她以后要有一间大书房,里面要摆满的她喜欢的书。韩林像以前一样静静的听完她的那一大段话,然后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田蜜迎上他的目光,问:“干嘛这么看我?”
  韩林的目光依然不闪躲,只是说:“以后我帮你买书吧。”
  田蜜毫不客气的说道:“那当然。”
  韩林在一个周末带田蜜和田甜去看电影《泰坦尼克号》,田甜一直默默的流眼泪,田蜜看着大屏幕一直到了那句“你跳,我就跳”也还没感觉到眼睛有湿意。从电影院出来后,田甜很伤感,回到家之后就一个人在房间默默的画画。
  田蜜跑到对门去找韩林,劈头就责怪他:“韩林,你怎么挑了这么一个电影?”
  韩林有点无奈,“你们女生不都是喜欢看这样感人的电影吗?”
  田蜜理亏了,田甜确实喜欢这种类型的电视剧和电影,那段时间她喜欢的韩剧和港台偶像剧都是像《蓝色生死恋》和《薰衣草》之类的悲剧。
  田蜜的蘑菇头已经长长了一点,在后面扎起了一个小扫把。韩林摸了一下她的扫把头问:“你怎么没哭?”
  “为什么要哭?”田蜜振振有词的说。
  “不哭就好。”韩林如释重负的说,“我就怕你哭。”
  田蜜知道韩林为什么这么说,心里一暖,问道:“韩林,我昨天是不是又吓到你了?”
  韩林摸着她的头,“有一点,以后不要哭了。”
  田蜜嘟嚷道:“这……我可不敢保证。”
  韩林耸耸肩,“你小时候多喜欢笑啊……”
  田蜜抗议,“我现在笑的也很多啊。”
  韩林笑了,再次摸了一下她的扫把后收回了手。
  田蜜笑了笑,摸了一下自己后面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的问道:“韩林,你说我留长发会不会好看点?”
  “应该会吧。”
  原来韩林也不是很肯定,不过当田蜜想起了符木木那一头长发还有才子形容的缎子后,还是坚定了把头发蓄长的信念。
  还有一个让她坚定留长发的原因是她那半年所接触到的几本言情小说,里面的女主角大都有一头瀑布般的长发。田蜜的同桌那时候是一个各类言情小说的忠实读者,上课时把小说压在课本下看,下课后把小说压在课本上看。田蜜初次看见时,难免有点震惊。她虽然上课不算是最认真的,但是除了偶尔发呆和像韩林一样无聊的研究老师的穿着打扮之外也不会做别的。田蜜此前的生活环境和阅读品味让她根本没有接触过任何这样的书籍,见得多了,她难免好奇是什么书这么吸引人,让同桌如此如痴如醉。
  同桌见她有兴趣,以为找到了同盟,马上就从家里给她带来了自己言情路的启蒙教材——独霸言情市场几十年的大作家琼瑶的名作《窗外》。田蜜丝毫没有辜负她的美意,花了一堂政治课翻完了这本书。下课把书还给了同桌时,田蜜意兴阑珊的说:“有点无聊。”
  同桌再接再厉借给她的第二本书是《潇洒出阁》。田蜜在一堂历史课上忐忑不安的翻开了书,然后脸上的笑意就没停下。看到差不多一半时,田蜜甚至不顾在讲台上慷慨激昂的讲解“明亡清兴”的历史老师,爬到桌上捂着嘴巴笑。晚上她把书带回去了,想让甜甜也看看这么有趣的一本书。田甜在翻了三分钟后把书还给了田蜜,然后对她说这是不健康的读物,让她以后再也不要看了。田蜜说:“我觉得挺有趣的呀,哪里不健康了?”此后她又陆续带了几本书回来看,有一次终于被张玉兰发现了,书被没收了还不算,还要她和田甜两人都写检讨。田蜜用零用钱赔了同桌的书后,就打电话向韩林抱怨。韩林说:“你要是真喜欢看,放暑假了我给你买。”
  韩林并不是随便说说的,看完电影后几天,他带田蜜到了新华书店,给她买书。但是田蜜在那里并没有找到同桌借给她的书,后来两人在一个小书店找到了几本,其中就有那本《潇洒出阁》。韩林准备掏钱买时,田蜜又忐忑了,便把韩林拉到一边担心的问道:“这书会不会真有问题呀,为什么新华书店都没有卖的?”
  韩林还是买下来了,回去后他花了半个小时翻完了田蜜极力推荐有趣的那本《潇洒出阁》。把书给田蜜时,他说:“书没有问题,适合你看。”
  那一刻,田蜜突然觉得韩林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妈妈和田甜都反对她看的书,他却支持她看。
  田蜜当然不敢把书带回去,她在韩林的房间找到了一个鞋盒把那几本书装起来,放进了韩林的床底下。那几本书被田蜜翻完后,不知道韩林是怎么办到的,他居然给她买来了全套席娟的小说。田蜜在韩林的房间看到那几十本书时,震惊的说不出来话。后来那一个暑假她躲在韩林的房间把那套书全部看完了。有时候韩林在旁边看书或者画画,有时候他也出去打球。
  看书困了时,田蜜喜欢躺在韩林床上午睡。韩林的那张床比她的要大要软,床单被套都带着淡淡的和韩林身上相同的气味。她说不清是什么,只觉的闻着让人安心,每次她躺上去,感受着他的气息,便能沉入最深的睡眠。这几年她好像很少在白天躺在自己房间那张床上睡过觉,韩林不在家的日子,她在学校爬着书桌午睡,韩林回来后,她喜欢呆在他的房间,累了旁边就有一张无比熟悉的床。韩林和田甜不一样,每次在家时,她午睡时间超过一个小时田甜就一定要她起来,韩林不这样。有时候她实在贪睡,被田甜喊醒后就会去找韩林,在韩林的床上接着睡。久而久之,田蜜更喜欢躲到韩林房间去睡觉。韩林从来不打扰她睡眠,有时候他困了,也会躺在她旁边休息片刻。她要是偶尔醒了看见他,胡闹故意翻身压到他身上,他也不会移动身体,田蜜渐渐的喜欢上了这个游戏。
  为了扎头发,田蜜暑假开学后要比以前上早自习时提前五分钟起床,她喜欢赖床,五分钟对她来说也是睡觉的宝贵时间,刚开始那几天生物钟没扭转过来,天天迟到,为此还上了那一周的违纪榜头名。
  高三的功课明显紧张了起来,大家都意识到了这次参加高考的将会是他们。家里有两个即将面临高考的女儿,田东伟和张玉兰也越来越留意起了她们每次考试的成绩。田蜜和田甜两人的成绩在班级都算是靠前的,每次大考她们的分数也相差不大,不过田甜的成绩明显不够稳定。高三开学后,田甜也没有再去学校上课了,而是参加了画室的集中训练,为专业课考试冲刺。
  那一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王菲绑着把把头穿着一身白裙在高唱着“来吧,来吧,相约一九九八……”这股和煦的春风也吹拂到了正值青春年华的田蜜的脸上,她硬是盯着电视几分钟也没转开视线。
  大年初一的早上,田蜜欢呼着对韩林说:“我昨晚看到仙女啦!”
  韩林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后,笑道:“我也看到仙女了。”
  田蜜哼着昨晚模糊记下的不成调的几句歌词,没有说出口的是:韩林,我们也相约一九九八。
  那一年田甜经过初试和复试,拿到了央美的专业课合格证书,接下来她也和田蜜一起投入到了文化课的复习中。
  五一长假时,韩林回来了。他先从北京去了洛阳一个同学家,两天后又从洛阳回来的。他回来的那一天,田蜜和几个同学在外面逛街,逛到火车站附近时,田蜜看了眼时间,留意到韩林乘坐的那班火车快到了,便和同学告别,一个人跑到火车站的出站口去等韩林。
  韩林是捧着一大把牡丹花走出来的,那一团红比外面的烈日还要耀眼,照红了田蜜的脸颊。在去洛阳之前,韩林曾经在电话中向田蜜描述过那里的牡丹花,田蜜就闹着说韩林在诱惑她,明明知道她不能去,还说这么多。
  接过牡丹花以后,田蜜抱着花只顾着笑。
  韩林说:“这是我趁着晚上没人时给你偷的。”
  田蜜偏着头透过牡丹花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傻傻的回道:“真的?”
  “骗你的。”
  田蜜还是傻笑,又低下头看怀里的牡丹花,满目红艳,香气熏人。她不由得想起了戏中的那个女子,她在低低的吟道:“春香,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在牡丹花的缠绵的香气中,田蜜呼吸了一口气,这一刻她也开始春心荡漾,人比花娇。
  那一天晚上田蜜躺在床上呼吸里还有一阵阵的牡丹香气,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牡丹,一团团的牡丹,牡丹花的海洋。第二天早上,田蜜看着书桌上那依然红艳的花朵,一句话蓦然间袭上心头——我要去寻找那一座牡丹亭,那一株垂柳,那手持垂柳的少年。
  田蜜和田甜的生日在五月,韩林回来之后就把礼物送给了她们,人名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的《牡丹亭》,一人一本。其实田蜜和田甜在好几年前就从符木木那里得到了一本,但是放假之前田蜜把书带去学校借给一个同学看,同学看完又借给另外的同学,一本书这样转了几次手后她已经找不到了。田蜜虽然对那个同学说,不要紧,丢了算了,但是还是觉得有点可惜,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书就这么没了,后来她还在电话中闷闷不乐的对韩林提过这件事。
  在韩林要回北京的前一天,田蜜吃完晚饭后跑去他的房间,半晌她只是坐着也不说话。 韩林停止了玩电脑游戏,把椅子转过来看着她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田蜜摇了摇头,说道:“韩林,那几株牡丹花都枯了。”
  “花总是要枯的。”
  “那么漂亮的花……”
  韩林笑道:“我以后带你去洛阳看。”
  田蜜顿了一顿,有点不自然的问道:“韩林,你说……你说我填哪里的学校呢?”
  “原来是在烦恼这件事。”韩林笑了笑,“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田蜜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韩林忽然说:“我本科毕业后会继续留在北京完成硕士学位。”
  “真的?”田蜜抬起了头,脸上已经露出了笑。韩林的建筑学是五年制的,这样一算那他还要在北京停留五年。
  “真的。”
  “那我也去北京好不好?”田蜜看着韩林,又低声的说:“我想和甜甜一起。”
  “那你要努力了,北京不是你想去就去得了的。”
  “你别小看我。”田蜜不服气了,“韩林,你在北京等着,我一定会去的。”
  
  第四十章
  韩林回学校后不久打电话告诉田蜜,他已经帮她看好了几个在北京的学校,让她安心复习,志愿的事先交给他。那次电话过后,田蜜早上再也没睡懒觉,总是提前半个小时和田甜一起起床,默记政史地重要知识点。当她面对着地理试卷头痛时,心里不是不后悔的,她后悔以前没有多花点精力把地理学好。如果她的地理成绩好,高考就不会拖后腿,她就有十足的把握在韩林提供的学校中任意选一个。
  这天晚上她又被一道地理题目弄迷糊了——那是一幅标有大概经纬度的阴影图,她推算了十分钟也不清楚到底图中的阴影部分是哪个国家,更不可能准确的选出该国的主要农产品了。叹了一口气,她放下笔,走到田甜的书桌边,想找出那本世界地理图册看看。她和田甜虽然还是在一个房间,但是床、书桌、衣柜都是分开用的,各居房间的两侧。找出要用的工具书后,她看见书桌上搁着一本世界史,便随手翻了翻,想看看田甜复习的怎么样。在第二次世界大战那一章她停了下来,很明显后面的章节没有任何重点记录,纸张也是一片雪白。合上书的时候,她看见目录那一页的空白处用铅笔描画了一只手,旁边的一排字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首诗,写着:
  那一天 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生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这几句话她是知道的,出自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她又回去看那只手时,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一时倒怔在那里了。房间门口的脚步声让她回过神来,田蜜飞快的合上书,走到自己的书桌边坐下。
  田甜走了进来,对着她说道:“我洗好澡了,换你去。”
  “我马上去。”
  田蜜拿好自己的衣物,看了眼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打理长发的田甜,觉得自己刚刚有点小题大做,她干嘛像做贼似的合上书?
  洗好澡躺上床之后,田蜜心里藏不住事就问出来了。
  “甜甜,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你怎么突然问这些?”
  “你别管,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妈妈的。”田蜜开始发挥她的磨人攻,“我们都快毕业了,就算爸妈知道了也不会有事的。”
  田甜笑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懂。”
  “谁说我不懂了?”
  “你还是个小孩子,懂什么?”
  “我和你一样大。”田蜜叫道。
  她不高兴了,明明田甜只比她早出生五分钟,可是待遇完全不一样。上小学时,张玉兰会嘱咐田甜,“你照顾好田蜜,别让她在学校闯祸。”长大了,他们家有什么事,田东伟和张玉兰有时候会对田甜提起,但是从来不会对她说。父母除了关心她的吃穿和学习外,其他任何事她都被排除在外。全家人提起她时经常挂在口中的话就是——田蜜还是个小孩子,她不懂事,……诸如此类,好像她经常犯错似地。
  想到这些,她一时赌气的掀开毛毯,闭着眼睛睡觉。
  过了一会儿,田甜下床,轻轻的把毯子搭在她的肚子上。
  田蜜又不生气了,把毯子悄悄的往上拉了一点。
  田蜜差不多快忘了那只手的事,但是过了几天她无意中又在田甜的书上看见过一次。那次过后她就开始留意了,后来她发现田甜的数学、语文……基本上所有的课本上都有。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的大手频繁的出现在一些空白处,有时候手指头弯曲,有时候手里会握着一支笔,各种各样,但是都是同一只熟悉的手。一开始她有点兴奋,像掌握了什么秘密一样,经常看着田甜莫名其妙的笑。
  有一次和韩林通电话时,讲完在学校的事,田蜜就神秘的说道:“韩林,我知道了甜甜的秘密。”
  “什么秘密?”韩林没有让她失望,马上接了下来。
  “她肯定有喜欢的人了。”
  韩林没有说话,她又接了下去,“我想她还是暗恋,她的书上到处都是……”
  “田蜜。”韩林打断她,笑着说道:“这只是你的猜测,你有空想这些,上次地理考了多少分?”
  “我忘了。”一提起地理,她头又开始痛了。
  “我看W大就不错,不行的话师范学校也可以。”
  田蜜马上明白了过来,“不行,我不留在这里,我说了要去北京的。”
  “我想一想北外去年的录取分数线是多少。”
  “韩林。”田蜜叹了一口气,“你别装了,两个星期前你就告诉我了,最近五年的平均分你也算出来了。”
  韩林笑了笑,“你的成绩我清楚,以后把时间用在复习上,别想一些有的没的。”
  经过了这一次,田蜜正常了,不再关心那只神秘的手了,她开始关心昼夜温差,经纬度等等地理知识点。
  要填志愿的前几天,才子突然又找上了她,约她中午休息时到学校操场。田蜜到了操场后,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看台一侧。
  她走了过去,问道:“有什么事要到这里说?”
  才子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没事我就走了。”他们学校的操场看台是没有顶棚的,田蜜觉得这样站在烈日下有点傻。
  “田蜜,你先坐下来吧。”才子的声音低低的,像是请求。
  田蜜看了眼头顶刺眼的阳光,心一软还是坐下了。
  “你姐姐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
  “嗯,专业课合格了。”
  “我知道她文化课一定会过的。”
  田蜜无话说了。
  “我也会报北京的学校。”
  顿了一顿,田蜜咳嗽了一声,“那个,付平,不是,付原,我知道你很喜欢甜甜,其实她……”
  才子打断她,苦笑道:“你想说她有喜欢的人是不是?”
  田蜜有点吃惊,尴尬的笑着,“我没说,这是你说的,其实我也不清楚。”
  “我还知道那个人在北京。”
  “你怎么知道的?”这次田蜜是真的被勾起好奇心了。
  才子抬起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有点鄙视的说道:“要是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田蜜琢磨了一番才子的话后,有点不高兴了,提高音量问道:“你是在讽刺我是个白痴?”
  “事实本来如此。”
  才子果然是才子,经受如此打击还能不改毒舌本性,说话依然“一针见血”,田蜜不想可怜他了,恼怒的站了起来。“那你去找天才说话吧。”
  “田蜜。”才子喊住她,刚刚打击田蜜的气势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声音不大但是坚定。 “我只想你告诉她,我是真的很喜欢她,既然那个人不喜欢她,她为什么不考虑接受我?”
  在同学群中,才子一向是骄傲的,但是这样有点卑微的才子田蜜并不陌生。每次才子把田蜜喊出来单独谈话时,田蜜总会从他的脸上和话语中看到一种乞求。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要这样低到尘埃里去的。
  田蜜的恼怒又成了不忍,停止脚步,回头问道:“你怎么知道别人不喜欢甜甜?”
  “直觉,要是喜欢早就表白了。”
  “男生喜欢上一个女生就会很快表白吗?”
  “那当然。”
  田蜜想起来了才子的那封情书,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吧,她也搞不清楚,干脆不想了。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她见才子还坐着便说道:“你的话我会告诉甜甜的,这么大太阳,还是回教室吧。”
  “你先回去。”
  田蜜不敢再看才子那张脸,有点迫不及待的离开了,这样的场面她总觉得有点压抑。
  路过教学楼下面时,她看见了那台IC卡电话机,心里一动也不管今天并不是她和韩林约好的日子,就走了过去,插卡拨通了韩林宿舍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就先习惯性的喊道:“韩林。”
  那边停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找韩林?”
  原来今天接电话的并不是韩林。
  田蜜礼貌的回答:“你好,我找一下韩林。”
  “怎么又是你?我刚刚不是告诉你韩林不在吗,有事打他手机。”
  对方已经挂上电话了,田蜜却拿着电话迟迟没有放下。
  那天下午第一节课是地理课,老师在讲台上讲解中国南北气候差异,田蜜听着忽然打了个寒颤。
  晚上回家后,她趁田甜去洗澡时锁好房门,找出那本世界历史课本,翻到目录那一页仔仔细细看了半晌,一个骨节和线条也不错过,那只手渐渐的在她眼前变成活的了。她靠着书桌站着,脑子里面一片空白,直到田甜在外面敲房门才蓦然惊醒。田蜜慌张的把书放好,跑去开门。
  田甜进来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田蜜,你怎么了?”
  “没事。”她躲着田甜的视线,走到自己书桌边坐下。
  田甜有点狐疑道:“没事你锁门干什么?”
  田蜜一时找不到借口,最后干脆站了起来,拿起衣物。“我要去洗澡了。”
  “你是不是在偷看什么不健康的书?”田甜的口气严厉了起来,每当田蜜瞎胡闹时她就变成了对妹妹严厉的姐姐。
  田蜜却并不像以前那样紧张,反而松了一口气,“我才没有,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检查。”她说着就跑过去拉开抽屉,然后走进浴室去洗澡。
  再次回到房间后,田甜已经躺上床了,她关掉灯,摸黑躺上了床。
  “田蜜,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我哪里敢生气。”
  田甜笑了起来,“是我冤枉了你。”
  田蜜越发感觉到自己的表现真像他们说的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时闷闷的说道:“我真的没生气,我只是有道地理题不会做。”
  “不会做明天请教老师就明白了,你不要给自己压力。”
  接下来,田甜循循善诱的开导田蜜,让她放宽心迎接高考,最后田蜜在她的声音中睡着了。
  没过两天,田东伟和张玉兰也轮流在她面前告诫她不要想太多,认真复习就行。田蜜一开始还有事想对他们说,后来在他们孜孜不倦的教诲下越来越沉默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填完志愿的那天晚上,田蜜在睡觉之前问田甜,“你怎么想到要去北京读大学?”
  “那个美术学院好,我想去。”
  “北京冬天有点冷。”
  “放寒假之前不会太冷的。”田甜随口答道,然后又说,“田蜜,你别退缩,志愿都填了,你就要想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在北外。”
  田蜜顿了顿,有点嗫嚅的说道:“要是不在呢?”
  “不会的,你上次摸底考试分数都超过一截了。”
  田蜜不说话了,闭着眼睛过了很久才模模糊糊的睡着。
  填完志愿后的第二天中午她在学校食堂吃完饭后,一个人在楼下的IC卡旁边站着,最后还是走进了教室。那个星期天,田甜还是和以前一样,带着一幅画去找她的绘画老师了。田蜜一个人坐在家里的电话机旁边,一会儿拿起电话一会儿又放下电话。在不知道第几次放下电话后,它突然响了起来,田蜜被那声音震在那里,想起要接电话时,已经断线了。她看着那台电话机,忽然间有点难过。电话毫无预警的再次响了起来,这次田蜜飞快的抓起来。韩林的声音从那边传了出来,“田蜜,是你吗?”
  田蜜说不出来话。
  韩林笑道:“田蜜,我知道是你,别再逗我了。”
  田蜜抹了一下眼睛,“一点都不好玩,每次都被你猜中。”
  “那我下次也不出声。”
  田蜜再次沉默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田蜜听到他着急的声音,吞了一口口水润了润嗓子,低声说:“我很好。”停了一下她又说,“韩林,北京的冬天是不是有点冷?”
  韩林笑道:“现在是夏天,不过冬天是有点冷。”
  “韩林……”
  “怎么了?”
  “韩林,我怕冷。”
  “我知道,这里室内……”韩林蓦地停了下来,不再说话。
  片刻后,韩林问道:“田蜜,你告诉我,你填的是哪个学校?”
  田蜜开始流眼泪,她想她是后悔了,她不应该那么冲动,像着了魔一样。那几天她还想着要离北京远远的,可是这一刻她又开始想接近北京,越近越好。
  “你不会是让我猜吧?”韩林在笑,“中国这么多大学,很难猜的,田蜜,我们不玩这个游戏。”
  田蜜抹了一把脸,笑道:“不难猜,你知道我怕冷,我选的那个地方没有冬天。”
  “没有冬天?是不是在G市?”
  “嗯。”
  “Z大?”
  “嗯。”
  顿了一下,韩林说:“我有个同学在那里。”
  “哦。”
  “其实Z大也很好,那里冬天也不冷。”
  田蜜听着他淡淡的叙述,鼻子一酸就问出来了,“韩林,你会不会生气?”
  “有一点。”韩林笑了一声又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田蜜拿出以前耍赖的口气,“我故意的,早告诉你就不好玩了。”
  “马上要考试了,你还想着玩。”
  接下来她像以前一样,对他讲她身边的事,不过略掉了才子那一段不提。韩林很少对她说鼓励的话,但是这一次挂电话之前,他却认真的说道:“田蜜,你一定可以的。”
  高考时,每次田蜜走进考场坐下就会想到这一句话,铃响后,她就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田蜜的录取通知书下来后,在田家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田东伟和张玉兰看到那张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并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高兴。田蜜站在客厅,面对着三双询问和不解的眼睛,沉默着。
  田东伟问,“你改了志愿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
  张玉兰叹气说:“你就是喜欢胡闹,这么大的事你还以为是游戏一场啊。”
  田甜有点担心的说:“以后你一个人怎么办?”
  田蜜只说了一句话,“我怕冷。”
  “胡闹!”田东伟终于不再平静了,“怕冷你可以呆在家!”
  张玉兰反倒劝起来了,“算了,学校是好学校,她还小不懂事。”
  田蜜忽然跑进房间,“碰”的一声关起了门。
  家里的气氛沉寂了几天,田甜和张玉兰也轮流找田蜜谈过话,她们连哄带骗的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她能够一个人做这么大一个决定。可是不管她们怎么问,田蜜还是那一句话:“我怕冷。”她们虽然觉得事有蹊跷,又想到田蜜确实怕冷,每到冬天早上总喜欢赖在床上不起来。张玉兰其实并没有因为田蜜事先没有和他们商量而生气,她更多的还是和田甜一样担心,她们不约而同的担心一直被人包围着的田蜜离家千里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办。田东伟冷静下来后倒是说出来了一番话,他说,那么多离家求学的孩子,别人能过,他的女儿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他反倒开始劝张玉兰放宽心,让田蜜一个人去外地好好的学学独力生活。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田东伟气消后也开始张罗着要庆祝两个女儿都考上了名校。
  这个暑假田蜜不喜欢呆在家里,可是她一怕晒二怕热,并没有地方可去。韩楚源已经放弃了国家的铁饭碗,重新有了自己的事业,他们全家在韩林回来之前就搬去新家了。韩林回来后,来过这边几次,第一次时,田蜜说要出去见同学,把他和甜甜留在了家。那天她在一个工艺店看见了一个白瓷笔筒,圆圆的身子细细的颈子花苞一样的嘴巴,看上去像花瓶。她原本打算买三个的,可是店主说只有两个这样的,她还是买了下来。用报纸包起那两个笔筒,塞进背包里,她一个人在外面晃到快到晚餐时间才回去,却在院门口看见了韩林。
  韩林说:“田蜜,我一个人无聊,你陪我一起去等公交车吧。”
  “好。”
  田蜜和他一起慢慢的走到了公交车站,等公交车时她摸了下背后的包,又缩回了手。韩林上车后她看着车行的方向,渐渐的觉得她今天又做了件傻事,她出不出去有什么区别,就算那些都是真的,韩林也是她的亲人。
  她其实是想留在家的。
  后来韩林再过来时,她已经能够像以前一样的缠着他说话了。通知书下来后的几天,韩林再次来她们家后说要出去庆祝一下,他带田蜜和甜甜去看了一场动画电影,然后三个人又一起去了麦当劳。田蜜从电影院出来后就很兴奋,不停的讲着刚刚看的电影,吃饭时,胃口好的出奇,比平时吃的都多。在加了几次餐之后,她也突然意识到吃太多了一点,把手里的甜筒顺手塞给韩林。
  “你帮我吃了吧。”
  “田蜜!”田甜又拿出了姐姐的威严,“你怎么这么不卫生?”
  韩林咬了口手里的甜筒后说道:“我吃吧,免得浪费了,她又没有吃过。”
  其实田蜜的习惯是拿到甜筒后先舔一下的,被韩林这样一说她一时也记不清她到底动过没有,她做的顺手,倒没有考虑卫不卫生。
  过后几天,田蜜去一家KTV参加同学聚会,因为马上要各奔东西,大家都放开了玩闹。田蜜喝了几杯啤酒,又和同学轮番做了几个小时麦霸,第二天睡醒时嗓子就哑了。韩林打电话过来时,初始时就被她的声音吓到了。挂了电话后,田蜜冲了一杯蜂蜜水喝了,喉咙才稍微舒服一点。下午的时候,韩林过来玩时给她带了几包咽喉片,她含了一个星期,连唱戏都恢复如初了。
  八月底的时候,田东伟和张玉兰两个人开始商量怎么分工把两个孩子都送到学校去,后来韩林打电话来说他带田甜一起去北京,送她去学校报到。这解决了他们一个大难题,两个孩子一北一南,可是田东伟和张玉兰两个人不一定能同时请假。
  送田蜜去学校的是张玉兰,她在那里停留了三天,要走时还在念叨,“你说你跑这么远干什么,以后一个人怎么办?”
  田蜜其实早就后悔了,但还是嘴硬道:“妈,我已经长大了,早该学会独立。”
  等到张玉兰真的走了,她一个人站在陌生的宿舍,忽然感觉有点心酸。甩了甩头,她走过去拿起背包,掏出那两个白瓷笔筒并排放在书桌上,自己爬在书桌上看着,这样她就不会孤单。
  
  第四十一章
  田蜜的大学生活开始的并不像她以前想的那么绚烂多彩,第一个月就在熟悉一个全新的环境中度过。一个多月以后她才第一次和宿舍的人一起走出学校大门。到了马路边,她习惯性的就抬脚往前走,走了几步,前面一辆车呼啸着冲过来,路那边不断闪烁的红色灯光提醒着她现在不是行人过马路的时间,惊慌中才连忙退后几步避免成为车下亡魂。
  站在陌生的街头看着人来人往,车流如梭,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她开始怀念韩林手心的温度。田蜜走路一贯也是不看路的,小时候是不懂,大一点时每次过马路时田甜或者韩林总陪在她的身边,他们会拉着她的手,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看路。韩林比她大几岁,认识他后,每次一起过马路他就会拉住她的手,久而久之,她习惯了在逛街时抓住他的手,就像她抓住田甜的手一样。田蜜曾经无聊私下里比较过韩林的手和田甜的手哪一个抓着更舒服,答案是田甜的手太软了太小了不能握紧她的手。她还得意的把她的新发现和韩林分享了,但是怕田甜不高兴,所以一直没对她说。
  绿灯时,她和行人一起穿过马路,忽然就没有再逛下去的心情了。
  也许人迟早要学会自己看路,自己过马路。这仅仅是开始,后面还有更多的习惯等着田蜜去改变——那些这么多年被父母,被田甜,更多的是被韩林养出来的习惯。
  没有韩林的日子,田蜜带着那两只白瓷笔筒摸索着前进。
  最初的那两个月她每天不听到韩林的声音就觉得少了什么。有时候她和韩林通过电话,过后不久再听到田甜的声音,就会在电话中沉默。田甜以为她是不适应陌生的环境,所以才变得越来越安静,总是在电话中告诉她多和同学出去走走。后来田甜给她打电话来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了,她渐渐的不敢给韩林打电话,有时候也不敢接韩林的电话。
  韩林应该是感觉到了什么,在电话中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推脱说,大学课外活动多。其实她并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减少和韩林通话后,没有课的日子她喜欢留在宿舍看书。来的时候,田蜜只带了一本书——《牡丹亭》,在某个双休日她又仔细把书看了一遍,那天晚上她又像初三暑假一样爬在韩林身上嚎啕大哭。醒了后,她摸着自己满脸的泪,下床开灯走到了电话机旁。
  拿起电话时,她听到了床板摇动的声音,回头一看睡在接近门口那张床上的唐雪媚已经下床了,没有看她沉默的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田蜜放下了电话,站在那里等唐雪媚回床上躺好后,才关灯摸黑回到了自己床上。
  第二天是星期一,前两节课是《英语词汇学》,宿舍的其他人都早早的起来洗漱准备上课,田蜜却躺在床上没有动。和她相熟的林欢过来喊了她两声,她蒙着被子不说话。
  林欢说:“你要是不舒服,我帮你请假吧?”
  田蜜在被子里面“嗯”了一声。
  那天过后,田蜜是真的感冒了,在校医院打点滴的时候,她想不起来她上一次打针是什么时候,印象中好像从来没有。这场来势汹汹的感冒拖了两个星期才好,期间张玉兰打了两次电话来,她在电话中撒娇要吃热干面。张玉兰心疼小女儿,连声说放寒假了回来就有得吃,最后叮嘱她气温降低了,要记得加衣服。她也接到过一次韩林的电话,还没说两句话,韩林说:“田蜜,你声音怎么是沙哑的?”
  田蜜说:“我昨天和同学一起去KTV唱歌了。”
  “去买几包咽喉片。”
  “哦。”
  挂上电话后,她真的就跑去校医院买了几包咽喉片,和韩林那次买的是同一个牌子。从这以后,田蜜把咽喉片当成口香糖,嗓子好了后也经常在口中含一块。
  那两个星期,田甜很反常的一次电话也没给她打,田蜜感冒完全好了以后给她打了过去。她在电话中听出了田甜嗓子也和她前一段时间一样,田甜对她说是因为北京冬天太冷了。田蜜在电话中笑说:“你看我多聪明。”
  田甜说:“田蜜,我真想像你一样。”
  田蜜顿了一顿,干笑着,“像我有什么好。”
  田甜说:“像你去一个没有冬天的地方,像你一样快乐。”
  她快乐吗?田蜜也不知道,她没有说话。
  寒假回家后,田蜜吃到了念念不忘的热干面,还有很多在学校吃不到的美食。张玉兰唠叨着两个女儿去外地读书半年后回来都瘦了,那一段时间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她们吃。田蜜回家后胃口变好了,吃什么都是津津有味,田甜倒还是和以前在家一样。
  这次田蜜一直到春节时才见到韩林,家长们在客厅说话,他也在旁边坐着。吃完午餐后,韩林提议一起出去走走,田蜜一口答应了下来,田甜说有幅画要完成。
  出来后,田蜜看着脚下的路,慢吞吞的问:“韩林,你是不是和甜甜吵架了?”
  韩林挑眉,“我怎么会和她吵架?”
  “哦。没有就好。”
  “田蜜,我和田甜永远都不会吵架的。”
  田蜜抬头看着他。
  韩林笑道:“我怎么会和自己的妹妹吵架?”
  田蜜想问那我也是你的妹妹吗?可是话到嘴边已经成了另一番话,“韩林,其实甜甜她……”她吞吞吐吐一直说不出来下面几个字。
  韩林一开始迷惑的看着她,后来笑道:“看来南方的水土不适合你。”
  “为什么?”
  “半年你就成结巴了。”
  “我才不是结巴!”田蜜又恢复了她一贯的样子。
  前几天下过大雪,这天天晴了,积雪开始融化,路上到处是积水,坑坑洼洼的。韩林在田蜜一脚差点踩进一个水坑之前抓住了她的手,然后就没有放开过。
  正月初八的大街上稍显冷清,一半的商铺都关着门,田蜜走着走着就暖和了,脚底心都沁出汗了。
  新学期开学后田蜜多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田东伟新年时居然给两个女儿各买了一台电脑,亲戚朋友都说他宠女儿宠上天了。刚开始那一段时间,田蜜确实找到了一点消遣——看片,网络游戏,聊天,可是没过多久她的热情就消退了。
  那天她一个人在食堂吃饭时,忽然有个人叫住了她,端着餐盘走到了她的身边。田蜜看着对方有点面熟,可是一时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个男生落落大方的说:“上个学期我们在校医院见过面,记起来了吗?”
  田蜜想起来了,她打点滴时有两次撞上了他也在同一间病室,同病相怜,两人很快的交换了姓名和专业,随后便交谈起来了。田蜜因为已经忘了他的名字,所以只是笑着说道:“我记得。”
  “我们去那边空桌坐吧。”
  坐下后,他便说道:“我叫朱建文,和你一个专业,是大三的。”
  田蜜被他看穿了,有点不好意思,尴尬的说:“这次我是真的记住了。”
  这个春天田蜜身边多了一个追求者,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对她表示好感的男生。当然她一开始并不知道,直到那天晚上朱建文在QQ上发过来一个笑脸和一句“我喜欢你”时,她才意识到原来他是有企图的接近她的。想到这一点时,她忽然就觉得朱建文不再是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了,而是一个让人厌烦的人。
  暑假时,她只要见他的QQ头像亮着,就隐身,朱建文不知道她家里的电话,这样一来就找不到她。田蜜为此还得意了一下,在网上对韩林说:“讨厌的人终于消失了。”
  韩林:“有人让你讨厌吗?”
  田蜜:“当然有。”
  韩林:“我以为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好人。”
  田蜜刚刚准备接着敲字,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她反射性的关了对话框。等到她的意识回来之后,她又觉得这样做很奇怪,她说服着自己,我只是把他当做哥哥,我没有想怎么样的。后来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几次,田蜜越来越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这一个暑假,她就在奇怪的动作和自我说服中度过。
  讨厌的人并没有完全消失,回学校后他又频繁的出现在田蜜周围。田蜜并不想应付他,可是又想起了才子,多少对他冷不下来脸。
  这天她又被朱建文在图书馆堵上了,他硬是在她旁边坐了一下午。到了晚餐时间,田蜜收拾起东西找了个借口终于脱身了。
  晚上,她在QQ上和以前高中同学聊天,过了一会儿,田甜的头像也亮了起来。田蜜本来心里就烦,想找人说话,又很少见她上网聊天,一时间有点兴奋的抓住她,噼里啪啦的敲了一堆字。
  后来田甜发了一句话过来:“我要下了,他在下面等我。”
  田蜜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半晌,才发过去一个字:“他?”
  田甜的回复很快就过来了,“我有男朋友了。”
  田蜜:“是谁?”
  田蜜不知道她是怎么敲下那两个字的,发送过去之后,她就后悔了,为什么还要问? 田甜的回复是:“回家后你就知道了。”
  田蜜忘了关掉对话框,眼睛对着那几个字,思绪却已经转到了她昨天和韩林的电话中去了。昨天韩林和甜甜都给她打过电话,他们两个人很有默契的一个字也没有提。
  田蜜不知道那一个月她是怎么过的,她觉得她有充分的理由生气,他们不应该一起瞒着她。这样想着她再也没有开过电脑,也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倒是打来的电话她还是接听,就是话少了。
  圣诞节那天,朱建文打电话约她出去吃饭。田蜜懒得再找任何借口推脱,也不想一个人继续在宿舍胡思乱想,就答应他的邀约。
  饭后,朱建文出去了一下,再进来时手里捧着一大把红玫瑰,他把玫瑰花举到田蜜面前,隔着一大束花看着她,说:“田蜜,这花是送给你的。”
  这样红艳的花朵,可是还是不一样,田蜜忽然眼睛一热,流下泪来。
  朱建文趁势把花塞进了她怀里,然后扶了扶眼镜,咳嗽了一声,“田蜜,我以前就告诉过你,我喜欢你。”
  田蜜看着他的眼镜,说道:“我们试一试吧。”
  那天晚上回来时,田蜜接到了韩林的电话,他一开始并没有祝她节日快乐而是问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田蜜说:“我去吃饭了。”
  韩林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转换了话题。其实田蜜已经做好了回答的准备,不过他不问她也不想说,没有什么好提的。
  答应和朱建文交往以后,田蜜再也没有拒绝他的任何邀约。他们在一起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吃饭和自习。每当朱建文为她做了什么事,像是打饭,送伞之类的,田蜜就会问:“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朱建文的回答总是一句话,痞痞的说:“因为你是我的女朋友啊。”
  听到这样的回答,田蜜就会笑。原来所有的好都是有原因的,没有不求回报的好,所以,也没有一辈子的守护。
  其实朱建文是真的对她很好,好的挑不出来刺。第一次朱建文伸出手想抓她的手时,她眼前出现了另一只手,马上就缩起了双手说,不喜欢和人在公共场合手拉手,他就没有再这样了,所以他们从交往开始没有牵过手。有时候田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允许他在她身边出现,可是见到他了她又觉要时时刻刻应付一个人真累,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累?
  随着期末考试的临近,大家都抓紧时间开始了复习,田蜜和朱建文也更多的把时间泡在了图书馆。晚上两人从图书馆一起出来,他送她回宿舍时,经过了一片小树林,朱建文提议进去坐坐。田蜜一般是不会拒绝他的类似要求的,两人找了一个小石桌坐下了。
  半晌后,田蜜没有听到朱建文的声音,她扭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移动身子坐到了中间她特意空出来的一点地方上了。田蜜不想离他这么近,往旁边移了移,皱眉说道:“晚上有点冷,我们回去吧。”
  朱建文不说话,在并不十分明亮的灯光下只是一双眼睛亮的出奇,看着她。
  田蜜忽然站起来,提高音量说:“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朱建文也站了起来。田蜜松了一口气转身,可是胳膊忽然被拉住了,她回头时,就见朱建文俯下头想靠近她。她头一偏,一时心急,用另一只手甩了他一巴掌,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她在惊慌失措中,那一巴掌并没有控制力道,自己的手心一阵阵疼痛。朱建文怔愣了几秒钟,然后更紧的抓住了她的胳膊,脸色很难看,质问道:“你发什么疯?”
  “你才疯了!”田蜜甩了甩手,挣脱不开他,口气更加厌恶。“你放开我!”
  “我为什么要放开你,你是我女朋友,我今天就要拉着你。”
  朱建文其实不了解田蜜,比起耍赖他怎么会是她的对手。田蜜实在是讨厌他的话,开口便骂道:“你龌龊!”骂完了又说道,“那好,我们现在马上分手。”
  朱建文像看异物一样看着她。
  田蜜不管他,她现在唯一的信念就是离开这个地方,见他不松手,就改用另一只手来拔他的手指头。
  朱建文一把拍掉了她的手,头又向她靠过来。田蜜偏了一下头,再次伸出的手掌却被他防备的躲过去了,反倒被他抓住了手。眼见着他再次靠了过来,她害怕中失声“啊”的大叫了一声,她从小学过昆曲,那一声不仅尖锐,而且脱得极长,在黑夜中听来像幽灵的喊叫,实在刺耳,不仅朱建文停了下来,周围几张桌子上的人也都走近了。
  “看什么看?她是我女朋友。”朱建文松开了手,转身就走。
  那一天晚上田蜜实实在在被吓到了,也产生了身为女性的自觉。她因为在家里最小,一直在父母,田甜的包围中长大,除了她胡闹犯错,他们是一句重话都不会对她说的。接触的异性中最熟悉的就是韩林,可是他让她安心,在他身边她什么都敢做。朱建文让她认识到了男生的另一面,在她看来是肮脏的一面,这让她想韩林,想听见他的声音,想抱着他。一个人跑回宿舍后,她就拨通了韩林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韩林的一个室友,他说韩林还没有回来,让她晚一点再打去。田蜜放下电话后,不是不失望的,可是她也没有拨第二次的勇气了。
  她去浴室洗澡,出来后,林欢说:“田蜜,刚刚有人打电话找你。”
  “哦。”田蜜顿了一顿,还是爬上了床。
  躺下不久,宿舍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林欢接起来说了一句话,就朝着田蜜的床喊道:“田蜜,你的电话。”
  电话是韩林打来的,田蜜听到他的声音时就开始落泪。在树林里最害怕的那一刻她也没有眼泪,他只是喊了一声“田蜜”,她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狂涌着要倒出来。
  韩林没有听见她说话,却只听见传来一片抽噎声,急促的问道:“你是不是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田蜜平静下来的第一句话是:“韩林,我很想你。”
  韩林笑了:“把你的眼泪擦干净。”
  田蜜听话的伸手抹了两把眼睛,像以前一样撒娇道:“韩林,你做我的哥哥好不好?”
  这一次韩林没有很快的回答“好”,田蜜在那短短的几秒钟屏住呼吸,渐渐的感觉到连最后一点希望也要丧失。韩林叹了一口气,和着宠溺的声音终于再次传来,“你都这么大了,还和以前一样。”
  要是以前田蜜也会这样忘了再去追究答案,可是这一次这个答案对她至关重要,到了挂上电话的那一刻她还惦记着答案。
  朱建文有三天没有找她,田蜜心里松了一口气,想着就这样结束最好不过了。可是她的如意算盘没有敲响,那天她和林欢结束了一场考试,结伴回宿舍时,在楼下看见了朱建文。林欢离开后,田蜜看了眼四周的同学,才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朱建文说:“我们找个地方说话。”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朱建文也不再勉强,低下头说:“那天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那样。”
  田蜜想了一想说:“我也有错,不怪你。”
  “那我们去吃饭吧。”
  田蜜不解的看着他,从朱建文满含期待的脸上,终于明白了过来。她不知道怎么说清楚,想来想去冒出一句,“我们没有必要一起吃饭了。”
  朱建文忍着气,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那天晚上不是已经说了吗?我们分手了。”田蜜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了钱包,抽出里面所有的现金,递了过去,“以前吃饭我就说了要AA制的,钱还给你。”
  朱建文拍开她的手,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田蜜,你别欺人太甚。”
  田蜜也生气了,不过到底还是有点理亏,气势上就弱了一截,嘴上还是不饶人:“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我只是不想欠你的。”
  朱建文嘴角动了动,把她从头看到尾,嘲笑道:“我以前没发现,你有病,谁和你这个白痴一起谁倒霉。”
  他迈开脚步走了两步,不甘心回头又补了一句,“我们完了,你等着去尼姑庵吧。”
  这一次田蜜看着他离开没有生气,只是有点讨厌自己了,她开始想她做错了那么多事不会真的是白痴吧。
  
  第四十二章
  考试完后,田蜜破天荒的没有第一时间回去,而是拖了两天直到张玉兰打电话来问她怎么还没回去,才心不在焉的收拾着东西。在火车站出站口看到田甜时,她顿了一下,看了看她旁边,不知道是放心还是担心,最后还是点别扭的走过去。到家后,她洗了澡,田甜又端出碗白米粥让她喝,田蜜喝着那还温热的粥时开始想做人不要太强求了,现在已经够幸福了。
  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过了一个多星期,田甜一直没有主动提起男朋友的事,田蜜也不问,她宁愿不知道,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她不知道韩林回来了没有,因为从那个失常的电话过后一直到放假,他们都没有再联系了。回来后,有几次她上QQ看见韩林在线,总是马上下线,下线后却又鄙视自己——田蜜,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高中同学组织聚会,几十人在酒店的包厢里。酒足饭饱后,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又杀到了一家KTV,这次田蜜再也没有唱歌的心情了,在一边的角落里眼睛盯着屏幕耳朵听着男男女女用歌声传递爱意绵绵。晚上喝了几杯酒,坐下没多久她起身去洗手间,出来时却看见才子在走道边站着,看样子是专等她的。
  田蜜看见他心里更不好受,怕他又要说什么,低着头说:“你今天别找我诉苦,改天吧。”
  才子有点愕然的问道:“我什么时候找你诉苦了?”
  “那正好,自己的痛苦自己啃噬。”田蜜不想多说绕过他就想走过去。
  “哎,你等等。”才子喊住了她。
  田蜜躲不过,只好任命的转身停住了。“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不过我可能再也帮不了你什么了。”
  “我不是要你帮忙,现在当然要靠我自己了。”才子笑了笑,说道,“我是想找个机会谢谢你,以前你也帮了我和甜甜不少忙,我一直对甜甜说要好好谢谢你。”
  纵然田蜜再迟钝也感觉到了这一番话非同小可,首先才子都敢直接称呼甜甜的名字了,还有他提到甜甜时脸上那笑容,简直比头顶的灯光还要亮。
  才子的笑容也传染给了田蜜,但是她还是带着点疑惑的确认道:“你和甜甜还好吧?”
  “我们现在很好啊,你也知道她接受我了……”
  才子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想找人分享幸福,田蜜已经听不见了,她现在唯一想到的就是这个世界太美好了。
  才子伸手推开包间门时,田蜜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眼前也是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的大手,田蜜想,原来我果然是个白痴。
  聚会结束后时间已经不早了,田蜜进房间时就径直走向靠着床头看书的田甜,难掩惊喜的问道:“你和付平在一起啦?”
  “嗯。”田甜看着书,声音很低。
  “那你以前又干嘛拒绝他呢?”
  这次田甜抬起了头,“他对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他就说谢谢我。”
  “哦。”
  田甜放下书,躺了下来。“睡觉吧,很晚了。”
  田蜜没有睡意,她以为她还在懵懵懂懂中就丢失了上帝赐给她的最最珍贵的一个礼物,可是现在那个礼物又重新从天而降,落在她的面前,她现在脑子正处于一种失而复得的兴奋状态,所有的焦点都指着一个名字——韩林,她迫切的想和他说点什么。在自己的床上坐了一会儿,她走到书桌边,打开了电脑,给韩林留了一句话——“我后悔了,我不要你做我的哥哥。”
  这句话在两天之后有了回应,韩林说:“我没有答应你。”
  这短短的六个字,田蜜看了很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在这样的隆冬里,身体里面像有一个温泉,腾腾的冒着热气。烟雾缭绕中,她又给他留了一句:“韩林,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这次晚上就有回复了——“明天上午十点,小学门口见。”
  晚上躺在床上时,她兴奋的睡不着,又开始担心韩林也把她当成了妹妹,可是她又说服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他不是没有答应吗?这天晚上田蜜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久,脑子里面都是韩林。
  第二天早上,田蜜照镜子时开始沮丧,放假不到两个星期,还没到春节,可是她脸上的肉明显多了一圈。换衣服时,她又开始唉声叹气,羽绒服怎么感觉紧了?
  一面在心里想着接下来每餐要少吃点,她一面也抓紧时间趁张玉兰去买菜溜了出来。
  田蜜到的很早,九点半还不到,可是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学校门口,身着灰白色的外套,走近一点他的样子也渐渐的清晰了,甚至是脸上的微笑也慢慢的看清楚了。田蜜难得有点羞涩的走过去。
  一开始两人都不说话,互相对看着,颇有点两两相望的味道。后来田蜜低下了头,嗔怪道:“你看什么?”
  韩林笑着说:“你的头发现在很长了。”
  田蜜伸手到后面摸了摸头发,问道:“是不是好看了点?”
  韩林笑着点头,然后抓住了她的一只手。“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田蜜第一次和韩林牵手时脸红了,抓紧他的手,任他带着她往前走。
  到了一个空教室门口,田蜜爬着窗户往里看。
  韩林说:“我记得你以前在这里上过课。”
  “我也记得。”田蜜手指着中间的方向,“我还记得我坐在那边。”
  那一天韩林牵着她的手,两人走遍了曾经的小学校园。
  晚上分开时,田蜜摸着手心的温度,其实很想问韩林——我不是你的妹妹那是什么?可是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韩林,我不要做你的妹妹。”
  韩林说:“好。”
  田蜜说:“韩林,那我们以后要一直像这样,好不好?”
  韩林再次说:“好。”
  这次之后,她和韩林又像以前一样好,她还是那个喜欢缠着他讲话的田蜜,他也是那个含笑听她讲话的韩林。如果没有过去一年多的经历,田蜜也许会满足两人的现状,认为这就是她想要的。可是她已经明白了,她是一个女生,韩林是一个男生,男女之间的喜欢和女生之间的喜欢不同。她所接触的并不算多的言情小说传递给了她一个知识——男生喜欢一个女生,就会想和她做一些“亲密”的事。那个“树林惊魂夜”更加从实践上检验了她的这个来自书本的理论知识。如果韩林也喜欢她,她和韩林可以比现在更亲密的,她也想和韩林变得亲密。
  不过问题是韩林到底喜不喜欢她?
  最初的那一个学期,田蜜一直想问韩林——我不是你的妹妹,那是什么?可是每次她拉着韩林在电话里,在QQ上瞎扯一大堆,也说不出这一句话,只能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唉声叹气。
  身边出双入对的人越来越多后,她心里不是不急的,她担心要是我再不表白,韩林被其他女生抢走了怎么办?想起这个问题时,另一个问题也袭上心头——韩林有没有女朋友?后面这个问题严重困扰了她,虽然韩林从来没提过,可是他是那么好,喜欢他的女生肯定不少,要是他一个人在北京孤单了,正好喜欢上了其中的谁,那……那我怎么办?
  田蜜被这个问题搅得寝食难安,闭上眼睛仿佛就能看见韩林牵着一个女生的手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最后她想到了一个办法——每天没有事时就给韩林发短信。她的想法很简单,我每个小时都给他一条短信,我一直陪着他,他就不会孤单。田东伟买给她的新手机终于发挥了功用,在她的生活中变得越来越重要,不管是上课还是吃饭她都要带着,甚至睡觉时她也要握着手机。韩林,你起床了没有?韩林,你吃饭了没有?韩林,你在上课吗?韩林,你什么时候睡觉?……这几句话成了她每天短信的开场白和主要内容。 韩林,韩林, 她也彷佛每天只记得这一个名字,高兴时第一个想到的是他,不高兴时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他。那一段时间韩林正在准备研究生考试,田蜜有时候也会对他说不用回复短信,让他好好复习,可是韩林总是不厌其烦的一条条的回复,田蜜看到那些他发过来的字就会一个人傻笑。
  田蜜大二升大三的那个暑假时,韩林大学已经毕业了也成功的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暑假时他经教授推荐到一家建筑事务所实习,留在了北京。田蜜除了在韩林工作的间隙继续自己的短信攻势外,也在琢磨着怎么弄清楚韩林目前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碰上韩林,田蜜的小嘴巴就紧闭成一条线了,越来越会藏心事,连和她一个房间的田甜都没发现她心里的波动。田甜其实也好奇她成天拿着个手机按来按去是在干嘛,观察了几天后,正言厉色的告诫她不要把时间花在游戏上。田蜜敷衍着答应了以后,田甜也不怎么管她了,她的时间都用在了绘画上,没有多少时间管身边的事。刚开始时,田蜜其实在田甜面前提起韩林的频率不低,但是田甜一直表现的意兴阑珊,虽然不明所以,她仍然敏感的察觉她以后要尽量避免对田甜讲起韩林的事情。她潜意识里不仅害怕再一次的“失去”也还有芥蒂,并不想和甜甜一起“分享”韩林,那些只是她和韩林的事,和甜甜并没有关系。
  到暑假快结束时,田蜜也没琢磨出一个好方法。一天晚上躺在床上时,她狠了狠心,在手机上敲下一排字——韩林,你有女朋友吗?自己看了看又觉得这样太直白了不好,改来改去最后发过去成了这么一句话——“韩林,每天有人陪你吃饭吗?”
  韩林的回复是一个字:“有。”
  田蜜顿了几秒,想到自己在学校时每天也是和林欢一起吃饭,为了避免再次产生误会觉得有必要再问下去。马上又发过去一句——“是男的还是女的?”
  韩林回复:“同事。”
  同事是男的还是女的?田蜜还在疑惑间,又一条短信来了,这次很长:“我熟识的有两个女同事,一个结婚了有孩子,一个结婚了没有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同事有没有孩子和吃饭有关系吗?田蜜再次仔细推敲了一番,得出结论——目前没有未婚女士陪韩林吃饭。
  这个结论让她接下来的一个学期都没有再纠结于韩林有没有女朋友,她开始纠结怎么让韩林知道她喜欢他,而且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她也略微的想过如果韩林不喜欢她,会不会在知道她喜欢他之后开始疏远或者是远离她?女性杂志和书本上总是这样告诫女生,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有那么多唯美动人的暗恋。田蜜想了一天后,觉得这种假设是不成立的,韩林怎么会不理她?他要是不理她,她就厚着脸皮一直缠着他,缠到他理她为止。
  可是问题是怎么让韩林知道她喜欢他?
  想破脑袋之前,田蜜突然灵光一闪得到了一个很文艺的间接告白法,她在QQ签名上写下了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换上这个签名的第一天晚上她发短信让韩林上网,韩林很快就上线了。田蜜拉着韩林从早上吃的馒头讲到美国文学,韩林认真的和她讨论起来了《瓦尔登湖》,最后两人又讲回到了晚上喝的汤。田蜜一直到熄灯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韩林到底看见了她的新QQ签名没有?
  第二天晚上她再次约韩林上网,这次她聪明了一开始就讲中国文学,两人从《淮南子》一路踏过时间的长河到达了鲁迅的《朝花夕拾》。田蜜越讲越兴奋,最后甚至还默写出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一大段话——那是她曾经在早自习时朗读了无数遍的话,她喜欢其中那份恬淡的感觉。最后关电脑时,田蜜才记起来她不是应该在讲《淮南子》时默写《越人歌》吗?怎么最后默写了菜畦、石井栏、皂荚树、桑椹……
  第三天时田蜜沮丧的把QQ签名改成了一个问号,她的文艺表白法宣告失败。
  春节时,全家到韩林家拜年。田甜因为高中同学聚会没有去,田蜜到了后就躲在韩林房间翻找以前那几十本小说。
  韩林随后也进来了,见她爬在地上看着床底,问道:“你找什么?”
  “我以前那些书呢?”
  韩林把她拉起来,打开了一个抽屉,里面满满的都是书。
  田蜜一激动就抱住了他,难掩兴奋的嚷道:“韩林,我就知道你没有扔。”
  韩林捂住她的嘴巴,“你小声点,又想写检讨吗?”
  田蜜在她的手掌下模糊出声,嘟嘟嚷嚷的说:“不想。”
  韩林的手动了动,松开她的嘴巴,摸了一下她的头,落下一个吻在她的额头,然后走了出去。
  田蜜在韩林吻上她额头的那一瞬间大脑就正式宣布罢工,直到韩林走出去了好久,才摸着自己的额头,红着脸坐在床上。
  田蜜记忆中小时候韩林也摸过她的脸颊,好像也吻过,太久了,记不清了,这个落在额头上的吻是迄今为止她所保留的清晰记忆中韩林对她所做的最亲密的动作。那天晚上回家后,她在镜子前摸着额头站了半晌,最后只用湿毛巾擦了下额头以下的面部肌肤。
  这个额头上的吻让田蜜甜蜜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初那几天和韩林通电话都有点害羞,不过韩林对她说话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她慢慢的也就放下了那一点羞涩。四下无人时,她一个人摸着额头,一遍遍的回想他吻上去的那一刻,那温热的唇,那柔软的触感……韩林是喜欢她的。她想韩林至少有点喜欢她,如果不喜欢她,他也不会吻她的额头。
  为了确认她的结论,在一个晚上宿舍只剩下她和林欢两人时,田蜜尽量口气正常的开口了。
  “欢欢,我能不能问你一点事?”
  “说吧。”
  “那个……就是那个程子默……”田蜜在思考着怎么措辞。
  提到程子默,林欢就认真了,从床上爬起半个身子问道:“他怎么了?”
  田蜜也坐了起来,吞吞吐吐的说:“我想知道那个……就是那个……”停了一下,她豁出去似的问道,“他有没有吻你?”
  林欢又躺下床了,田蜜猜测她是不好意思,不过要到答案要紧。她不放弃的遂又问道:“到底有没有啊?”
  “有。”林欢的声音很小。
  “那他一般吻在什么地方?”
  这次等了一会儿林欢才说:“你怎么连这个也要问?”
  田蜜听林欢的口气含着笑,赖皮劲又上来了,“欢欢,欢欢,你就告诉我吧,我好奇,欢欢……”
  “就和其他人一样。”
  田蜜终于停止了叫喊,有点疑惑,确认道:“你是说嘴巴?”
  “都有。”
  “有额头吗?”
  “有。”
  说完这句话,林欢翻了个身面朝着墙,无奈的说:“你别再问了,我要睡觉了。”
  田蜜也没有要问的了,她现在脑子中就在想韩林为什么仅仅只吻额头?她开始疑惑:难道他真的只有一点喜欢我?那怎么行?我——我这么喜欢他,他怎么可以只喜欢我一点?
  田蜜开始琢磨着怎么让韩林的喜欢从一点到多一点再到很多很多,转化成实际情况就是怎么让他的吻从额头转化到嘴唇再到……后面的她也不知道。
  从这以后,田蜜在宿舍电脑上看电影,总是特别留意里面男主角是怎么吻女主角的,她开始幻想韩林也像那样轻轻的覆盖住她的嘴唇……田蜜脸红了。
  脸红是一回事,但是她的想法并没有被打消,摸着自己的嘴唇,田蜜站在宿舍的阳台上面朝着北——韩林,我一定要让你喜欢我,很多很多。
  
  第四十三章
  伴着那个“不能说的愿望”田蜜进入了大学最后一年,大四上学期的专业课并不算多,很多同学早已经在继续升学和就业之间做出了选择,当然也包括田蜜。早在暑假,田蜜就和韩林两人讨论过这个问题,韩林建议田蜜继续读书,田蜜从小就喜欢听韩林的,可是这次她略微想了想后否决了韩林的这个提议,她说她不想再继续坐在教室井底观天。田蜜的想法很简单——韩林在哪里我就去哪里,她想韩林,不想和韩林分开,她只是怕升学会让她和韩林继续分隔两地。她可以选择北京地区的学校,但是未来变数太大,韩林也不一定会一直呆在北京,只这一点就足够让她放弃升学的计划。韩林的研究生学位圆满结束还需要两年,是以,田蜜毕业后最初的那一年韩林一定是在北京,田蜜的计划就是毕业后马上到北京,工作一年后,韩林要继续留在北京,她也留下来,如果韩林要去别的地方,他去哪里她再跟着去哪里。
  没有升学的压力,田蜜对工作还没有任何概念,暂时也不用为工作担心,空闲时间多了起来后,她开始幻想以后和韩林在一起的日子。那段时间,她脑海中经常闪现的一个画面就是她打开门微笑着面对门外的韩林,韩林也会对她笑,然后他走进来……她也想过她和韩林会有孩子,韩林说喜欢女儿,田蜜开始期待着能有一个女儿。按照最简单的遗传定律,田蜜认为自己将来生双胞胎的机会最大,她希望是一对女儿,像她和甜甜一样,如果不行的话,那一男一女也好,这样她会有一个像韩林的儿子……田蜜开始想时间能够过的快一点,最好是她一觉睡醒就能拿着毕业证书飞到北京。
  田蜜给韩林发短信:“韩林,我真想马上就毕业了。”
  韩林回复:“呵呵,就怕你真的毕业了又想回到学校去。”
  田蜜说:“我保证不会。”
  对于像田蜜这样没有研究生入学考试压力的同学们来说,这一年的国庆长假掐头算尾下来有将近十天,周围很多同学都有了出游计划。田蜜宿舍的四个人去掉一个陪同家人出国旅游和一个回家的人就剩下田蜜和林欢两人了。田蜜原本是打算回家的,可是在国庆节前几天田甜打电话告诉她父母单位在国庆节期间组织了职工旅游,让田蜜这个国庆节就呆在学校。那天晚上田蜜也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张玉兰问她国庆节回不回家。田蜜按照田甜再三嘱咐的话对答,她对妈妈说要留在学校,宿舍有同学可以做伴。张玉兰听了便告诉了田蜜职工旅游的事,又开始在电话中嘱咐她要注意安全,没事的话尽量呆在学校,不要出去等等。田蜜一边答应着,一边也开始想要怎么过这么个长假。张玉兰说的差不多了,电话又转到了田东伟手里,父女两人又讲了十多分钟。
  收起电话后,田蜜在阳台上又站了一会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经过林欢书桌边时,田蜜看她握着手机飞快的移动着手指,便趁她不注意时,一把夺来了手机。
  “我在宿舍,田蜜也在……”田蜜念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把手机还给已经站起来的林欢,笑道,“你先把短信发过去吧,免得他等急了。”
  林欢对田蜜的“取笑”已经习以为常了,对她无奈的笑了笑,注意力又转移到了手机上。田蜜靠着书桌站着,等林欢放下了手机,她才说:“欢欢,我想去北京。”
  “国庆节去?”
  田蜜点头笑道:“是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要回来。”
  “重色轻友。”田蜜叹气,“我就知道我要是留下来,宿舍到时候就只有我一个人。”
  林欢笑道:“我不会离开学校的,谁说只有你一个人?”
  “反正你有人陪。”田蜜心里清楚林欢留在这里是为了等人回来,她没有多少时间呆在宿舍陪她。
  “我想来想去我还是去北京最好。”
  “你去干什么?你下午不是说你姐姐要和同学一起外出写生吗?”
  “甜甜不在我也可以去呀。”
  “你想去看韩林?”这几年田蜜经常对她提起的就是这个名字,林欢对田蜜这个只闻其人不见其面的“意中人”一点也不陌生,她也知道韩林在田蜜心中所占的地位。
  田蜜被说中心事,倒是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反正她老早就把什么都告诉林欢了。“你说我去了他会不会高兴?”
  林欢开始出主意,“要不然你现在打电话告诉他?”
  田蜜却不同意,“我想到了北京找到了他们学校再告诉他。”
  “这样不好吧?”林欢有点担心,“要是他国庆节有其他的安排呢?再说你从来没有去过北京,还是让他去车站接你。”
  田蜜想了想林欢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她就能早点见到韩林了。韩林暑假时只回来了几天,他们匆匆见了一面,他就又返回学校了。
  第二天的午餐时间,田蜜在去火车站的途中拨通了韩林的电话。电话接通后,她就笑嘻嘻的问道:“韩林,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韩林试探着问,“食堂?”
  “不对。”
  “你身边闹哄哄的不是食堂那是哪儿?”韩林的话刚刚说完便没有犹豫很快的又说, “你在地铁上?”
  田蜜有点奇怪,“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刚刚听到了列车员报站。”
  “哦。”田蜜又开始笑。
  韩林也笑,“你现在去哪儿?”
  地铁门又开了,身边涌进了一群人,田蜜握紧手机往里面移了移,说:“我要去火车站买票。”
  “你昨天不是发来短信说不回家吗?”那边的声音有点疑惑。
  “我不是要回家。”田蜜学不来那些拐弯抹角,在韩林面前也不需要那些,她顿了顿很干脆的问,“韩林,北京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你想来这里?”
  “我想去看看。”
  这一次那边停顿了一下,韩林再次出声时听不出来是不是高兴,只是很认真的说:“是不是又到站了?你先下去。”
  田蜜虽然不解,还是照着韩林的话下了车。站在空旷的地铁站里,各种想法都冒出了头,她不无沮丧的说:“我已经出来了。”
  “田蜜,我想过了,坐火车太远了,二十多个小时,还要在车上过夜,你就坐飞机吧。”
  田蜜没有预料到这就是韩林让她下车的原因,过了半晌才有点木讷的说:“可是……飞机票很贵。”
  “不要担心钱。”韩林忽然话锋一转,“田蜜,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田蜜知道骗不过他,索性说:“我不饿啊。”
  不管田蜜怎么说,韩林还是要她赶快回去吃饭,又说让她别担心机票。
  田蜜从食堂吃完饭回来后,又接到了韩林的电话,她在他的帮助下打电话定了机票,后来又把自己的银行卡号给韩林发了过去。
  第二天田蜜去取钱时,发现自己卡上多出了五千块钱,这笔钱已经足够支付她从G市到北京的往返机票了。拿到机票时,田蜜想一想还是有点心痛那么一大笔钱,钱是直接从田蜜手里花出去的,严格算起来,这应该算是她最奢侈的一次消费,差不多是她一个学期的生活费了。
  林欢看到机票时说:“我原本也担心你一个人坐这么久的火车很不安全,现在坐飞机就好了。”
  “韩林也是个学生。”田蜜犹豫着说,“我花了他这么多钱。”
  “你不会是又想还钱给他吧?”
  田蜜楞了一下,“没有,我为什么要还钱给韩林?”
  田蜜确实没有想过要把钱“还给”韩林,最主要的不是她没有这么多钱,而是她根本就没产生这种想法。这么多年以来,韩林一直在她的身边,他们出去玩,吃饭或者是购物,一向都是韩林付钱,有时候碰上了大的开支,她也把自己的钱交给韩林,让韩林一起付钱。也许刚刚开始时,她也抢着付过钱,但是被韩林阻止了,天长日久下来田蜜也习惯了让韩林去安排一切。田蜜的记忆中,和韩林在一起时不管她看中了什么,书籍,娃娃,小饰品,各种各样的玩具……韩林都会为她买来,田蜜也从来没有客气过,总是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次田蜜也是心安理得的花韩林的钱,只是数目让她有点忐忑而已,她担心韩林得工作一个月或者更久才能挣到这么一笔钱。韩林在田蜜的观念里早已经不是别人,不是外人,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感觉犹胜于亲人,从小到大田蜜最私密的事情总是乐于和韩林分享。韩林知道她的一切秘密,也许他现在还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他,但是田蜜相信韩林迟早会感觉到的。他们认识了那么久,感情早已随着时间蔓延的越来越深远,在她还不知道情为何物时,他就已经在她的身边,而且他还在她没有察觉时悄悄住进了她的心里,她花了长达十几年才明白韩林在她生命中的意义。
  田蜜愿意给韩林更久的时间,她会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等他。
  
  第四十四章
  田蜜在九月的最后一天飞到了北京,出站口外面的通道里已经有好几对情侣拥抱在了一起,田蜜看了几眼后慢慢的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去。韩林站在前面,田蜜隔着人群看到了他的笑脸,她也对着他笑,还没走到他身边时,韩林便走过去接起了她手里的行李包。
  “累不累?”
  “坐飞机怎么会累?”
  韩林看了一眼垂着手走在他身边的田蜜,笑道:“时间长了当然会累。”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往前走去,过道里面的人比较多,田蜜为了给迎面走来的一个壮汉让路,抓住了韩林的一只胳膊,侧着身子靠在了他的身上。田蜜一直到出了机场,坐上出租车后才记得要松手。
  韩林已经在他们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店给田蜜订好了房,他送她到了房间,坐着等田蜜洗漱一番后,两人一起出去吃晚餐。
  晚上回到酒店房间后,韩林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下来陪着田蜜说话。待到两人商量好明天去哪里玩后,韩林便站了起来告辞离开。田蜜毕竟是第一次住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外加一个陌生的酒店,她环顾一番陌生的房间,又看着面前的韩林,一时又习惯性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韩林知道她或许还没适应,有点害怕,安慰她道:“这个酒店是我看好的,很安全。”
  田蜜其实并不单单是害怕,她只是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她看着韩林,脸上就有了一种依依不舍的表情。
  韩林笑道:“那我等你睡了再走。”
  “要是我半夜才睡着呢?”
  “你什么时候睡着我什么时候走。”
  田蜜这才放心的露出了笑脸,打开行李包找出睡衣,走到浴室门口时,她又回头说:“韩林,你不许反悔。”
  洗完澡出来后,时间还不到八点,田蜜的精神也好的出奇,坐在床上看电视。电视节目并没有什么好看的,田蜜摸着床上绵软的床单被套,又看了看身后的床位,开始找话说。
  “韩林,你来看这张床很大,估计比我们学校的大一倍都不止。”
  韩林失笑,“酒店的床当然比学校的大,学校都是小单人床。”
  “这么大,睡两个人都绰绰有余了。”
  “这本来就是双人床。”
  “韩林,那你晚上也睡在这里吧。”
  韩林忽然偏过头,脸上不知道是震惊还是难以置信,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将信将疑的看着田蜜。
  田蜜蓦然间意识到她说了什么,讷讷的低着头解释,“反正这床这么大,我们一起睡很正常啊……再说我们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以前我不是经常睡你的床吗……”她说的本来都是实情,可是这时候这样说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觉得自己越说越离谱,倒好象有了另一层意思,她停了下来,抬头看韩林,“你别想歪了,我没有别的意思的,一起睡很正常的。”这番话简直像是亡羊补牢,田蜜恨不得咬掉自己的大舌头。
  韩林笑道:“我知道。”还好韩林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正常了,这表明他明白了她这一段听上去有点“荒唐”的话。
  “那你晚上是不是不走了?”
  韩林想了一下,很认真的提议,“田蜜,你要是害怕的话,我去看看你房间附近有没有空房,我再去楼下开一间房陪你住下吧。”
  “这样多浪费呀。”田蜜首先想到的是房费,冷静下来再一想这样她就看不到韩林了。她坚决摇头拒绝这个提议,“这里就能住,为什么要多要一个房间?”
  话都说到这里来了,田蜜也顾不得羞耻了,又说道:“我都不介意了,你还介意什么啊。”
  “田蜜……”韩林叫着她的名字,顿在那里愣愣的看着她,一时没有接话。
  田蜜也知道她这个要求有那么点“不正常”,可是他是韩林,不是别人,和韩林一起做什么都是正常的。她只知道她不能让韩林走,他留下来是“正常”的,他走才是“不正常”,而且田蜜潜意识里还认为如果他今天晚上走了,她以后面对他会“不好意思”。她走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又开始胡搅蛮缠的耍赖,“韩林,反正你不能走,你答应过我等我睡着了才走的,你要是不陪我我就不睡觉了,这样一来你还不是不能走……”
  她这番话分明不像是她这个年纪说的,田蜜过了二十岁后也只有在面对少有的几个家人还有韩林时才会露出这一面。韩林对这样的田蜜无比熟悉,其实这样的田蜜何尝又不是他纵容出来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韩林素来都是一个好的“农夫”,他既然可以纵容她那么多次,那再加上这一次又有何妨。
  不出田蜜的预料,韩林笑道:“好,好,你先放下我的胳膊,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不放,你去洗澡我才放。”田蜜尝到了“甜头”,决定“厚颜无耻”的耍赖到底。
  “好,我去洗澡。”
  田蜜终于满意的笑道:“我去看浴室有没有毛巾。”
  浴室里面陆续的传出水声,听在田蜜耳朵里是那么的动听,面前的电视越来越无聊了,她百无聊赖的按着遥控板。
  不知道换到哪个台时,韩林的声音传了出来,“这部电影我看过。”
  田蜜停了下来,偏头看着已经从浴室出来的韩林,“好看吗?”
  韩林点头,“正好刚刚开始,再看一遍吧。”
  于是他们两个人在床边坐了下来,专心看着电视屏幕。
  五分钟后,田蜜安静不下去了,“这个配乐很熟悉。”
  韩林回答,“这是罗大佑的《恋曲1990》
  田蜜仔细又听了一下,笑道:“就是这个调。”
  电影的情节虽然并不新奇,但是表演真挚,韩林看的很专心,田蜜也渐渐的入戏了。等到熟悉的音乐声伴着歌词在飞驰的汽车里响起时,田蜜也跟随者音乐节拍参加了故事里一家三口的大合唱。坐在前排的儿子转过身子和后排的妈妈边唱歌边玩大拇指和食指的游戏,田蜜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两个人玩更有趣,便偏过头看着韩林。韩林眼睛虽然看着电视屏幕,还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笑着伸出了手指。照着电视上面那样,田蜜出大拇指,韩林便配合的出食指,他们两人一边看着电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这样轮流着手指触摸手指。
  田蜜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结束这个游戏的,也许是在音乐声停止后,她的注意力很快的就集中到了电影本身。看到赛车那一幕时,电视画面毫无预警的变成了一片黑,田蜜吃惊的偏头看着手持遥控板的韩林。
  韩林说:“太晚了,我们睡觉吧。”
  田蜜虽然想继续把电影看完,可是眼见着韩林已经走到床的那一边坐下了,她担心会吵到韩林,便答应了一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韩林也在那边躺了下了,田蜜用手探了探中间空起来的床位,把身子往那边移动了一点。
  在黑暗的房间中躺了几分钟,田蜜说:“韩林,我知道他死了。”
  “田蜜,你是不是很难受?”
  韩林的声音隐隐透露出担心,田蜜笑道:“看到了应该会很难过吧。”
  韩林往田蜜那边移动了一点,在被子里面抓住了她的手。
  田蜜把大拇指放在他的食指上,“韩林,你唱歌给我听吧。”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
  这天晚上,田蜜在韩林的歌声中进入了睡眠。
  田蜜是在熟悉的音乐声中醒来的,房间里面还没有完全明亮。她侧着身体挨近韩林,看着他闭着的眼睛,她再次蠢蠢欲动故意将一只手搭到他的身上。韩林还是没有睁开眼睛,田蜜考虑着是不是要像以前一样翻身压到他身上去,目光再次接触到韩林的脸时,她不自然的舔了舔经过一夜睡眠有点干燥的嘴唇。经过一番内心的天人交战,田蜜敌不过那一阵狂猛袭来的冲动,还是慢慢的低下了头。
  韩林的嘴唇果然很柔软,田蜜感觉到额头上的那块地方也开始变的湿软了,这样嘴唇挨着嘴唇她都忘了要离开,她数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开始认为这就是很多很多了,她也有了很多很多的爱。
  半晌后,就在田蜜还犹自意乱情迷沉陷在波光潋滟中时,韩林忽然翻了个身,脸颊擦过她的嘴唇面朝着另外一边。
  田蜜飞快的平躺了下来,脸上已经开始发烫,旁边再没有动作,她松了一口气下床走到了浴室里。
  田蜜一个人在浴室呆了很久,看着镜子里面的那张脸慢慢的降温并由红转白后才走了出去。
  韩林已经醒了,田蜜低着头走到衣柜边翻着带来的衣服。
  “你怎么起来的这么早?”
  韩林的声音并没有任何变化,可是现在传到了田蜜耳朵里,她还是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什么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的手顿了顿,说:“我睡好了就醒了。”
  韩林从浴室里出来时,田蜜还是站在衣柜边,他走过去抽出一件白色的针织衫,又拿出一条蓝色的八分裤。他把衣服一起递给田蜜,“今天的天气应该很好,赶快去换上吧。”
  田蜜抱着衣服低着头走进了浴室。
  
  第四十五章
  十月一日那天,韩林带田蜜到他的学校逛了一圈,下午时他们两人一起去了长城,第二天上午两人又爬上了香山,接下来就是故宫和颐和园。几天下来,田蜜游遍了北京的著名旅游景点,精神却是越来越好了。韩林一直问她累不累,田蜜笑说游玩怎么会累。
  田蜜在北京呆了一个星期,韩林也陪了她一个星期。拗不过田蜜的缠磨,韩林在十一那天便自觉的收拾了自己的换洗衣物带到了酒店,开始了为期一周的“陪睡”生涯。田蜜在接下来的几天晚上都很老实,也许是白天走了太多路,她总是躺上床没多久就陷入了睡眠,有时候甚至没有来得及把身体往韩林那边移动。早上她醒的也不早,而且总比韩林要晚,她面对韩林时再也没有机会感觉到“羞赧”或者“不好意思”。最后一天早上,田蜜睁开眼睛看到穿戴整齐的韩林时不是不遗憾的,她抱怨着自己为什么这么贪睡。
  回到学校,田蜜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韩林报了平安后,一个人在宿舍无聊,便大致算了一番花费。去之前,田蜜是知道会用钱的,这么多年,她也有一小笔“零用钱”可以动用,事实证明,那只能算是零头。纵然田蜜从未因为金钱苦恼过,可是几天时间韩林什么也不说的就为她用去这么多钱,她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个败家女了。不过她又很快的说服了自己,等她工作赚钱了也带韩林去别的地方旅游,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一起游遍全中国。
  这次旅游停留在田蜜记忆最深处的并不是首都的名胜古迹,而是韩林七天的陪伴,对田蜜来说那七天意义非凡也是她和韩林两人的秘密。田蜜瞒着父母和田甜私下跑去北京在家人看来是绝对的“胡闹”,韩林已经答应了她帮她保守秘密。
  冬天到了,宿舍的单人床越发显得冷硬和狭窄。田蜜喜欢在睡觉之前躺在床上和韩林两人用短信交谈,你一言我一语,有时候谈着谈着就会拨通对方的电话。田蜜讲话时一则怕打扰到寝室其他人,二则她也不想让其他人听见她和韩林的谈话,总是从床上爬下来走到阳台上去。
  有一次,下雨了,田蜜站在阳台上小声的和韩林通电话,雨珠拍打在黑色的栏杆上,她用手去接。
  韩林说:“我们这里下雪了。”
  田蜜叹气,“我们这里只有雨没有雪,真想看看雪。”
  韩林开始笑,“田蜜,做人不能太贪心,下雪了可是会很冷的!”
  田蜜心里一动,只管笑道:“韩林,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怕冷。”
  韩林问,“是吗?你别又糊弄我。”
  田蜜保证,“我现在真不怕冷!”
  大学最后那一段日子在田蜜的记忆中逐渐模糊到只剩下宿舍楼前的木棉树还有通往食堂的那一条林荫道,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是清醒的——韩林。有了韩林,象牙塔下的日子越来越像白开水一样,能够解渴但是饮之无味。
  最后一个学期,学院给大家下达了两项学习任务,实习和完成毕业论文。是以,春节来校后,田蜜就和班里几个同学手持着老师的介绍信来到了一家主要从事服装及其鞋类饰品的外资贸易公司。几天的手忙脚乱后,田蜜在培训部的教室里又做起了学生。
  为期两周的理论知识培训结束后,田蜜被公司安排到国际贸易部,正式报到后又被划分到了其下的国际贸易一部。
  初次来到一个全新的工作环境时,田蜜是抱着二十万分信心要好好做的。作为一名外语学院手持英语专业八级日语一级大学法语四级证书的学生,田蜜在语言这一项上无疑是合格的,可是国际贸易需要的并不仅仅是外语,她对最基本的海外贸易流程和电子商务知识一窍不通,这些注定了她不会少碰到了钉子。
  带她的一个三十来岁的业务组长毕长颖在弄清楚了她连什么是“FOB”都不知道后,只是递给她一叠文件,淡淡的说:“你拿去复印三份,这封邮件我来回复。”
  到了复印室,田蜜又碰到了难题,虽然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复印机,可是她从来没有自己操作过,她并不懂怎么使用面前那台装备先进的多功能复印机。
  她不想再次回去碰钉子,自己研究了一番之后怕损坏了文件,只得拨通了韩林的电话求救。
  看着机器哗啦啦的送出一张张纸时,田蜜有点沮丧。
  “韩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
  “谁说的?我一开始也不会。”
  “哦。”
  “田蜜,你这是刚刚开始,很多东西不会是正常的,慢慢的你就会学会,以后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
  田蜜笑道:“好。”
  很快的,事实就证明“远水救不了近火”。
  田蜜再次被打孔机难倒了,这次她再也没有机会拿起电话。她只能站在一边看着从她手里夺过文件的毕组长拿着打孔机飞快的按下。
  田蜜说了声“让我来吧,现在我会了”,她手中的动作仍然不见停止。
  毕长颖放下手中最后几张纸时,没有看她,只说道:“放进打孔文件夹你总会吧。”
  田蜜咬着嘴唇点头答应,收拾起桌面上的一叠文件。
  午餐时间,田蜜坐在办公桌前把文件往文件夹里面放时,她的眼泪开始在眼圈打转。她趁着室内其他两个站在一边闲谈的人不注意时,背过身子擦干净眼泪,继续手中的动作。
  晚上下班回到学校后,田蜜在林欢的陪同下一起去书店买了一本《外贸英语函电》和一本《国际贸易》。第一时间弄清楚了什么是“FOB”亦即“Free On Board”之后,她又花了一个晚上在另外的十二种国际贸易术语上。
  伴着这两本书田蜜开始了磕磕绊绊的“模拟”职业生涯。
  一周以后,田蜜迎来了职业生涯之初的最大挑战。在经理室看见朱建文时,她连怎么打招呼都忘了。
  朱建文明显比她要镇定得多,笑着来了一句,“田蜜,人生何处不相逢。”
  田蜜只笑了笑,还没作答,旁边的秘书小姐说:“朱经理,看来我不用介绍了。”
  “不用了。”朱建文对着室内其他几个新人和部门同事笑道,“她是我的大学学妹。”
  回到办公室后,毕长颖递给田蜜一个文件夹。
  “这是我们一个合作日本公司的资料,你好好看看,明天他们那边有人会过来,你和我一起去接待。”
  田蜜惊讶之余也连忙点头答应了,接过来她手里的文件时还有点受宠若惊。
  “你和朱经理是同学?”
  “是的,我们一个专业,他是我上一届的。”
  这还是田蜜第一次接到如此“重要”的工作,高兴中刚刚见到朱建文的尴尬和不安已经消散了。
  午餐时,田蜜给韩林打电话时还沉浸在一阵满足中。
  晚上下班时,田蜜接到了朱建文的电话。他说难得能够在同一间公司工作,邀请田蜜一起吃饭。
  田蜜想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大家既是同学他又是她的上司,一起吃顿饭也是应该的,遂没有推脱。
  吃饭时,朱建文主动提起以前的事,为他的鲁莽向田蜜道歉。
  田蜜真心的说:“那时候我不懂事,我也有错,大家扯平了,谁也不怪谁。”
  朱建文笑道:“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田蜜释然道:“那当然。”
  第二天,田蜜陪同毕长颖一起去从机场接到了那几个日本客户,送他们到下榻的酒店。 客户安顿下来后,田蜜在站在酒店大堂里四处张望了起来。
  “公司已经和这家酒店签订了长期合作的合同,以后你会经常来这里的。”
  田蜜收回目光,对着毕长颖道:“毕姐,这家酒店挺漂亮的。”
  “收费更漂亮。”
  田蜜看着院子中的喷泉,笑道:“只要客户满意,就是值得的。”
  毕长颖也回头笑道:“田蜜,你说的是这个理。你今天的表现不错,日本语也讲的挺流利的,晚上和我们一起去招待客户吃饭吧。”
  田蜜第一次收到她的夸奖,有点局促的笑了笑。
  坐上车子时,她再次偏头看了一眼那环绕的三栋灰白色建筑,那沐浴在阳光下的椭圆形的迷宫让她一瞬间对未来几个月的日子满怀信心。
  田蜜的信心在晚餐时就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和考验。在不知道第几次把身体往毕长颖那边移动后,她终于站起来对着满桌子的人鞠躬。
  “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
  对面的朱建文点了点头。
  推开包间门后,田蜜舒了一口气,往前走去。过道的转弯处靠着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子,田蜜走近时又听到了那让她厌烦了一晚的日本话。纵然他说话的口气很正经,满口生意经,不同于包间里那几个随意调笑的男人,她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以为你们日本人有什么了不起啊!在中国的土地上居然还这么横行。这么一想她故意在经过时对准他的脚尖用高跟鞋前端踩了他一脚。对方缩回脚后,她低头用中文丢下一句“对不起”,然后“落荒而逃”。
  在盥洗室的镜子前,田蜜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的冲洗了好几遍右手,心里还是不解恨。敬酒就敬酒,怎么碰到手了?擦干手时,她看着脚上那双为了工作新买的五寸高跟鞋开始后悔刚刚那一脚踩的太轻了,应该用鞋跟狠狠踏上去的,不应该便宜了那个日本人。
  又磨蹭了一会儿,给韩林发了一条短信后,田蜜又拿起擦手纸擦了擦右手背,旁边站着的一个金发美女不由得多看了她好几眼。
  田蜜把擦手纸扔进垃圾桶,对那个外国女郎礼貌的微笑。
  她也从镜子里对她笑一笑,然后背过身说了一句夹杂着英语和中文的话。
  她的英语说得很糟糕,中文更糟糕。田蜜由几个关键性的单词和她的指手画脚才明白她要表达的是:“你好,你为什么一直擦自己的手?”
  田蜜知道她不是来自英语国家,遂用手沾了一点水,在洗脸台上写下了一个英语单词“dirty”。
  她看了看,抓起田蜜的手摇头说:“No dirty。”
  田蜜被她逗笑了,停下来问她是哪个国家的人。
  一番努力下终于搞清楚这是个西班牙女郎。
  田蜜看着她高高的鼻梁深邃的五官白净的皮肤忍住了想动手摸一摸的冲动,挥手向她告别,看着她高兴的走了出去。
  回复了韩林的短信后,田蜜也再次打起信心,准备回到包间。
  这次快接近那个通道拐弯处时,她看见打电话的那个黑衣男人还在,刚刚盥洗室认识的那个美女也靠墙站在他的对面。田蜜皱眉看着他的一只手在美女的脸颊上摸了摸,又拍了拍,然后搭上了她的双肩。
  美女的注意力显然只在对面的男人身上,并没有注意到已经走近的田蜜。他们在讲话,田蜜只知道是西班牙语,可是具体说什么,听不大明白。
  会说两句西班牙语有什么了不起?
  田蜜看不下去他对这么美丽的女人这样“动手动脚”“卿卿我我”,有点可惜他这样站着不能借故再狠狠踩他一脚。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包间里面的那几个日本人,然后退后几步,眼睛直视前方,一鼓作气跑步从他们中间横穿而过。
  推开包间门时,她听到后面传来一句极力克制的话:“小姐,下次走路请记得看路!”
  这句话是中文,而且很明显是地地道道纯正的中文,田蜜吃惊之余也明白自己找错对象“报复”了。
  窘迫之下,田蜜此时才感觉到刚刚冲过去时胸口被那个男人的手臂撞得隐隐作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上半身,她浑身又起了鸡皮疙瘩,后悔刚刚不应该那么冲动鲁莽,导致现在得不偿失。
  田蜜刚刚升起的那一股歉意伴着胸口的疼痛很快的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顿了顿,带上身后的门。
  
  第四十六章
  在接下来的工作中,田蜜又接连碰到了好几次这样的晚宴,她越来越怕这样的应酬了。毕长颖有几次暗示她不要大惊小怪,在这个圈子里碰见了这样的事很正常,只要不是太过火,吃点言语上的亏不算什么。田蜜知道她的话有道理,也许是歪理,可却是生存法则。道理她都懂,可是她心里有自己的一套法则,谁也打破不了。她不直接反驳毕长颖的话,也不以为然,她只想着熬过最后两个月的实习期,然后不管公司留不留人,都甩手走人不干。她有韩林,她也只要韩林,这类工作不适合她,她以后可以换一个简单点的行业,换一个自己喜欢的工作。不管怎么样,还有韩林,怕什么?有了这种底气,田蜜工作起来虽然也称得上努力认真,可是外出见客户时,只要碰到不如意的事感觉到不对劲,就会中途出岔子。肚子不舒服,不小心打翻杯子弄湿自己的衣服,甚至是胃痛……类似的借口她没有少用,她的目的就是能够中途离席。几次之后,毕长颖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反感,更多的交给她一些跟单、笔译方面的工作,偶尔外出应酬或者是陪同翻译也都是些规矩的生意人,再也没有带她去面对一些难缠的客户。
  田蜜喜欢周末,因为可以睡懒觉也可以留在公司不用去公司工作,可是毕业论文也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大问题。
  星期天的一大早,田蜜不需要林欢喊叫已经一骨碌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一番后开始唉声叹气。
  “我怎么选了这么个论文啊!对《金锁记》与《献给爱米丽的玫瑰》的女性悲剧解读!没多少天就要交初稿了,我的开题报告还没完成!”
  林欢吃惊道:“你昨天不是在图书馆查了一天的资料吗?”
  提起这个田蜜又有了抱怨,“资料再多也没用啊!你们谁告诉我什么是‘女性悲剧’?”
  “爱。”这次说话的是唐雪媚。
  她很少加入她们的话题,宿舍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朝她看过去。
  唐雪媚不紧不慢的一面整理自己的床铺,一面说:“曹七巧和爱米丽都是疯子,疯子的爱是可以吃人的,爱或不爱都是一个悲剧。”
  田蜜被她决绝的口气震住了,今天的唐雪媚很反常,田蜜也忘了自己的烦恼,也忘了要说话,更没心思留意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倒是一向话不多的粟馨仪平心静气的说:“女人生下来就是个悲剧,这是个男权社会。”
  这次田蜜听得清清楚楚,想到了自己工作中看到的那些事,看来粟馨仪也和她一样倒霉。这么一想,她心中好受了不少,又生出了一种“同仇敌忾”,不平的叫道:“我就不相信我们的人生都是悲剧,我偏要幸福给那些变态男人看看!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
  宿舍的另外三个人,只要对田蜜稍微有点了解,知道她近来工作不如意的,都明白她这番话又是在借题发挥,指桑骂槐。
  林欢首先失笑:“我们的人生不是悲剧,但是你要幸福也要先把这个女性悲剧解读出来了才可以!”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呀!”田蜜头痛了起来。
  这种头痛在她喝掉杯子里的淡蜂蜜水后已经变成了担心。“你们说毕业论文要是不合格的,是不是就不能按时毕业了?”
  “好像是延迟毕业。”
  “我们导师说论文答辩通过不了就不能毕业。”
  ……
  “那怎么行?我做梦都盼着赶快拿到毕业证书提早毕业!”
  田蜜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精神一振,抓起自己的包叫道:“我去图书馆再查点资料,我一定能解读出来的!”
  田蜜说到做到,为了这个毕业论文,她几乎要废寝忘食了,素来吃饭积极的她连午餐时间都坐在宿舍的电脑前敲字。
  手机响了好几声,她以为又是某个祝福电话,有点懒洋洋随手抓起来,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心不在焉的“喂”了一声。
  “田蜜,我现在在你们学校门口,你在哪儿?”
  这个声音!田蜜一激动都站了起来。
  “你真在我们学校?”
  “真的!”
  “我在这儿呢,就在这儿,我马上去见你……”
  田蜜一边说着话,一边胡乱的抓起桌面的包就往外面冲,在宿舍门口还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她连“对不起”都来不及说,握紧电话嚷道:“韩林,你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到了。”
  接近校门时,已经可以模糊的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了,她收起电话后才有空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她出门前忘了照镜子。田蜜放缓脚步摸了一把额头,除了满手的汗之外,更重要的是昨天就冒出来的那个痘痘居然还在!她开始埋怨自己不应该在这么热的天气吃辣椒,也不应该早上顾着写论文而忘了擦药……沮丧中电话又响了。
  同样是一个含着笑的声音,“田蜜,你今天在学校吧?”
  田蜜开始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工作要吩咐。“在,朱经理,你有什么事吗?……不过我要写毕业论文。”
  “你放心,没事。”
  要是在平时,田蜜可能还有耐心没事和他多谈一会儿,可是现在她看着入目所及那张笑脸,打起精神敷衍道:“那我们明天再说,我现在有点事,我挂了啊。”
  韩林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了,田蜜赶着说完这句话便合上了电话。
  “把你脸上的汗擦一擦。”
  田蜜开始用手抹汗。
  “不是用手。”韩林笑着抓下她的手,抬起另一只手开始轻柔仔细的给她擦汗。
  田蜜这时候才留意到他手里原本就拿着面纸。
  “这个痘痘痛吗?”
  田蜜还沉浸在他温柔的动作中,慢半拍才反应到他说了什么,着急的拿手去捂他的眼睛。
  “你不要看那里!”
  “好。好。我不看。”
  韩林抓下她的手,走到一边。
  “韩林,你去哪儿?”
  “找垃圾桶。”
  “哦,门口就有一个。”田蜜趁势又拉住他的手,走出学校大门。
  校门口横七竖八的停靠着好几辆汽车,一辆车正好挡住了垃圾桶。在他们走近时,车子忽然毫无预警的启动了,险险擦着他们的身体呼啸而去。韩林反应快,抱着田蜜闪到了一边。田蜜依靠在韩林怀里,松了一口气,看了看那远去的有点熟悉的车身,倒是没有任何不快,反而心里还想对车主说声“谢谢”。
  这还是韩林第一次来田蜜读书的城市,作为东道主,田蜜本来想想好好表现一番的,可是午餐后她一摸包才发现她急着见到韩林,根本就没带钱包。
  韩林结账后,调侃道:“田蜜,你现在只能跟着我了。”
  这句话说的田蜜眉开眼笑,“好,我一直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田蜜跟着韩林又进了自己的校园,然后韩林带她到了商场。从商场出来后,她已经换上了韩林挑选的白色圆领桑蚕丝连衣裙和黑色平底娃娃鞋,活脱脱一个小公主。
  韩林牵着她的手带她过马路,等车的时候,他还帮她调整了一下腰部的蝴蝶型缎带。田蜜脸上一直挂着在商场时就带上的笑低头看他动作。
  两个人再次在餐厅坐下,田蜜看着被灯光烘托成一片金灿灿的江水,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韩林,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啊?”这里是沙面岛的兰桂坊,他们现在身处沿江一间用木头围成的小型包间内。这个餐厅,田蜜此前来过两次,一次是厚着脸皮跟着林欢和程子默来的,还有一次是前不久和毕长颖他们一起来的。
  “我知道你喜欢江边,我来之前问过我一个在这里工作的同事,他推荐了这里。”
  服务员已经送进来了点餐单,韩林拿给田蜜。“想吃什么,赶快点,吃完了我带你去坐船。”
  “真的?”田蜜兴奋了起来,“我要吃乳鸽,还有……咖喱虾,炭烧羊腿。”一口气点了几个菜,田蜜看着餐单上的甜品图片吞了一口口水。“韩林,我还想吃椰汁木瓜炖雪蛤。”
  “好,要热的。”
  田蜜心里一暖,连江边的灯光都像是有温度的,暖融融的照射了过来。
  等着服务员离开后,韩林从随身的背包里摸出一个盒子递给田蜜。
  “你打开看看。”
  盒子里面是一只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田蜜又惊又喜的拿起镯子,一时忘了说话。
  “喜欢吗。”
  “嗯。”田蜜点头。
  韩林一面拉住她的左手,给她戴上玉镯,一面说:“喜欢就好,不过你要答应我这次如果不小心摔碎了,不要哭。”
  “我这次一定会小心保护!”田蜜摸着手腕处的镯子,仰头问,“韩林,你今天过来是帮我过生日的吗?”
  韩林笑道:“我还以为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也该对你说一声了,田蜜,生日快乐!”
  田蜜不是第一次吃乳鸽,可是今天晚上的乳鸽是她吃过的最香最嫩最好吃的,今天晚上的雪蛤也像加了蜜一样融入了嘴里一直甜到心里。
  他们是手拉着手上的船,在船上的一个多小时,田蜜靠在韩林怀里看着滨江路两岸的高楼大厦沐浴着清凉的江风,陶醉在这无限的风光里,一颗心也像船一样荡漾了起来。
  从船上下来后,韩林拉着田蜜的手在江边散步,灯光下两个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附近的玫瑰园里正在播放着邓丽君的歌,一首又一首,都是田蜜躺在婴儿床上开始就从小听到大的,现在闭着眼睛都会唱的。她心里一动面对着韩林,仍然拉着他的手,边倒着往前走,边跟着节奏带着笑唱起了小调。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停唱阳关叠,重擎白玉杯,殷勤频致语,牢牢抚君怀,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停下来后,她站在原地看着韩林笑,朦朦胧胧中她听见他说了几个字,伴着歌曲的余韵,那几个字她听的不是很清楚,她问你说什么?
  韩林又说了一遍,这一次田蜜听得真真切切,他只说了三个字“君已知”。
  田蜜的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伴着邓丽君的甜蜜蜜,她应该笑的,他说他不是不知,他知道,她更应该大笑,可是她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她从八岁看到二十二岁的一张脸,这一刻十几年的过往就像一个瞬间,他还是那个她一直记得的带着眼睛的小男生。她又想起了一句话,我要去寻找那一座牡丹亭,那一株垂柳,那手持垂柳的少年。小时候他们玩捉迷藏,她总是能第一个找到他,可是这一次他让她找了这么久,她找了这么久,一直找啊找啊,还差点和他擦身而过,他一直站在一边看着她,看着她找他,现在他走出来,他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终于再也不用找他了。
  韩林又说:“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签了一个实习单位,就在这里,放了暑假就马上过来陪你,要不了多久了。”他擦着她的眼泪,“你看你,又哭又笑的,大家都在看你。”
  “你骗我!谁在看?”田蜜的眼泪就这样止住了,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
  “田蜜,你再等我一年,好吗?等我毕业了,我带你回去,如果你怕冷我们就留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田蜜忽然又憋起了嘴巴,“韩林,我已经等了很久。”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
  “谁说你不好了?我愿意等,等再久我也愿意。”
  田蜜是愿意的,哪怕还追逐着他的时候,还找着他的时候,她也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出来,站在她的面前,为了这一刻等再久也是值得的,他是她的韩林,姓韩的韩,双木林。
  江边有很多专为游人照相的地方,田蜜看见了便说也要照一张,留个纪念,拉着韩林走了过去。 其实,她心里一直记挂着他们还没有单独在一起拍过照,高三暑假要离家来大学报道之前的那一天,她翻箱倒柜找出了从小到大保存的所有照片,可是没有一张上面只有她和韩林两个人。
  她和韩林靠着江边的栏杆站在了一起,他的手从她背后绕过来紧紧的拉住了她的手,她对着镜头摆出了一个最甜美的笑容。
  拍完照片后,田蜜见韩林抬起手腕看时间,马上恐慌了起来。正如一个饿了很久的人,她好不容易点到了一道最喜欢的菜肴,可是菜刚刚端上来,还没吃一口,就有人走过来告诉她餐厅马上要打烊了。田蜜等不及打包回家后再好好品尝,她只能拿起筷子能吃几口是几口。
  “韩林,我不回学校,你明天就要走了,我要和你一起睡。”她再次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摇着他的手臂。“我要和你一起睡,反正我不回学校。”
  韩林笑着纵容她:“好,好,我们一起睡。”
  拿好照片,他们手拉手往前面的白天鹅酒店走去。韩林在吃晚餐之前,已经在那里订好了房。
  沿途有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提着花篮叫卖,看见了他们就走了过去。
  “哥哥,你买朵花送给姐姐吧。”
  田蜜问:“有牡丹花吗?”
  小姑娘摇头。
  “那我们不要,我只喜欢牡丹花。”
  小姑娘提着花篮走了之后,田蜜说:“韩林,我们明年去洛阳看牡丹花吧。”
  韩林点头说好,又笑着念道:“我要去寻找那一座牡丹亭,那一株垂柳,那手持垂柳的少年。”
  田蜜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你刚刚又哭又笑的说的不就是这句话吗?”
  田蜜倒是不知道她是真的说出来了这句话,不过她知道她陷进那种情绪里说出来任何话也不奇怪。一时又羞又窘,娇嗔道:“你现在知道我等了多久吧。”
  韩林笑而不语。
  “韩林,我唱个牡丹花的歌给你听吧。”
  “你唱吧。”
  田蜜于是又唱起了老上海小调。
  “牡丹呀牡丹最娇美,牡丹呀牡丹最艳丽,长春开在枝头上,牡丹呀牡丹我爱你。牡丹呀牡丹情意重,牡丹呀牡丹情意浓,长春开在荆棘里,牡丹呀牡丹我爱你。心的誓约,心的情意,圣洁的光辉照大地。……来日风雨来摧毁,毁不了并蒂连理,牡丹呀牡丹我爱你……”
  走到酒店门口时,田蜜的歌声停了下来,她偏头看着韩林,满脸是笑,含羞带嗔。
  “现在知道了吧,我只要牡丹花。”
  “玫瑰都能被你看成牡丹,明年我就带你去洛阳好好看看牡丹花。”
  把玫瑰改成牡丹算什么,这首歌在田蜜看来唱的更像牡丹。从田蜜初次听昆曲牡丹亭,从韩林把一大把牡丹花放进她怀里开始,牡丹就和韩林是连在一起的,牡丹花,牡丹亭,所有和牡丹有关的也都和韩林有关,牡丹,最艳丽最娇美的两个字,这是韩林许给她的最美的一个梦。韩林或许还不知道他随便的一个约定,于她来说代表了什么,从他看着捧着牡丹花的她说以后带她去洛阳看牡丹花,牡丹花的种子就洒进了田蜜的心里,她种了这么多年,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发芽长出枝叶结出花苞,终于也要到了花开的时候了。田蜜在这一刻抓紧了韩林的手,脸上也开出了一朵硕大的牡丹花。
  
  第四十七章
  从酒店大堂经过时,田蜜瞟了一眼前台的方向,一时停住不走了。
  “怎么了?”韩林也看向她看的地方。
  “那女生是我们宿舍的。”
  唐雪媚登记完挽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转身也看到了这边的田蜜。她楞了一下,然后转开视线,越过她走到一边等电梯。
  田蜜的微笑僵在了脸上。“她怎么像不认识我?”
  “可能不方便吧。”
  韩林拉着她也走向电梯,又小声提醒道:“你不要说话。”
  他们四个人一起进了电梯,田蜜一直都很安静,只是眼睛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旁边的那个男人。
  出了电梯,田蜜就忍不住了。
  “韩林,你说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呀?”
  “不管是干什么,你明天回学校了千万别跑去问她。”
  “我又不是傻瓜,再说我问了她也不会说的。”
  韩林已经打开了房间门,牵着田蜜走了进去。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晚上单独呆在一个房间里,可是这次田蜜走进去后,却低着头不再说话了。她开始意识到孤男寡女晚上呆在酒店的房间,怎么想都暧昧了起来,她刚刚还追问唐雪媚干什么,她还不是一样在这里。 可是她私心里喜欢现在这样,没有别人,只有她和韩林。这么一想她又欢欢喜喜的抬头去看韩林,他已经停下来了,回头看着她。
  隔得很近,他们再一次两两相望,田蜜忽然脸红耳热了,她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还没等她想好要说什么,一个头就朝着她俯了下来。
  田蜜一直以为那次她碰触到的那片柔软就是很多很多了,可是这次她得到的比很多很多还多,多得她一下子盛不住,她只能攀在韩林身上,缠着他,要他和她一起来接住。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的时间,韩林停下来时,田蜜脸上晕染开的的那一点酡色直入眼底眉梢。饶是她此前幻想过韩林会吻她,她也没想到过他们会是如此的亲密,嘴唇和嘴唇的摩擦,舌头和舌头的舞蹈,甚至他们还像一对交颈鸳鸯一样呼吸相闻。
  平息下来后,韩林理了理她的头发,又拿起那两根被弄散的缎带,在她的腰部打了个蝴蝶结。
  做完这些,他又开始吻她,从额头开始到眉毛眼睛鼻梁脸颊再到嘴。等他停下来了,田蜜又踮起脚尖仰着头照着他刚刚的顺序再对他做一遍。
  他们像两个孩子玩游戏一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吻吻停停,要把这许多年没有碰触的地方,一次补回来。
  这个晚上注定是属于田蜜和韩林的,这个晚上也一定有什么事会发生,意识到这一点时,田蜜已经挨着韩林躺在了床上。田蜜也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光明正大的接近韩林,像个超大号的娃娃挂在他的身上。
  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倾泻进来,落满一地,笼罩着床上的一团影子。韩林抱着靠过来的娃娃,他们开始讲话,一点一滴,像无数情人那样深夜私语,讲两个人的过去,讲两个人的现在,讲两个人的未来。
  情动时,他抚摸着她的身体。
  田蜜,你不要怕,让我看看你。
  田蜜说,我不怕。
  田蜜又说,那我把睡袍脱了吧……
  韩林在微弱的月光和床头壁灯的交相辉映中,不仅抚遍了她的全身也开始一点一点的吻她。
  第二天早上韩林把田蜜送到实习的公司门口,然后自己去了机场。田蜜一整天都无心工作,那密密麻麻的英文越看越乱,一份简单的产品说明书她磨蹭到下班也没翻译出来。她也没心情更没精力留下来加班,毕长颖交给她时说在这个星期内完成就行,她想了想还有好几天,便收拾东西走人。
  在电梯口,她碰到了朱建文。
  “田蜜,你的毕业论文写的怎么样了?”
  “还在写……”田蜜没想到他倒真的关心起来了,有点心虚。“朱经理,你昨天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告诉过你下班时间不用这么客气的吗?”
  田蜜“呵呵”笑着,除了朱经理之外,她真不知道下班时间怎么喊他,朱建文?这个她以前倒是叫的顺口,但是现在喊好像不礼貌。
  朱建文也适时的改变了话题。“晚上一起吃饭吧,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
  “是工作吗?可不可以明天上班了再说?”田蜜一则身体不是很舒服,二则她晚上约了韩林一起视频聊天,她不想让韩林等她。三则有了前几次的经历,她隐约意识到他不会有什么紧要事。
  “你赶时间?”
  “嗯。”
  朱建文很好说话。“那以后再说吧。”
  田蜜如释重负,笑着同他道别。
  回到宿舍后,只有林欢一个人,她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小声的说:“欢欢,他说了。”
  她脸上那掩藏不了的笑容和她的口气,让林欢很快的明白了过来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田蜜开始对她讲乳鸽,雪蛤,玉镯,江水……末了还取下玉镯又连带着翻出那张照片献宝似的给林欢看。她想把她最大的幸福和她的好朋友分享,林欢是看着她怎么追逐“韩林”这两个字的,她生命中最最美好的一部分需要有个见证人。
  两个人在一起,情话怎么说也说不完,日子好像越过越慢,天气也越来越炎热。噩耗传来时,田蜜坐在格子间里对着电脑回复一个重要客户的邮件。妈妈后来在电话里面说的那句话并不难理解,可是她还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明白那句“你符妈妈走了”是什么意思。田蜜的眼泪马上就掉了下来,为了待她如亲生女儿的符妈妈,也为了生命的脆弱。
  田蜜平静下来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韩林,她给他打电话,没有打通。她又打电话去韩林家,这次接电话的是韩爸爸。韩楚源的声音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田蜜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个老人家才能让他节哀顺变。挂上电话后,田蜜给韩林发过去了一条短信。
  韩林,我知道你现在在飞机上,你是不是很难过?你不要难过,我马上回去陪着你,你等我,我到了后就去你家找你。
  然后,她下楼到大厦一楼的飞机票代售点成功的买到了一张三个小时后由G市飞往W市的飞机票。再次回到公司后,她找到毕长颖请假。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实习期间,考虑到学校总会有点事情,他们请假都不难,田蜜一向也只需告知毕长颖一声就行。这一次,毕长颖听她说了请假的大概缘由后,也很快应允了。
  去机场的路上有点堵车,但是因为田蜜时间充足也还是比预定航班早到达了一个小时,可是飞机却没有按时到达。本应晚上七点起飞的飞机一直延误到晚上十一点半起飞,她到家后已经是次日凌晨两点。这么晚,已经不方便去找韩林了,她只能等到白天了。她一觉睡醒,甜甜也回来了。
  在符木木的葬礼上,她终于见到了韩林。她本来想好了很多话要和他说的,可是站在他面前时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葬礼上人多,其实也不适宜多谈,她只能在离开前用力的握了一下他的手。
  她再也没找到机会和韩林好好说说话,匆忙的葬礼过后,韩林赶着回学校,她也回去了。
  回来后的第一晚,她第一次梦到符木木,她穿着一身粉红戏服,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点翠头面,回眸一笑。此后接连一个星期,她每天早上起来时,枕头的一侧都是一片湿润。
  那些逝去的人就像那些再也不可追回的往事,只能活在活人的记忆里。
  后来的事情全部是按部就班的进行。
  田蜜绞尽脑汁剪剪贴贴的解读出来了女性悲剧。拿到大学毕业证和学位证书那天,走出校门后,田蜜站着回头远远的看了一眼。她由一名实习生转成了正式员工。她再也没有拿自己工作中的烦恼去打扰韩林。韩林委托他的同学帮她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厨房卫浴设施一应俱全。可是他却没有来。
  她开始一心一意的等着韩林过来和她团聚。
  她等了整个模糊的七月,到了八月,等来的不是韩林,而是甜甜的电话,那个电话是在晚上十点钟光景打来的。
  甜甜说,田蜜,我和韩林要结婚了。
  田蜜问,你刚刚说什么?
  甜甜说,我和韩林要结婚了。
  田蜜问,和谁?
  甜甜说,韩林。
  甜甜后来说了什么田蜜已经完全没有听见了,她所有清晰的记忆是从她跑出居住的那栋大楼开始的。她一直跑一直跑,担心再晚了就来不及了。眼见着公交车站就在前面,她却脚一崴头朝下跌倒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她爬了起来,扔掉碍事的拖鞋,也不管睡衣下面还在流血的膝盖,继续向前跑去。刚刚迈开步伐,脚下一痛,整个人再次趴在了地上。她撑着双手想再次爬起来,却看到左手腕处什么也没有,她终于手一松伏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她每天晚上都是戴着那只玉镯睡觉的,这天晚上也不例外,她清楚的记得洗完澡后她戴上玉镯,然后接到了甜甜的电话。
  田蜜开始沿路寻找那只玉镯,一遍又一遍。到了后来,她抓住每一个路过的人,固执的问着同一个问题,你有没有看见我的玉镯?
  然而,没有人看见过。
  田蜜的整个世界完全的轰然倒塌下来,她站在马路边,不知道她原本是要打车去哪里。
  天空是一点一点明亮起来的,田蜜的眼泪早就被风干,僵硬着一张皱巴巴的脸,又开始重复往来于那条她跑过的道路。
  然而,在这亮的扎眼的清晨,她还是没有看到那只绿的能滴出油来的玉镯。
  天空再次被黑暗笼罩下来后,灯光再次灿烂时,她终于知道她永远失去那只玉镯了,因为原本就不是她的,她只是偷来戴上了片刻,触到了那片刻的温暖。
  偷来的东西总是要还的,正如再娇美再艳丽的牡丹也是要枯的,再坚硬再精细的牡丹亭也是会倒塌的。
  然而,她再也没有力气去找了。
  所以,在这个灯光灿烂的夜晚,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直支撑着她的那片世界轰然倒塌。
  然后,她一个人在那断瓦残垣里走过了七年。
  
  第四十八章
  从那记忆中遥远的牡丹亭走出来时,黑夜洒下的影子已经一点一点被揭开,晨曦透过窗户照进寂静的书房,这是个明媚清净的早晨。田蜜拿起书桌上的照片重新放进去,然后合上手中的书,也合上那些停留在时光里逐渐暗下去的过往。
  五十五出戏,她一天一出,看了五十五天的折子戏。所以,她不用看日子就知道乔楠离开五十五天了。田蜜再次拿起电话按下那个她连续按了五十五次的号码,这一次的回答还是一样。
  餐桌上面已经摆好了早餐,她才喝下小半杯牛奶,一阵酸气从胃里狂涌着挤上喉咙。从盥洗室出来,再次回到餐厅坐下后,张管家走了过来,放下一杯鲜榨果汁在她面前。
  “太太,我已经让人把那盒牛奶送去检验了。”
  “我只是晚上没睡好,有点反胃而已,告诉他们不用麻烦了。”
  田蜜喝了半杯果汁,又拿起火腿三明治,才吃了两口,她再也忍不下去,又站起来快速的离开了餐厅。
  经过这一闹,田蜜是再也没有胃口了,婉拒了张管家上医院去看一看的提议,回到楼上书房,随手拿起一本名家散文集翻看了起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张玉兰打来了电话。妈妈说后天是端午节,问她和乔楠有没有时间回去一起过节。
  田蜜当然是有时间的,可是考虑到乔楠她就为难了起来,想了一想说:“我等乔楠下班回来后问问他吧,他近来挺忙的。”
  她这样一说,张玉兰顿时又开始旧事重提了。“再忙你们也要要个孩子啊,你自己算算马上你都多少岁了?甜甜第二个孩子也快出世了。”
  对于这个问题,田蜜已经学会了用打太极去对付。“妈,到了时候我们自然就会有了。”
  “那你说要到什么时候?”
  “我怎么知道嘛,有了就有了呗……”田蜜说到这里忽然一顿。
  妈妈已经接住了她的话头。“有了就有了,没有就没有,是不是?田蜜,你自己说说你还打算用这句话糊弄我们多久?……”
  张玉兰又开始讲她那一大通关于孩子的大道理,这次田蜜摸着自己腹部难得的一句话都没有反驳。
  最后,在田蜜的保证下端午节会带乔楠回家,另外孩子的事也会开始计划,张玉兰才结束了连篇累牍。
  然后,田蜜下楼对张管家说,身体有点不舒服,午餐就不吃了。张管家再次提议让司机送她去医院,这一次田蜜说她自己去医院看看。
  窗外的天空早已经大亮,乔楠躺在床上并不想起身,房门忽然被人大力从外面推开,他皱了下眉,进来的却是乔雨。
  乔雨的脸色并不好,看见了床上的乔楠三两步就走了过来,讥笑道:“要睡觉也不用躲在上海吧?这几个月也早该睡够了吧?”
  一大清早就被人打扰,乔楠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冷着声问:“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没事就回去。”
  “哥,你告诉我这一次你打算睡多久?”
  “事情办完了,我自然会回去。”
  “你办事效率什么时候这么低了,几个月都处理不来?难道真像传闻那样你已经做好了常驻上海的打算?”
  乔楠翻了个身,知道了她的来意,也并不想多说。
  乔雨却并没有就此被他打发掉,她又追到了那一边,看着乔楠,这一次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
  “哥,我不知道你和嫂子怎么了,你别以为嫂子不知道,上一次你一声不吭的离开了三个月,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我看得出来她知道你在逃避她。明明回来后你们还好好的,你为什么又要故技重施?”
  “你想太多了,你有空回去多陪陪她就行了。”说完这句话,乔楠再也睡不下去了,起身往浴室走去。
  从浴室出来后,乔雨还在卧室,坐在他的床上,一脸不平的看着他,他不想和她两人多说,也不想给脸色她看,到更衣室换好衣服就走出了房间。
  从家政公司请来的大姐看见他出来了,马上问道:“乔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吃吗?”
  乔楠胃口全无,摆了摆手走进了书房。还没在办公桌边坐下来,他就看见那张他放在抽屉里的结婚照被人拿出来摆在了书桌上,家政人员知道他的习惯,是不会随便进他书房的,那只有一个可能了。他本来想去把乔雨找来好好教训一顿的,可是看着照片上她微微抬眼看着他的神态,她在对他笑,他又不想动了。把照片拿进手里,细细的抚摸着那一抹笑靥,一直到他们交握的双手。
  他翻到照片的背面,拿起笔,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等到看到那一行写好的字后,他却怔住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手里的照片忽然换成了另外一张。
  同样的也是这么几个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是她的笔迹。
  乔楠其实在翻开那本书,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产生了一丝后悔,他不应该一时好奇去打开这本他只从她的世界接触到的书。
  那一天乔楠看着这短短九个字,每个字他都认识,可是连在一起他却看不清楚,什么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是他国语太差九个字都看不懂吗?可是他分明感觉到有人拿着刀刺进了心脏,血流了下来,但是却不是痛,而是麻木。
  照片上的那两个人让他难以置信,她脸上的笑容也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告诉自己那是她的过去,每个人都有过去,然而,他骗不了自己,她一直是走在时间的后面的,那个她不容他介入的后面,而那个让她甘愿生活在过去的人,是她的姐夫也同样是她的“过去”。
  她留在他的身边不是为了她的姐夫,而是为了她的“过去”。
  对着这样的一个女人,一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女人,他只能落荒而逃。
  这样看了很久,他又翻到正面看了看那抹笑靥,最后终于打开抽屉,把照片收进去了,抬起头时便看见乔雨站在办公桌前看着他。乔楠皱眉,刚刚想训斥她,却看见了她手里抱着的娃娃,已经到嘴的话又变成了另外的一句。“你把它抱下来干什么?送上去放好。”
  “哥,你什么时候也喜欢抱着娃娃睡觉了?”
  乔雨并没有被他的怒气吓到,反而笑着拨弄了一番把娃娃的脸对着他,又说道:“哥,你看看这个娃娃的眼睛像谁?我觉得很面熟啊。”
  “看不出来。”
  “我记得嫂子当初还找过这个娃娃,怎么在你这里?你什么时候带到上海的?”
  乔楠在乔雨一脸似笑非笑的揶揄下,耐心渐失,起身一把夺来她手里的娃娃,转身就想出书房。
  “哥,你先别走。”乔雨胆子已经越来越大了,拉上了他的手臂。
  乔楠甩开她的手,就想离开。
  “嫂子昨天晚上在你的书房坐了几个小时。”
  乔楠的脚步变得沉重了,终于停下来。
  “哥,你难道宁愿一个人在上海对着一张她的照片还有一个眼睛像她的娃娃过吗?你这么爱她,爱到连看见她都不敢吗?她做错了什么?”
  乔楠怔了一下,想走身却不由他已经转了回去。“她没有错。”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其实乔楠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这样过一日像一年的日子,他还能继续多久?可是回去,回去看着她……看着她一往而深?
  乔雨或许是已经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波动,不紧不慢的又说道,“昨天下午嫂子一个人去医院了,回来后就一直呆在你的书房,不过她说没事,你自己看着办吧。”乔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往门口走去。
  乔楠蓦然惊醒,喊道:“你等一等,把话说清楚。”
  乔雨像是早就预料到会这样,好整以暇的转身,笑着问:“还要说什么?”
  “她去了哪家医院?她去医院干什么?”
  这些问题乔雨是真的还不知道,只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说没事。”
  “你没看见她有什么不舒服吗?”
  “我又不能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哪里知道那么多。”
  乔雨在乔楠越来越不满的脸色下,想了想又道:“她晚餐时好像吐了,听张管家说早餐和午餐也没吃什么,其它的我真不知道,你要是想弄清楚回家不就行了。”
  乔雨走到书房门口时,又一脸正经的问:“哥,我晚上的飞机回去,你看要不要和我一起?”
  乔楠顿了一顿,“你先回去。”
  “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
  乔楠皱眉但是也没有借口反驳这句话,可是终究还是不甘心,又想到了什么,不等乔雨脸上的笑容扩大,忽然严肃的问道:“乔雨,你到上海来就仅仅为了这一件事吗?”
  乔雨脸上的笑容顿住,躲避着乔楠的脸色,“我能有什么别的事啊。”她说完这句话就想走。
  “乔雨。”乔楠喊住她,“别以为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出什么,你那个工作赶紧辞了,你也马上回美国。”
  乔雨被这句话怔住了,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冲到了乔楠的身边,难掩失望的说道:“你们男人都这样,为什么总以为你们的决定对我们都是好的?难道我连选择在哪里生活的权利都没有吗?”
  乔楠没料到她反应这么激烈,一时倒是怔然看着她想不到要说什么。
  “哥,你也一样,你高兴时就逗两下嫂子,一旦她有什么地方让你不能忍受了,或者说触及了你的底线,你一不高兴就扔下她一个人,嫂子她是人不是玩具更不是摆设,你不能这么对她。你要是爱她,娶了她,你就该好好待她。”最后一句话乔雨是含着请求说的。
  乔雨终于走了,书房再次安静了下来,怀里的娃娃已经捂热了,柔软的贴着身体,乔楠看着那一双眼睛——难道你也这样认为吗?
  再次回到办公桌后,乔楠却难以静下心来工作,在不知道第几次把眼光从文件上转移到那双眼睛上时,他放弃了再努力,说服自己星期天本来就不用工作。
  从书房出来后,乔楠坐在客厅,打开了电视,一个恍惚回来后,又听见了那一句话:“我们最接近的时候,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57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
  57个小时?这是个聪明的男人,乔楠想到,我们最接近的时候她就在我怀里,而我——却用了不知道多少个57才明白。
  这影碟还是上次来上海时买的,可是每次看到这里他就停了下来,再也看不下去。就算看完他也不会知道她是带着什么心情看的,后来就放弃了,也回去了。这一次乔楠却忽然想好好把它看完,也许只是因为她喜欢看吧。
  看完这部电影时已经中午了,电影没有他想的那么无聊,也不沉重,乔楠承认他看进去了。
  家政服务员过来告诉他午餐准备好了,乔楠不假思索就问:“有鱼头汤吗?”
  家政服务员楞了一下说:“今天中午是西餐,你要喝鱼头汤吗?”
  乔楠这时候才知道他刚刚说什么了,摇了摇头,便说道:“不用了,你可以下班了。”到了厨房,打开冰箱,乔楠看了看,决定自己去一次超市。买回来鱼头、豆腐、笋子,他开始一步一步的做鱼头汤的准备工作。
  盖上锅盖时,乔楠又空闲了下来,站在厨房看着那一锅奶白色的汤。
  乔楠一直都不认为田蜜的厨艺能够和“好”沾上边,最高评价也就是还能吃,不过那天晚上她做的鱼头汤却长久的留在了他的记忆里。或许是真的饿了,那么简单的食物,几块鱼头还有豆腐,看上去没什么颜色的汤,他却喝了两碗。后来偶尔感觉到饿了,想起来那个夜晚时,他就会让家里厨子做鱼头汤,他喝了几次后还是没有找到相同的味道。为了找到那一种想喝的味道,他频繁的往来于北京与G市之间,在不知道多久后,他忽然决定自己尝试了。
  他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君子远庖厨的念头,可是从小到大每餐饭都有人准备好了送到面前来,他也从来没有下过厨,甚至连进厨房的次数都寥寥无几,虽然还不至于连葱姜蒜都不分,但是却不知道那些食物在装进餐盘端出来之前是什么样子。第一次,他站在厨房看着一堆食材,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摸索了一通,还没到加水,鱼头便煎得黑黄不分,他扔了。后来,他再次照着食谱,也努力回想她那次是怎么做的,一遍一遍的尝试,反复的煎鱼头。半个月后,依靠着自己的高智商和不放弃重复钻研的精神,他成功的煮出来一锅汤,但是扔下去香菜后,他也只是一个恍惚,再看时那绿色的菜已经成了黄色,这一次他没有倒,喝了几口。再后来,他喝的越来越多,也早就不需要食谱了,可是味道还是差那么一点。他不放弃的继续努力,他比她聪明不知道多少倍,没有道理她能够做出来的味道,他就不行。那两年中,他不知道做了多少次鱼头汤,也喝了多少次鱼头汤,可是再也没有找到相同的味道。
  乔楠终于成功的做出了想要的味道是在伦敦,再次喝到相同的味道时,那个曾经煮过相同的汤给他喝的女人就在旁边坐着。她说他做的汤很好喝,还一连喝了两碗,他只是笑着看她。
  锅里的汤已经变成了奶白色,乔楠揭开锅盖,加香菜,关火。把汤端到餐桌上后,他盛了两碗放在旁边,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才坐下来喝汤。汤很鲜,很香,可是却不是他要的那一股味道。他喝掉了碗里的汤,然后起身进书房,给自己在上海的助理打电话。
  放下电话后,乔楠拿出那一只被他关机接近两个月的手机,开机,画面上的她仍然是在笑,冻的红红的鼻子很像面前那个雪人。
  
  第四十九章
  中午的时候,田蜜接到了乔雨从上海打来的电话。她在那边笑嘻嘻的,一张口就要礼物。
  “嫂子,你说你送什么来谢谢我?”
  田蜜会意,很快就答应:“好,你说你想要什么?你喜欢什么我就送什么。”
  “我要好好想想,想好了再说,不过,嫂子,你能不能先把你的车借给我开一个星期?”
  “你要是喜欢我就送给你吧。”
  乔雨心动了,可是转念一想,“这怎么行?我哥绝对不会同意的。”
  田蜜肯定道:“他回来了我和他说,他会同意的。”
  “他当然会听你的。”乔雨揶揄道,“我怕到时候受气的还是我,要不这样,嫂子,你告诉我哥我就借来开一个月,不会要他送给你的结婚礼物的。”
  田蜜笑道:“你放心,你借一年,他也会高兴的同意的。”
  午餐田蜜吃的很慢,好歹吃下去了一点东西,没有再反胃。饭后,她告诉张管家晚上想吃鸡蛋羹,又说她想出去买点东西。
  张管家问:“需不需要司机?”
  田蜜点头,“让司机开少爷经常用的那辆黑色奔驰吧。”
  从乔楠书房的抽屉里拿出来车钥匙后,田蜜拿起自己的包包到了车库,对司机说去购书中心。
  这还是田蜜第一次坐在这辆车的后座,看了眼坐在驾驶座的司机,她笑了笑。
  车行驶了一会儿,司机问,“太太,要不要听音乐?”
  田蜜说好,又说:“看看CD机里有没有唱片,就听那里面的,不用换。”
  很快司机就回答,“有。”
  流水声响起的瞬间,田蜜已经知道是那首曲子了。在这样的午后,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耳边流淌着溪水,看着桃花朵朵盛开,心里一瞬间就满足了起来,什么都是美的,什么都是好的。
  从购书中心买书出来后,田蜜又去商场挑选了两套全棉印花床上六件套和两件白色全棉睡裙。路过婴儿用品区时,她看着专柜里一件件的Baby装和挺着肚子挑选衣物的准妈妈们,不舍得离开,忍不住就走进去了。跟在后面的司机脸上露出不解,但还是尽责的跟着太太走了进去。
  售货员迎了上来,打量了一眼田蜜,问道:“太太,您看看需要什么?”
  田蜜低头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只是随便看看,这里的婴儿装很漂亮。”
  售货员或许见怪不怪了,来这里的各种各样的女人都有,有的前不久生下了小孩,有的挺着肚子,像面前这位女顾客这样的也不少,有的是刚刚有了孩子,有的是想要孩子,……不管是哪种,只要消费她们就喜欢。再次看了看田蜜的全身上下和后面西装革履提着东西的男人,售货员微笑,“太太要是喜欢就挑几件吧,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其实,她不说这句话田蜜也是会买的,她从走进来开始,眼睛就没有真正离开过那些衣物。然而这句话还是有用的,因为听到这句话的田蜜,已经沉浸在一个粉红的婴儿世界中,眉开眼笑。
  回家后,田蜜把那一堆婴儿装摊开在床上,又一件件的拿起来看,越看越喜欢,又觉得刚刚那蓝色的也不错,草绿色的也好,应该每种颜色都买一件的。
  晚餐时,张管家每次经过餐厅时,都会撞见太太一个人在哪儿笑,后来他一直狐疑的看着田蜜脸上的笑容和她面前的鸡蛋羹。田蜜吃完一碗鸡蛋羹,抬头一看张管家正在看他,笑道:“这鸡蛋羹真好吃。”
  张管家恍然大悟,“那我让人再送一碗来吧。”
  洗完澡,田蜜拿出一本下午买的书,又拿出一支笔,靠在床头认真看了起来。十点钟,她合上书,关灯睡觉。
  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听到甜甜叫了她一声,然后那叫声又变成了音乐铃声。迷迷糊糊中,田蜜摸索着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来。
  “喂……妈,怎么了?……你说甜甜怎么了?”田蜜一惊之下,完全清醒,坐了起来。
  待到听清楚了张玉兰那一段夹着哽咽的话,她也慌了起来,开始六神无主,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妈,你不要担心,甜甜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回去。”
  电话又转到了田东伟的手里。
  “田蜜,你妈是被吓到了,你先别急,现在大半夜的你怎么回来?天亮了再回来吧。”
  田东伟又说了两句安抚的话,便挂断了电话。
  田蜜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掀开被子下床。摸黑找拖鞋时,她才意识到房间的灯还没打开,又转身去开灯,腿却不小心磕到了床头柜上,一时重心不稳往床头载到下去。她下意识的护住肚子,一只手撑在床上,一只手摸着肚子。抬起身扭开床头灯后,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松了一口气。
  从房间到浴室的一路上她都小心翼翼,走的很慢,怕又撞上了什么东西。坐在马桶上时,田蜜的思绪又飘到了妈妈的话和甜甜身上,她冷静的想了想目前的状况和爸爸妈妈的反应,越想越担心,她知道甜甜的状况肯定不好,要不然妈妈也不会急着半夜打来电话。这么一想,她即焦心也无能为力,只能期待黑夜赶快过去,黎明马上到来。
  站起来拉上内裤时,她楞了一下,又低头朝刚刚扔的卫生纸看去,顿时恐慌了起来,不敢再随便乱动。
  田蜜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浴室的,从浴室到卧室那段并不长的路,伴着小腹隐隐的刺痛,和越来越浓重的恐惧感,她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拿起电话时,她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体内流出来,可是她无力阻止。
  熟悉的声音从那边传进耳朵时,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乔楠,你救救我们的孩子。”
  “你不要生气,回来救救我们的孩子,好不好?”
  凌晨两点半,田蜜被送到了G市国际妇幼保健医院。
  凌晨三点,上海浦东机场有架飞机飞往G市,机上只有一名乘客。
  前往医院的路上,乔楠就接到了一个很长的电话,结束通话后,他对着前面的司机说:“再加速,加到最大速度。”到了医院,推开病室门时,他却顿了一下,然后手一用力,抬步走了进去。
  乔雨见进来的是乔楠,什么也没有说就退了出去。
  乔楠走过去,到了她身边,弯腰抹掉她的眼泪。“我回来了。”
  田蜜闭上眼睛默默流泪,半晌后睁开对着他。“你答应过要给我一个孩子的。”
  “田蜜……”
  “你答应过的。”
  “我们会有孩子的。”
  “你混蛋!你骗我!……”田蜜心里一恸,酸气直往上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坐起来,伸出双手捶打他。“你答应过要救我们的孩子的,你答应过我的,你又骗我……”
  乔楠任她打,片刻后才捉住她的双手,抱紧她。“是我错了。”
  “乔楠,我杀死了我们的孩子,是我,是我杀死他的……”发泄过后的田蜜终于又乖顺了起来,呜咽着伏在他的胸前抖动,刚刚捶打过他的双手已经圈上他的腰,开始往他身上蹭。
  乔楠顿了一下,坐在床边,呼吸了一口气,拥着她,摸着她的头。“田蜜,你别这样,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
  “是我杀死他的,我看见了他的血,是我,是我,都是我……”
  “这是意外,不关你的事。田蜜,你听我的话。”
  “我不听,你混蛋!你总是骗我!我讨厌你……”
  “对,我是混蛋,我不应该丢下你一个人的。”乔楠吻着她的头发。“所以,宝贝,你要好好的,这样你才有力气讨厌我。”
  乔雨拿着手机走进来时,病房里面已经安静了下来。田蜜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乔楠蹲在床边,抚摸着她散落在枕边的黑发。
  “宝贝,你好好睡觉,我就在这里,我向你保证再也不丢下你一个人。……”
  乔雨很难想象一向强硬的哥哥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她站在乔楠的身后,看着床上那个笼罩在窗外透进的清晨明亮光线中越发显得脸色苍白瘦弱的女子,想起医生的话,顿时怅然的立在那里再也前进不了。
  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床上的人动了动,乔楠拍拍她的肩膀。“宝贝,乖,睡觉,我在这里。”回头看过去时,刚刚轻柔的像哄小孩子的语气消失了,恢复正常。
  “怎么了?”
  乔雨已经按下了接听键,想了想,便把电话递过去,小声的回答,“嫂子家里打来的电话,刚刚伯父已经打来过一次了。”
  乔楠站起身,接过来电话,走远了几步。
  “我是乔楠……爸……她有点不舒服,已经睡了……”
  讲到这里,乔楠忽然偏头看了眼床上的人,拿起电话走出了病房。
  挂上电话后,乔楠走到床边,站着看了很久。然后,他径直走进第一妇科主任医生办公室,坐下。
  “乔先生,乔太太目前的情况我已经在电话里向你简要的陈述过,现在还需要补充说一些重点。经过我们诊断,这次的流产表明她已经有习惯性流产迹象,以后要怀孕恐怕不会很容易,就算侥幸怀上了,保胎也不易,胎儿的存活率并不高,我们担心像这次这样的情况再多出现几次,对母体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的损害都会越来越大,最终会导致母体也有危险。”
  这段话并不算长,也不难理解,乔楠还是停了很久才问,“你是说难孕?”
  “可以这么说吧。”穿着白袍的医生低头翻看手里早就滚瓜烂熟的病历报告。“毕竟医学上没有绝对,所以我们不能下结论为不孕。”
  乔楠的目光落到那份病例上。“没有办法吗?”
  医生抬头看了眼旁边的院长,然后看着乔楠。“我刚刚说过没有绝对,所以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办法,不过我们需要乔太太上次的病历作参考。”在乔楠迷惑不解的眼神下,医生作进一步解释。“经过我们检查发现,乔太太上次流产不仅对子宫内膜造成极大的损害,排卵障碍,还进一步导致月经异常,这已经相当严重,构成了难孕的标准,相信这些上次医生已经说过了,也嘱咐过你们一些注意事项。现在的问题是,上次流产对乔太太身体造成的损害到现在还未完全恢复,作为她的先生,您可能也知道她的经期不准,现在又发生了这次的事件,我们建议至少这一年内最好不要再尝试受孕,乔太太需要时间好好调理好身体。”
  乔楠没有说话,医生也不需要他说话,又接着说下去。“经过我们会诊后推算,乔太太上次应该是意外流产,而且很有可能还伴随着子宫穿孔,导致子宫大出血。乔先生,是这样吗?”
  乔楠顿了顿,“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上次的病历在北京,我会尽快拿来。”
  “好的,乔先生。还有一点需要提醒您的是,流产后的心理恢复至关重要。根据我们的经验,一般情况下,两次或两次以上的流产,不管是意外流产还是自然流产,对孕妇心理上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很多患者此后都会有心理阴影,对下一次怀孕也会有恐惧心理,请您和家人多加注意乔太太的心理健康。我们的看法是,首先还是需要让乔太太调节好心理,然后我们再想办法修复已经损害的子宫内膜,调理好乔太太的身体,这样或许还有机会可以顺利受孕。”
  乔楠揉了下额头,点了点头。“谢谢,我们会注意的。”
  院长适时的放了一杯水到乔楠面前。“乔先生,我们已经从国外请来了八名妇科专家,他们都是在国际上有一定影响力和威信且主攻难孕方面的教授,一个星期内都会陆续到达,到时候他们会对乔太太做个会诊,然后参看乔太太以前的病历,设定一个特殊个案,整理出来一份详细完整的病例报告,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也会一直针对这个案例追踪治疗。我们相信经过各方面努力,乔太太再次成功受孕的可能性极其高。”
  乔楠“嗯”了一声,喝了口水。
  放下水杯后,乔楠看向面前的主任医师。“她今天可以离开医院吗?”
  医生迟疑了一下,然后坚定的摇头。“乔先生,乔太太的身体情况比较特殊,现在还极其虚弱,为了增加下一次成功受孕的机率,我们建议至少让她在医院调养一个星期。而且现在接触交通工具或者做一些大幅度的动作,都有可能导致再次出血,她的身体很难经受得起。”
  纵然乔楠在进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现实情况还是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他都不能马上接受这么多,何况是她?乔楠想到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单薄细瘦无重量的身体,还有她额头上的那一块地方,这些都是他能够看见的,然而还有多少是他看不见的?他只看到了她表面的伤疤,然而那些伤疤都有背后,那是他轻易不愿意也不敢揭开的背后。
  可是,她却一直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掩藏好所有的伤疤,然后一个人站在伤疤的背后对着他笑。
  或许是没睡好觉,乔楠的眼睛酸痛了起来。
  走出办公室后,乔楠婉言拒绝了要送他回病房的院长和主任医生,一个人走到住院区后面的花园里,找了张石椅坐下。花园中间有棵极其大的细叶榕树,翠绿的叶子,没有一丝棕色的须根,树下的石椅上坐着休息的病人,其中也不乏抱着小孩的家长,偶尔还有护士推着一个婴儿车路过。
  乔楠愣愣的看了半晌,悟了一把脸,拿出手机打第一个电话。
  “昊玥,你把手里的工作先放一放,去一趟北京……”
  尽量在短时间内条理分明的陈述完重要事项结束通话,乔楠又拿出田蜜的手机,打第二个电话。
  “爸,对不起,我刚刚没有对你说实话……”
  然后,他又翻到一个号码,按了下去。
  打完这三个电话,乔楠站起来,抬头看了眼天空高挂着的刺目的阳光,不敢再耽搁,抬起脚步往病房走去。
  
  第五十章
  天空一片阴沉,不断闪耀的路灯和车灯刺得人眼睛痛,鼻端充斥着烈酒浓重的辛辣味,一侧身却又变成了鲜血的腥味,一个狰狞肮脏的人影带着酸臭味重重的压了下来,她一口死死咬下去,牙关磕的生疼也不松开,头皮忽然被人连根拔起,一边的脸颊也火辣辣的痛了起来,她头一偏就看见一大滩血横在那儿……
  “不要……”田蜜尖叫着睁开了眼睛,痛彻心扉,伸手就去摸自己的小腹。
  “别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宝贝。”乔楠按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温暖的唇从她额头蜿蜒而下,吻着她不断涌到眼角腮边的热泪。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乔楠,我看见了他的血,是我杀了他,是我……”田蜜还陷在刚刚那似真似幻的梦境中,惊慌失措的抓住他的两只手臂胡乱的喊叫着。
  “胡说!”乔楠捂住她的嘴。“田蜜,不是你的错,你是他的妈妈,你爱他,你怎么会去伤害他。”
  她依然在他的手掌下哽咽着模糊出声,“可是我看见了他们的血,那么多血……”
  “那血……”乔楠一恸,要说的话噎在口里。顿了一顿,他抵着她的额头。“他们没有那么多血,他们还是胚胎,也感觉不到痛,但是他们知道你爱他们,你给了他们一个温暖的家,让他们在里面睡觉。”
  “可是……”
  “乖,没有可是,你听话。”
  “我不听,你是骗子,大骗子,你总是骗我,我讨厌你!”他的声音越轻柔,她就越生出一种怨愤,胡搅蛮缠,不讲道理,把痛也好,气也好,全部往他身上撒去。
  “好,好,我是骗子,就罚我不吃饭,好不好?”乔楠照单全收,只求能够分担她所有的痛楚和恐慌。
  田蜜毕竟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在他的无限包容中,刚刚所有的怨怒气恨都化作一股委屈,抬起身体伏在他的胸前流泪。“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不对你好那要对谁好?”乔楠抚摸着她的背。“田蜜,你听我的话,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在医院呆着,等你养好了身体,我带你去英国。你不是说喜欢那片湖泊吗?以后每天晚上你都可以去湖泊区散步。还有那片木栅栏,你可以在花园里种花,想种什么就种什么……”乔楠继续低声的对她描述以后的美好的生活,难得的是她这次乖了下来,静静的听他说话。
  乔雨已经带着家里的两个佣人阿霞,小莉走了进来,把饭菜一碟碟的端出来放到床边的可移动餐桌上。
  “先吃饭,吃完了饭我们再说。”乔楠擦干净她的眼泪,扶她靠在床头半坐了起来。
  “来,先喝点鸡汤。”乔楠端着碗,把勺子往她嘴边送。
  田蜜只瞟了一眼,开始怯怯的往后缩。
  乔楠感觉到了,低头就看到碗里的鸡汤上面漂浮着一颗红枣。
  “拿出去倒了,把这鸡汤全部端走。”他吩咐完佣人,又自己去看餐桌上的菜。
  这次拿起一碟肉沫鸡蛋羹,她才吃下去了,然后还叫乔楠也吃饭。
  在田蜜的高度配合下,这餐饭倒是顺利的结束了,乔楠还犹在不敢置信,田蜜已经开口说话了。
  “乔楠,你去公司吧,我想睡一会儿。”
  乔楠开始不安,他希望她平静下来,可是她真的像没事一样,把自己紧紧缩进蚌壳里,他反而更加担心。“你睡吧,我没事,就在这里陪你。”
  他的话一说完,手机就不合时宜的又响了起来,乔楠略微的有点恼怒的直接掐断。
  田蜜笑了笑,“你还是去公司吧,吃饭时就一直响,吵死人了。”
  “我现在就关机。”
  “那怎么行?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英国吗?你不把公事处理好,我们怎么去?”田蜜说到这里,已经一脸怀疑。“你是不是又要骗我?”
  乔楠一直紧绷的心终于稍微松动了下来,认真保证道:“田蜜,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那你还不去公司?”田蜜已经不满了起来,接下来的话也全部围绕在去英国和去公司之间。
  乔楠终于体会到了田蜜的独家“磨人功”,他在她的缠磨下,节节败退,只得顺她的意点头答应去公司。
  他走到门口时,背后还传来她的声音。“乔楠,你不要忘了啊,我晚上要吃豆腐粥。”
  还在吃饭时,田蜜就让乔雨回去帮她准备一些换洗衣物和生活必需品,又叫她晚上带来就行,现在病房就剩下阿霞和一个特别看护。
  田蜜想了想,说:“阿霞,我想吃徐记的蓝莓柠檬芝士蛋糕和杏仁糊,你去帮我买来吧。”
  “太太,我马上打电话让小莉买了送来。”
  “我现在就想吃,我记得医院附近就有家分店,你快去快回吧。”
  “可是,太太,我不能离开。”
  “要不要我打电话给少爷,然后让他和你说?”
  “我现在就去。”
  田蜜松了一口气,等到病房门关上后,对着看护笑了笑。
  “能不能帮我把手机拿来?就在桌子上的包包里。”
  看护答应了,就去翻田蜜的包,可是找来找去也没有。
  “我记得是在里面的……”
  “乔太太,要不然您先用我的。”看护说着就递了一只手机过来。
  田蜜道谢后,接了过来,熟练的按下了一串号码,然后她捂着手机,略微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想和乔先生说说话。”
  看护很快的明白了过来,走到靠近门口的一张沙发椅上坐了下来。
  田蜜等了很久,那边才传来说话声,很熟悉的声音,但却并不是她现在期盼听到的。她曾经希望她的预感是错误的,然而,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粉碎了她最后一点希望。
  挂上电话之前,田蜜说:“我没有想到你也和他们一起欺骗我。”然后她等了很久,等他说点什么,如果他反驳她的话,她还会有希望,然而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整个晚餐时间,病房都很安静,田蜜也恢复如初,自己喝掉了粥。乔楠等所有人都走了,才坐在床边抓住她的一只手,那上面还有针扎的痕迹。他看了看,把她的手握在手里。
  “怎么不说话了?”
  “你不是叫我听话吗?”
  “你还是不要听话了。”在这样只有两个人的夜色里,她的脸就在咫尺之间,在灯光下略微露出一点红晕来。乔楠火烧火辣了起来,抵抗不了那一阵激荡,猛然低下头,含住她的上嘴唇,舔咬揉搓。
  田蜜在他急切的吮吻间模糊出声,“轻点,总是这样。”
  乔楠低低笑了起来,“我想你听话,又不想你听话。”他没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火热的舌头蔓延在她嘴里,连带着摩擦她的滚烫的嘴唇,一起让她沦陷。
  这个激烈的吻持续了很久,他把近两个月来没有碰触到她的空白全部借由动作语言清清楚楚的显现出来,他需索着她,渴求着她,就像她是他唯一的想望一样。
  有片刻田蜜以为他不会这样罢休了,可他到底还是停了下来。乔楠把手从她的病服里面退出来,理了理她的衣服,然后抱着她平复呼吸。
  田蜜却不老实了,一双手伸进他的西装外套里面,隔着衬衣在他的胸前四处抚摸。乔楠剧烈的喘息了一口气,捉住她那只游移的手。“干什么?别瞎胡闹!”
  “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啊!”田蜜嘟嚷着说出这么一句,依然故我,另一只手在他胸前又摸了几下才拿出来。
  乔楠体会出来她是什么意思后,有片刻的惊呆,可是很快又变成了狂喜。
  “你点错地方了。”他引导着她那只依然在他胸前的手往下抚摸。
  田蜜没他道行深,脸上一热,就挣脱开了,举起手里的黑色软皮夹笑着在他眼前晃动。
  乔楠这才留意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的皮夹掏出来了。他只当她好玩,看着她欢欢喜喜的打开皮夹。
  “怎么没有现金?”田蜜吃惊道。
  “要现金做什么?”乔楠不以为然。
  田蜜想了想,又拿出一张卡,故作神秘的说:“密码不会是你的生日吧?”
  乔楠失笑,“你再猜。”
  “我不猜,你的就是我的,我要你告诉我密码。”田蜜懒得想,开始笑吟吟的耍赖。
  “很好猜的。”乔楠诱惑道。
  田蜜看着他的笑脸,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明白了,她有点迫不及待的把卡又放进皮夹里。“不猜了,一点都不好玩。”
  乔楠知道她在抗拒什么,不愿意逼她,看她把皮夹又放回原来的地方后,笑道:“该睡觉了。”
  他帮她擦身后,又自己去浴室洗漱好了才出来。田蜜已经在病床上躺下来了,还把靠近外面那一侧床位空了出来。乔楠看了看旁边的陪护床,又看了看医院特设的宽大病床,果断的决定和她一起睡。
  躺下来后,她软软的窝进他怀里,乔楠把她的身体摆成最舒服的姿势后,低声道:“睡觉吧。”
  “哦。”田蜜应了一声。
  乔楠闭上眼睛,片刻后,终于觉出不寻常。他按住她那只作乱的手,呵斥道:“别发疯,不行!”他的话虽然说的决绝,可是按住她的手使不上力,既希望她不要停止,又怕她继续。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的矛盾间,他身上已经汗涔涔,热的难受。
  田蜜轻轻就挣开了他的手,然后一路往下,握住他的热源。乔楠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一颗心狂躁的要跳出胸口,连呼出的气息都烫了起来。他现在倒是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她不要松手。
  田蜜像得到一个新奇的玩具一样,先是随便摸了一通,又捏了几下,然后停止不动了。乔楠等不了她再次动作,更等不了她自己慢慢摸索出门道,一把抓住她的手上下套 弄了起来。
  释放后,乔楠在全身轻飘飘荡在云里雾里时,听见田蜜问:“到底谁发疯呀?”
  他来不及收拾这一团乱,抱紧她,回答,“我疯了。”
  乔楠的好运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他看着面前那张带笑的脸,开始想这是怎么了,他们是怎么了?还不容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田蜜就握着自己刚刚系好的领带一拉,然后吻住了他的唇。乔楠对那自己迎上来的两片嘴唇并不陌生,他曾经多次用各种方式碰触过那个地方,其中也不乏激烈火热的深吻,但是没有哪一次带给过他这么大的震动,就连第一次他颤抖的吻着她,咬开她的嘴唇,把舌头伸进去的那一刻,他也没有现在这么的神魂荡漾。她只是挨着他的嘴唇,偶尔轻轻摩擦两下,伸出舌头舔一下,毫无技巧可言,更谈不上激情,可是他却觉得没有比这更舒服的吻了。抱着回吻她的时候,他甚至不敢施一点力道,怕她承受不住会退缩。
  坐上车子的那一刻,乔楠的嘴唇上仿佛还有她的温度,刚刚那旖旎的一幕又重新上演了起来,她的手穿过衬衣直接触摸他的胸膛,她的嘴唇挨着他的嘴唇不愿意离开。他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过她,每一次都比这个吻更多更直接更火爆,梦里的她像藤蔓一样把身体紧紧缠绕在他身上,但是那些都像镜花水月一样,梦醒后终究是一场空,只有这一次不是梦,这一次终于刻在了他的心里。
  乔楠摸着自己依然狂跳不止的胸膛,不得不承认,她一个简单的吻就让他彻底缴械投降了。他低头再次整理一番被她弄皱的衬衣,扣上胸前那粒被忽略的纽扣,忽然动作就顿住了。
  因为田蜜早上对乔楠提过想去花园散步,乔楠前脚刚刚走,就有护士送来了轮椅,看护和阿霞扶着田蜜坐进去后,她们乘坐电梯下来到了后花园。这次田蜜很轻松的就用相同的理由打发掉了阿霞,还嘱咐她买好了直接送到花园来。迎面一阵风吹来,田蜜瑟缩了一下。
  看护连忙问,“乔太太,冷吗?”
  田蜜笑一笑,“风有点大。”
  看护知道这是院长再三强调要特别关照的病人,不敢大意,很快提议说:“乔太太,我回病房给你拿一件外套,怎么样?”
  “好。”田蜜微笑应允。
  等看护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后,田蜜再也不敢耽搁,从搭在腿上的毛毯下面拿出钱包,便往医院大门走去。
  医院旁边就有家银行,田蜜很顺利的从取款机里得到了需要的现金,然后走到路边拦车。坐飞机是不可能的,她根本就没有证件,就算有证件她也知道那个地方是万万不能去的,或许现在机场方面已经接到了电话,就等着她去了好不费吹灰之力把她留下来。火车站成了她唯一的目标,那里人流量大,要找人不容易。
  到了火车站,她花了一百块插队买到了一张半个小时出发去W市的票。站在检票通道时,她的心开始怦怦跳,总觉得事情不应该这么简单,虽然她想了一个晚上,计划好了每一个步骤,可是一旦一切都照她的愿望进行了,她又开始惶恐。眼见着前面就是检票员,她安慰自己只要上了火车就好了。
  有时候就是那最后一步最难,无论前面走了多少步,最后一步走不下去就会前功尽弃。毫无预料,田蜜被检票员扣留了下来,前往贵宾休息室的路上她已经知道了谁会在等着她。
  乔楠见到她时,站起来微笑着向站长道谢。
  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马上回道:“乔先生,您太客气了,这点小事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我想这里找不出第二个穿着妇幼保健医院病服的乘客了。”
  田蜜终于知道是哪里出错了,一早的紧张担心到现在都转化成了不甘。“对于您是小事,对于别人就不是小事了。”
  田蜜说完这句话,直到回到医院都没有再说话。可是当她发现她的病房已经换到了附设独立电梯的顶楼,门口还多了两个高大的男人时,再也忍不下去了。
  “乔楠,你想就这样把我困在这里吗?我是你的犯人吗?”
  “别胡闹。”他还是那句话,在火车站的贵宾休息室他也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既缓和了气氛化解了她不礼貌的攻击又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已经有医生等在了里面的房间,给她做了检查,然后和乔楠一起到外间说话去了。
  乔楠很快就回来了,让其他人都出去,他自己给她换掉脏污的内裤。田蜜闭着眼睛,听见他好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田蜜,我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我一向没有这种好运。”他笑了一下,“你不用再想着出去,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在你完全康复之前,我保证你踏不出医院一步。你知道我能说到就能做到。”
  房间里面很安静,半晌后,乔楠的电话响了,他走出去了。
  乔楠再次走进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了,田蜜还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从乔雨口中得知,她从他走后就一直睡到现在。她手上还插着针头,乔楠摸了一下,不想打扰她睡觉。
  她忽然翻身面朝着他,他没想到她是醒着的,一时怔了怔。
  “我是不是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这是她入院以来第一次问他孩子的事,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大而无神。
  “别胡思乱想,我们会有孩子的。”乔楠四两拨千斤的回答。
  “是吗?”田蜜笑了一下,不打算再继续伪装下去。“我不问你,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提孩子的事了?乔楠,从我在医院看到你,我就希望你能够对我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可是,我等来的是你要带我去英国,昨天中午你还向我构筑了以后在英国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可是你忘了最最重要的一点,你讲了花草树木,牛羊马狗,恰好忘了提孩子,而这才是我真正想听到的,没有孩子我要那一堆不能说话的废物做什么?”
  乔楠直到这一刻才知道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越是害怕越是回避的东西,她就越关心越要往上面想,他们就像不相容的两极一样,用错了方向,到头来他还是逃脱不了这一刻。
  “你想多了,我们以后会有孩子的。”她想听,他可以说给她听,多少遍都可以。
  田蜜仿佛中感觉再一次被人判了死刑,上一次是直接,这一次是间接。“乔楠,你不用再想着怎么骗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上一次医生就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田蜜从来都没有想到她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对他说出来,她曾经想到过某一天他或许会知道,如果幸运的话,他们有了孩子,他也不用知道,可是现在她就这样云淡风轻的说了,好像聊着今天的天气好不好一样。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滑稽,嵌在身体里的一根刺也会随着时间腐烂,但是烂掉后却再也不能拔 出来,除非拿把刀把整块肉割了,然而就算忍得了割肉那一时之痛,刺扎进去那最初的痛却永远烙印在心头,难以磨灭。
  说出这句话的田蜜没有想到,乔楠又何曾预料到,他以为她永远都不会提起那一段经历,可是现在她说了,他知道她不会只是说说这么简单。他等着,等着她再次粉碎他的渴望。
  “乔楠,你留着一个连孩子都不能生的女人干什么?”
  她到底还是想走,然而,除了这样,她还能怎样?真正等到了这一刻,乔楠开始害怕,越怕越慌,越找不到好的话,只能重复那句话。“我们会有孩子的。”
  “我马上就要到三十岁了。”田蜜的眼泪出来了,“我还能等几年?上一次医生说难孕,这一次他们是不是还是这样说的?到了下一次他们还会这样说,下下一次他们也能这样说。”
  “我不在乎有没有孩子。”乔楠说出这句话后反倒松了一口气,如果她只是在乎没有孩子,他可以让她知道他从来都不介意,她的担心是多余的。“田蜜,我有你就够了,我只要你,我——”
  她打断他接下来的话。“我情愿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乔楠一脸灰败,顿时陷入最最狼狈不堪的境地,是啊,他怎么能够忘了她从来都没有对他产生任何感情,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在她面前,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样。他和那岸边暗恋着神女的樵夫有什么不同?南有乔木——这四个字还是她告诉他的,可是她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不可求思!那么久远的往昔,仿佛就是一个转身之间又再次回来了。他记得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记得她一切的喜好,不管是她不经意间提起的,还是他自己发现的,只要和她有关,他就像吸了鸦片犯了毒瘾一样,自然而然的记住了,然后想忘也忘不了。然而,这个女人,她却把一切都忘记了,她甚至忘了他说过他永远都不会换那只手机号码。
  她居然想用一句话就抹煞他们之间的一切,他辛辛苦苦维持的一切。乔楠再次生出了一种恨,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又狠毒又自私,从来不会给他机会说出口,总是在他要不顾一切的向她靠近时,用力把他推得更远。
  以前她是不知道,她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现在她知道,她却说,我情愿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上一次他没有留下她,然后在三年思念的煎熬中,他终于屈服,屈服于他心中唯一的想望中。
  然而这一次是她自己回来的,她自己对他说,我不要走。现在她想走也要看他愿不愿意,他不是一块抹布,她想要就抓在手里,用完了就随便一扔。他不可能每一次都让她来决定他们两个人的未来,不可能。
  他一定要留下她,哪怕她再次堵住了所有的路。他可以同样两次被逼入绝境,但是他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她不给他路,他也要卯足了劲冲过去。
  “可是,我已经爱了。”
  
  第五十一章
  至今乔楠都说不清自己是怎么被那一团水给沾湿的,又是怎么陷进那旖旎水粉里面的,意识到时,那水早已经钻入到了他的骨髓血脉。可是那时候他早已经失去了她,要到了再也看不见她的时候,他才蓦然意识到她原来一直在他心底。那样的三年,世界那么大可是世界又那么的小,大到哪里都没有她,小到哪里都有她。
  乔楠前三十年的生活经历其实很简单。
  遇见田蜜之前,乔楠的日子可谓是顺风顺水,老天爷端了心要眷顾一个人,我们旁人也只有站在一边流口水嫉妒的份。他不仅极其好命的投了个好胎,含着金钥匙出生,轻易的得到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喜爱,还在白人世界里拥有了一个奇妙充满幻想的童年。八岁时,跟着爷爷回到黄人世界后,他的聪明才智终于开始显山显水,露了出来,从此之后便大放光彩。很少接触的方块字没有难住他,一直都在学习的法语日语西班牙语德语就更难不住他了,数学更像数数一样简单。中学时,爸爸妈妈说,你该学一些管理知识了,十二岁的乔楠很听话,马上点头照办。大学时,爸爸妈妈说,你要进商学院,要学金融,学经济,课余时间要来公司实习,他全部以优异的成绩做到了。硕士毕业后,他们说,你该回去接收你爷爷一手打理起来的大中华区了,于是乔楠又回来了。他们都没有问过他要什么,从来都是给他铺好路,然后要求他走下去,还要走的最漂亮好看。用爷爷的话说,我们乔家人就应该是最优秀的。长久下来,乔楠也以为这些都是他要的,他几乎要忘了他也可以自己选择,他也可以自己要。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女人,那个老榕树下的女人。
  某一天他开始发现,他想要,想得到,想占有。
  人和人的缘分其实很奇怪,两个互不相识的人要在茫茫人海中遇见,本身就像一个传奇故事的开端一样,何况还不止一次,那就更带上宿命色彩了。如果把这句话告诉小时候的乔楠,他会问:“什么是宿命?”十几岁的乔楠则会嗤笑一声,“迷信论调。”二十几岁的乔楠会不紧不慢的说:“我不信佛。”三十几岁的乔楠……他会沉默,然后问:“是不是被宿命连在一起的两个人就会一生一世不分开?”可是传奇故事的结局是不可预知的,现实生活中没有时光镜,所以我们也不可能从镜子中看到很多年以后会是什么样。
  最初的那一颗老榕树还在哪儿,在二零零二年农历七月初七的最后几分钟,一个男人坐在车子里看见了那棵树下的一个女人,老榕树是见证。再往前说的浪漫一点,鹊桥上的牛郎织女也是见证,可惜乔楠从不认为牛郎织女存在过,所以“此见”不关风和月,与浪漫无关。
  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缘分像狂风暴雨说来就来,后来的所有不过是这场短暂遇见的延续。
  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地点,恰好看见了某一个人,然后各自走开,你有你的方向,我有我的路,世间男女大概如此。乔楠也从来没有深入剖析做过任何注解,看见了,了不起在心里想,是那个老榕树下的女人。
  时间到了二零零四年,那是一个春天,清风朗月,花儿吐蕊,小鸟唱歌。这么好的天气,是以,乔楠从早上起来后就莫名的心情很好。上午,他在办公室看了一些积压的文件,下午他谈了很久的一份合同终于按照他开出的条件成功签订。按照预先行程晚上本来是有一场商务餐会,可是接近约定时间时,秘书进来汇报,要和他共进晚餐的人因高血压突然发作,进了医院。
  秘书周小姐也是公司的老员工了,一开始是在乔楠的父亲手下,后来乔楠进入了公司,为了方便儿子上手,乔宽把自己最得力的秘书拨给了他,这一跟也数年了。周瑾报告完这一突发事故后,很快就提议要不要趁这个空档时间见见Linda小姐。乔楠毫不犹豫的拒绝,“让她再等半个月吧。”Linda小姐应该算是乔楠的现任女朋友,那个交往不久的名模在一个多星期前的早上,满脸堆笑的爬在他身上,嗲着声音说:“楠,我想以后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乔楠轻轻拨开她,“小心弄糊了刚刚化的妆,我该去上班了。”自从这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电话也是交给秘书处理的。
  乔楠在办公室加了一会儿班,然后开车去一家朋友开的泰国餐厅。周五的晚上,交通不是很顺畅,他到达时已经八点了。接近门口时,里面一个人正往外走,不偏不移撞在他的身上。乔楠握紧差点坠地的手机,重新放在耳边,三言两语结束了通话,才看向面前已经蹲下来的人。
  田蜜忍着脚踝钻心的疼痛,看到已经彻底脱落的鞋跟,眼泪再也无所顾忌的掉了下来。
  天塌下来了,人还是要活着,只不过要暗一点而已,要一脚踩在断瓦残垣上而已,对于田蜜,改变的只不过是再也不对任何人讲起那一片天空,还有,那一个人的名字。
  最初的那一个月,她总是在空闲下来时一遍一遍的想,一遍一遍的回忆,后来一个平常的日子,她发现她再也经不起回忆,也再也不能回忆,然后,她把所有的过去好好的收集了起来,放进一个她最珍贵的宝盒里,再打上封印。从此之后,她抱着那个唯一的宝盒过着一个人的日子。偶尔宝盒里面会有一点声音传出来,她静静的听着,有时候也会笑。
  田蜜也有过一段奋发工作的时间,那个秋天她每天晚上都是办公室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早上也是第一个到的人。到了节假日,她总是喜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就是一整天,很多时候连饭都不吃。画面上男男女女,吵吵闹闹,他们哭她笑,他们笑她麻木。同事说她没有情趣,戏称她为修女,她也不反驳,可是偏偏就是有人想打开修女院的那一扇门。
  在几次名为公事实为私事的餐叙之后,田蜜开想方设法的始拒绝朱建文的任何邀请。可是他们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他是他的上司,除此之外,他们私下里也还是同学,她再怎么样,也不能避免与他产生交集。朱建文经过了几年在社会上的摸爬打滚也不再像一个纯情的小男生那样,腼腆的直接说“我喜欢你”,就算是偶尔利用职务之便,借机和她单独相处,也是说一些似真似假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要不然就是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田蜜很讨厌那种笑,那笑有一种笃定和抓住了什么一样,就好像在说,你总有一天会是我的,我现在就这样和你耗下去,你能拿我怎么样?
  如此一来二去,他是享受老鹰捉小鸡的乐趣,田蜜是整天提心吊胆烦不胜烦,最后忍不下去了,干脆直接一条短信过去。
  ——朱经理,我已经接受了你的建议进了尼姑庵,这里只接收女人,如果你考虑变性的话,手术成功后,或许有机会进来一游。
  这是气话,田蜜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自己话说的太过了,可是又不便道歉解释。朱建文没有回复短信,她想他要是没看见那就算了。
  田蜜直到过了很久才知道,朱建文不仅看见了,还相当认真的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然后采取了行动。
  那些难缠的客户又都回来了,下班后加班去做口头翻译没什么,有时候喝点酒也没什么,可是如果有人在桌子下面动手动脚那就有什么了。在毕长颖的劝说和教导下,田蜜也不像实习那会儿那样冲动,小的动作可以忍受,大的就躲一下,脸上还是带笑和那些男人周旋。用毕姐的话说,公共场合,他们还能怎么样?
  这样过了半个月,某一天晚上田蜜多喝了两杯,早上托着像铅块的脑袋在电梯间碰见了朱建文。他说,只要你一句话,你以后再也不用忍受那些污秽的男人。
  田蜜看着他,一开始是迷惘,再是沉思,然后瞪大双眼,冷冷的转过了头。
  朱建文还是不了解田蜜,他再次犯了相同的错误。
  当天晚上,田蜜在一场商务晚宴中,当着朱建文的面,一怒之下甩了一巴掌给一个试图怕她肩的重要客户,接着又把杯子里面的酒泼到隔壁座位一个男人身上,然后起身离开。
  第二天,田蜜很有骨气的递上了辞职报告。
  张玉兰在电话中得知女儿丢掉工作的原因后,也和田蜜一起骂起了男人,骂起了日本鬼子,甚至连抗日战争,南京大屠杀都一并抖出来了。田蜜听妈妈越说越离谱,便主动承认自己也有错误,不该意气用事。张玉兰反倒安慰说,丢了就丢了,那种工作不要也罢,你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吧。田蜜开始后悔不该告诉妈妈失业了,她搪塞着说,同学又给她介绍了一份工作,她回不了家,要先过去看看。
  两天后,田蜜发现她卡上多了一万五千块钱,在取款机前站了很久后,她给妈妈发了一条短信。
  妈,你真好,谢谢你。
  张玉兰马上打来了电话,说你和你妈客气什么?我知道那边消费高,你一个人在那里,不能缺钱,钱你先拿着用,工作不用急。
  挂断电话后,田蜜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还是高兴,不过她倒是真不急着找工作了。
  她享受了一个多月的无业游民的工作,每天吃饭喝水看电影看电视剧看书,偶尔出去逛逛,日子也过的很如意。最后林欢看不下去了,她说,做人不能这么堕落,遂介绍田蜜去一家她暑假实习过的大公司面试。也许林欢事先打过招呼,对方看她各方面条件都符合职位要求,初试复试表现也不差就录用了。
  从此之后,田蜜就在那个公司的市场部下设的翻译二部做了下来,一年过去了,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作为,职位毫无升迁,但也算做的一帆风顺。唯一出乎意料的是,朱建文并没有放弃,这一年下来,还是经常找她。他不说穿,田蜜说什么也没用,不想应付时,她开始学会了装傻和无视。
  在连续五天在公司门口看见朱建文后,田蜜终于决定是时候好好谈一谈了。
  其实,一进餐厅坐下点菜时,她就已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今天霉运高照,或许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早上她起来迟了,跑到公交车站的路上还不小心把脚崴了,鞋跟当时就有点松动,她看还能支持就赶着上班了,顾不上回去换鞋。在公交车上站了半个小时,到了公司后,她的脚踝已经有点红肿了。忙了一天,下班走出公司,又看到了朱建文。
  她想换了工作到现在都一年多了,总是躲避着也不是办法,还是一次性说清楚,这样以后也省事。进餐到一半时,她已经含糊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朱建文明白了她的意思后,开始笑,他问,是那个学校门口陪你过生日的男人吗?你到现在还记挂着他吗?我打听了,他现在是你的姐夫。田蜜从心底里厌烦了起来,厌烦他脸上的笑,厌烦他无关痛痒的口气,更加厌烦他说的话。
  那是她一个人的宝盒,她拒绝和他分享。
  田蜜的胃口顿时全无,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也没有心思追究。从钱夹里面掏出两百块放在桌子上,她什么话也没有说,站起来离开。
  那个女人低头摸着自己的脚踝,半天都没有吭声。乔楠不想再浪费时间等她说话,事故责任不在他,是她自己撞上来的。他抬脚要离开时,一个男人匆匆忙忙的出来了,甩下两百块钱在她脚边。
  “你别欺人太甚!一次又一次侮辱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乔楠瞟了一眼,停下了脚步。后来乔楠无数次想起那一天,可是无论他怎么想,他都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停下来,难道仅仅是因为那有点熟悉的声音和黑色的长发?其实就这样走开了,然后过完一辈子,也未尝不可,他也不会有任何遗憾,然而,他站在那里看着那黑色的发髻和她后颈的曲线,没有转身更没有移动脚步。他也从来都没有后悔,哪怕是在被水沾湿再也爬不起来时,他还是庆幸他没有走开。
  “你怎么哭了?”男人蹲了下来,刚刚的怒气已经成了担心。“是不是脚痛?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你走开,我不要你管。”
  田蜜回头,找到“肇事者”。“喂,你刚刚撞人了,就想这么走开?”
  “是吗?”乔楠绝佳的记忆力再一次发挥了用途,他开始发现这个水做的老榕树下的女人不仅有趣还喜欢睁眼说瞎话。
  “我的鞋跟都掉了,脚也肿了,你没看见吗?不是你是谁?我又不是不会走路!”田蜜抹掉眼泪,大声嚷道。
  几个经过的人朝乔楠看了几眼,他想他不是因为那张还挂着几滴泪水的脸,而是不想在餐厅门口让别人看笑话。
  “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当然,还要去最好的。”
  乔楠开始怀疑是不是门口的灯光太暗了,识人不清,他再次仔细的看了看那张脸。
  田蜜尝试着自己站了起来,可是赤脚才走了一步,就忍不住叫了一声。朱建文又要来扶她,田蜜现在连敷衍都懒得做了,一把推开他。“你不要靠近我,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乔楠不想多管闲事,可看她咬牙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动的样子,最终走上去打横抱起了她。
  田蜜大吃一惊,“谁让你抱我的?放我下来。”
  乔楠保持着良好的风度,不和一个失去理智的女人斤斤计较,继续往前走,把她丢进车子里,发动车子离开。
  
  第五十二章
  后来,他带她去医院,刚开始两个人在车子上一句话也没有交谈。田蜜坐车一向有个习惯,那就是扭头看着车窗外——透过玻璃,闪烁的白色灯光打在人的脸上,人行道上模糊的路人,倒退着刷一下就过去的树木,不断涌着向前的车子……过桥的时候,有点赛车,车子在桥脚停了下来。
  “喝水吗?”他递过来一瓶水。
  “谢谢。”
  接过来才发现瓶盖已经被扭开了,田蜜呆了一下,喝了几口水。
  “你叫什么名字?”
  田蜜一怔,收回对着窗户的头,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的回道:“我叫田蜜,种田的田,田蜜的蜜。”
  前面的车子已经以龟速缓缓前进,他们也挤在蜿蜒如长龙的车阵中到了桥上。底下那在夜色下依然透着点明亮的江水仿佛带着穿透人心的魔力,她的那个宝盒也静了下来,又缩回去成了她一个人的。
  心情平复下来后,田蜜才有闲情来理清这一刻的状况,也意识到她一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她坐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车子里。上个月天涯论坛上最轰动的一张帖子的主标题是“女人,请切记不要随便上男人的车,小心被变态骚扰”,副标题很长也很……田蜜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就是很变态。她跟过帖,所以帖子的内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现在想起来还有点瑟瑟发抖。
  田蜜把身体往车门那边移动,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几眼开车的男人,左看右看也不像帖子里描述的那种猥琐男,可是有一句话是“人不可貌相”,越是相貌堂堂,表面上一派正经的男人,肚子里面的坏水越多。
  田蜜这一下是坐立难安了。
  “那个,先生,你在前面停车把我放下去就行了。”
  “怎么了?”很显然,他跟不上她跳跃式的思维了。
  “我的脚已经不痛了,不用看医生。”田蜜马上解释道。
  这句话明摆着是胡扯,她的脚已经肿的更厉害了。他看了看她的脚,又看了看她快贴上车门的身体。
  “你在担心什么?”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担心。”田蜜干笑着。
  “既然不担心,那就去医院吧。”
  田蜜就这样被人虚晃一枪给闲闲挡回去了。
  她是被他抱进医院的,田蜜挣扎着要下来时才明白男女力量悬殊是多么的大,他只需要两只手轻轻的拖住她,她就没有办法脱离他的怀抱。
  他告诉医生她的脚扭伤了,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检查和拍片。最后医生下结论,她的脚没有伤及骨头,并无大碍,但是肌肉损伤,暂时不方便行走,需要休息几天,然后给她开了外敷的药也嘱咐了她一些该注意的事项。
  这一次他理所当然的遵从医生的话做起了搬运工,再次把她抱回车上,田蜜也认清了实际情况没有再扭捏着拒绝。
  回程的路上,她很客气的向他道谢:“先生,谢谢你带我来医院。”
  “不用客气。”
  他是双眼皮,眼睛很黑很大,从侧面看过去有点像桃花眼,带上了一股邪气,现在心无旁骛的看着前方路况时又显得很认真,给人一种深沉的感觉。
  田蜜微微侧着身子,笑着说:“你看,你帮了我,我却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开着车,扭头看了她一眼,“乔楠。”
  “哪两个字?”
  “乔木的乔,楠木的楠。”
  “南有乔木?这个名字好。”田蜜夸赞道。
  乔楠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田蜜从容的解释:“这是《诗经》上的一句话,南有乔木,不可休思……”她忽然停住了,也笑了起来。“这句话绝对和你的名字没关系。”
  乔楠也笑,“为什么?”
  “开着奔驰的人怎么会是樵夫。”田蜜敲了敲座椅,闪着顽皮促狭笑看着他。
  外面好像有一束光闪了进来,她的脸颊淡淡的晕上了色彩,本来就白的干净清透如婴儿般的面容,越发纯净,就像开在暗夜中的白莲,兀自散发出淡淡的清甜来。
  乔楠怔了怔,收回目光,笑道:“那今天就让樵夫开着奔驰送你回家吧。”
  到了她居住的公寓楼下,他极其顺手的抱着她走进了电梯。这时候再来羞涩难免会有点矫情,可是电梯里面好几张相熟的脸孔还是让田蜜低下了头。
  到了她住的1202室门口,乔楠也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田蜜咳嗽了一声。
  “我到了。”
  “开门。”
  “哦。”
  她打开门后,乔楠便像回自己家一样自然,把她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然后田蜜瞠目结舌的看着他走进了自己的浴室。
  乔楠再次出来已经拿着一块湿毛巾,按住她的头,给她擦脸。田蜜被他出其不意的动作震傻了一会儿,她今天早上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化个淡妆,脸上毫无修饰,所以不可能是哭花了妆容,那就只能是已经干了的泪痕。
  还不容她说点什么,乔楠已经收回了手,把毛巾放在了茶几上。
  “你怎么那么多眼泪?”
  他好像很迷惑的样子,田蜜顿了顿,有点尴尬,低下头小声的说:“那个……我今天心情不好……”她忽然心里发酸,觉得有点委屈,像小女孩那样抬起头看他,怯怯的接着说。“然后那时候我的脚也很痛。”
  “现在还痛吗?”他蹲下来,轻轻的把她的左脚搁在腿上,仔细查看。
  他的手已经抚摸上了她的脚踝,这样的动作太亲密。田蜜怔了一下,赶紧出声,“不痛了。”她又强调了一遍,“真的不痛了。”
  乔楠或许也感觉到了什么,放下了她的腿,从容的说:“我把电话号码给你,你的脚要是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他报给了她一串数字,看着她输进手机电话薄里,然后也要了她的电话。
  临走的时候,他又说:“你下个星期请假吧,医生说你的脚需要休息。”
  田蜜说:“好,我到时候给公司打电话看看。”
  乔楠离开之后,房子里面又只剩下田蜜一个人了。她洗漱完毕,单脚一蹦一跳的从浴室出来,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也宣告了她这倒霉的一天即将终结。很久后,她在半睡半醒间,仿佛又闻到了指甲花和太阳花的香味,一个戴着眼镜的小男生抓住了她的袖子,她回头就看见了她一个人站在一棵树下哭。黑洞洞的天空,四周没有一个人,在路灯的照射下,树影婆娑,一个人的脚忽然出现在那片黑色的影子中。
  她终于又见到了韩林,他牵着她的手说,不要哭,我陪着你,我来带你回家。
  田蜜没有再哭泣,有梦就是好,她终于还是等来了韩林。
  星期一的早上,田蜜打电话给他们翻译二部的主管,她刚刚说脚扭伤了,对方马上说:“那你就在家休息吧,一个星期够不够?”他仿佛很担心,又热心的说:“不够的话你再休息一个星期。”
  田蜜受宠若惊,很快的回答:“够了,够了,一个星期足够了。”
  田蜜请了假,开始安心的过起了宅女生活。她脚伤期间乔楠每隔一天就来看她一次,每次还给她带来不少吃的食物,她有点小小的感动,同时良心又很过意不去。他第一次来看她时,她就对他解释了她的脚早上就扭了一下,不怪他。他却说他也有责任,要不是他,她也不会再次伤了脚,造成现在行动不便。他还是来看她,每次停留一会儿,闲谈几句,就会离开。
  一个星期后,田蜜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了。星期天的下午,她在脚伤过后第一次走出居住的公寓,到超市进行了一次大采购。连续吃了一个星期的外卖,她现在极其怀念自己那马马虎虎的厨艺。
  她提着满满两个购物袋走出电梯时,却被面前的人吓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他昨天才来过,她没有预料到今天会见到他。
  “来看看你的脚。”乔楠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
  “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已经全好了吗?”田蜜特意蹬了一下脚。“你以后不用过来了。”
  “开门。”
  乔楠再次轻易的登堂入室,这一次田蜜不仅忙着端茶倒水伺候,为了答谢他的照顾,还要请他吃晚餐。
  乔楠见购物袋里有不少食材,便说:“我看你打算自己做饭,那就不出去了,就在这里吃吧。”
  田蜜很客观的告诉了他自己的厨艺很一般,末了又说:“那你坐一会儿,我去准备。”
  乔楠毫不客气的打开电视,在沙发上半躺了下来,一个多小时后,晚餐还没上桌,他才起身站到了小厨房门口。
  田蜜已经做好了四个菜,就差最后的汤。煎好了鱼头,加水以后,她才留意到背后的乔楠。
  “你饿了吗?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她对他笑笑,回头又切起了豆腐。
  乔楠一直靠在门口,等到她手忙脚乱的盛起汤之后,才动手帮她放到餐桌上。
  晚餐后,他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回家路过那棵老榕树时,乔楠停了下来。
  他今天在郊区的一家度假山庄陪人打了几个小时的高尔夫,晚上那里还有一场宴会,他本来应该出席的,主办方连他留宿的地方都准备好了。那栋山间湖景维多利亚式小别墅掩映在苍翠的树林里,白色的廊柱,很是赏心悦目。他站在廊檐下,不经意一回头,看到了湖边高耸的榕树群。一棵一棵围着湖泊斜着身子,像要伸进水里,那绿叶迎着阳光倒映在水中,一阵风吹来,显现出一个人的脸来。
  他就这样回来了,让司机把车开到她的公寓楼下。她不在家,他在门口等了半个小时。期间电梯在这个楼层停了几次,每一次他都盯着慢慢滑向两边的门,第五次看见了她。
  她问他怎么在这里,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她脚都好了,以后也不用担心她一个人在家会摔倒,他还跑来做什么?可他已经来了,只是因为榕树,那棵绮梦中遗落在他心底长久不散的老榕树的影子,或许还有树下的白色身影。
  乔楠轻轻呼出了一口气,好像又闻到了一股鱼的腥味。她做的菜很糟糕,不过也在预料之内,其中有两道菜还没有放盐,她显然很不好意思,一直道歉,拼命往他碗里加汤,让他多喝汤。
  乔楠看了眼路边依然挺立在那里的老榕树,她说她叫田蜜,种田的田,甜蜜的蜜。他对她一只都不陌生,可是他们两个人真正互相认识是从这里开始的,只是因为一只扭伤的脚。
  
  第五十三章
  田蜜回去上班后,他们没有再见面,只是偶尔会通电话。有一次,半夜她睡得迷迷糊糊接起电话,听到那边他的声音,“是我,乔楠。”
  她懒懒的喊了声:“乔楠。”
  他说:“我刚刚开完会,你在做什么?”
  田蜜说:“我在睡觉。”
  乔楠好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笑道:“我忘了时差,那你睡吧。”
  他很快就挂了电话,田蜜抱紧枕头也沉入了酣甜的梦乡中。
  第二天上班时,她想起晚上那个电话还以为是做梦,后来查了通话记录才知道是真的,心里不由得有点好笑。
  她很快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在一本同事午休时争相谈论的财经杂志上。她去茶水间倒水时,好奇他们围在一 起 看 的是什么,便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看她楞了一下,封面上就是他,一身黑色的西装,深邃的眼睛,没有笑。
  和她同期进公司的洁洁看她发呆,推了她一下,“我们乔总很有魅力吧?”
  她反应了过来,点头如捣碎,“对。”
  “可惜啊,本来一年就见不到几次,现在搞不好一年都见不到一次。”
  她很配合的八卦了一下,“为什么?”
  一群女人马上像看异物一样一脸惊呆的打量着她。
  亚亚说:“你傻了吧?他已经正式接管了整个亚太区,杂志上说他有可能常驻香港。”
  洁洁说:“就算还是在这里办公,以后也是空中飞人。”
  她们还在讨论着,她笑了笑,并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她只是觉得她有点粗心大意,前几个月公司尾牙上,她还见过他,居然一直没有认出来。
  乔楠再次给她打电话时,她有点不自然,毕恭毕敬的喊:“乔总。” 他停了一下,很快就笑道:“你知道了。”
  田蜜马上认错,“对不起,乔总,我一开始没有认出您来。”
  “你怎么忽然这么客气?”他好像不高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田蜜不知道说什么,他们本来是可以做朋友的,可是现在碍于他的身份她很难和他自然相处。
  他也不再为难她,“等我回来再说吧。”
  他们没有再通过电话,一个星期后,田蜜下班回家时,却在公寓楼下看见了他。她愣了一下,走过去,笑了笑,“乔总。”
  乔楠笑了,“现在是下班时间。”
  田蜜明白他的意思,可还是觉得有股压迫力,已经喊熟了的名字再也不能轻易的叫出来,只能笑一笑作罢。
  “走吧,我们去吃饭。”乔楠满不在乎的道。
  她跟着他来到了世贸七楼一家粤菜餐厅,整个用餐时间当然是安静的。田蜜很拘束,也有点紧张,再也不敢随意攀谈,乔楠也不说话。
  用完餐后,乔楠说:“我还欠你一样东西。”
  田蜜迷惑不解。
  乔楠也没有解释,只是带她到了楼下的一家女鞋专柜前。
  “你挑一双鞋子吧。”
  田蜜更加紧张了,摇头拒绝。“不用,我有鞋子。”
  乔楠看了看她,拉着她就走了进去。
  田蜜站在那一双双亮的出奇的鞋子面前,一脸窘迫,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没有喜欢的吗?那我们换一家。”乔楠作势要拉她出去。
  田蜜还是有点窘迫,只能问,“一定要这样吗?”
  “是我赔你的。”
  在他的坚持下,最后她还是挑了一双黑色的平底鞋,上面缀着一多白色的山茶花。
  试穿的时候,乔楠摸了一下那花,“你喜欢花?”
  田蜜只是笑,并不回答。
  再次到了公寓楼下,临告别时,田蜜嗫嚅着把想了一路的话说出来了。
  “乔总,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们以后还是不要私下见面了吧,我也想把你当做朋友,可是我好像做不到。”她笑了笑,“我一想着你是我的老板就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了,我知道你也很忙,我们还是保持上司和下属的工作关系吧,这样我会自然点。”
  乔楠顿了顿,回答:“好。”
  从这天之后,接连一个星期他没再给她打电话了,田蜜松了一口气。
  她所在的翻译二部,主要是笔译方面的工作,很少外出做陪同翻译,偶尔一部人手不够,也会到他们这边来抽调人手周转。星期三的上午他们召开了临时部门会议,主管说近来公司业务繁忙,一部要从这边借三个人过去,有可能以后就留在那边了。会议室里的几十个人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沸腾了起来,很多人开始蠢蠢欲动。单纯的笔译虽然不用交际,工资也很可观,但是对那些想在事业上大展拳脚的人来说有限制性,也不利于职业的长期发展,有野心的人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多熟悉公司的实际业务,也同时能够多接触公司高层。
  主管等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宣布了名单,田蜜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惊了一下。她其实很喜欢目前的笔译工作,曾经还对林欢说过她要在这里一直做下去,并不想改变工作性质。
  散会后,她找到主管小心翼翼的表明了自己想留下的态度。
  “你想留下?”主管很吃惊。
  “对,我觉得目前的工作很适合我。”田蜜也适当的狗腿了一下,“我很喜欢这个部门,同事们都很好,我也想继续在你手下做事。”
  主管仔细考虑了一下,说道:“人选是上面确定的,我去问问还能不能改。”
  翌日,他告诉田蜜名单是他们市场部经过谨慎选择确定的,已经呈报上去了,改不了。
  田蜜收拾东西去翻译一部报道那天,有点恋恋不舍,不过和她很熟悉的洁洁也要和她一起去,这又让她稍微安心了点,以后还是有个说话的人。
  几天后她熟悉了一部的工作流程后,就接到了工作任务,给一个业务经理做翻译,接待日本来的客户。他们把客户送到酒店安顿下来后,她一转身,看见了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进来的乔楠。
  经过她身边时,她也像其他同事那样微笑着喊:“乔总。”
  乔楠一视同仁的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还没等田蜜离开酒店,市场总监就匆匆的走了回来,看到了她松了一口气。
  “你懂法语吧?”
  “是的,陈总监。”田蜜恭敬的回答。
  “那和我一起上去吧,我们那边缺个法语翻译,你这边我会让公司再派人接手。”
  田蜜跟着他走进了一间茶室,乔楠身边的人看见她进来了,马上站了起来。
  “乔总,我先走了。”
  “去办你的事吧。”
  他又对着其他人用法语道别后,才离开。
  田蜜在陈总监的示意下,战战兢兢的接替了他的位置,坐在了乔楠的身边。
  他们的谈话很轻松,并没有涉及很多商务上的问题,因为还有一个翻译在场,田蜜只需要翻译乔楠说的话,并不难。开始的时候,她还没进入状况,乔楠的话说的长点,她就记不全,翻译起来也磕磕绊绊,后来她放松下来后,也游刃有余。
  回公司时,她和乔楠坐的是一辆车,前面还有一个助理,他们两人在后排。
  静默了一会儿,乔楠忽然说:“你看见了我不用紧张。”
  田蜜说:“我没有紧张,只是还没习惯这样的场合。”她说的是实话,一年下来,基本上都是在办公室内做着纯粹和文字打交道的笔译工作,突然要出来和人沟通,而且对方还是这么重要的客户,旁边坐着公司最高领导人,她一时还没适应。
  乔楠笑道:“以后习惯了就好。”
  田蜜附和他的话,“也许吧。”
  他又说:“你法语不错。”
  田蜜笑,“谢谢。”
  一段时间后,她果然习惯了,也习惯了偶尔坐在乔楠身边,给他做翻译。接到去香港出差的通知时,田蜜正在家里享受美好的周末。她收拾好东西,到了公寓的楼下时,公司派来的车已经等在了那儿。到了机场,她和同行的另一名同事办理完登机手续后,她一转头却楞了一下。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乔楠,她也去过几次香港,两次是陪着业务经理,上一次是他们总监。
  她旁边的同事走上去打招呼,她才反应过来,笑着说:“乔总。”
  乔楠点头:“你们到了。”
  到了香港后,在酒店休息了一会儿,乔楠的助理带她们去选购礼服。乔楠晚上有一场商务晚宴,她们被要求盛装出席。田蜜选了一件黑色及膝的小裙子,圆领,腰部有条缎带。回到酒店后,助理带她到了乔楠的房间,然后离开了。田蜜在外面起居室坐了一会儿,乔楠才从卧室出来,他也换了身衣服,看见她时很明显的楞了一下。
  她已经松松的用一根发簪挽起了头发,很低的小圆领,脖子上一串白色的珍珠项链,锁骨若隐若现,□出来的胳膊和小腿一片滑腻,细白的像个小女孩却又包裹在一身黑裙里,就那样站在他的面前,既纯净又妖魅。
  田蜜见他不说话,有点不好意思拉了拉衣服,“不合身吗?”
  乔楠这时候才笑了,“不是,很好看。”
  晚宴在一家私人别墅举行的,在路上时,乔楠嘱咐她不用紧张,只需要跟在他身边,如果需要她翻译时,他会示意。
  到了会场后,田蜜才发现里面基本上一半都是外国人,英语成了通行语言。她除了站在乔楠身边,微笑着向过来打招呼的人致敬和偶尔端起酒杯外,很少开口说话。
  一圈走下来,说的话还没有喝的酒多,田蜜渐渐有点吃不消了。乔楠在看见她再次把杯子里面的酒喝干净了以后,皱起了眉头。
  “你放在嘴边做做样子就行,没必要真喝。”
  田蜜看了看他杯子里面基本上没动的酒后,有点结巴。“你,你怎么不早点说。”
  “我以为你想喝。”
  田蜜的头脑已经不是很清醒了,忘记了身边的人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不高兴的咕哝道:“酒有什么好喝的,我以为别人敬酒就要喝啊。”
  晚宴进行不到一半,乔楠就扶着已经昏昏欲睡的田蜜出了会场。把她抱进车子后,她模糊的听见他吩咐司机送她去附近的乔家老宅休息。
  进房子时,田蜜还有点印象,有人端来了一碗东西,喂给她喝了,然后扶她躺倒了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她几乎是一碰到枕头就失去了意识。
  乔楠结束晚宴过来接她回酒店时,她已经睡的很沉了,他站在床边摸了摸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脚。她侧着身体卷着被子,身上的黑色裙子已经滑到了腰际,一双白嫩的腿半遮半掩在零乱的被子间,乔楠忽然喉咙发干,弯身爬在她的身上用力扯开被子给她盖上。
  田蜜只觉得刚刚的凉风消失了,浑身上下暖洋洋了起来,很温暖很舒服,一股熟悉而又安详的气息轻轻的拂在脸上,包围着她。她嘴角不觉带上了笑,挣扎着睁开朦胧的眼睛看他。
  “你怎么没带眼镜?”
  乔楠被她的无厘头逗笑了,拨开她脸上的头发,又掖好被角。“睡觉吧。”
  他要起身时,田蜜拉住他的胳膊。“我要和你一起睡。”
  乔楠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眼睛都闭上了,但还是拉着他的胳膊不放开,呢喃着同一句话。“我要和你一起睡。”
  乔楠再也不能克制,猛然抬起她的下巴,火急火燎的吻了上去。
  她一瞬间感觉要被人生吞活剥了,偏了一下头,就有濡湿的小虫子慢慢爬行在她的颈项间,很温暖,像婴儿呼出的气息一样呵护着她,一种熟悉的被人疼爱的幸福又回来了。她软软的任它们爬行,那虫子越来越多,她的腰际到腿上也匍匐满了虫子,还越爬越快,她承受不住这么急切的动作,开始呻吟着转着头,可是却怎么也躲不过,只能咯咯笑着出声叫道:“好痒,我要你像上次那样亲我。”
  乔楠好像被人订了个钉子,再也不能移动,急促的呼吸渐渐缓了下来。身体底下的人一脸迷醉,闭着眼睛堕入了自己愉悦的世界。
  她还在喃喃自语着,“你不要走,你想看,我把衣服脱了给你看。”
  他身体上的温度渐渐的被抽离,慢慢的支起身体,站了起来,然后叹了一口气,关掉床头灯走了出去。
  
  第五十四章
  从香港回来后,他们见面的次数渐渐的多了起来,后来每个星期田蜜总会在不同的工作场合中见到乔楠,有时候还会连着两天碰见。他本来就不难相处,一直都待她很随和,接触的多了,乔楠在她眼中也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一来二去,偶尔工作的空闲时间,他们也会开始闲谈。
  第一次在工作结束后,陪乔楠单独吃饭时,她很有点忐忑,虽然不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可是朦朦胧胧中有种感觉告诉她不能这样下去。
  整个晚餐时间,田蜜都心不在焉,话又陡然变少了,脸上多了矜持的笑。
  饭后,乔楠淡淡的说:“你不想和我做朋友,我不会勉强,我知道你面对我有压力,但是偶尔工作结束后一起吃吃饭总行吧?两个人一起吃饭总比一个人单独吃有意思。”
  田蜜豁然开朗,体会到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带着高帽子来看他,其实撇开他的身份不说,他不也是一个普通人吗?他们以前能够正常交往,那以后也能正常交往。心里疑虑消除后,她在面对他时倒也不再一味的中规中矩的客气。
  到了后来,田蜜也说不清他们是怎么熟稔起来的,好像等到她意识到时他们已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淡淡的相处着,这样的距离让她安心。他和她说话从来不涉及男女感情,她偶尔也见过他身边那些来来去去的女人,每一个都是高挑动人,艳若桃李,像国际T型台上走下来的气质美人,有时候她都恨不得上前去摸一摸,不过她还是在他面前表现着一定的矜持,忍住了没有告诉他。他们像最一般的工作伙伴或者朋友那样,有点远,偶尔隔着墙说几句话,不用担心太近了会暧昧,会纠缠不清。
  国庆节过后,乔楠就出国了,期间一个多月他也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没讲两句他就说要去开会,拍啦把电话挂了。田蜜有点莫名其妙,要开会还打什么电话?他回国后给她打电话时,田蜜正抱着笔记本电脑半卧在床上。
  讲了几句,他才问,“你在干什么?怎么有点吵?”
  田蜜说:“我在看戏。”
  乔楠佯怒:“边和我讲电话边看戏?”
  田蜜赶紧调成静音,笑道:“我已经关了。”
  又闲谈了几句,两人结束了通话。
  几天后,她在去上海的飞机上看到座位旁边的乔楠时,略微有点吃惊。
  “你怎么上次电话中没有告诉我这次出差是和你一起?”
  “这次是临时有事,我也和你一样昨天才知道今天要去上海。”乔楠从容的笑道。
  结果乔楠口中的有事只不过是在酒店睡了一个下午,晚上他带她出去,田蜜还以为是什么商务餐会之类的,到了剧院门口才发现他是打定注意要休闲娱乐了。进场时,田蜜看到了演出告示牌,一时呆若木鸡头脑一片空白立在那里。
  是近来在网上炒得极热的昆曲青春版《牡丹亭》,从首演后就佳评如潮,《牡丹亭》全本搬演这是何等的难得,冲着这一点昆曲票友就不得不趋之若鹜先睹为快。田蜜其实一直都在关注,半年前在香港上映时,隔得这么近,她晚上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把脸埋在枕头里仿佛还能听到河岸那边的声音,缠缠绵绵的水狂涌着上来吞没了她。在苏州上映时,她已经填好了假单,最后还是没有去。上个月甜甜曾经高兴的打电话来对她说,她和韩林一起去北京看过了。田蜜若无其事的问好不好看?造型是不是真有传的那么漂亮?唱 功呢?张继青的徒弟表现的怎么样?舞台呢?…… 可是挂掉电话后,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的爬了满脸。她曾经以为会一辈子陪着她看牡丹的人现在正陪在另一个人的身边。
  乔楠拉着她走进去,“要发呆去里面吧。”
  田蜜在贵宾区坐下后半晌,才平静的问:“你怎么忽然想起看戏来了?”
  乔楠不紧不慢淡然的解释:“有人送了我几张票,正好我们人也在上海,来看看打发下时间。”
  田蜜说:“哦。”
  停了一会儿,还没开场,乔楠问:“你喜欢这出戏吗?”
  过了很久,田蜜说:“我喜欢牡丹。”
  烂熟的唱词和念白,闭着眼睛都能模拟出来的情节,田蜜看的眼也不眨,结束时,她感觉眼睛被什么糊住了,一摸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衣服的前襟也被打湿了一大块。
  走出剧院后,冷风一吹,她才记起来乔楠,看着后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她一起出来的。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人群逐渐散了后,她看见他从外面走过来。
  “散场了吗?我刚刚有点事情出去了一下。”
  田蜜心乱如麻,不想说话,点了点头。
  翌日,田蜜一个人去看了中场,第三天,乔楠没有事,他们一起去看了最后的大团圆结局。
  回去之后,田蜜开始翻箱倒柜的找那张照片,最后在枕头下面的床垫最里层里看到了被自己视若珍宝的笑容。
  她提笔在照片后面写下了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写下那句话不久后,她的那个宝盒忽然发出了震天的响声——她没有想到还能从电话中到听到他的声音,只有短短四个字:“田蜜,是我。”
  田蜜握紧了手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说:“我现在在G市出差,晚上我们见一面吧。”
  田蜜说:“晚上……我有事。”
  等她慌乱的收掉电话,抬头时,只觉得刺眼的红灯一闪,然后是车子碰撞的巨响。
  田蜜睁开眼睛时,床边坐着这次和她一起外出洽商的业务经理。看见她醒了,他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就是连珠炮似的问题。
  “你怎么开车的?我记得你那驾驶证都拿了有两年了,前几次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不小心就撞上了防护栏?”
  田蜜只觉得头痛欲裂,伸手想摸一摸,才发现一只手打着点滴,一只手怎么也动不了。
  “别动!你的右手肌肉损伤,暂时还不能动,医生说有轻微脑震荡。”他叹气,“哎,我今天要是不喝酒,不让你开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田蜜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安慰他:“这点小伤没事,是我自己没好好开车。”
  不知道乔楠是怎么得到通知的,他晚上就来医院了,守在病床前等医生把点滴瓶收走后,他端起旁边的粥要喂她。
  田蜜诧异,摇着头拒绝,“我自己来吧。”
  “你一只手怎么吃?”
  田蜜想了想,“还有护士……”
  “我来吧。”
  田蜜见他脸色好像绷得很紧,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不敢再坚持,张开了嘴。
  他一勺她一口,这样吃了小半碗粥时,病房门口忽然蹬蹬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就涌进了一群人。
  田蜜顿时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恨不得有个地洞把乔楠藏起来。
  是下班后来看她的同事,他们看到病房内举着勺子的乔楠后,整体像石像一样先呆了呆了。然后,不知道谁先反应过来,喊了声“乔总”,大家才回复正常开始微笑着打招呼。
  乔楠点了点头,忽然说:“你还楞着干什么,喝粥!”
  他的口气很不耐烦,田蜜一惊之下,就张开了嘴。
  乔楠收回勺子后,一边若无其事的抽出一张纸巾给她擦掉嘴唇边溢出的水汁,一边还低声的训斥她,“都躺在病床上了,还不老实。”
  田蜜看着他,慢慢的从迷惑不解到恐慌。
  同事们笑吟吟的相继过来探问伤到哪儿,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田蜜麻木的听着,只能“嗯”“哦”两声。
  乔楠说:“行了,看过了你们也可以回去了,她有点不舒服,让她休息一会儿。”
  田蜜握紧了手掌,刚刚针扎的地方传来一阵刺痛,有血流了出来,她闭上眼睛,转过头。
  早上六点钟不到,乔楠就醒来了,下床把她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低下头探了下她静静的鼻息。
  回家换了身衣服,他连早餐也没吃,就让司机开车去公司。
  周瑾进来时,乔楠靠在椅子上,她径直走过去,放下一本书在办公桌上。
  “乔总,这是您昨天要的书。”
  乔楠看都没看,随口道:“扔了吧。”
  周瑾拿起书还没来得及离开,后面又传来怅然的声音:“你说,什么样的女人会喜欢看《牡丹亭》?”乔楠不等她回答,又问:“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哭,看《牡丹亭》这样的戏都会从头哭到尾?”
  周瑾看了看手中的书,沉吟了会儿,回头面对自己的上司,笑道:“大概是被里面的爱情感动了吧。”
  乔楠再次想起了那天晚上,有点烦躁的说:“别人的爱情她哭什么?”
  周瑾意识到这个问题不是她能回答的,站在那里不再说话。
  乔楠也感觉到了不妥,片刻后很快的恢复正常,吩咐道:“把我的行事历改改,接下来一个星期内哪儿都不去,还有今天晚上的约会也取消。”
  乔楠从此之后,天天都来看她,田蜜看到他来了,就闭上眼睛睡觉。他很少说话,总是坐一会就离开。她出院的那天,他来接她。田蜜拿好自己的东西就走,到了医院门口,乔楠拉住了她的手。“上车。”
  他的力气很大,田蜜甩不掉他的手,可还是怎样也愿意不上车,她现在只想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拉拉扯扯中,乔楠一把抱起了她。“闹够了没有?”他受够了她的拒绝,再也不管她的挣扎,把她塞进车子里,按进怀里搂抱住。
  前面的司机见他们上车后,便呜的一下发动车子离开,车速极快,田蜜的身体开始抖动,乔楠紧紧的箍住她,把她的脸按在他的胸膛上。他身上陌生的强烈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连带着快的让人头晕目眩的车速,她像被困在一个封闭的不透光的笼子里,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几欲作呕。
  他放开她时,田蜜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几口气。
  车子已经停在了她的公寓楼下,田蜜拉不开车门,忍无可忍,终于开口说话。“我要下车。”
  乔楠这个星期郁积在胸中的闷气一起发作,冷笑了一声,“你眼睛早就瞎了,我不介意你再做哑巴。”
  田蜜胃里翻搅的厉害,眼泪也开始在眼眶打转,轻轻一摇,就要簌簌掉下来。“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就算我是个没人要的残废又碍着你了?关你什么事?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她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口气会越来越委屈,心里越来越哽咽的厉害,两年来被人遗弃,一个人孤身呆在异乡,有家不能回,明明心里想他想的发疯,在暗夜中一个人抱着枕头呢喃着他的名字,可是接到他的电话后,不敢说话,他人近在眼前,不敢见他,所有这一切痛苦,一切不如意全部向她压来。
  她眼看着就要哭了,乔楠终究不忍心再逼她,把她拥进怀里,放缓语气说:“好了,别闹了,我马上就要去泰国,你不要去公司了,留在家好好休息,等我回来,我们谈谈。”
  
  第五十五章
  他的话对她没有任何效力,田蜜还是照常去公司上班。她一走进去,刚刚闹哄哄的办公室忽然安静了下来,气氛怪的可怕。还不到正式上班时间,大家陆续去茶水间洗杯子倒水,看见她进去了,正在倒水的同事赶紧把水杯拿开,冲着她笑。“你来吧。”
  田蜜想若无其事的笑一笑,可是脸上的肌肉就像僵住了一样,怎么也扯不开。
  上午她并没有接到任何工作,主管好像忘了还有她这个员工,她忽略办公室内不寻常的气氛,专心致志的准备需要的书面文件,中午下班之前,她便把准备好的辞职报告递交给了人事部。
  人说洗手间是女人八卦最好的集中营,看来在哪里这都是雷都打不动的潜规则。
  田蜜在人事部的洗手间最后一个隔间内第三次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时,觉得是时候了,她推开门走了出去,站在洗手台前。洗完手,她在离开之前看了看那几个早就沉默下来的女人,摆出一个最温柔的笑脸。
  “看清楚了吗?我长的就是这样,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勾搭上他的?”她停了停,等她们错愕的看着她时,笑得越发妩媚。“等我真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成功的爬上了乔太太的宝座,我会像那些名人什么的出本自传,或许书名就叫《从情人到乔太太的心路历程》,你们看怎么样?”
  她们走了,田蜜看着镜子里面那张恶意的脸孔,自己都产生了一股憎恶感,心里并没有发泄后的痛快,反而更加堵的难受,她何必这么多话,要故意这么糟蹋自己,她还不至于真要破罐子破摔。
  她开始不在意做办公室闲人和面对一张张虚伪的笑脸,还有某些地方传来的大家心照不宣的言论,只是安心的等待人事部回复和办理交接手续。
  乔楠回来的那天是星期天,田蜜接到他的电话后,很快的下来了。乔楠打量了几眼安静坐在他旁边的她时,笑着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容易就下来。”
  田蜜讨厌他这样轻松的满不在乎的口气,她知道他不简单,他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然后趁她不备时,随便抛出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把她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搅的一团乱。
  她没有心情像他那样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若无其事的闲谈,默然的看着车窗外。
  乔楠脸上的笑容暗淡了下来,极力忍着焦躁,“你要是不高兴就表现出来,别敷衍我。”
  “我没有不高兴。”田蜜淡淡的说。
  乔楠很快的转换话题,“这几天身体有没有不舒服?头还疼吗?”
  “不疼。”
  “肚子饿了吗?想吃什么?”
  “不饿。”
  这样的谈话再继续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可乔楠还是犯贱一样找罪受。
  “不饿也不能不吃饭,我们去吃西餐,怎么样?”
  “好。”
  乔楠忽略她没有表情的面孔和没有情绪起伏的语气,抓过来她的手,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田蜜这次也没有动,她低着头,抿着嘴巴,她的唇色带着淡淡的粉红,只要稍微涂点唇膏就露出娇艳欲滴的色彩来。乔楠开始心猿意马,很久之前那柔软的触感再次像蝴蝶的羽翼扑闪了起来,面前就是那引诱人的嫣红,他低头覆盖住啜吻。
  田蜜偏过脸,伸手挡住他。
  乔楠在她手上亲吻几下,也适可而止了。
  包厢内的墙壁是象牙白,室内飘满红酒的香甜气息,纯白色的餐桌上铺满了各种珍贵的佳肴,大大的沙发椅,后面叠着白色碎花靠垫,欧式华丽典雅的落地窗,外面逶迤着大片的江水。用餐环境可谓好极,精致到奢侈,可这些并没有让人心旷神怡,继而食欲大动,晚餐的气氛算不上好,乔楠问一句田蜜答一句,他主动前进她消极抵抗,他坚持她顽固,隔着一张餐桌,两个人像隔着一个世界一样遥远。
  乔楠没有期望她会很快就接受这一切,可他还是没有预料到她会把自己关起来,完全把他阻隔在外面。他喝掉杯子里面的酒,再次向对面看过去时,她还是拿着刀叉轻轻的挑动盘子里份量丝毫不见少的食物。
  “不想吃就换一样。”
  她再次照办,推开面前的盘子,把刚刚上的辣猪排移过来,随意搅动着。
  乔楠再也看不下去,她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你要这样和我怄气到什么时候?你可以耍小性子,我不是不能容忍,好好吃顿饭就那么难?你说,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就像刚刚充满气的气球,被人把口一下子拉开,嘶嘶两声就瘪了,田蜜泄气了,这样别扭下去有什么意思,他只会当她不懂事,依然我行我素。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既然大家都是成年人,那不妨就按照成年人那一套来。
  她叉起一块猪排放进嘴里,开始咀嚼吞咽。
  在田蜜安静的把盘子里面的食物吃完后,乔楠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上完甜点以后,他打发掉侍者,走到她身边蹲下来。
  田蜜低头看时,他已经拿出了一条链子,往她脚上圈戴。钻石的光芒像夏日里正午的阳光,毒辣的照射过来,烧伤了皮肤也灼伤了眼睛。她惊的站了起来,只感觉嗒一声扣环已经合上了。
  “喜欢吗?”乔楠低低的问。
  这简直像一出最滥的戏演到了最滥的部分,她的左边脚踝滚烫的难受,无形中整个人像被什么捆绑住,急于挣脱开。
  “我不要。”田蜜吓的就要蹲下来拿掉那烫手山芋。
  “田蜜……”乔楠呢喃着叫了一声,抱住她,阻止她的动作。
  一瞬间,田蜜颈项间全是红酒和白兰地混合在一起的气息,她推着他,抗拒着他的拥抱。“你放开我。”她越挣扎,他抱得越紧,挣脱不开他的束缚,惊恐慌乱中,她本来打好的腹稿也变得一片狼藉,零乱不堪,只能抓住那最最重要的一节。
  “乔楠,你放了我吧,我求你放了我吧,别再打扰我的生活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乔楠慢慢的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
  田蜜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切快的让她措手不及,他在想什么她更捉摸不透,可她知道这不是她要的。镇定下来之后,她也变得平静,从容不迫的说,“我们现在这样算是什么?你一时兴趣来了就可以不管别人的想法吗?你知道我要什么吗?你寂寞了,就想找个人一起吃饭,看顺眼了,就送礼物,然后呢?你别这样,你身边从来都不缺女人,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们的游戏我玩不起,你别把我搅进去。”
  她第一次一口气对他说这么长一段话,乔楠顿了顿,问,“你要什么?”
  “我要的你给不起,你也给不了。”
  “那谁能给?”乔楠平静的问。
  这句话再次直接刺激到了田蜜,她推开他蹲下身解开那串链子。把脚链放在餐桌上时,她甚至很客气的说了一句无数肥皂剧中出现过的台词,“谢谢你的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如果是演肥皂剧,这时候乔楠就应该极力说服她收下或者把链子一把扔到窗户外面去,可他从未看过任何肥皂剧,所以跟不上剧本,只是坚持要一个答案。
  “谁能给?”
  “不用你管。”
  乔楠居然笑了起来,“你是想骗我还是骗你自己?他要是给得了你还用半夜一个人哭吗?”
  田蜜被戳到痛处,把自己紧密的裹了起来。“你就当我自欺欺人吧。”她说完,就想离开。
  然而,她的胳膊被人一把拉住了,等她踉跄着稳住身体时,只感觉嘴唇上一痛,“他是怎么亲你的?”乔楠一口咬在她下嘴唇上,她叫了一声,他顺势闯进她嘴里。她开始呜呜叫着,他箍住她把她往旁边的沙发椅上推,她的身体撞上了桌沿擦过去,被桌脚一带整个人向前倒去,他被她的力道带的躺倒在地毯上,桌上的餐盘被晃得叮叮当当响。她也在这连番的撞击中头晕目眩,浑身像散了架,被人拆了骨头,胃里刚刚吃下去的食物全部挤着要往外涌,辣的太辣,甜的太甜,堵在喉咙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只能发出模糊的干呕声。
  乔楠抱着她翻了个身,伸手轻触她鲜红的唇血,又生出了怜惜不舍,喃喃的说:“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他能给的我也能给,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他陷入了自己制造的意乱情迷中,在她颈项间流连不去。“你相信我。”
  田蜜看着头顶眼花缭乱一团白的天花板只觉得疲惫,荒唐不堪,滑稽,白花花的帷幕下面正在上演着最肮脏丑陋的剧情。
  她干呕着,一阵反胃恶心,偏过头就吐了出来。
  吐到虚脱时,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污秽物,她只想到两个字:狼狈。
  
  第五十六章
  挂上电话后,乔楠沉下了脸,想到昨天晚上,心里越来越冷,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内线电话响了,秘书提醒他五分钟后要召开董事会议。乔楠暂时压下心里翻腾的巨浪,调出会议要用的文件,粗略的翻看了起来。
  二个小时的会议,不算长,可是乔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恍如一世纪一样漫长。她到底还是不相信他,她想走,走到哪儿去?想离开他?乔楠冷“哼”了一声,手里的文件握的咔嚓作响。
  偌大的会议室安静了下来,刚刚还慷慨陈词的王董事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徐董事仗着和乔家的交情,抖着胆子问道:“乔总,您不同意这个决策?”
  乔楠抬起头扫了眼会议桌两边,几十双眼睛都垂了下来,他顺手把刚刚捏碎的文件一手甩到会议桌上,面无表情的说:“等你们有好的提议再来说。”
  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他今天太不同寻常,大家谁都不想撞枪口上。
  乔楠站起来,推开椅子,大踏步走了出去。
  回到办公室,乔楠坐在办公桌后,可是还是烦躁,现在看什么都觉得烦,打开抽屉,抓起车钥匙,却看到那个盒子。他拿出来,打开,那一串钻石脚链熠熠发光。乔楠看了几眼,一把扔了出去,钻石顺着墙壁滑落到地。乔楠不知道是不是摔碎了,可是谁会在乎,这也是她不要的。他握紧双手,感觉到地板太凉,刺的他脚底心一阵冰冷,这冷一直传到四肢五脉。
  内线电话又响起来了,周瑾也许是刚刚会议室从始至终最清楚的人,她看的明明白白,上司这次的突然发火并不符合他一向行事作风,但是她也聪明的保持沉默,并没有被刚刚会议室的气氛影响,声音平静中依然带着干练的说:“乔总,您明天到纽约的机票已经准备好了,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乔楠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你忙吧。”
  站起身,踱步到窗户边,拉开窗帘,有阳光照射进来,乔楠的身子渐渐温暖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走过去,拾起那钻石链子,也许是做工确实精细,也许也只是因为这钻石确实如所说的那样不普通,肉眼看不出来有任何磨损,他抚摸着那上面一颗颗的钻石,直觉的滑腻柔软。
  按下电话的一瞬间,乔楠完全平静了下来,语气正常的吩咐:“周小姐,让田蜜来我的办公室一下。”
  接电话的并不是周小姐,而是她底下的一个小助理,对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乔总,现在是午休时间,周姐出去办事了,您要我现在去把田小姐找来吗?”
  乔楠看了眼时间,“不用,让她下午上班了再过来。”
  田蜜跟在周瑾的后面走了进去,低着头,也不看他。
  乔楠让她坐在会客沙发上,等周瑾出去后,轻声问:“吃饭了吗?”
  “吃了。”一晚上足够让田蜜平静下来了。
  她知道他必然已经得到消息了,不论他们在背后怎么议论她,把她想的如何不堪,总有人会想着讨好他,这样的事怎么会不向他上报呢?她抬起头看他,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
  她一说话,下嘴唇上那个刚刚结疤的伤口就会完整的露出来,一颤一颤的,乔楠盯着那个伤口,等她说完后,淡淡问了一句,“是吗?”
  他站起来,走近办公桌,手刚刚摸到那个锦缎盒子,后面又响起了她的声音。
  “我要去北京了。”
  乔楠背对着她打开了盒子。
  “因为……因为那里离他近。”
  乔楠的手一松,盒子又自动关上了。
  “乔、乔楠,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到了北京我会给你们打电话的……”
  他突然转身盯着她看,田蜜没有再说下去,昨天晚上他啃咬她时也露出过那种眼神,眼睛里面像有一把火在烧,可是今天这火烧得比昨天更旺。她的脖颈也火辣辣的烧了起来,疼痛让她害怕,忽然不敢再呆在这里了,低下头,丢下一句,“我先出去了。”然后站起身,撒腿就往门口冲。
  她的手几乎就触动门把了,在最后一瞬间,一只手用力按在她的手上,腰也被一个力道拖着往后退。田蜜松开手,开始用力挣扎。
  这是一场沉默的战斗,两个人都不说话,但是都拼了死力,一个想挣脱,一个想束紧。
  不论她如何抓他的手,用嘴咬他,用脚踢打他,乔楠不管不顾,拦腰把她抱起来。
  她伸出手捶他的胸膛,推他的脸,乔楠偏过脸,腾出手捉住她两只在空中挥舞的手,反扭到身后,固定住,调整好姿势,抱紧她。
  田蜜手被他捏的疼痛难忍,终于不再沉默了,扑腾着脚叫道:“放开我……乔楠,你放开我。”
  乔楠冷笑了一声,走到沙发边,把她放上去,身子也随即压了下来。他捏紧她的下巴,讥笑道:“刚刚都是你在说,你总该给我说话的机会吧。”
  田蜜扭着头挣不开他的束缚,呼吸不稳的说:“你说,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但是你先放开我。”
  乔楠使劲掐住她的下巴,“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拿我当什么?”
  田蜜停止了挣扎,垂下眼睛,不说话。
  “说,你拿我当什么?”
  乔楠恼怒的声音震的她耳膜都响了起来,田蜜这时候倒生出了一种摆脱一切的孤绝的勇气。只要她回答了,一切就结束了。
  她看着他,张开嘴,声音平静如昔,甚至透出一股淡淡的疏离:“乔总,您是我的老板,直到今天你也同时是我的朋友,但是明天就什么都不再是了。”
  乔楠的手无力的松开了,她永远不会对他说谎,也不屑对他说谎,就算他想听谎话她也不会说。
  田蜜开始扭动着身子推着他想坐起来。
  她想离开他,乔楠感觉到了,她在底下挣扎的每一个动作,都在告诉他,她不想靠近他,她想离开这个办公室,想离开他。
  这真是一个蠢女人,在一个男人的身下这样扭动。
  “田蜜,你知道我拿你当什么吗?”
  田蜜偏过脸,不去看那一双突然变得高深莫测的眼睛。
  乔楠捏住她的下巴对上她的视线,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说:“女人,一个女人,而我是一个男人。”
  看着她呆滞的视线,他不介意再给她一点暗示,双腿更往她身上贴,胸膛挤压着的胸部。
  田蜜一抖,突然用尽全力挣扎了起来。“乔楠,你放开我,不要让我恨你。”
  “好,你恨吧。”
  说完这句话,乔楠低下头猛然堵住她的嘴,从她进来张开口对他说话时,他就想这样做了。她的嘴唇紧闭,抵抗着他的进入,乔楠用力掐住她的下巴两边,迫她张开,舌头趁机伸进去。
  摩擦中,她昨天的伤口又裂开了,乔楠尝到一点点血腥的味道,抵上去舔*弄,渐渐地从骨子里产生了一种嗜血般的激狂。
  他像要吞了她一样,田蜜撼动不了他半分,恐惧越来越甚,伸手抓他的头发,抓他的脸。乔楠忽然停了下来,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抓住她的手,单手扯下领带,束缚住她的双手,看了眼她因为用力呼吸上下起伏的胸脯,爬起来抱起她。
  田蜜只惊愕了一秒,继续在他怀里挣扎了起来。“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乔楠,你放开我。”
  ……
  可是不管她怎么呵斥怎么请求,乔楠的动作依然故我,抱紧她快速的朝一扇门内走去。
  把她放在休息室的床上时,乔楠再次堵住了她的嘴,她终于停止了让他厌烦的叫唤,不能再喊着让他放开他。然而,她还是在他的低下呜咽着挣扎,她还是想离开他。
  衬衣被他完全撕落开的那一瞬间,田蜜终于哭了起来,也力气用尽的停止了挣扎,也许她终于意识到她挣脱不了他,唯有眼泪顺着脸颊一直流到脖子下方。
  这不是乔楠第一次见她流泪,这一次却没有厌烦,没有不耐,没有挫败……他只是摸着她的脸,任她的眼泪触到他手上的肌肤。眼泪是温热的,很快他的手也热了起来。不管怎么样,这次让她哭泣的是他,她是被他弄哭的,这些眼泪是因为他而流下来的……他满足了起来,嘴唇覆上她的眼睛,沿着那不断涌出来的温热,一路舔咬过去。
  她脸上的泪水和着欲望的潮水最终一起淹没了他,他陷在了这一摊水里,抓紧了底下这个水做的女人,听着耳边涓涓的水声,渐渐的沉入了下去,沉到最里面……
  底裤被他一把扯掉时,她在他底下和着哽咽沙哑的问:“乔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乔楠只迟疑了一下,“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伴着这句话,他完全打开她的身体,挺身刺进去,直取她的人,一路往前冲,不管她的排挤,用尽力气,要嵌入她身体最深处。
  田蜜哀叫了一声,滚下更多的泪水,疼的扭曲,双腿踢蹬着床单,抗拒着他的侵犯。
  乔楠停在她身上不动,勾起她的腿搭在自己腰上,伸出一只手抚弄他们交合的地方,气息不稳的问:“现在知道了吗?”
  田蜜抽着气,想缓解被强行撕裂的疼痛,心却麻木了起来,为了自己身体上的欲望他让她这么疼。
  “你是个变态,乔楠,你是个变态,你不是人……”她寻找着能够想到的最恶毒的字眼,开始骂他。
  “是不是除了他,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男人,任何一个对你有欲望的男人都是变态,都不是人?”乔楠在笑,但是声音却比冰面还冷。“除了他之外的男人对你做这件事只会让你感觉到肮脏,污秽,是不是?”
  “你无耻,你混蛋,你……”
  “骂吧,我这个变态混蛋已经无耻的弄脏了你。”乔楠嘴里说着连自己都不耻的话,手下却仍然抬起她的腰,不再管她疼痛的抽气声,加大力气蛮横的在那紧 窒的甬道中冲撞了起来。
  “你无耻,你停下来……”伴随着他的动作,田蜜的声音低了下去,最终只剩下呜咽声。
  乔楠冷笑了一声,解开她的双手紧紧按压在枕头两边,进出的动作越发狠绝了起来,粗重的喘息喷到她的脸上。“到现在你还想为他守身如玉?你守得了吗?”
  “你别提他,你不配提他。”
  田蜜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他那一张沾着汗水扭曲的脸孔,现在爬在她身上的只是一个被欲望驱使的魔鬼,她不认识这样的一个人。
  “我他妈的从来都不想提他。”
  乔楠恼怒着用力堵住她的嘴,抱紧她,颤抖着,在这一刻的爆发中只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
  乔楠忘记了那一天他到底做了几次,他溺在那一摊水里,绝望中,想抓住一点最后的什么,面前的那具身体无疑被他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抓在手里,怎么样也不松手。最初的那一次过后,田蜜也安静了下来,闭上眼睛,无论他怎么动作,她不说话也不反抗,只留给他一个干涩僵硬的身体,可是纵然如此,他抱着她的身体,揉弄着,挤压着,情动越来越炽,激情攀到最高点再坠落然后再攀起又坠落……到了最后,他只记得她柔软的身体一直像水一样紧密的包裹住他,让陷在里面的他一泻千里,溃不成军,再也不想出来。
  在田蜜的记忆里,那个下午是和疼痛,撞击,重量联系在一起的,她唯一清楚的记忆就是他沉重的身体覆盖在她身上,撞击着她,压迫着她,也让她痛。其实怎么可能不疼,整个过程中,乔楠只是一味的掠夺,毫不压抑力道,强迫她接受他的给与,实在疼的厉害时,她抓紧床单,咬紧嘴唇,也不喊出来。
  乔楠到底还是有点顾忌她嘴上的伤,把自己的食指伸进她的嘴里,让她咬着。
  他并不是一个重欲的人,却在那个下午深陷欲海不可自拔。最后风平浪静,身体得到此生的最大满足时,他看着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她,一股巨大的绝望却笼罩了他,让他透不过气来。明明刚刚他们的身体还那么紧密的结合在一起,可是现在他发现她离他更远了。他伸出手触摸着她脸颊,她颤抖了一下,翻了个身。
  乔楠看着被单上的那几滴血红的痕迹,怔了怔,伸手拉来被子给她盖上,然后连人带被的把她抱到怀里。
  “田蜜……”他润了润喉咙,却突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就在这迟疑之间他后面的话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田蜜说:“乔楠,我以前要是有让你误会的地方,那是我错了,现在我也还了,我们谁也不欠谁的,我不恨你。”
  田蜜说:“乔楠,我不舒服,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躺一会儿?”
  乔楠没有再说话,抱着她一动也不动,一双眼睛定在她的脸上。如果他还有理智,他早就该放手,可是就算他失去了理智他也知道这一放手意味着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有一刻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就这么抱着她,一直抱着她。在他还没意识到时,他已经收紧了手臂。
  田蜜闭上眼睛,扭过头。
  无论乔楠再怎么用力,在她这一扭头之间他的手还是松了。田蜜很快的移动到床边背对着他。
  乔楠的目光从她乌黑的头发移动到裸 露在外的细瘦肩头,穿过微微弓起的背部,腰部深深的沟堑,顺着起伏的身体曲线到达她叠在一起弯折的双腿,最后落到她露在被子外面的脚上。那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的脚,柔若无骨,细小的像古时的三寸金莲,白嫩的脚踝,他初次握在手里时,不敢用力,总担心一不小心就会捏碎。乔楠颤颤的伸出手,只能抓住一把虚无飘渺的空气,正如他早就空荡荡,感受不到任何她体温的怀抱一样,他的手掌心里也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然而,他何尝真正得到过她的体温,哪怕是他们最亲密连接在一起,他身体最炽热的一部分深入到她身体最里面的那一刻,他也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所以一切终究成空。
  半晌后,乔楠逼迫自己从那个虚无上转开视线,下床一件一件的穿上穿上自己的衣服,拾起她的衣服,看了一眼,扔进浴室。从浴室出来后,他没有看她,直接走出来。
  他想抽烟,手在抽屉里面摸索了一通,才记起来他从来不在办公室抽烟,这里并没有准备。看了眼桌子上的那个盒子,顺手捞起扔到最底下的抽屉。
  拉开窗帘,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因为是冬天,外面的天早就黑蒙蒙一片了,从这几十层的高楼看出去,除了城市五颜六色的灯光,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在这朦朦胧胧中,他仿佛做梦似的又回到了他们初遇的那一个晚上。这一次她还是泪流满面站在那棵老榕树下,他坐在车子里看着那张脸,伸出的手只能触碰到后视镜,无论他再怎么伸长都够不着她,都不能把那张脸捧在手里。
  内线电话响起了,周瑾说:“乔总,你今天晚上和程总的晚餐我已经取消了。”
  乔楠顿了顿,回过神来,“重新安排个时间,我从纽约回来后见他。”
  “好的。”
  “帮我……算了,你下班吧。”
  乔楠拿着买好的衣服和鞋子进去的时候,田蜜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着。他把衣服放在床头,掀开被子时,她睁开了眼。乔楠抱起她,“去洗一洗。”
  把她放在花洒下面,调好水温,她却靠着墙慢慢往下滑,最后蹲下来不动。
  乔楠叹了一口气,脱下外套,拉起她,给她抹上沐浴乳,她身体上还有他下午激狂中留下的痕迹,就算最终仍是虚无,乔楠还是忍不住伸手不断的抚摸。也许是有点痛,她开始躲避他的碰触往后退。乔楠沉默的收回手,冲洗干净她身体上的泡沫。等到把她的身体擦干,裹着浴巾,抱出浴室时,乔楠身上的衣服也半湿了。
  这里并没有吹风机,田蜜的头发也湿透了,乔楠拿来毛巾擦干水珠,想把她的头发用毛巾包起来,可是她的头发长也多,他也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弄了半天,手一松,她的头发还是垂了下来,挂在肩上,他干脆扔掉毛巾。
  田蜜一直不说话,也不动的坐在床上,任他动作。
  现在这么晚,公司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保安和寥寥几个加班的人,乔楠不放心再次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去买吹风机,最后只能让它那样垂在她的背上。倒来一杯水,看着她嘴唇上还鲜红的伤口,他皱了下眉头,把杯子伸到她嘴边,她配合的喝下了半杯水。
  乔楠放下杯子,抽来纸巾,擦掉沿着嘴角溢出流到颈项的水珠,柔声问:“饿了吗?”
  田蜜还是不说话,手环住腿,蜷缩在床上。浴巾早就在乔楠把她放在床上时就脱落了,她好像并没有感觉,像个初生的婴儿似的缩在那儿。
  乔楠看着沙发上他买来的衣物,他当时并没有想到睡衣,沉思了两秒,走到衣柜边抽出一件自己的衬衣,给她穿上。衣服穿好后,她又自动的变成初生婴儿的姿势,把自己缩起来。乔楠拉开她的双手,把她抱起来,平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起身之前,他看着她轻颤的睫毛,轻轻的落下了一个吻在她的额头。
  到浴室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时,她两条腿弯曲着,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怀里还抱着一只枕头。他在床边站了很久,然后出去打电话订餐。
  饭菜送来后,乔楠进去想喊田蜜吃一点,叫了两声她的名字,她连眼睫毛也没有动一下。他低下头,探了一下她的鼻息,看到她眼睛下的淡青色的影子,终于确定她睡着了。
  在办公室呆坐到凌晨,乔楠还是走了进去,抽走她怀里的枕头,和衣躺了下来,把她抱进怀里,拉来被子盖上两人。田蜜皱了下眉毛,呻吟了一声,抱住他的腰,爬在他的胸膛上陷入了更深的睡眠。
  她身上一直都有一种淡淡的香味,甜甜的,腻腻的,乔楠并不喜欢吃甜食,却还是一直沉迷于这种特殊的香甜味。现在这香味里面还有一种他熟悉的味道,他知道那是他的沐浴乳的味道,她用了他的沐浴乳,她的身上有了他的味道,他们的味道现在交合在了一起。
  乔楠紧了紧怀里的身体,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在这特殊的香味中慢慢的沉入了睡眠。
  
  第五十七章
  室内静默了很久,田蜜转过头闭上眼睛,她到底还是不忍心马上反驳他这句话,她还做不到“妾心似铁”。或许她一早就知道,从她在他身下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开始,冥冥中就有什么闯入了脑海,只是她拒绝深究。
  那天早上田蜜其实是在乔楠怀里醒来的,全身蜷缩如婴儿。迷迷糊糊中,他对她说了许多话。田蜜以为她早就忘记他说过什么,可她现在想起来了。
  他在她耳边说,我就在这里,我的电话号码永远都不会变。
  最后放开她之前,他吻着她的眼睛要她答应以后不要一个人晚上在外面哭。
  给她穿衣服时,他还说北京的冬天很冷,他要她去了以后要记得多穿衣服。
  他说了很多很多,她只是故意要遗忘,因为只有遗忘是没有任何感情的,这才是对一个人最大最狠的惩罚。
  最初到北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租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时,她开始恨他,恨他不容许她拒绝就破坏了她安逸平静的生活,恨他让她丢了工作。被坂田大雄逼迫,陷入两难境地时,她又想起了他,她也恨他,从汽车上跳下去,头磕在防护栏上,陷入昏迷之前,她唯一的意识是,死了也好,如果就这样死了,那他再也看不到她。在医院醒来,听医生宣告孩子没有了的那一刻,她更加痛恨他,恨不得撕裂他,恨他总是让她痛,恨他给了她孩子又把孩子夺走。
  田蜜是恨乔楠的,所以她要彻底遗忘他。
  然而,人是可以忘记的,疼痛却是刻骨的,会被铭记。
  她忘不了疼痛,所以她还是一直记得他。
  也许每个女人一生中都会永远记得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最爱的,一个是让她最痛的,区别在于有些女人可以两者合一,有些女人不是而已。或许乔楠成功了,他给了田蜜刻骨铭心的疼痛,他也用他的方式让自己留在了田蜜的记忆里,他让她知道他是存在于她的生命中的,强悍到永远难以磨灭的存在。
  乔楠不再等她说话,他不介意再说一遍,再多说一点。“可是,我已经爱了,而且还不打算结束。”
  他走到她面前,捧着她的脸。“田蜜,你已经自私的决定过一次我们的未来,哪怕那三年你过得并不幸福,但是只要你能毫不犹豫的告诉我那就是你要的生活,我就不会怀疑你的选择,我就会放了你,再也不打扰你。可我们都知道你不能,因为你只是换了个地方囚禁自己而已,我希望你能对自己好点,让自己过的好点,所以,这一次,不由你做主,我说了算。”
  那棵老榕树依然还在,他们共同的短暂回忆就像那垂吊的棕色须根,杂乱不堪的笼在一起,碰不得,一碰就断,断成虚无,可乔楠还是抓住那个虚无恋恋不舍。
  然而,他忽略了他一直抓在手里恋恋不想放开的正是田蜜拼了命都想逃开的梦魇。那样的记忆太过难堪,难堪到她从来不愿意想起来。
  田蜜终于睁开了眼睛。“我情愿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因为你的爱代价太高,我要不起。”
  他们之间最初的那一段没有结局的传奇故事就像一出最荒诞不经的哑剧,到了高 潮也没有声音,也没有掌声,然后是静悄悄的落幕。他隔着厚重的黑色帘子,仿佛看见了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乔楠再次感觉到了那种绝望——无声的绝望。他想起来了他从纽约回来后去她的公寓,他在门口等了一夜,第二天从里面走出一个男人,告诉他以前的房主在二天前就离开了。他忘了他是怎么离开的,他只知道他绝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不要看不见她。
  “可是,我已经爱了。”乔楠再次重复了一遍,卑微的,近乎于乞求。“田蜜,我爱你,我只要你,我情愿给你我的爱,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田蜜拨开他的手,淡淡的陈述事实。“乔楠,我不爱你。”
  绕了一大圈,纠缠了这么多年,他们再次回到了原点,像世间所有的最普通的男女一样,爱与不爱始终是一个问题。
  顿了顿,乔楠说:“田蜜,我不在乎你爱不爱我,我爱你就够了,你可以永远把他放在你的心底深处,我只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让我有机会对你好,照顾你一辈子。我知道以前我做的不好,我也承认我是个混蛋,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我唯一后悔的是那天早上那么轻易的就让你离开了,我也后悔我没有早点去把你找回来。”
  乔楠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虽然他的话还是说的强硬,可分明已经把自己摆到低都不能再低的位置,只要能留住她,他愿意让步。这番话也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得来的,然而,这代价太高,是田蜜承受不起的。它终于彻底打破了看似平静的一汪水。
  田蜜的音量陡然间拔高,大叫了起来。“你是怎么爱我的?因为你的爱我现在躺在病床上,以后连孩子都不能要!你走开,我不要你的爱!”
  也许这句话声音太大,坐在外间的人也听到了,乔雨很快的从门口走了进来,面露忧色的看着病床上的田蜜。“嫂子。”
  田蜜抹了一把脸,对着乔雨和蔼的笑道:“吓到你了吗?我没事。”
  乔雨摇了摇头,“没有。”
  乔楠看了她一眼,“你先出去。”
  “哥……”乔雨看着他欲言又止。
  “出去。”乔楠已经不耐烦了起来。
  乔雨再次担心的看了看他们,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说了一句,“妈妈回来了,就在外面。”
  门一关上,乔楠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马上许诺道:“田蜜,我知道你想要孩子,等你把身体养好了,我们一起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
  田蜜感觉到疲惫不堪,呼出了一口气后,轻声说:“你还不明白吗?最主要不是孩子。你总是这样,你还是没有变,你总以为你给我就得拿着。你问过我要什么没有?你有没有考虑到我要不要?”
  又是同样的一个问题,乔楠忽然冷笑了起来。“我们彼此彼此,你也没有变,一点都没有变。你要他,他要你吗?他要的是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姐姐,你和我都清楚,他从来都没有要过你。”
  “你无耻!”田蜜气得伸手就朝他的脸打去。
  乔楠不闪不避挨了一巴掌,然后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摩挲在他火热的脸上,一片柔滑清凉,他们一个热一个冷,可是他可以给她温度。乔楠心一软,把她拥进怀里。
  午餐是宋蝶和乔雨一起带着人送进来的,田蜜在乔楠拿起勺子之前,自己端起了那碗汤。
  宋蝶笑着递过去一只勺子,“多喝一点,这汤补血。”
  田蜜接过勺子后,对她笑了笑,回答:“好。”
  田蜜喝汤的功夫,宋蝶开始数落乔楠,责备他不应该忙于工作而疏于家庭。乔楠不回话,只是偶尔抽来面纸擦掉田蜜不小心流到嘴角的汤汁。
  说完了儿子,宋蝶对田蜜说:“这次的事都怪乔楠,你在医院好好养着,我和你爸爸已经从美国请来了几名专家,下个星期让他们给你做个检查……”
  “妈!”乔楠忽然出声打断她的话,淡淡的说,“我已经找了,这么点小事你和爸不用麻烦了。”
  田蜜已经放下了汤碗,乔楠端起一碗饭,另外拿起一只勺子,挖了一大勺米饭不容分说的送到她嘴边,呵斥道:“光喝汤有什么用?你就是每天不好好吃饭身体才这么差,全身上下都是骨头,白骨精有什么好看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喜欢骨感美,你就喜欢瞎折腾。”
  田蜜低头咀嚼嘴里的米饭,并不答话。
  乔雨笑了起来,“哥,你以前不是挺喜欢骨感美人的吗?”
  “别胡说。”乔楠又喂田蜜吃了一口菜。
  宋蝶笑道:“田蜜是太瘦了,该多吃点。”
  这么一打岔,话题就由田蜜身上转到了女人经常谈的美容、保养、瘦身上,田蜜搭讪着边回话边吃乔楠送到嘴边的食物。
  结果这餐饭,田蜜在谈话的间隙,不知不觉间吃了入院以后份量最多的一餐饭。
  饭后,宋蝶陪着田蜜说了一会儿话,便回家休息去了,她一走,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这间顶楼的病房实际上是一间四百多平米的套房,有会客室,书房,餐厅,厨房,外加三间卧室,配套设施齐全,和家庭住宅没有任何差别。田蜜现在身在的主卧,也配有一台四十六英寸的索尼液晶显示屏电视,从宋蝶走后,她的眼睛就一直盯着电视,什么话也不说。
  乔楠坐了半个小时,起身说:“再看一会儿就睡觉吧,我出去一下。”
  他知道田蜜不会回话,说完后就走到乔雨身边低声嘱咐了几句,然后离开了。
  田蜜的眼光终于从电视上转开,低声问乔雨:“我的手机怎么不在包里?”
  乔雨也在看电视,没料到田蜜会忽然说话,没听清楚,问道:“什么?”
  田蜜又重复问了一遍。
  “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带到医院了……”乔雨想了想,又说:“昨天上午好像你爸爸打电话来了,是我哥接的,你问问他吧。”
  田蜜顿了顿,说:“我晚上再问他,把你的手机借我打个电话回家吧。”
  乔雨递过来电话后,顺手把电视音量调成静音。
  座机电话并没有人接,田蜜一时记不清父母的手机号码,又再次拨通了甜甜的电话。同样没有人接听,直到最后响起一个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田蜜怔怔的听着,又按了重拨建。如此重复了好几次之后,乔雨倒了杯水,送过来给田蜜,安慰道:“等一会儿再打吧。”
  田蜜只能先放下手机,接过水杯。
  晚上乔楠不在,乔雨陪着田蜜一起吃了晚餐,饭后田蜜又拿起乔雨的手机拨打家里的电话,依然没有人接听。她茫然的坐了一会儿,才把电话从耳边拿开。
  乔楠进来时,田蜜手里还是握着手机,他看了看抽出来递给乔雨。
  乔雨走后,乔楠柔声问:“晚上吃的什么?”
  田蜜拿起遥控板打开电视看了起来。
  乔楠毫不在意,也不再说话了,在床边特意给他预备的的单人沙发椅上坐了下来。
  到了九点钟,乔楠关掉电视,抱起田蜜走进了浴室。洗漱完毕,躺上床之后,乔楠说:“你要是想你家里人了,等你身体好了我就带你回去看他们。”
  田蜜翻了个身背朝着他。
  乔楠从背后拥住她,抚摸着她的肩膀,吻了吻她耳朵旁边的肌肤,在她的颈项边流连不去,低声说:“你又和我赌气了,以前我不喜欢你闹别扭,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总是故意不让我好受,但是现在我喜欢,你不过就是知道我能容忍而已。你就像个小孩,谁对你好你就找谁撒气。我已经无所谓了,你可以不和我说话,就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过了很久,乔楠昏昏欲睡时,听到田蜜说:“乔楠,我们离婚吧。”
  
  第五十八章
  从上午那一巴掌过后,这是她首次开口对他说话。
  乔楠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整个晚上乔楠都在做梦,梦见老榕树,梦见白衣女人,梦见她说话,说什么却怎么也听不清楚。早上睁开眼睛,他看了看依然躺在身边的田蜜,更加用力的抱紧了她。
  田蜜忽然转过头,看着他,清晰的说:“乔楠,我们离婚吧。”
  乔楠压抑下整晚的阴郁,抬起她的下巴,微怒道:“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他眼里已经阴霾一片,掐住她下巴的大拇指和食指滚烫的像烙铁一样。
  田蜜停了一下,哀求道:“乔楠,你放了我吧。我求你放了我。”
  乔楠冷笑了一声,放开她掀开被子下床。沐浴后,他无所顾及的敞开着浴袍走了出来,然后去衣物间拿出一套上班穿的正装随手搁在床上,他开始在她面前换衣服。
  套上衬衫后,他一边慢条斯理的一颗一颗扣着纽扣,一边不徐不缓的说:“田蜜,我知道孩子没有了你心里难受,我劝你少胡思乱想,好好呆在这里,安心做你的乔太太,那种糊涂话再也别说了,想想你家人……”他顿了顿,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的说,“特别是你姐夫。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心甘情愿留下,不论哪一种后果都不是你承担得起的。”
  乔楠已经穿好了衬衣,看了看床上一动也不动毫无反应的田蜜,捏住她的下巴让她面对着着自己后,才悠哉的说:“我刚刚的话你记住,我不会再次提醒你。”
  他松开手拿起黑色的领带递过去,“给我系上。”
  田蜜木讷的顺从接过来,起身套在他脖子上,打起了最简单的平结。
  乔楠看着她不熟练的动作,不满意的说:“你以前就是太闲了,才有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以后好好学学,看看别的女人是怎么给她们的男人系领带的。”
  田蜜手上动作一顿,就着那团黑色用力的拉了一下,收回了手。
  乔楠感觉到脖子上一紧,莫名的放下了压抑了很久的闷气,扯了扯领带,笑了一下,抱住她的腰。“不给我一个早安吻吗?”
  田蜜亲了下他的脸颊。
  乔楠再次不满意她的敷衍,“你昨天早上怎么做的今天再照着做。”
  田蜜不动,乔楠耐心的等着。
  僵持了良久,在乔楠的脸色完全阴沉下来之前,田蜜终于放弃了没有意义的抵抗,攀着他的肩碰到了他的嘴唇。乔楠很快的掌握了主动权,抓住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胸膛上,索取了一个深吻后才抱起她。
  到了浴室,乔楠放下田蜜,习惯性的拿起牙刷挤好牙膏,拿起漱口杯要接水时,他才顿了一顿,可一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又不忍心了,最终还是接好了水,搁在洗脸台上。“刷牙吧。”
  回房间后,他把她放在床上,动作熟练的帮她套上胸衣,给她换了身干净的病服。摸了摸她脚踝上的链子,他起身戴上自己的袖扣和其他配件。“我早上有个会议不陪你吃早餐了,你要是想早点出院你就配合点,该怎么吃你应该清楚。”乔楠说完话后拨了拨手指上的婚戒,穿上外套,很快就离开了。
  也许被田蜜昨天那么一闹,乔太太生病住院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上午陆陆续续的就开始有人来探病了。
  宋蝶为了不打扰田蜜休息在外面会客室接待了一些人,偶尔一些关系好的世交好友也让他们进去见见田蜜。
  李静雯和李夫人一起进来的时候,田蜜正坐在床上翻看一本乔楠让人送来的时装杂志,上面有各种领带的系法图解。看见她们朝床边走来了,田蜜合上了书,微笑着迎接。
  寒暄过后,华晓莉拉着田蜜的手,亲热的问:“身体还好吧?”田蜜点头说:“很好。”她又关心的询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客气的嘱咐了几句注意修养之类的话,最后才笑道:“你们年轻人说说话吧,我不在这里妨碍你们了。”她于是便和宋蝶一起到外间说话去了。
  田蜜和李静雯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话,长辈一走,她们客气着彼此互通了一番近况,就没怎么相互交谈了。李静雯显然是精心修饰过的,脸上妆容完美无瑕,一身飘逸的裙装,脖子上还有条白色古典丝巾,光彩照人亭亭玉立的站在房间内,顿时更加凸显出病床上田蜜的暗淡和颓靡。她和乔雨说着话,注意力就到了田蜜手里的杂志上了,笑道:“现在是男色时代,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关注关于男性的时尚杂志了。”
  她现任某一知名女性杂志的创意总监,说出来这番话怎么听都有酸葡萄的嫉妒心理,田蜜笑了笑没有答话。
  乔雨说:“这书是我哥让人送来的,这边还有一堆呢,他估计想让我嫂子研究下怎么搭配男装,以后帮他配衣服吧。”
  李静雯没有说什么,像想起来了什么,不经意的问田蜜,“你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姐妹?给书本杂志什么做插画的?”
  田蜜心里一紧,很快就回答,“对,她是我姐姐。”
  李静雯说:“我有几个中央美院毕业的朋友,这几天听他们谈论起来了你姐姐,叫田甜,是吧?”
  “嗯。”田蜜知道田甜在插画界虽然小有名气但是也只限于一定的地域还没到让人随意谈论的地步,她看着李静雯脸上灿若朝霞的笑容,慢慢的揪紧了身侧的被子。
  李静雯一笑,不再提田甜,转开话题问,“听说双胞胎都有心灵感应,是不是?”
  田蜜怔了一下,说:“乔雨,我想喝水。”
  乔雨很快走开去倒水了。
  田蜜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女子直截了当的问,“你知道了什么?”
  仿佛故意要让她着急,李静雯拨了拨头发,慢吞吞的说:“你可以感应。”
  乔雨已经走了过来,她忽然低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说:“你晚上会做梦吗?梦见她了没有?……”
  田蜜听不清楚她接下来说什么了,外面的天像炸开了似的,霹雳的雷声轰隆隆的一阵阵传来,她在这雷声里怔愣的坐在床上,连她是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早上还是艳阳高照,现在已经乌云密布,眼看着一场狂风暴雨就要到来。霹雳之声停了半晌,窗外忽然传来一道闪电,惊雷顿起,田蜜抖了一下,瞬间惊醒。下一轮的轰炸来临了。
  她在这轰炸声里拨通了他的电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圆润清脆、温文尔雅,干净的像她曾经买的那两只白瓷笔筒,又像一杯冬日午后的清茶,暖融融的,氤氲浮着热气。可他们毕竟隔得那样远,现在这热气传到田蜜这边早已经冷却,只能熏出一片冰凉。
  田蜜开始打冷嗝,不停的,一声一声,她咬住食指也阻止不了,到最后她只能舍弃那温暖不了她声音,捂住嘴巴冲下床。
  乔楠匆匆忙忙结束会议赶回来时,田蜜还爬着浴室的洗脸池干呕着,这次连酸水都吐不出来,只是断断续续的呕吐声。
  “别吐了!”他站了一会儿,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田蜜甩开他的手又继续爬下来干呕着。
  乔楠遣走房间内的其他人,再次感觉到无能为力。“你是想故意折磨我,对不对?你就吃准了我拿你没办法吗?”
  田蜜压下胃里不断上涌的恶心,抬起头问,“你为什么想要带我去英国?”
  乔楠没预料到她会突然说话,更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顿了下才反问:“你不是喜欢那里吗?”
  “你们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乔楠看着那双干净清透的眸子,忽然开不了口。
  “她怎么了?”
  田蜜看了他一会儿,在他的沉默中,眼睛里的希望渐渐的暗了下去,眼泪开始扑簌簌的往下掉。
  乔楠措手不及,刚刚想伸出手抱住她,她已经捂住脸蹲在地上哭出声音来了。他蹲下来拿开她的手,手忙脚乱的擦着她的眼泪。
  这只是一个开端,此后田蜜开始不停的呕吐,接下来的午餐和晚餐吃什么吐什么,吐完了又哭,闹的整个病房人仰马翻,医生护士来来去去。经过乔楠同意,晚上打了镇定剂之后,她终于安静了下来,很快就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乔楠一直守在床边,确定她已经陷入睡眠后,伸手擦掉她眼睫毛上没有干的泪痕,又塞了个枕头在她怀里,然后走出了房间。
  医生还在外面会客室等着他,也还是那套基本上已经固定的说辞:乔太太压力过大,受到不正常的刺激,引起情绪大幅度起伏,导致身体上的一连串反应,反胃恶心只是其中一项。
  乔楠并不满意这段毫无建设性的话,一直没有答话。
  或许医生也从乔楠的脸上看出来了什么,像前几次检查完后一样,详细的解说完注意事项,嘱咐家属帮助调整病人的心理后,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室内静默了一会儿,一直坐在一边听医生说话的宋蝶低声说:“乔楠,到此为止吧。”这一整天折腾下来,连她的声音都带上了疲惫,省略掉开场白直接吐出的几个字也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说完。
  “妈,你累了先回去休息。”乔楠站起身就想去里面卧室。
  “乔楠,你坐下,让我把话说完。”宋蝶口气不免严厉了起来。
  乔楠揉了下额头再次坐下了。
  “我知道她在你心里的份量,你要一个女人我们不反对,不管她爱不爱你,只要你有能力你就可以把她留在身边。”宋蝶停了下,等乔楠看过来时,才接着加重语气说,“可我们乔家不要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
  乔楠恼怒了起来,“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
  宋蝶一笑,“我从不听信谣言。”
  乔楠说:“那你应该清楚她并不是不孕。”
  宋蝶叹气,劝说道:“乔楠,孩子的事可以先搁在一边不谈,可眼下这情况你也该放手了,再这样下去她不死也剩下半条命了,她身体本来就弱,还能折腾几天?你安抚不了她的,让她家里人来看看她,先让她平静下来。等她身体好了,能够出院了,她想去哪儿你就让她去哪儿吧。”
  她见乔楠没有答话,以为他在沉思,又语重心长的说:“你爸爸喜欢收藏古董,所以家里有两大间摆满各种稀奇珍宝的储藏室,然而他却亲手摔碎了他最喜欢的一对珐琅彩蝴蝶花瓶,因为太喜欢了,他喝醉了酒还要拿出来看。你和你爸爸一样,喜欢什么就想紧抓在手里不放,可谁还没有个手松的时候?乔楠,拿得起就要放得下,你放手吧。”
  乔楠没有马上说话,宋蝶起身离开,开门时,后面传来乔楠的声音。
  “妈,她不是收藏品,我不能没有她。”
  宋蝶淡淡的说:“乔楠,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
  咔嚓一声,门被关上了,乔楠的手一抖,室内完全静默了下来。
  
  第五十九章
  半夜时,镇定剂的药效过了,田蜜醒来后又开始哭闹,乔楠只能叫来医生再次给她打了一支镇定剂。这一次到了上午,田蜜才醒来。乔楠看见她睁开眼睛后,柔声劝哄道:“田蜜,我过两天就带你回去,你听话,别再伤心了,你爸妈已经够难受了,你要是一直这样,让他们看见了,不是更难受吗?”昨天一天,任她如何哭闹,他一直不在她面前提起任何关于回家和她爸妈的话,在他有意的回避下,沉浸在哀恸中的田蜜也没有想到这上面来,现在他的这番话一说出来,田蜜很快就推开他要下床。乔楠抱住她,再次低哄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们看见了会伤心的,你听话,等你好了,我们再回去。”田蜜却听不进去,推着他说:“我要回家。”乔楠经过昨天一天已经怕了她的眼泪,现在见她终于没有再继续哭泣,松了一口气,拥着她低声劝哄着,到了这时候倒也顾不得什么英雄气短肉麻之类的,心肝宝贝的宠着,恨不得把好话甜言蜜语全部说尽了,只求哄得她好过来,能够安静的在医院呆几天,不再一味的哭闹。
  外面传来敲门声,乔楠没有心思理会,一会儿后乔雨推开门,站在门口,说:“哥,嫂子家里人来看她了。”
  乔楠背朝着门口,只感觉怀里刚刚一直挣扎着不停的说着“我要回家”的田蜜瞬间静止了下来,像个雕像一样。他松开她,回头便看见乔雨的身后立着一个人。那个人也看着这边,对他淡淡的点了下头,忽然脸色一变,大喊一声,“田蜜,你别下来!”然后就大步走了过来。
  田蜜动作更快,已经从床的那一侧奔了下去,直扑到他怀里,然后“哇”一声开始大哭,边哭边含糊不清的说:“韩林,我要甜甜……”见到他,她什么也管不了,只想尽情的宣泄她的痛,那种生命被硬生生掰成两半,一半已经流失的痛,那种只有他懂也只有他能分担的痛。
  韩林是了解的,或许只有一路陪伴着她们长大的他才知道“甜蜜”是不可分割,所以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拍着她的背让她哭。
  乔楠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木然坐了半晌,然后走过去从后面掰她的手。“你还没穿鞋子,回床上去。”他用力拦腰抱起她放在床上,回头对韩林说:“谢谢你来看她。”
  韩林没有答话,而是问,“她还没吃早餐吧?”
  他这一问,乔楠才留意到已经接近十点了,马上便要出去唤人送吃的进来。
  床上的田蜜几乎是在乔楠松开手离开床边的一瞬间又向韩林扑了过去,乔楠脚步顿了一顿,听见了他的声音和在那凄厉的哭声里缓缓的传了过来,他说:“别哭了,你都这么大了还和以前一样……”他加快脚步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门内的田蜜还是那一句话,“我要甜甜。”
  韩林说:“甜甜不在,还有我。”
  这一刻,记忆穿越二十年的时光,回到了深夜的那个房间,他抱着哭泣的她口口声声说着“甜甜不在,还有我”。一晃二十年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还是那个带着眼睛的小男生,她也是那个哭泣的小女孩,他抱着她说:“甜甜不在,还有我。”
  她的韩林又回来了,她以为她再也找不回来了,她以为她永远只能站在江的那边,看着江对面的他。可是,现在抱着她的人还是他,他说她还有他,他是她的韩林,姓韩的韩,双木林。
  他说:“田蜜,别哭了,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回家。”
  田蜜再次像那一次一样,嘴巴一憋。“韩林,这次我真的等了很久。”然而,她还是等到了,迟到了七年之后,他拉着她的手要带她回家。
  乔楠坐在外面,听见里面的哭声由强转弱渐渐的听不见。
  乔雨忽然站起来说:“这粥都冷了,我再去换一碗。”
  乔楠看了眼茶几上的早餐,说:“不用了,你们等一会儿把午餐送进去。”他站了起来,“我有点事情要去公司,等一会儿医生来了,你告诉他们以后不需要镇定剂。”
  “哥——”乔雨不满的叫道。
  “你让厨房把午餐做清淡点。”乔楠不再等她说完,起身离开。
  中午的时候,乔楠接到了乔雨电话,嫂子又吐了。乔楠没有问她吃的什么,只简单的说,她晚上不会吐。她晚上果然没有再吐。乔楠继续留在公司,把积压几天的文件全部处理完后,又呆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经过一条十字路口时,司机已经向右边拐弯了,后座的乔楠说:“回家。”司机又向前行驶了几分钟找到通行道切换到马路那边掉头往回驶。
  回到阔别两个月的家后,已经十一点了,一室清冷,乔楠进卧室时习惯性的往那张沙发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已经空荡荡了很久。他绕过那张沙发,往里面走去,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手指触到一团绒绒的布料,他随手拿起来一看,是一件粉蓝色的小衣服。他从未见到过这么小的衣服,楞了半晌,抓在手里反复摩挲着。房间里面似有若无的传来一阵阵幽香,他蓦地从床上起来走到了露台上。
  露台上那几株栀子花开的正欢,一团团白球似的花朵,在这迷蒙的夜色下,没来由的他眼前又闪现了老榕树下的那抹白色的身影。
  花香淡极,一开始站在露台上时恍惚中没有感觉到,站的久了,栀子花淡淡的香气渐渐的沁入心田,这也像……像她一样。
  乔楠伸手触摸着一朵面前的花朵,今年夏天的栀子花到底还是开了,她说过要让他看她的栀子花开的。
  每周一的例行周会一般会在两个小时内结束,这次乔楠却用了三个多小时,回到办公室后,苏瑾打来内线电话。“乔总,有位韩先生在外面等了您很久,您见吗?”
  “让他进来。”乔楠取下眼镜。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乔楠也站了起来,看着走过来的人笑道:“姐夫,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面前的人很明显楞了一下,然后也笑道:“早该来你公司看看。”
  “那我带姐夫参观参观吧。”乔楠的态度极其和蔼,笑的极其灿烂。
  “不用了,我有点话要和你说。”韩林笑着推辞。
  “那坐下喝杯茶吧。”
  乔楠看着对面的人,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短短的头发,柔和的脸部线条,金丝边眼睛,白色的衬衫,干净清爽,一切都和照片上的那个男人那么相像,他想起了他放在她身后的手还有她脸上的笑。时光总是会留下一些什么的。
  喝了口茶后,韩林说:“田蜜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想带她回去住一段时间,陪陪她爸妈。”
  乔楠感谢他的开门见山,客气的回道:“怎么能麻烦姐夫呢,我带她回去就行了。”
  韩林很好商量的说:“这样也好。”
  乔楠脸上的笑容渐渐的隐去了,镇定不再,脱口而出,“我很好奇你看见她那张脸,想起来了什么?”
  韩林握着茶杯,淡淡的说:“她们的外表是长的一样,可她们是两个不同的人。田蜜从来都不是替代品。”
  乔楠冷笑:“哦?姐夫,我可以把你的话理解为你先后爱上同一张脸的姐妹两个不同的人?还是你耍完妹妹娶了姐姐,姐姐死了又回头找妹妹?”
  茶杯里的水洒了出来,韩林颤抖着放下茶杯,抬起头来,“这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情,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
  “乱伦的事情我也没有兴趣听。”乔楠不屑一顾的说。
  “乔先生,我今天来还想告诉你田蜜要回家,我会帮她,她应该享受自由的生活。”
  “你怎么帮?”
  韩林说:“我会亲手结束掉束缚她的一切。”
  乔楠说:“我等着。”
  晚餐时,田蜜见到了一份署名为《离婚协议书》的文件。她看了看手中一沓白色的纸,又看着面前的律师。
  律师说:“田小姐,这是乔先生让我拿来的,请您看一看,如果没有问题,请签名,乔先生还在等着。”
  “好的,谢谢。”
  田蜜接过来他手中的笔,落笔时看到了旁边那两个清晰的行楷字,顿了一顿,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手中的笔。
  韩林一脸忧色的问,“田蜜,你想好了吗?”
  田蜜拨开他的手,工工整整的写下自己的名字。“我早就想好了。”
  “您不看看吗?”律师很奇怪的问。
  “不用了。”田蜜微笑。
  律师不再说什么,等她签名完毕,留下一份给她,然后收拾好自己的公文包告辞离开。
  出院后,田蜜给乔楠打过一次电话,心平气和的说:“乔楠,我要回家了。”
  乔楠说:“祝你一路顺风。”
  田蜜说:“谢谢!”
  乔楠说:“你的东西我已经让人打包好了。”
  田蜜说:“不用麻烦,我没什么要带的。”
  乔楠说:“我会让人寄到你家去。”
  田蜜说:“哦,好的,谢谢。”
  于是他们很平静的结束了通话。
  田蜜是在机场打的电话,挂上电话后,她跟随着韩林走向了登机口。
  乔楠是在机场接的电话,挂上电话后,他远远的看着她消失在登机口。
  
  第六十章
  田蜜回家后才知道家里早就因为甜甜的离去而乱作一团。张玉兰受不了年纪轻轻的女儿忽然从世界上消失,从得知噩耗的那一刻起就开始神思恍惚,葬礼的那天晚上起夜时在卫生间扭伤了腰,一只腿也骨折了,打着石膏,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田东伟虽然没有躺在病床上,可精神也大不如前了,满脸风霜。甜甜生下的那个婴儿也还在医院的特殊病房内,因为早产,体质虚弱、极其瘦小,医院一度曾预言孩子很难活下来。
  这一切都让田蜜无暇顾及自己的伤痛,一夕之间猛然苍老的父母需要她这个女儿,甜甜的孩子更需要和妈妈长的一样的小姨。那个出生时不足一点五公斤的女孩儿本来谁抱都会哭闹,可田蜜第一次小心翼翼的从看护手中接过来时,她只是睁开眼睛看了看,然后埋进她怀里。当时身边的人都感慨万千,韩林轻声说:“她叫甜甜,韩甜甜。”看护也笑着说:“小甜甜是闻到了妈妈的味道。”田蜜低头看着那又白又皱的一张小脸,眼睛一酸,几滴眼泪落到了孩子的劲窝里。她赶紧伸手擦掉了,这样动来动去的,小甜甜又睁开了眼睛,嘴巴微张,嘴角还拉开了一点弧度。田蜜心里一动,亲了几下她的脸,她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病房开始热闹了起来,父母脸上终于也有了笑容。这是田蜜回家后第一次落泪,换来了小甜甜出生后的首次笑容,从这以后直到张玉兰和甜甜都离开医院,她都没有再掉一滴眼泪。
  老年人伤筋动骨的复原起来很慢,张玉兰出院后在家里休养,田东伟销假去上班了,田蜜请了一个钟点工每天下午来料理家务兼陪伴母亲,她则去韩林家看小甜甜。韩林已经雇好了一个育儿经验丰富的保姆看护小甜甜,可田蜜自从在医院看见孩子的第一眼就舍不下,张玉兰也说外人带哪有自己人全心,她只恨自己偏偏这时候成了个“废人”,连外孙女都不能照顾,所以也一定要田蜜每天去看看才能放心。
  于是田蜜每天在家吃完午餐后就去韩林家,陪着保姆给小甜甜换尿布,喂奶,逗着她玩,她总是看好时间,每天赶在韩林下班回家之前就会离开。其实田蜜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很多年前在她发现甜甜的“秘密”时,她也有过这样矛盾的心理,想他却不敢见他也不敢给他打电话。在G市住院的那两个星期,她可以把韩林当成唯一的一根浮木,抓住了就不放手,只想着向他宣泄自己的痛,安心享受他的照顾。可现在回来了,一切还是没有变,不管甜甜在不在,他都是她的姐夫,田蜜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这样连着去了几天都没有碰见韩林,到了星期六,田蜜想韩林应该不会去公司,于是她下午就到了甜甜的墓地。甜甜喜欢白玫瑰,田蜜去花店时正好看见有新鲜的白玫瑰出售,大朵大朵的花骨朵儿还没有完全展开,一团团的摆在哪儿,娇艳欲滴,就买了二十二朵让人包起来,带来放在了墓碑边。那一大束白玫瑰在太阳的照射下直升到天上去,天空蓝的发亮,漂浮着大朵大朵的白云,就像小孩子穿着蓝白色格子裙子,底下还打着白色的蕾丝花边。田蜜仰着头看着天空,忽然记起来小时候她和甜甜每人也有过这么一件裙子,夏天时她们还一起穿着去外婆家,路上有人推着车子卖棉花糖,她看着那软蓬蓬的一团就不愿意继续走了,于是甜甜就停下来买给她吃,看着她把那糖拿在手里转来转去,这边舔一口,那边咬一口。
  那时候吃到嘴里那么甜的糖,现在回想起来也带了一丝苦涩,二十年了,连糖的味道都慢慢的挥发掉了,唇齿间再也没有甜。
  远处的天空霞光初现,一抹金黄色摇曳在西方,太阳渐渐的收了起来,被夏日的天然火炉炙烤了一天的墓碑还是烫的,手一摸上去就有汗冒了出来。田蜜沿着那一条条的凹线抚摸着上面的碑文,然后又去摸那张照片。收回手时,她看见白玫瑰的旁边靠着一把雏菊,一只修长的手从花丛中露了出来。
  田蜜没有扭头看他,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站了一会儿,韩林低声说:“走吧。”他已经转身走了,田蜜跟在后面也慢慢的迈动着脚步。夕阳已经只剩最后一抹余辉,他的背影笼罩在晚霞中,像镀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淡金色光圈,既荒凉又孤单。田蜜加快脚步走到他旁边,两人一左一右的出了墓园。
  韩林直接把车开到了一家老字号的私房菜餐厅,像以前一样微笑着说:“田蜜,今天陪我吃一次饭吧。”田蜜对这样的笑容是丝毫没有免疫力的,她也拒绝不了这样的韩林,从始至终,他在她心里都是这样一个亲切温暖的存在。
  韩林拉着田蜜走进去,从G市回来之后,他们就没有单独见过面,坐下点完菜后两个人又都沉默了下来。
  包间的一扇窗户临着东湖,湖边逶迤着大片大片碧绿的垂柳,每到春天就会有柳絮飞舞,然而在这样的盛夏,那绿叶映在水里,衬着底下的湖水,像一片墨绿的中国山水画,又是一番动人的景致。
  田蜜看了半晌,笑道:“我记得你以前经常来这儿写生。”她也总是跟着来,在旁边看着他在颜料盘里调色,然后一点一点的点缀在画板上,有时候他在湖边画一天的画,她也在他旁边坐一天。有一次她不小心睡着了,醒了后看见韩林已经画好了一幅油画,一个少女坐在一株垂柳下。画面用色极淡,很是沉静素雅,题字为“人在谁边”。田蜜因为很喜欢那幅画的意境,所以这么多年还是记的清清楚楚。
  韩林说:“那时候觉得这东湖真是美,可是后来也很少来了。”
  田蜜纳闷了,“你现在不就是住在东湖边上吗?”
  韩林说:“住到这里后每次都是坐在车子上进进出出,很少去湖边了。”
  也许太近了,反而失去了那种探索的兴致了,人总是容易忽略送到自己大门口的景色。田蜜不知道韩林是不是这样,可她还是替他找理由,也许他只是工作太忙了。
  饭后,韩林开车把田蜜送到了居住的公寓楼下面,在下车之前,递给了她一串汽车钥匙。田蜜摸着那带着银色外圈圆圆的钥匙,很快就知道是田甜那辆新买不到一年的mini cooper。田甜当初决定买这一款车时给田蜜发过图片,还约她一起买辆一模一样的。也许是小时候穿同样的衣服鞋子时间太久了,长大后的田甜和田蜜也还是经常穿的一样,上大学时,有时候田甜逛街遇见了喜欢的衣服就会买两件,然后寄一件给田蜜,田蜜也会像她这样,这是她们两人的习惯。田蜜最初对田甜说,买车要找乔楠商量一下,其实那时候乔楠人在上海,几天后她对田甜说,乔楠要她先开那辆结婚时他送的车。
  田蜜想起了乔楠递给她车钥匙时说的话,把钥匙放在了车内的置物盒里。“我不能要,我开车技术根本不行,打车也不麻烦。”
  韩林再次把钥匙塞在她手里,说:“这辆车送来没几天,田甜就检查出来怀孕了,以后就一直放在车库里,我们现在也不打算处理掉,这车是她用自己赚的钱买的,她很喜欢,你拿着吧,明天就去开回来,你每天跑来跑去有辆车方便一点。”
  田蜜也舍不得把田甜喜欢的车卖掉,于是接下了钥匙。走下车后,她又回头对韩林说:“甜甜喜欢白玫瑰,下次去看她时买白玫瑰吧,如果没有百合花也行。”她想了想,又再次说:“其实蓝色妖姬她也很喜欢,不知道容不容易买。”
  韩林说:“我知道了,下个星期我们一起去买吧。”
  田蜜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走进了大楼内。
  到了家,田蜜打开门,一进客厅,就被吓一跳,里面横七竖八的堆着很多箱子,她没有仔细数,总有几十大箱。
  父母都在里面坐着看电视,看见她了,张玉兰说:“这些都是今天送来的,说是你的东西。”
  田蜜回来这段时间从来没有对父母提过离婚的事情,他们也没有主动在她面前提起乔楠,现在有了这些东西,她不得不简要的告诉他们她已经离婚了。
  父母听了都没有太激烈的反应,也许是他们已经经历了比这更大的打击,在失去一个女儿以后,其他的事情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还有什么能比得上生死。
  田东伟指着桌子上放着的钥匙和证件说:“这也是今天送来的,他们说这栋房子以后是你的,房产证什么的都在,我看了下是江边的一栋别墅。”
  田蜜楞了一下,还没搞清楚什么房子,就听张玉兰说:“田蜜,你看看这客厅堆的,我数过了,光衣服就有二十多箱,才一年多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衣服?”
  田蜜直觉回答:“这都不是我买的。”
  张玉兰更加不满意了。“你还推卸责任了,你的东西不是你买的谁买的?”
  田蜜很快就说:“乔楠买的。”
  张玉兰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说:“乔楠今天打过电话了。”
  田蜜自从回来后就没有和乔楠联系过,现在听说他打电话了,一时有点奇怪他会说什么。
  张玉兰却没有接着说起电话的内容,只问,“是不是你提出来离婚的?”
  “嗯。”
  “他在外面有人了?”
  田蜜觉得再说下去会越来越离谱,赶紧打住了,“妈,你想哪儿去了,你别问了,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张玉兰也不再逼问了,念叨了田蜜几句,让田东伟扶她回房间休息了。
  田蜜在客厅继续坐了一会儿,把茶几上的东西拿起来看了看,才回自己的房间。在抽屉里找《离婚协议书》时,她注意到衣柜旁边多了一个保险柜,没有上锁,她随手一拉就开了,里面居然全是乔楠买给她的那些珠宝首饰。她把那些盒子全部拿出来放在床上,一个一个的打开看,钻石、珍珠、宝石之类的很快琳琅满目的洒了满床,很多她也是第一次看见。她爬在床边,拿起一只玉镯,和宋蝶送她的那只一样都是老坑玻璃种,这只还要偏细点,她慢慢的圈在了手腕上,然后就取不下来了。她记得好像是乔楠在英国买给她的,又像是在日本买的,她当时带上了很多天都拿不下来,后来包着保鲜袋擦肥皂水拿下来的。
  田蜜又拿出来《离婚协议书》,仔仔细细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一页有乔楠的签名,很端正的行楷,她也见过他一些签名,很多时候都是狂傲不羁的草书或者是飘洒自如的花体,这么一笔一划慢慢写下的签名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两个字力透纸背,“乔”字的第一笔下笔时好像停了一下,那一撇并不是很连贯。
  田蜜怔怔看了半晌,然后小心的收起床上的东西,重新放进保险柜,进浴室去洗澡。洗完澡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可她没有睡意,坐在床上剪着脚趾甲,到了左脚时,就看到了那一串戴了一年多的钻石脚链。她很自然的就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找到他的名字按了下去。
  第一次没人接,她又重拨了一次还是没人接,田蜜继续剪脚趾甲。剪完了左脚,她又拨了一次,依然没人接听。田蜜第一次尝试给他发短信,写完那一段话她又检查了一遍,然后按了发送键。短信成功发送出去后,她躺下去睡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迷蒙间听到熟悉的铃声响起,于是摸到手机放在了耳边。她也没听清楚那边说了什么,抱着枕头“嗯”了一声,然后那边忽然没声音了。在这静默中,田蜜的瞌睡渐渐的离去了,坐起来喊了声,“乔楠——”
  “你终于醒了?”
  他的口气不好,很明显是在生气,田蜜打开床头灯,讪讪的解释:“我给你打电话没人接。”
  “我在开会。”
  反正他整天就是开不完的会,文山会海的,田蜜也不奇怪,可又一想现在的时间,她问,“你在哪儿?”
  “纽约。”
  “你刚开完会?”
  “嗯。”
  田蜜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凌晨一点了,那边应该是午餐时间,于是便问,“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乔楠没有回答,田蜜说:“你先去吃饭吧,等你吃完饭我们再说。”
  乔楠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吃饭没吃饭了?是不是做你的前夫要比丈夫的待遇好?”
  田蜜被噎的一时说不出来话。
  乔楠说:“我差点忘了,你刚刚好像说要再次毁约。”
  田蜜被搅糊涂了,顾不得他的态度,不解的问,“什么毁约?”
  “不用我提醒你,你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吧?那上面白纸黑字怎么写的?你如果什么都不要就是片面毁约,至于有什么后果,你应该很明白,如果有需要,我可以请律师向你解释。”
  田蜜讨厌她这副生意人嘴脸,气恼的说:“我什么都不懂,反正我不会要。”
  乔楠冷笑,“那你的意思是协议作废?”
  田蜜说:“我们可以重新签。”
  乔楠说:“我没那个闲功夫,你要是不满意,我通知律师作废就行了。”
  田蜜知道和他硬碰硬,不会讨到好下场,便放软声音说:“乔楠,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要你的任何财物。”
  乔楠说:“随你便,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要是不动赡养费,那就是毁约,我让他们不用办接下来的手续了,协议作废。”说罢,不等田蜜说话,便挂了电话。
  
  第六十一章
  乔楠又翻到那条短信看了看,“乔楠,我刚刚仔细看过《离婚协议书》,那上面列明的东西我都不要,我有住的地方,也不需要钱,你不需要补偿我任何东西。”加上标点符号,一共五十六个字。
  他合上手机转过身,才发现办公室内还有人。
  宋蝶笑道:“这就是你刚刚开会一直心神不宁的原因?”
  乔楠不想再多说,淡淡的问,“妈,你有什么事吗?”
  宋蝶也聪明的打住了。“我让人给你点了餐,一会儿送来,你吃了再去机场吧。”
  午餐极其丰盛,乔楠知道就算是去店内也未必能吃到这么顶级的料理。他很快就吃完了,甚至还破例动起来了旁边盘子里的饭后甜点,是块蜂蜜蛋糕。
  田蜜很喜欢蜂蜜,每天早上起来都会空腹喝杯蜂蜜水,吃面包更喜欢涂抹蜂蜜。这也像她的人,一直以来,她都是一块带了伤的蜜糖,诱惑着他沉沦。他贴上去,便被粘住,被胶住,撕不开,也挣脱不开,尝到嘴中的滋味苦涩却也——甜蜜。
  刚开始他发现她的习惯后,也尝试喝过一次蜂蜜水,但是甜的他第一口都没有完全吞下去,便倒了。有一次,他见她喝粥也加蜂蜜时,就嘲讽她,吃这么多有什么用,一个月喝几瓶蜂蜜,全身上下还都是骨头,抱着都磕人。她当时什么也没说,把一碗粥喝完了。晚上睡觉时,他伸手抱她,她推开他,然后背朝着他说,磕人,我还是离你远点。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别扭,偏要缠上去把她紧紧抱住,伸手在她身上到处抚摸,其实她骨架纤细,瘦不见骨,靠在怀里,软软一团,很是舒服。他又摸到她脸上去,心情很好,不想和她计较,于是说,你这么懒的人连保养都不会还有这样的皮肤,这细皮嫩肉大概都是喝蜂蜜才有的,那还是要多喝。从这天之后,她不声不响的连他的醒酒汤都换成了蜂蜜水。乔楠一直都受不了那甜的发腻的味道,第一次面不改色的在她面前喝下去后,他马上去浴室再次刷牙了。可后来喝多了也习惯了,她走后,每次他喝多了回家后,张管家也会让人给他冲蜂蜜水。
  “张管家说你现在喜欢吃这个口味的蛋糕。”宋蝶说。
  “嗯。”乔楠拿起蛋糕咬了一口。
  “你回去后好好想想你爸爸的话,在商言商,私人恩怨你们可以私下解决,没必要拿到台面上来。”
  “妈,在刚刚的会议上我已经说过了,我决定终止和坂田集团的一切合作计划。”
  “可我们都没有同意!你这半年来在亚太区挤兑他,处处和他作对,我们可以不管,但是海上明珠我们绝不能放弃,我更不允许你放弃,这个计划你酝酿了那么久,眼看成 功 在即,绝对没有放弃的理由。”宋蝶脸上的微笑不再,口气已经不再冷静。
  “我没有放弃,工程只是暂时停工,等坂田集团按照我的部署退出这个合作案,一切将会继续。”乔楠边吃蛋糕边说。
  “那工程延误造成的损失呢?你在亚太区和坂田集团合作了那么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坂田集团虽然比不上我们乔华,但在日本国内也是实力雄厚,整个坂田家族在日本的政商界都不容小觑,你如果想要做好日本市场就不能和他们为敌。”
  “坂田集团是不错,但日本国内也还有其他更值得我们合作的对象,我会重新找到在日本的长期合作伙伴。”乔楠简单的说。
  宋蝶盯着那块还剩下一半的蛋糕,轻声说:“我听说上个月坂田大雄亲自去找过你,然后你开了两个条件,脱光衣服召开记者招待会并向所有他曾经骚扰过的女性公开道歉或者从你办公室的窗户跳下去,是不是?”她笑了笑,“不愧是我和你爸爸的儿子,你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做的真是好,简直是要走火入魔了。坂田大雄应该庆幸他当年给过她选择没有碰她,要不然他的下场肯定比现在还不如。乔楠,我知道那个孩子是你的也是我们乔家的,坂田大雄欠我们乔家一条人命,可你有没有想过是谁把她送到坂田大雄身边的?她为什么要选择跳车?那些都是几年前的旧事了,我们可以不提,我只问你,你现在针对坂田大雄有用吗?说到底他只是一个不重要的配角,你没必要为他浪费这许多力气,更没必要把进行了一半的工程停工。”她停了一下,语气缓和了下来,“乔楠,你的自控能力一向是我们家最好的,这点连你爸爸都自叹不如,从小你都知道劝你爸爸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你现在怎么能这么失控,把什么原则都忘了。”
  “我不会和他那样禽兽不如的东西谈利益,那会脏了我的口。”乔楠已经吃完了蛋糕,抽出面纸擦了擦嘴。“妈,工程延误造成的损失我不会动用公司账上的钱,前段时间我在股票上赚了一笔钱,足够弥补这个缺口,这件事情谁都不用再说了,我会处理好。”
  乔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电话给助理,告诉他可以备车出发了,便简单的和母亲道别。
  宋蝶知道按照现在的情况多说无益,只好说:“张管家说你现在每天都很晚才回去,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去休息。”
  “我知道了。”
  “工作重要,身体也要顾惜……”宋蝶说着话和乔楠一起走出办公室。
  田蜜挂断电话后再无睡意,又把《离婚协议书》看了一遍,越看精神越好了,倒不是因为发现自己成了富婆,而是她知道乔楠不是说出来吓唬她的。在医院见到《离婚协议书》时她虽然讶异但更多的是觉得松了一口气,没有惊喜也没有难过,就像一出戏,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段情节,等着演到这里了,也只是完成某一阶段的任务了,根本不用去想为什么要这样,所以拿起笔就签名。现在再回头去看这叠文件,她才想到这是她的婚姻,目前为止仅有的一次婚姻关系,她和他一起生活了一年半,期间虽然不像书中所描述的夫妻关系那样琴瑟之好,鹣蝶情深,可也是安定祥和的,也有过高兴的时候。田蜜的手又习惯性的摸到了自己的小腹,这里曾经两次孕育过他们的孩子,可无缘留下来。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有两条生命曾经在这里短暂的停留过。
  晚上失眠,早上会起不来几乎是理所当然的。田蜜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时候,还是迷着眼睛讲话的。乔雨在那边一开始叽叽喳喳说的什么都没听清楚,还是后来她连声大喊了几句“嫂子”,田蜜才睁开眼睛坐起来。回家后,她和乔雨还是像以前一样保持着频繁的联系,她们依然是好朋友,这也证明了一段婚姻关系的结束并不意味着由这场婚姻所引发的一切关系都会结束。乔雨在田蜜签了离婚协议书的第二天曾经说,虽然我不赞成你们分开,但这是你和我哥之间的事,这并不影响我继续和你交往。这就是朝气蓬勃的乔雨说的话,年轻就是好,可以无所顾忌的坦诚自己的想法,反而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千帆过尽后总会连简单的话语都学会了深思熟虑,也许是再也经不起风浪,不这样就怕说错了话,被人抓到了把柄。
  田蜜一边听着乔雨说话,一边也抓紧时间换衣服,手机在两只耳朵边轮流换来换去。换好衣服后,她不得不打断乔雨,“好了,先说到这里,我去看看我妈,晚上再和你聊。”
  乔雨在那边呵呵笑,“去吧,去吧,就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多孝顺啊。”
  田蜜笑了笑,刚准备说“拜拜”就听到乔雨止住了笑,有点吞吞吐吐的说:“嫂子,你要是有机会的话就劝我哥少喝点酒吧。”
  这还是她和乔楠分开后,乔雨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乔楠,平时她们通话时间超过一个小时,她也不会提到任何关于乔楠的事情,也许是还没适应这转变,觉得尴尬才刻意的避免。田蜜知道如果不是太严重的话,乔雨不会和她说。顿了一下,她说:“我试试吧,他不见得会听我的,毕竟我们已经……”她没有说完,想到昨天晚上乔楠的态度,她已经可以预料到她如果对他说以后少喝点酒他会有什么反映了,少不了又会被他抓住机会嘲讽几句,像“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的身体了?”或者干脆说:“我的事现在和你无关,还轮不到你来管!”他那种讥讽冷漠的语气,现在仿佛已经在耳边响起了。
  乔雨说:“我们都说过了,一点用都没有,你也知道他工作忙,这段时间更是忙的昏天暗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每次都是过了凌晨回来,还一身酒气,你的话他总会听的。”
  田蜜听出来了乔雨的担忧,答应道:“好,有机会我一定说。”
  
  第六十二章
  田蜜琢磨了几天,还没找到机会和乔楠联系,小甜甜就生病被送进医院了。医生说只是普通的发烧,一般婴儿都会这样的,体质弱的会更频繁一点。田蜜陪着保姆一起在医院照顾了一个星期,小甜甜才完全康复出院,她好几天晚上没睡好觉,回家后就倒在床上补眠。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起床后她决定去看甜甜。因为不是节假日或者周末,墓园很冷清,她抱着一束百合花走进去的时候,除了看守墓园的工人外,几乎没看见其他人,可是走近甜甜的墓地时,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墓碑旁还有一大束蓝色妖姬。第一眼她并没有认出来他是谁,这么多年不见,很多人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了,他回过头来说话时,她终于想起来了高中的那个才子。
  交谈后田蜜才知道才子大学毕业后考上了研究生,后来因为学校给与的留学生交换名额而出国一年,现在在北京一所大学执教汉语言文学。
  田蜜坐在咖啡厅听他淡淡的道来这几年的经历,轻声问,“你结婚了没有?”
  “还没有,也许快了。”他顿了下,“其实我们一直分分合合,每一次分手都是我提出来的,每一次复合也是我提出来的,那时候年轻气盛,发现她爱的不是我后,难以忍受,想着凭什么我这么喜欢你,你对我不屑一顾,然后就不停的闹分手,可是每次也都是很快就后悔了,最后一次分手不久后我就得到消息她要嫁给那个人了,后来我们就没有再见面。”
  田蜜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低声说:“她没有对我说过这些。”
  “刚刚在墓地时,我还在想,如果我知道会这样,那时候一定会再去求她一次,反正也不差这最后一次,我该阻止她的……”
  田蜜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男人。
  才子说:“年轻的时候,我以为失去的只是一次爱情,这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爱,是我的一辈子。”
  田蜜的眼睛里很快就有温热的液体渗出来,她伸手擦去,嗔怪道:“不愧是搞文学的,太酸了,你快别说了。”
  “我也只能和你说这些了,你也许都烦了我每次找你倒苦水。”才子苦笑道,“你和她长得一样,以前她不待见我,我就找你,你总会听我说话,有时候我就想象成是她,有点可笑吧?”
  田蜜想到以前教室外面的走廊和学校操场里的才子,摇头说:“我那时候还以为你讨厌我。”
  咖啡厅里有人弹奏钢琴,舒缓的音乐流泻在洒满金色阳光的大厅里,是一首班得瑞的《清晨》。田蜜记得以前她和甜甜经常在家里用单放机播放这个瑞士乐团的钢琴曲,后来用MP3了,甜甜还用她卖画的钱给她买了支ipod,用了一年多后,她逛街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掉了。她这是老毛病了,张玉兰总说她爱丢三落四,手机、MP3、MP4一些常用的东西都不用等到用坏,就要再买,到目前为止,曾经掉过最贵重的东西应该是婚戒。那还是她和乔楠在欧洲度蜜月时,她一开始并没有发现,到了要上飞机离开巴黎时,乔楠拉她手就问戒指呢?她翻遍了手袋也没有,后来想起来应该是掉到酒店的浴室了或者是晚餐时掉在餐厅的盥洗室,于是嗫嚅着告诉了他。乔楠并没有生气,只是走到一边去打了个电话,然后他们照常上了飞机。她当时就想,她白担心了,他哪里会在乎一个两克拉的戒指,家里还有那么多首饰,她就见过好几颗比这颗婚戒更大的钻石戒指,以后换个戴就行了。可是他们到了伦敦后,乔楠在一天晚上又把那颗戒指戴到了她的手上。后来她才发现,戒环经过了特殊处理,圈在手指上不松不紧,就是取不下来,几次清洗戒指都是乔楠带她去固定的店内由人帮忙慢慢拿下来的。
  桌上铺着纯白色欧式刺绣桌巾,下摆的漂亮蕾丝缀饰一直垂到膝盖上,田蜜在桌下抚摸着那枚六爪铂金镶钻戒指,签完《离婚协议书》后,她也想过要把戒指取下来,可后来一直都没有见过乔楠,她自己取不下来,更没有机会还给他,她也知道还给他只会激怒他换来他的羞辱,后来就想和脚上的链子一起留下来做个纪念。有了它们,无论过了多久,她都会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小腹的刺痛,这样她就会知道她也有两个孩子,即使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然而她依然是一个母亲。像大多数的女人一样,她也是有孩子的。
  才子已经喝掉了三杯咖啡,玻璃窗外倒映着五彩的灯光,室内的钢琴曲已经换成了肖邦的《夜曲》。
  乔楠曾经带她去听过好几次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演奏会,有一次好像是在香港她听过这个钢琴王子现场弹奏《夜曲》升F大调,像一束阳光渗透到心里,又像有无数的蝴蝶在周围翩翩飞舞。后来她听乔雨说她和乔楠小时候都学过钢琴,这是他们的必修课,她还说乔楠其实一直坚持学了十几年,父母都不知道,还是爷爷后来生病了在医院里说出来的,那时候他们才知道乔楠曾经申请过一所著名的音乐学院,他原本是有机会去就读的,爷爷把HBS和Julliard School的录取通知书一起交给了他,然后说你父母只有你们兄妹两个,你的选择就是你们两个人的未来也是我们乔家的未来。乔楠一个人在乔家香港老宅的琴房呆了一晚上,第二天出来时手中只剩下一张通知书。后来张管家在琴房的垃圾桶里找到了撕碎的另一张通知书,乔楠直到去美国都没有再进过琴房。爷爷临走时,向乔楠道歉,乔楠说,是他的选择,他不后悔。
  田蜜很早之前就在家里三楼看见过有一间琴房,她一直以为是资本家的习惯,和家具一样当做摆设用的,她也略懂乐谱,小时候学昆曲时甚至还在符木木的指导下识过工尺谱,可她不认真,只学到了皮毛,倒是韩林和甜甜学的好,韩林因为母亲的原因,会很多种乐器,其中长笛吹的尤其好。田蜜耳濡目染下勉强认识五线谱,无聊时,也进去琴房弹奏过几次,听乔雨说过乔楠的那段故事后,她很难把那架黑色的钢琴还有上面的黑白琴键与乔楠联系起来,他一身正装人模狗样端坐在办公桌后拿着笔沉着脸在文件上签名是理所当然的,奸商就是奸商,怎么能够坐在钢琴旁边伸出手指温柔的触摸琴键冒充王子?
  好奇心促使田蜜在一个周末见乔楠没有进书房,便拉他来了琴房,然后要他弹琴。乔雨说她记得妈妈说过小时候肖邦《夜曲》中乔楠最擅长的是C小调,G小调还有F大调。田蜜一开始点的是C小调,乔楠没有看乐谱手指就像跳舞又像唱歌似的弹奏出来了,然后他还在田蜜的目瞪口呆中接着弹奏了一段节奏欢快的音乐,后来田蜜才搞清楚是Spring Song。从上海回来后,乔楠极其和颜悦色,田蜜抓住机会“打蛇随棍上”,开始胡乱瞎点曲子要他弹,他当然不会那么好说话,他要她唱昆曲,她唱一段折子戏,他就弹一支曲子。田蜜答应了,可是唱到后面就私自把昆曲换成了普通的流行歌,他也没有异议。
  乔楠空闲下来的时候也教她弹琴,可是肖邦的二十一首夜曲她学了好几个月,到头来没有乐谱只能弹出C小调和升F大调,而且还难登大雅之堂,用乔楠的话说只比噪音好一点点,肖邦泉下有知,会穿越时空来找她。(那几天她看《交错时光的恋爱》被他撞见了,他才知道“穿越时空”是怎么回事,他当时说科学家都没有给时空隧道下过明确的结论是否存在,这故事太假了,只能骗骗女人。)这两首夜曲都是乔楠反复教过很多遍的,他一直说她笨,浪费他的时间。不过有一首Jingle Bell她倒是学的很快,三天就会了,后来在纽约过圣诞节时还为全家人演奏过。乔楠后来总结说搞不懂她为什么喜欢听古典音乐,但是轮到自己弹奏就只适合学一些普通的儿童钢琴曲。
  才子的叙述早已经告一段落了,服务员上来的简餐两个人都没有怎么吃,田蜜的手轻轻的和着节奏在餐桌上叩击,直到这首C调夜曲戛然而止。
  才子说:“你的戒指很漂亮。”
  田蜜笑着收回了手。
  才子笑道:“我不知道你结婚了,不过这个年纪也早该结婚了。”
  田蜜说:“我前不久签了《离婚协议书》,现在正在办理离婚手续。”
  才子面露讶异,楞了一下,还是没有说什么。
  结账出来后,两个人站在咖啡厅前面的鹅卵石小道上,才子说:“今天在墓园看见你的第一眼,我还以为是她,那时候才发现你们两个人真像……”
  他的话明显没说完,田蜜站着等着。
  他低声问:“我能吻你一下吗?”
  田蜜很快就明白了他何以这样要求,于是回答:“好。”她闭着眼睛,感觉到左边脸颊有温热气息传来,他只停了一下就离开了,然后有什么从她的嘴唇上一闪而过,像蝴蝶的翅膀掠过海面。
  “我从来没有吻过她,我曾经想过以后再见她,一定要向她要求一个告别吻……”他没有说完,因为田蜜的眼泪流出来了。
  告别时,田蜜给了他一个真诚的拥抱。“甜甜是幸福的,我们谢谢你。”
  
  第六十三章
  客厅里那堆东西田蜜差不多收拾了一个星期,张玉兰也在旁边念叨了一个星期。说衣服多了,配饰多了,鞋子多了,书多了,总之就是说她乱买。田蜜一开始还会往乔楠身上推,可后来张玉兰一句“他买的也是为了你,你还有理怪别人了”把她堵的再也不找借口了,主动承认错误,说以后再也不铺张浪费了,要改掉这被人传染的不良资本家奢靡之气。可她的那点小心思哪里能逃脱张玉兰的法眼,她问,“你是不是又在暗地里骂人了?乔楠哪儿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指桑骂槐?”田蜜都搞不懂到底谁是她亲生的了,干脆安静的收拾东西。她拿出了一部分当季的衣服放在了自己房间,又把甜甜房间的衣柜放满了,剩下的干脆仍然打包好请人搬进储存间。书挑了一部分放自己的房间,剩下的放爸爸的大书房。
  那套乔楠在香港给她买的书就散放在房间的书桌上,田蜜抚摸着封面上那朵娇艳欲滴的鲜红凝露牡丹,她曾经对乔楠说这书封面既漂亮又写意,和书里内容很贴切,内地版封面虽然简洁朴素也好,但是总觉得差点什么,比较起来她宁愿看繁体版,也不愿意看简体版。乔楠说,一个封面而已,内容还不是一样。可没过多久,他去香港又给她带回了一套。她看到书时,一时高兴还抱住了他。乔楠当时难得的很不自然。
  “田蜜,你今天去看小甜甜吗?”张玉兰已经杵着拐杖站到了房间门口。
  “我一会儿就去。”
  田蜜看时间已经不早了,赶紧收拾了起来。
  小甜甜从医院回来后恢复的不错,这段时间食欲明显变好了,也不吵闹,午睡醒了,田蜜把她抱在怀里,她也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田蜜抱着她走来走去,不知不觉都到了吃晚餐的时间。韩楚源这一向一直在家里休养兼陪伴两个孩子,公司都交给韩林在打理,看见田蜜从婴儿房出来便留她吃了饭再走。
  枝枝已经开始记事了,知道有个和妈妈长的一样的小姨,可有时候也还是把田蜜当成妈妈,这时候也拉着她的手仰着头一脸期冀的看着她。
  田蜜摸了摸她的头,于是柔声说:“开饭吧,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枝枝喜欢吃的菜。”
  很多年以前,田蜜经常在韩家混饭吃,那时候餐桌上的气氛都是愉快的,大家说说笑笑一餐饭很快就过去了。现在餐桌上的人发生了变化,气氛也悄然而变。韩楚源催着枝枝多吃,田蜜也帮忙给她夹菜,两个人都没有谈话的心情,也不需要一些虚伪的客套话。
  田蜜到车库取车离开时,碰见了刚刚回家的韩林,她知道前段时间他因为甜甜还有她耽误了不少工作,最近一直很忙,便嘱咐他还是要注意身体。
  韩林笑道:“该好好休息的是你,我的身体没事。”
  路上的交通不是很顺畅,车子挤在在密集的车阵里,像蚂蚁一样慢慢往前挪动。红灯时,田蜜打开了车内的音响,放进去一张CD,是最近新出的一张王菲经典珍藏集《阿菲正传》,缠绵动听的弦乐响起来,像婴儿的手指轻轻刮在人心里。右边传来了刺耳的呜呜声,有人连按了三次喇叭。田蜜扭头看了一眼,是一辆黑色的丰田房车,她忽然皱起了眉头——这辆车她不陌生,这个星期她每天都会在路上看见那个外地车牌号。后座的车窗降下,一个人拿着手机微微探出头来,她下意识的看向她放在副座上面的包包。
  田蜜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电话,几个月没有说日语,张口骂起人来还是很顺溜。他也不恼,等她骂完后,客气的询问:“乔太太,可否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
  “我只和人谈话。”
  “乔先生现在在日本。”
  田蜜楞了一下。
  “你有兴趣知道他不和坂田集团合作会损失多少吗?”
  前面的车挪了一步,刺眼的灯光一闪,照在一家Starbucks的标志上,那条绿色的双尾美人鱼在白炽灯下映出一片翡翠来。车内的音乐已经唱到了高 潮部分,像从幽寂的海面静静传来,在暗夜里一个人低低的诉说,“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她的声音真好听,伴着这么优美的音乐和嗓音,连耳朵边生硬的哇嗒嘻娃索呐现在也变得可以忍受。
  田蜜在Starbucks点了一杯咖啡后坐下了,对面的男人只需要她听他说话就行,所以她也乐得悠闲,不顾商务礼仪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这里拨拨,哪里摸摸。
  坂田大雄在商场上摸爬打滚十几年,很能沉住气,把日本人那套“有礼和距离”发挥到极致,公事公办的把利害关系简要分析了一遍,然后淡淡的强调,“乔太太,烦请您告诉乔先生,海上明珠我方不会放弃。如果工程一直停工,我们也可以奉陪到底。”
  田蜜一手扶着咖啡杯,一手搅动着里面早就冷掉的咖啡,并不答话。
  “几年前,苏富比曾高价拍卖过一件欧洲皇室流传出的钻石珍珠皇冠,中标者的身份保密。”坂田大雄面带微笑,不紧不慢的说,“一年多前,我熟悉的一位美国珠宝设计师曾有幸见过部分上面的钻石和珍珠,有人请他镶嵌戒指和耳钉。”
  田蜜动作一顿,收回了手。
  “乔太太,您的戒指很漂亮,也很上镜。”
  他身后的随从很快就恭敬的放了一个U盘在田蜜面前
  坂田大雄说:“这里面的照片是送给您的,那天的咖啡很好喝吧?我相信您不想让乔先生看见,至于里面新的海上明珠合作协议,是送给乔先生的也同时是我对您不小心从汽车上摔下去的补偿,您可以和他商议。我相信乔太太是个聪明人,不会让自己的先生放弃这么好的赚钱机会。”
  “乔太太,你们中国古代就有男人为女人‘千金买一笑’的故事,被传为美谈,是不是?乔先生想效仿周幽王,您会做褒姒吗?”
  他等了一会儿,嘴角翘起的弧度更大了,胸有成竹的说:“工程何时再次开工,就看乔太太何时展露欢颜。”
  田蜜看着面前的咖啡杯,握紧了手掌,戒指在无名指上越收越紧,紧紧的缠绕在手指上,也阻止了她想要撕碎对面人脸上笑容的冲动。
  坂田大雄站了起来,弯腰鞠躬,告辞离开。
  回家的路上,田蜜出了点小事故,撞上了前面的一辆别克商务房车,好在因为交通堵塞,车速都很慢,只是车子擦坏了,人都没有受伤。交警来了后,她主动承担了此次追尾事故的全责,陪着对方车主到了4S修理店,等着对方保险公司定损并开定损单后,按照程序赔偿了修车费用。赔钱了事倒是没什么,让田蜜心痛的是,甜甜的车不仅被擦伤了一大块,前灯也被撞坏了。
  打车回家后,父母都休息了,她也暂时“逃过一劫”,不用烦恼怎么把这场事故告诉他们。
  洗完澡后,她再次从保险柜里拿出了那些极少见天日的珠宝首饰。婚礼时,她换过几套首饰,除了两套乔父乔母送的外,其他的几套都是乔楠给她的。她还记得她配那件旗袍的是一套并不复杂的珍珠钻石饰品,有项链、耳钉。因为戴过几次,她有点印象,很快就找出来了。她戴上那条设计典雅的珍珠钻石项链,又拿起耳钉慢慢的穿进去。她原本是没有耳洞的,乔楠第一次给她买的是夹式耳钉,可她一夹上耳朵就觉得痛,戴的时间久一点就像针扎一样,设计师说这是心理作用,因为没戴习惯。后来乔楠就带她去打了两个耳洞,给她买了很多轻便的耳钉,她每天换来换去戴着玩,渐渐的也习惯了耳朵上多出的那点难以察觉的重量,也喜欢佩戴一些简单别致的耳钉。
  脖子上的珍珠一颗一颗圆润的贴着肌肤,淡淡的温热的气息传来。乔楠在婚礼前第一次给她试戴时,也是在晚上。她洗完澡,清洁完面部肌肤从盥洗间出来,在梳妆间对着镜子擦保养品。这也是美容师要求的,他们说要想在婚礼那天有最美丽的妆容,婚礼前一个月就要开始保养。她一开始不以为然,她的皮肤本来就极好,一直自诩为天生丽质,这点连一贯喜欢嘲讽她的乔楠都承认,他曾经说她是喝蜂蜜换来的。可这次乔楠对美容师的话上心了,不仅每个星期让乔雨陪她去美容院做SPA,晚上还督促她做面膜擦那一堆瓶瓶罐罐。她做好面部肌肤护理工作,站起来时,乔楠从背后拥住了她,她从镜子里面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给她戴上了项链。然后,他只是抱着她,轻轻从后颈开始一颗一颗亲吻那上面的珠子,动作既温柔又深情,她极少见到他这样,就像在抚摸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他心里的珍宝,他要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呵护……田蜜抚摸着他亲吻过的珍珠钻石,心里有一个地方蓦然揪紧,隐隐泛出一丝丝抽痛。
  
  第六十四章
  翌日上午,田蜜把那份合同打印出来一个字不漏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作为一个外行人,她也看出来了最后的利益分配对乔华是绝对有利的。她给乔雨打电话,乔雨说乔楠还在日本没有回来。也许是晚上没睡好觉,她糊里糊涂的,又向乔雨打探乔华和坂田集团的合作关系。乔雨听完后,晕乎乎的问,“嫂子,什么海上明珠啊?我听人说这里好像有个丽江明珠。”
  这一下,田蜜清醒了过来才发现对牛弹琴,乔家向来把乔雨保护的很好,甚至连身份都是保密的,她对商业没有兴趣,父母和哥哥也不勉强,让她自由自在的长大,所以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乔家的事业。其实现在想想何止乔雨,连她自己也被保护的很好。她和乔楠在一起一年多,一直都知道他工作量大,一个月有半个月在世界各地做空中飞人跑来跑去,偶尔有空闲呆在家里,他也经常一个人关在楼下那间大书房,可她从未过问任何他工作上的事情,他更不会对她提及。他的身份注定逃不脱必要的社会应酬,可她陪他去参加的商业性聚会屈指可数,只在婚后他心血来潮时带她出席过几次。他从小到大的世交好友,她也只陪他见过几次。第一次乔楠带她去参加朋友聚会时,她没来由的感到恐慌,说不清为什么,她只是不想这样贸然的走进他的生活,暴露在他的朋友面前,她怕惹恼他当时不敢直接拒绝便没有说话,后来还是陪他去了。几次之后,乔楠再也不带她了,他那几个好朋友的太太也不找她了。
  田蜜并不敢贸然信任坂田大雄,于是又问乔雨要了苏瑾的电话。和苏瑾取得联系之后,她把那份合同给她发过去了。晚上苏瑾打来电话说她已经把合同给秦先生看了,律师也看了,合同没有问题,确实对乔华有利。挂断电话不久,田蜜又接到了宋蝶的电话,她吞吞吐吐的不知道现在怎么称呼合适,索性什么也没有叫。反倒是宋蝶大方的说:“管那么多做什么,你还是叫我妈吧。”田蜜于是笑着喊了声“妈”。宋蝶也知道了合同的事情,就是为这件事打的电话。她说乔楠在高层董事局会议上提出中断和坂田集团的合作并没有得到认同,但是他一意孤行,这对他将来的事业发展很不利,要白费许多力气。她最后终于叹口气说:“田蜜,你要是有办法,就让他把合同签了吧,我和他爸爸都不想他这么辛苦的在日本奔波,可你也知道他那个脾气,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你的话他总会听的。”
  田蜜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信心,满口答应了下来。
  这一下子她开始烦恼怎么和乔楠联系,最好是能把他从日本弄回来,可上次电话他们不欢而散,现在一个月也快到期了,她也没有想到办法说服他。
  早上吃饭的时候,电视新闻里赶巧在播放一则交通事故,张玉兰看见了便开始数落田蜜,什么开车要小心啦,这次还好伤的只是车子……田蜜也知道父母只剩下她了,他们是经受不起她再出任何事故的,于是一边老老实实的听着,一边也下定决心要牢记乔楠递给她车钥匙时说的话。
  最后还是田东伟放下报纸解救了她,“我看田蜜也吓到了,以后会小心的。”
  “爸爸说的对。”
  田蜜点头如捣碎,笑的像花儿似的,拿过一边的报纸要帮忙收起来。随便一折叠,看到了一幅大的汽车广告,黑色的车身,直挺挺的立在哪儿,像奔驰在旷野的骏马一样。
  她愣愣看了会儿,笑道:“妈,我去买辆安全系数高点的车吧。”
  过了几天,田蜜理直气壮的给乔楠打电话,这次电话响了几声他就接了,口气也颇平静。
  “什么事?”
  “这个月的赡养费我已经花了。”她又解释说明,“买了辆车。”
  乔楠似乎笑了一下,“那辆奔驰S600?”
  田蜜虽然奇怪这笔钱对他来说也不算多,按理他们应该等他回国后再向他汇报的,但还是“嗯”了一声。
  “以前还真是看不出来,你也挺会花钱的啊。”他又是那种嘲讽的语气了,“你怎么不买辆奔驰国内最贵的?”
  田蜜吃了一惊,她进那家奔驰4S店时确实说“要最贵的”,她也不隐瞒了,如实告诉他:“这是他们店内现货最贵的。”
  乔楠又笑了一下,估计是她暴发户似的购物方式娱乐了他。“买了就好好开。”他的语气很严厉。“开车的时候要专心致志,不要想一些乱七八糟的,车速不准超过一百。”最后还威胁她,“我说的你记住,别以为是用赡养费买的我就不能把车子没收。”
  “哦。”田蜜乖乖答应,又说,“我听乔雨说你现在在日本。”
  “嗯,有点事。”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乔楠顿了一下没有说话,似乎这次换他被她惊到了。
  田蜜只想着让他回来,别在日本浪费时间了,于是说:“我们也该拿离婚证了。”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还需要说吗?要找借口也不能用这个。
  果然乔楠很快就说:“我马上让人办了给你送过去。”
  “不用,不用这么麻烦。”既然到了这一步了,田蜜就顺着说,“不如我们一起去拿吧,当初结婚证都没有一起去拿。”
  “随便你。”
  田蜜这下终于能光明正大的说了,“那你尽快回来吧,我明天就过去。”
  “不用这么迫不及待吧?你赶着嫁人?”
  田蜜已经可以想象出他的脸色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迟早都要办的,我明天到了再给你打电话吧。”
  “不用,你就在家里等着,我回去了,我们马上就去办。”
  他像要甩掉拖油瓶似的,田蜜笑道:“好,我等着你回来一起吃晚餐。”
  再次走进那栋住了一年多的房子,前庭后院里的各色海棠一簇簇挂满了枝桠,那棵榕树也还在,当日她穿着婚纱站在树下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田蜜让人搬了把椅子,在树下迷着眼睛躺了良久。
  二楼露台上的几盆栀子花还在,零星的挂着几朵要凋谢的花,栀子花开的季节已经要结束了。田蜜摘掉那几朵枯黄的花朵,又拿来水壶像以前每天早上那样浇水。房间内的婚纱照已经全部收起来了,她想把那张榕树下的照片拿回去留着,可是找遍了房间内的抽屉也没有。她又跑下去问张管家,他说少爷从不允许人动这些照片,他们也不知道。
  乔雨说:“你要是想要,我帮你问我哥要一张来。”
  田蜜不清楚那些照片是否被保留着,她想按照乔楠的脾气全被扔了也有可能,可还是笑着向乔雨道谢。
  晚餐是田蜜下厨做的,乔雨自告奋勇要帮忙打下手,最后被实在看不下去的张管家轰出去了,他又把厨师叫来打下手。田蜜让那个具有中西高级执照的厨师在一边口头示意,她自己动手操作,一餐饭硬是花了三个小时。
  然而,那些精心烹饪的食物一直留在了厨房里,乔楠并没有回来吃晚餐,田蜜和乔雨两人事先喝了厨师做的燕窝粥垫了肚子以后,等到过了晚餐时间也不想再吃了。
  到了晚上十点,乔雨耐不住打了乔楠的电话,关机状态。田蜜笑笑说服她先回房间睡觉,她一个人继续在楼下等他。她知道乔楠晚上一定会回来,也许会很晚,但他绝不会说话不算话让她空等。
  她并没有等很久,十一点还不到,乔楠就回来了。田蜜不是没有想过该怎么面对这一刻,可看到他走进来了,也只能站起来,说一句“你回来了”。
  乔楠不看她,一路向自己的书房走去。
  田蜜楞了一下,然后很快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厚着脸皮问,“你吃饭了没有?”
  “明天我们就去拿离婚证,我现在很累。”乔楠把她挡在书房门外,要关门。
  田蜜急得马上抓住了他的胳膊,“我不是要和你说离婚的事。”
  乔楠甩掉她的手,走了进去。
  田蜜走进去后才记起来没有把合同带进来,于是又跑出去从包包里拿出合同。
  这一磨蹭,乔楠已经出了书房,看样子是要回房间,她赶紧追了上去,再次拉住他的胳膊。“乔楠,你先看看这份合同。”
  乔楠在她哀求的目光下,瞟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你从哪儿来的?”
  她不敢告诉他她见过坂田大雄,只能抓紧他的胳膊。“我在日本时让你别再和坂田集团有任何生意上的往来只是随便说说的,你打开看看吧。”
  “你见过他了?”乔楠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文件扔的老远。“谁让你去见他的?还拿回来这些没用的东西!”
  田蜜很快又去把合同捡回来,在楼梯上追上他,她知道要让他签字比什么还难,于是也不管他的脸色,恬不知耻的拉着他。“他已经向我道过谦了,那件事我已经原谅他了,是真的,你把这个签了吧,有钱不赚就是傻瓜。”
  “你可以原谅他,但我做不到,我还不至于缺这点钱。”
  田蜜没有办法,干脆耍起无赖。“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把合同签了。”
  “笑话,你是我什么人,要我听你的?”乔楠终于彻底被激怒了,用力甩开她的手,转身离开。
  田蜜本来一半身体都靠在他身上,他一离开,重心不稳,踉跄了一下,没有抓住扶手,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第六十五章
  乔楠听到响声回头时,她已经倒在了地上,他吓得三步并作两步奔下来。
  “哪里痛?”他不敢随便移动她的身体,只能摸着她的脸连声问。
  田蜜头晕的厉害,眼前黑蒙蒙一片,只能顺着他的手摸到了他的胳膊,然后紧紧抱住。上次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她的身体其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可落下了贫血的毛病,回家后又没有好好休息,经常起身时眼前一黑。现在滚下了好几级楼梯,虽然铺有厚地毯,可这样连续碰撞翻转,她的身体哪里消受得了,想说话也没有力气开口。
  乔楠估摸她大概滚下了四、五级阶梯的样子 ,又在地上没有看到任何血迹,于是把她抱起来,喊来了张管家。
  坐在车子里时,田蜜清醒了一会儿,勉强睁开眼睛,还惦记着合同。
  “乔楠,你不要生气,看看……”
  “别再说了!”
  “你怎么这么固执呢?签了省多少事?”
  “闭嘴!”
  他刚刚面无表情的脸已经完全拉下来了,田蜜一直很怕他这不怒而威的一面,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到了医院,折腾了一番,这也拍了那也检查了,除了一些皮肉伤外没有大碍,可乔楠不放心,院方听说是滚下楼梯的,前不久还因为流产住过院,很快就当机立断让人给她挂上了点滴。
  田蜜的右边胳膊和小腿都有不同面积的擦伤,医生上药时,她才觉得火辣辣的痛,忍不住眼泪就开始在眼眶打转。乔楠还偏偏要在这时候低声说:“痛吗?等一会儿就好了。”
  这一下,她的眼泪没忍住,直接滚了下来。
  最后连医生都很尴尬,“乔先生,我没有用力。”
  “你擦吧,没事,她就这样,反正眼泪又不值钱。”
  田蜜很没骨气的自己擦干净眼泪,又不哭了。
  连打了两瓶点滴后,她昏昏欲睡的感觉护士再次给她取下了针头,然后乔楠抱起她。意识再次回来时,她已经躺在主卧室的床上,窗帘都拉下来了,室内光线很暗,难以判断时间。她摸索着打开灯,有点迷惑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衬衣,又站在床边四处看了看,没有拖鞋,只能赤着脚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后,她习惯性的走进更衣间想找一套衣服穿,可里面已经收拾的一干二净,一件衣服也没有。她怔了一会儿,还在考虑着要不要去找乔雨借一套衣服时,乔楠就进来了。
  “出来吃饭。”
  “哦。”
  他终于还是看到她的脚了,脸色很快就变了,上前两步把她抱起来。“谁让你不穿鞋的?你就不能老实点在床上好好躺着吗?”
  “我起来去洗手间。”田蜜有点沮丧的解释,好像从以前开始她就总是让他生气。
  起居室的茶几上已经放了一盅汤。乔楠放她坐下来,把汤推到她面前去。“趁热喝!”
  田蜜是真的饿了,拿起勺子就听话的喝汤,是药膳汤,苦中带甜,好像有蜂蜜的味道。
  很快就有人又送来了几碟菜和米饭,小莉依然称呼她为“太太”,曼声询问:“厨房有您喜欢吃的木瓜炖燕窝,要不要我加了蜂蜜给您送来?”
  “饭吃完了才准吃!”乔楠眼皮子也没抬,看着报纸。“都成药罐子了,还不好好吃饭,汤汤水水的杂食能饱肚子吗?”
  田蜜于是笑着说:“等会儿再送来吧。”
  木瓜盛着燕窝卧在纯白色的船式盘子里,揭开盖子就有淡淡的香味飘出来。盘子是她和乔楠第二次去英国时一起买的,是一套纯白色骨瓷,上面毫无任何修饰,干净剔透的如那幽寂树林中的湖泊水。田蜜一直都很喜欢这套餐具,这个盘子从带回来后也成了她专用的。
  乔楠看完了一张报纸,又换了一张摊开来看。
  “等你吃完了,我们就去拿离婚证。”
  “现在几点了?”
  “下午四点半。”
  “那明天再去拿吧。”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迟早都要拿的,何必多等一天浪费时间。”
  “民政局五点下班。”
  “今天六点下班。”乔楠放下报纸,拿出了电话。
  “你明天没时间可以让律师去。”田蜜拿着勺子挖木瓜肉吃。“没必要为了我们耽误别人下班时间。”
  她还在哪儿慢悠悠的吃着,他的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没看见这么能睡的人。”顿了顿,收起电话,起身离开。
  田蜜看着他的背影,嘴里的木瓜差点噎住,其实仔细算下来她也才睡了不到十二个小时。
  小莉很快又进来了,这次送来了一双拖鞋,还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田蜜肚子很饱,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回到卧室找到自己的包包,拿出U盘,进了以前的书房。里面的台式电脑和配的打印机还在,这次她特意多打印了几份合同。
  田蜜找到书房时,乔楠面朝着窗户站着,她走近了,才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草气息。她站在他身后,等他把手里的一支烟吸完了,回头扔进书桌上的烟灰缸后,赶紧把合同递了过去。
  “乔楠,公是公,私是私,你把合同签了吧。”她几乎是在哀求了。
  “出去,别妨碍我办公。”乔楠在办公桌边坐下了,又点了一支烟,随手翻开了桌上的一份文件。
  从她进来后,他就没抬眼看她,现在更是沉下了脸。田蜜虽然怕惹恼他,可还是硬着头皮凑上去,把合同翻到签名的那一页,放到他面前,又拿出笔往他手里塞。
  “你还是签了吧。”
  “要签你自己签。”
  她一靠近,她身上那特有的甜香味就丝丝缕缕的萦绕在鼻间,连手中的烟仿佛都带了蜜一样。乔楠莫名的焦躁,一把推开她的手,可她不懂得看脸色,像条哈巴狗一样又靠上去。如此反复几次,乔楠耐心渐失,站起来要离开。
  田蜜挡住他的道路,情急中只能再次重复,“你还是签了吧。”
  “让开。”
  “你签了我就让。”
  乔楠转身就想从那边过去。
  田蜜慌慌张张去拉他的手,一时没看准,连同他手上夹的烟都握进了手掌,她疼的低叫了一声,可还是固执的不松手。“你不签我就不让你走。”
  “放手。”乔楠使力拨开她的双手,上面已经被烫了一个水泡,就在右手心里。他气得扔掉被揉烂的烟就破口大骂,“你神经了,是不是一天不进医院你就不舒服?”
  一直到了医院,乔楠的脸色都没有好转。
  “活该,谁叫你不看的?你眼睛瞎了?那么大一对眼睛是长着干什么的?”
  “那么烫你就没感觉吗?你就不知道松手?你是个木头吗?”
  “你哭什么,疼你也忍着,不许哭!”
  一旁拿着消毒针要刺破水泡的医生手都颤了起来,只能停下来建议:“乔先生,您可以先到一边坐下喝杯水,我们很快就会处理好。”
  乔楠呼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她是疤痕体质,你小心点,扎吧。”
  水泡刺破放掉脓水,涂抹上烫伤膏,也就几分钟的事,乔楠的额头上却冒出了汗。他这个从来都只相信科学的人甚至都不得不开始迷信了——也许他是她的灾星,她碰上他就注定要弄的伤痕累累。
  田蜜的右手几乎不能使力,稍微一动,手心就一阵刺痛,伤口也不能碰到水。她在盥洗间正烦恼用左手怎么刷牙时,乔楠已经拿着挤好牙膏的牙刷让她张口。
  她不敢和盛怒中的他多说,于是很听话的张开嘴巴让他刷牙。可进了浴室,看他打开浴缸的开关放水后,她却迟疑了。乔楠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很自然的又接着伸手要脱掉她的衣服。
  田蜜退后一步,“我自己来吧。”
  “你一只手怎么脱?”
  她身上穿的是一条乔雨的真丝印花连衣裙,拉链在后面,如果光靠一只左手也实在不好拉。
  田蜜想了想说:“那你帮我把拉链拉开就行了。”
  乔楠拉开拉链后也顺手把整条裙子都剥了下来,然后在田蜜瞪大的双眼中,熟练的解开BRA,再一气呵成扒掉内裤,最后还轻飘飘的扔下一句,“你怕什么?你全身上下还有哪里我没看过?”
  他的这句话提醒了她,今天凌晨从医院回来后,她睡得迷迷糊糊时,他好像还帮她擦过身。
  她手臂上和小腿上的擦伤也不能碰水,只能站在浴缸边缘用湿毛巾小心的一点一点擦洗。这一点,乔楠可谓是经验丰富,照顾起她来不输给专业看护。他一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原本是做不来这些伺候人的差事,可自从碰上她以后,就像忽然间多了个孩子一样,给她穿衣、给她喂饭、给她洗澡、给她洗头……一点一点全都会了,还惟恐哪里做的不好。
  习惯成自然的事,再多一次也没什么,田蜜也不再矫情的拒绝了,安静的站着,配合着他的动作抬起双手,适当的转动身体。
  她的头发用一个大夹子挽起来了以防止打湿,有几簇发丝松松的垂落在颈间,在明亮的灯光下越发显得一条脖子细腻白皙,美的像玉一样。乔楠一只手轻轻捋起散落的发丝,一只手握着毛巾在她的颈部移动,再到线条清晰圆润的锁骨——这是女人身上两片可以飞翔的翅膀,灵魂之骨蜿蜒而生,织成一个淡定的港湾。他抚摸着她深浅适度的骨窝,慢慢的低头亲吻,感受她瘦削的翅膀在颤动,一瞬间似有无数的蝴蝶扑闪着从他的心海划过,然后又落到他的唇上,就如同最迷离的一缕轻烟,缠缠绵绵,融化后就是一碗温润的湖水,适时地暗地生香,最后冷藏在了大海最深处——他的心里,最接近灵魂的地方。所有的欲望顷刻间土崩瓦解,碎成一片片,坠了下去,落进深海,大海滚滚的波涛声停止了,海面再次风平浪静。
  水珠沿着毛巾的运动曲线浅浅流下来,缓缓的汇流成一小股,聚集在一个地方,他追过去擦拭。她的胸部不大,称不上丰满,圆圆的一小团,像一颗果汁饱满的苹果,可又白的像栀子花,淡淡的粉红色乳晕,托起一朵嫣红的牡丹花蕊,傲立在百花丛中,配合着她纤细的骨架和不盈一握的腰肢,倒也显得秾纤合度——小晕红潮,一朵芙蓉着秋雨,国色天香也不过如此时。
  他的手揽上她的腰,碰触着他曾经恋恋不舍摩挲搂抱过的那一方柔软,如同在餐厅门口他第一次拦腰抱起她的那一刻——清风扶细柳,淡月失梅花,蜜的清香沁入鼻端映入心田。他不是一个吟风弄月的高手,可一直都记得小时候在爷爷的书房看到过的一首诗—— “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黛青描画眉,凝脂若雪肤,回眸一笑过,倾国倾人城。”这是白乐天献给家姬的艳歌。为了这首诗,他曾经被罚在书房面壁思过一个晚上。爷爷说,从一个人的阅读品味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修养,就算是无聊也不能看这么低俗的诗,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学李白的“长风破浪会有时”,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沉湎于此等小儿女情长终究会堕情迷色。他还是觉得这首诗写的好,艳而不俗,然而所有的风月之作加起来都描摹不出现在立在他面前的她——纯净如水,迷蒙如烟,娇艳如花。那是工笔画也不能完全勾勒出来的美,他只能一点一点的慢慢用双手,用双眼刻进心里,然后封存起来,留待在以后的漫长岁月中慢慢的来展开。
  
  第六十六章
  浴室里面漂浮着淡淡的蒸汽,不时有水珠落到地上的滴答声,像小孩子的手慢慢的从琴键上划过的那一瞬间。
  乔楠的动作越发缠绵了起来,就像曾经亲吻她脖子上的那些珍珠一样,深情到极致。他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开她身上的伤,洗得很慢,但是细致,连最私密部位也没有忘记。
  田蜜忽然细不可闻的缩了一下身体,脸上布满了可疑的潮红。“随便洗洗就行了。”
  “别瞎动!”乔楠稳住她的身体,半蹲在她面前,手依然在她的腿间缓慢擦拭。
  他以前也经常触摸这里,有时候是帮她清洗,更多的是在她累的不想动时,帮她擦净残留物。短暂的羞赧过后,田蜜恍惚了起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彼此已经这么接近了,从一开始的陌生到现在的如斯亲密——他正在抚摸她最私密的地方,而她早已经习以为常,不想做任何抵抗。
  “后来出血了没有?”乔楠轻声问着。
  “没有。”田蜜很快就回答。
  在医院照顾她的那短短两天,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查看她的内裤,晚上帮她清洗时,更是小心翼翼,也会低声询问她有没有不舒服。
  怕他不放心,田蜜又说:“我的身体早就好了。”
  “是吗?”
  田蜜再次肯定道:“嗯。”
  乔楠停了半晌才抽出手。
  洗完后,用干毛巾擦干她的身体,他又让她坐在浴缸边缘,把她的脚擦干净了,才拿来浴巾给她裹上,抱回房间。
  他给她扣上衬衣纽扣时,田蜜留意到了近在咫尺的那双手,其实并不输给任何钢琴家。
  他曾经一个人在琴房呆了一晚上,然后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他一生的决定。
  她想抱一抱他,只是抱一抱,她也这么做了。
  乔楠楞了一下,然后环住她摸着她的头发。
  “田蜜,你以后会记得我吗?”
  “会。”
  “这就足够了。”
  他拍了怕她的背。“你也累了,早点睡吧。”
  白天睡了太多觉,田蜜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很久,还没有睡意。意识渐渐迷蒙间,有细微的钢琴声钻进耳朵,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她看见有一束阳光渗透到心里,有无数的蝴蝶在周围翩翩飞舞。蝴蝶扑闪着翅膀飞呀飞呀,琴音也从缓慢到急速,然后又坠落,又升起……只剩下蝴蝶在阳光下飞舞。
  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蝴蝶都飞走了,太阳隐下去,天边高挂起一轮如钩的新月,月色朦朦罩四周,她睁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乔楠出了琴房,从三楼下来后在楼梯口呆站了半晌,然后向右边走去,几步后,忽然又顿住了,转身走到左边长廊的第一间房门口。打开门后,他再也没有迟疑,径直走到里面的卧室,站在床边。
  其实只看得见一团黑色的影子,可他还是知道她一定抱着枕头,面朝着露台的方向侧卧着。凭着感觉,他准确的找到了她的左脚,由她脚踝处的链子一直抚摸到脚趾头,然后低下头亲吻。她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在那种时候总喜欢摸她的脚,他已经忘了他是怎么回答的,但是她很好骗,他说了她就信了也不再问了,以后他在床第间任意抚摸亲吻她也没有觉得奇怪。
  离开之前,他拨开她的刘海,摸到右侧那一小块地方,那只是一滴眼泪大小的淡淡疤痕,第一次看见时,他震了一下,后来也想过要去掉,可就像一块印记一样,他不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也不敢贸然去抹除,到了知道来历后,这块印记早就烙在了他的心里,去不掉了。他像以前一样吻了下去,伸出舌尖细细勾画它的形状,她忽然头一偏,有温热的气息从他的嘴唇上一闪而过,像蝴蝶的翅膀掠过海面。海面上泛起了细细的波纹,慢慢荡漾开,晕到他心里,心湖浅浅,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他压抑了很久的渴求像涟漪一样皴裂开,刚刚的温存已经变成了急不可耐,凑过去,不管不顾的吻在她的唇上。她的嘴唇在他的含吮下,浅浅张开,他尝到了木瓜的清香和蜜的甜腻。
  迫切的吻转移到了她脖子上,她呻吟了一声,到底还是被他弄的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乔楠——”
  毫无力气软软的沙哑叫声不啻于火上浇油,催熟了情 欲,他最后的顾忌湮灭在这个名字里。
  “你不能这样。” 田蜜偏头躲着他的吻,可却躲不开他那双早就彻底突破衬衣的手。
  “为什么?”乔楠完全拉开丝缎被子,覆了上去。
  他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口吃了起来。“我们,我们离婚了。”
  “还没有。”乔楠爬在她的胸前含糊不清的说,“离婚证还没拿。”
  “可是……”田蜜的头脑开始打结,她没有想到会这样,可她又提不起手来把他推开。
  不是没有勇气,而是她不知道该不该推开他。
  她的犹疑不决对于一个情动中的男人来说,无异于欲拒还迎,越显撩拨,乔楠很快褪掉了彼此之间的最后阻碍,滚烫的身体压迫着她。田蜜在他急切的动作间辗转反侧,不小心牵动了右手的伤处,忍不住抽了口气。乔楠捉住她的右手手腕紧紧按压在枕侧,空出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
  “田蜜。”他叫着她。
  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有微弱的光芒在她眼前一闪,他的手在触摸她的眼睛,轻轻的拨动眼睫毛。良久,他没有继续下去,只是这样半伏在她身上,黑暗中,只有他手指上的那一点光芒在闪耀。
  又一滴眼泪沿着前面的痕迹从她的眼角滚落到枕头边上,她的身体软了下来,软成他最喜欢的样子,伸手抓住他的手,放到嘴边亲吻。
  金属轻微碰撞的声音响在寂静的夜里,她和他无名指上的光芒交相辉映,刹那间照亮了他的眼睛。
  乔楠看到她在对着他笑,像无数梦中站在老榕树下的她一样,笑的天真无邪。
  乔楠就在这一刻身下一个用力,挺腰进入了她。
  太快了,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虽然早有准备,然而还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破碎的低吟,他总是这样,到了这种时候再也不会想到怜香惜玉,所有的温存只是假面,只有坚定不容人退缩的动作才是真实的。
  田蜜第一次笑着迎了上去,抬起腿盘在他的腰上。
  乔楠被她卷进了从未进入的激情漩涡,所有的热量力气意识通通全部汇聚到他们连接的那一点上,他陷在她身体里律动的炽热上,积蓄了几个月的热情和隐忍过久的欲 望一起狂涌着倾巢而出,大海滚滚的波浪翻搅着袭来,他倾尽所有抱着她坠入了那一滩水里,沉下去,再沉下去……
  缠绵到了最后,乔楠只记得他抚摸着她的脚踝,她汗湿的脸庞贴着他的脸,柔得像水一样的身体紧紧包裹住了他,用他最喜欢的嗓音,一声声喊着,“乔楠,乔楠,……”
  只有她能把他的名字喊得这么柔媚动听。
  乔楠几乎是睁着眼睛看着室内渐渐明亮起来的,过度的运动让他的身体很累,可意识却更加清醒。心旌摇荡间,他又一次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不管她听不听得见,会不会记住,他只是想对她多说一些话。
  在她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和她说话。
  他讲起了他在美国的童年,讲父母对他的期望,也讲了他跟着爷爷回到香港后的生活,讲爷爷对他的教诲,还讲了他喜欢的钢琴。
  他说他不后悔他的选择。
  他说,田蜜,钢琴不一定会让我遇见你。
  田蜜没有乔楠这么好的精力,身体上的疲惫让她一觉睡到中午。醒来时,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如果不是酸软的身体和上面布满的痕迹,她会以为昨晚的一切只是她做的一场荒唐旖旎的梦。乔楠一身正装对着笔记本电脑端坐在靠近露台的沙发椅上,完全是一个投入了工作,神情认真,一丝不苟的男人,任谁也想不到这就是那个在昨天夜里还热汗淋漓沉陷在混乱的情 色 肉 欲中,不顾她的哀求抱着她不放失去自控满脸欲望动作狂热的男人。田蜜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他专注盯着电脑屏幕的侧脸,还有偶尔移动的手指。
  乔楠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偏头向床上看过去,然后笑了笑。
  田蜜也回给了他一个明亮娇俏的笑容。
  床头柜上已经放了一套衣服,乔楠给田蜜穿上了,后来的一切都是熟悉的,去盥洗间洗漱,到梳妆间搽脸梳头,然后他们还一起在露台上安静的享用了午餐。
  饭后,田蜜再一次拿出了那份合同。
  这一次,乔楠没有推开她,脸色也没有变,可那颗刚刚还温暖的心分明已经凉了下来,渐渐的涌上来一股失望,略显怔愣的看着她。
  田蜜忘了面前的人有多么深不可测,以为他已经有所松动,于是笑着又重复了一遍,“乔楠,你签了吧。”
  她脸上还是挂着那抹笑容,天真无邪,然而在这阳光明媚的露台上,他反而看的没有晚上真切。
  她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了一支笔,塞进他手中,笑吟吟的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依然是那样柔媚动听的声音。
  她甚至拉着他的手臂开始撒娇了。“乔楠,签吧,签吧,就是写两个字,你以后可以省下多少时间啊。”
  她还是这样固执。
  乔楠不是没有见过她这一面,那一次为了那个人她甚至都敢抱着他说不要走,可这次呢?这次又是为了什么让她这样拿着一份合同追着他签?
  乔楠放下笔,面无表情的说:“我不会签,和谁合作不和谁合作我有自己的考量。”
  “可你以前不是和他合作的好好的吗?”
  “我现在不想和他合作,就这么简单。”他很肯定的告诉她。
  “其实他并没有把我怎么样……”
  “别以为我是为了你。”乔楠打断她的话,淡淡的说,“田蜜,你从来都不欠我任何东西,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决定而有任何负担,你也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
  “我知道。”田蜜心里一酸,赶紧低下了头,握紧手中的合同。“乔楠,我知道你不是为了我。”她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她知道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有人像他这样待她,再也没有人了。
  他们不应该这样,也不能这样,她不要他和她一样。
  “乔楠,你没有必要不和他合作。”田蜜抬起脸说,“没有那场意外,孩子,我也不会留下的。”
  乔楠气得浑身颤抖,一下子从座位上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早就知道她生了一张比任何人都厉害的嘴巴,然而他绝对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这句话无异于直接在他心上插一刀,还是磨得尖利无比的刀,他第一次对着她扬起了巴掌。
  她瑟缩了一下,他来势汹汹的手掌停在了她的面前,然后重重的往旁边一偏,一甩手扫落了桌子上的大半餐具,瓷器碎裂的声音咔咔的响起,地面上全是纯白色的骨瓷碎片。
  “不错,我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乔楠顺手扫掉桌子上剩余的餐具,怒极反笑,“不管你要不要,我只知道我的孩子是从他的车上掉下去的,所以,我决定终止和坂田集团的一切合作,就是这样。”
  田蜜从未见过这样的乔楠,满身掩藏不了的暴戾之气,她也是第一次见他摔东西,以前他生气了,大不了就是冷下脸嘲讽她几句。她不是不怕,她知道他的手掌刚刚差点就落到了她脸上,理智告诉她该适可而止了,可她总是管不了自己的嘴巴,还是坚持着一个信念。
  “我是自己跳下去的,不关他的事,你还是签了吧。”她的声音都抖了起来,话还没说完就全身僵硬的闭上了眼睛。
  她从来都不会撒谎,她越这样,越把一切拼命往自己身上揽,乔楠反而看得越明白,她抖动的身体和紧闭的双眼还有满脸的泪水告诉他,原来这一次她到底还是为了他,她终于看到了身边的他,看到了他做的一切。
  然而,他却高兴不起来,一瞬间像是被掏空了所有的感觉,慢慢的才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包围住了,一颗心顿顿的,似悲哀似绝望,就像是有人拿着把钝刀来回搓在心口,刚开始是麻木的,要过了一会儿才体会到肉被割开了,在流血,然后就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她手中抓到起皱的那沓白纸越来越碍眼,他一把夺过来胡乱撕成两半扔下去。“这就是你昨晚取悦我的原因?还是你只是可怜同情我,然后你就再一次献出你的身体?”他不知道是该嘲笑她还是自己愚蠢,明知道没有那样的好运,却还是心甘情愿跳下去,一次又一次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被耍弄。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田蜜睁开眼睛看着他,一时楞在那里,反驳不了他的质问。
  “田蜜,你没必要作践自己。”乔楠的声音疲惫不堪。“你说过你不要我的爱,如果我的爱让你不堪重负,那么,我现在就收回来,你什么都不欠我了,以后你再也不用因为不能爱我而难受。”
  也许他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沿着那条路注定了以后只能越走越偏,就算现在想往回走也不能消除曾经走过的踪迹。
  记忆可以变淡,但是永不会消失。
  他们没有人会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
  他等了又等,以为终于抓住了那在时光的洗刷中早已经褪色的黑色帘子,又再次拉起了帷幕,被中断的传奇再次上演,可是他没有看到岁月的刻痕,时间的褶皱,那片他紧抓不放的旧帘子上面早就千疮百孔,破败不堪,轻轻一拉就会断,然后只余下一地粉尘。
  这一次,他只能站在时光累计的尘堆里,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第六十七章
  夏末秋初之时,田蜜生了一场病,由一开始的小感冒转化成肺炎,再次住进了医院。张玉兰说她是那天从机场回家淋雨了,念叨着她不应该冒着大雨打车回家。其实田蜜心里清楚,她的身体自从那次事故之后,就越来越差了,免疫力更是低于常人,虽然大病还没发现,可是小病从来没断过,每逢季节交替,来几场感冒是常事,这几年医院都快成为她第二个家了。俗话说的好,大难不死必有厚福,可田蜜从来都不敢奢望,能够捡回一条命就已经不错了。
  张玉兰的摔伤还没有完全好,腿脚不方便,所以不能经常来医院陪护,田东伟白天上班,晚上要留在家照顾张玉兰,田蜜一个人在医院,虽然有点孤零零,可她早就习惯了反倒落得清闲,躺在病床上挂着点滴闲适的睡觉看书。
  韩林几乎每天下班了都会来看她,田蜜知道他工作忙,家里还有枝枝和小甜甜需要照顾,就劝他不用来,他总是笑笑,还是照常来看她。
  这天也一样,韩林下班了就来了。晚餐后,田蜜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催着要他回去陪孩子。
  韩林说:“我今天留下来陪你吧。”
  田蜜没有预料到他有这种打算,怔了一下,才说:“我又不是孩子,一个人在这里没事的。”
  “你比孩子还麻烦。一个星期了,也没见好,我担心你是不是晚上踢被子了,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了。”韩林掖了掖她的被角,又摸了摸额头,无奈的说。“你看,还有点发烧,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是田蜜无比熟悉的和着宠溺的声气,隔着漫长的岁月,幽幽的传来,她贪恋额头上的那一点温度,舍不得不要,再也不能拒绝。
  晚上他们说了很多话,韩林问起了田蜜在北京那几年是怎么过的,田蜜一边搜索着记忆也一边帅选,捡一些有趣的事情讲给他听。后来他们讲到了昆曲,田蜜要韩林唱给她听。韩林张口就清唱了一段【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田蜜听到这里就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以前她总闹着要他唱戏,每次都故意先点这段,还要他拿着柳枝做出小生的舞台动作。韩林脸皮薄,一开始每次对着她唱到这里就怎么也不愿意继续下去,她那时候年纪小,脸皮厚,似懂非懂,也不怕羞,就拉着他的袖子娇滴滴的问一句“那边去”,拼命用眼神暗示他接下去,韩林受不了她的缠磨,便会红着脸接着唱:“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按照戏中的动作,这时候韩林就会上前抱她,然后他们合唱:“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这么不顾羞耻,其实也只是为了那个拥抱。
  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田蜜用被子擦去,又接着笑。
  韩林也不好意思的笑,“以前唱习惯了。”
  田蜜脸上的笑容像暗夜中的昙花渐渐收住了,清了清嗓子,坐正身体,忽然唱道:“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如泣如诉,满汉哀怨的调子。
  这支【江儿水】唱完后,病房内静默了下来,两人各自定定的看着前面,谁也没有马上说话。
  还是田蜜的嗓子不争气,带病唱了这么一段,没忍多久就开始连声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伸手就接来韩林倒来的水喝了。
  “田蜜……”韩林摸着她的头。
  “我没事。”
  “是我不好。”
  “你有什么不好呢?”田蜜看着他,“韩林,你没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我,我谁也不怨。”
  韩林擦着她的眼泪,“我知道,是我不好,一直都是我不好。”
  田蜜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伏在他胸前流泪。
  韩林抱着她,摸着她的头重复着说:“是我不好……”
  他越说她哭的越厉害,直到声嘶力竭。
  八岁时,他戴着眼镜在校园的花坛边对她笑,带她去看他种的花。他说,我叫韩林,姓韩的韩,双木林。
  十六岁时,他们一起看游园惊梦,她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二十二岁时,他给她戴上玉镯,对她说“君已知”。 她记得清清楚楚,他说,等我毕业了,我带你回去,如果你怕冷我们就留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然而,到了二十九岁,他只能重复着说,是我不好。
  她等了七年,等到他带她回家了,等来了这么一句话,唯有流泪。
  她还有几个七年,又有几个二十一年?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他依然是戴着眼镜的小男生,她依然是抱着玻璃瓶子的小女孩,相看好处却无言,不曾长大,也不曾哭泣。
  窗外微风轻送,凉凉的吹拂到脸上,空气中仿佛带有晚上露水的清香,远处响起了稀稀疏疏的蝉鸣,啾啾的叫声,像是以前夏日里大院槐树上的声音,从斑驳的时光墙后面传来。
  田蜜从那些久远的记忆中醒来,听见背后陪护床咯吱了几下,然后是拖鞋踩在地上的塔塔声,很细弱的声音,不仔细的话根本听不见。她依然紧闭双眼一动也不动,感觉到韩林走到了窗户边,把窗户关严实了,然后脚步身又走回来了,这次停在了她的床边。
  过了很久,有一团黑影慢慢的俯下来,温热的唇落到了她的左边眼角,轻啄一下离开,然后是右边眼角,最后停在了她的唇上,嘴唇挨着嘴唇,浅浅的碰触着,良久才起身,掖好她的被角。
  他在床边又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田蜜睁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窗户,察觉到他在背后的陪护床上缓慢的躺下来了。
  黑暗的病房内彻底安静了,只余下微弱的呼吸声。
  她那个尘封了很久的宝盒在这个夜晚静悄悄的抚平时间的褶皱拂掉尘灰开启了,里面只写着两个字——韩林。姓韩的韩,双木林。
  无论多么漫长的夜晚总会过去,晨光透过窗户丝丝缕缕的照进室内,他们一起迎接朝霞。
  韩林出去买来了早餐,皮蛋瘦肉粥还有鸡蛋羹,汩汩的冒着热气。他还带回了一瓶蜂蜜,先冲了一杯淡蜂蜜水给田蜜喝了。临走之前,他说:“晚餐等我下班了给你带来,别吃医院的饭菜了。”
  “医院的饭菜味道还不错。”田蜜低头喝粥。“你不用来看我了,有空就回家陪枝枝和甜甜吧。”
  “我还是给你带点吃的来吧,医院的饭菜吃久了也腻了,你今天没事就别下床了,需要什么给我打电话,我晚上一起带来。”
  田蜜放下勺子。“韩林,你别再来了,我一个人在这里挺好的,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韩林脸色不再平和,低低的说:“田蜜,你别这样。我昨天晚上就说了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田蜜抬起头来看他,不知道怎么就说出口了。“我又不是没一个人在医院呆过,以前三个月我都过来了,何况现在这点小病?”她无所谓的笑笑,“我早就习惯了,你真的别再来了。”
  韩林瞬间怔在那里,似惊似楞,定定看着她,仿佛有千言万语只是不能言语。半晌后,他还是说:“我以后不会让你一个人呆在医院的。”
  他语气里的坚定让田密依然肿胀的眼眶发涩,答不了话。
  他又补充说:“我晚上会早点下班。”说完像避开什么似的快速转身往门口走去。
  田密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在他拉开门的那一刻,还是问出来了。“为什么?”
  韩林的脚步停住了,没有回头。“是我不好,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的。”
  田蜜终究没有吃完早餐,下床换了身衣服去了墓园。
  再次在这里碰见才子她已经不意外了,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就是必然了,她怀疑才子也许天天都来这里。
  他也没有否认。“每天没事就想来这里转转,暑假也要结束了,我明天回北京,以后就不能天天来了,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田蜜看着墓碑旁边的两束白玫瑰,感叹道:“甜甜从小就喜欢白玫瑰,讨厌红玫瑰。”
  “她从来没对我说喜欢白玫瑰,我是猜出来的。”才子露出了骄傲的笑容。
  才子离开之前,难得的居然关心起了田蜜。“我看你脸色不好,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生了场小病,没事。”田蜜伸手捋顺被风吹乱的发丝。
  “你离婚了?”
  田蜜看他的眼光停留在她的左手上,那上面的戒指已经拿下来了,还是乔楠带她去店里让人取下来的。
  她点了点头。“嗯”
  他没说什么,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说:“要不然我们结婚吧。”
  田蜜没被这句忽然蹦出来的话吓到,反而笑道:“好啊!不过结婚之前我要先提醒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才子下意识的看了眼她的肚子,楞了楞,也笑道:“那还是算了,我是不反对做丁克家族,不过就我们两人恐怕很难过一辈子。”
  田蜜认真了,“为什么我们两人不能过一辈子?”
  “怪吧,有个孩子还勉强凑合着像一家人,没有孩子那就是三不像。”
  田蜜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是爱人,不是亲人,不是朋友。
  夕阳西坠,天空披上了夜的袈裟,暮色里的墓园也沉甸甸的笼上了一层阴森森的气息。
  田蜜靠着墓碑眯眼坐着,意识渐渐恍惚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韩林还是找到这里来了,伸手拉她起来。
  田蜜攀着他的手,摇摇欲坠的站了起来。才挪动脚步,就趔趄了一下,坐了太久,腿已经麻了。
  韩林叹了口气,蹲下来帮她揉了几下。
  坐进车子后,韩林才皱眉说:“你怎么能坐在地下?水泥地多凉。我不是告诉过你没事别下床吗?”他不容她说话,一句紧接一句劈头盖脸一顿责备。
  田蜜起初并不在意,以为他是关心则乱,直到回到医院看见床上的东西才完全明白过来。她不奇怪他还记得这个日子,他一向都心细,何况以前她在他面前是从来都不隐瞒任何事情的,七年前那个月的这一天,他那句“要热的”温暖了她的心,当初暖融融的感觉犹在,然而,这么多年了,还是有很多事情都变了。那是他们控制不了的。
  “韩林,我的生理期上个星期就过了。”她不忍心让他失望,又添了一句,“我这个现在都不准了。”
  韩林的语气还是低落了下来,“我不知道。”
  田蜜收起床上的东西,“现在知道了也不迟,这些我留着下个月也照样用。”
  韩林笑了起来。
  田蜜出院后,怕没好彻底,过给了小甜甜,在家呆了几天才去看她。保姆说这半个月她明显吃少了,又不好好睡觉。田蜜本来陡然一看就觉得小甜甜瘦了,现在听了保姆的话,更是心疼的不得了,把她抱在怀里亲个不停。小甜甜张着嘴,伸着小手在空中挥舞,逗的田蜜咯咯笑。孩子的眼角弯起来时像韩林,可不笑的时候又像甜甜,一对又黑又大的眼睛,眨巴着眼睫毛看着她。田蜜这下抱着都不舍得放下了,这里摸摸那里亲亲,一直笑吟吟的忙活着喂奶换尿布。
  这天下午,田蜜再也没有想过要留意时间,韩林回来时,她抱着小甜甜在看电视,旁边还依偎着枝枝。她对着他笑了笑,也没说什么,继续和枝枝两人津津有味的对小甜甜讲解喜羊羊是怎么把灰太狼气得毛都竖了起来。
  韩家的晚餐桌上终于又有了点人气,孩子的笑闹声,大人的说话声不绝于耳。
  饭后,田蜜也没有急着离去,把小甜甜哄睡着了,又在枝枝房间看她画画。枝枝因为父母的关系,很小就开始学画画了,把自己新完成的一幅油画送给了田蜜。一片金黄色的麦田,田埂上有着碧绿的野草和颜色鲜艳的花朵,孩子的笔触是幼稚笨拙的,可正是这样,才越发显得笔下的那个世界纯真简单。
  田蜜和韩林一起讲童话故事给她听,一篇《海的女儿》结束了,看她还闭着眼睛,才试着抽出手。
  枝枝恰在这时睁开了眼睛,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喃喃着说:“妈妈,你不要走,我不要你再离开。”
  面对着那双熟悉的满含着乞求的眼睛,田蜜几乎是马上就脱口而出,“好,好,我不走,枝枝乖,闭上眼睛睡觉。”
  枝枝却不愿意,摇着头,“妈妈骗人,我不睡,睡醒了,妈妈就又不见了。”
  田蜜没办法,下意识的偏头和韩林对看一眼。
  韩林的眼神从尴尬到安抚,然后对着床上的枝枝哄道:“枝枝要听话,你不睡觉妈妈也不能睡觉啊。”
  枝枝露出为难的眼神,眼眶里很快就胀满了泪水,可还是抓着田蜜的手不愿意放开。
  田蜜心软了,摸着她的脸,柔声说:“妈妈不走,枝枝明天早上睁开眼睛,妈妈还在这里。”
  “真的吗?妈妈不会骗我?”
  “真的。”田蜜保证。
  这天晚上,田蜜睡在了韩林家的客房。孩子的要求是难以拒绝的,有一就有了二,很快的,田蜜在韩家留宿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一个星期倒有大半都在那里。
  礼拜六的下午,韩林陪田蜜回家收拾了一些衣物,然后两人去江边一家餐厅吃晚餐。
  进去时,田蜜已经敏感的探测到了气氛不同寻常,诺大的餐厅一桌客人都没有,他们靠窗临江而坐。
  滑嫩酥软的乳鸽肉,清甜温热的椰汁木瓜炖雪蛤,耳边是缠绵婉转的小调。
  透过玻璃窗外江边的万家灯火,恍惚中她再次回到了那个灯光灿烂的夜晚,清凉的江风,白衣翩翩的少年,顾盼生辉眉目含情的少女。她拉着他的手,对着他唱歌,“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歌声停歇,他对她说:“田密,我们结婚吧。”
  她还沉浸在如梦似幻中,分不清真假,看着他笑,“你说什么?”
  “田密,我们结婚吧。”
  这一次她听的真真切切,可又疑惑她的耳朵出了问题,这分明是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话,怎么能是真的呢?甚至连他捧到眼前的一大把牡丹花也不像真的,她的那把牡丹花早就枯了,后来无数年看到的那一团团红的白的都是梦中的海市蜃楼,只一个眨眼间就一丝香气也无。
  她想要说好,像幻想中一样说一千一万遍好,可她又惶恐,怕只要说了,这一切就又都会转瞬间消失,然后剩下她一个人站在树下哭。
  韩林不等她说话,把花塞到她怀里。“田密,你不用急着回答,我等你。”
  戏中的小姐因梦而死,死后魂魄依然惦记着梦中手持垂柳的公子,徘徊人间,复能死而复生,公子小姐,喜结连理。梦中之情,何必当真,比童话浪漫,比现实残酷,比爱情纯净,断瓦残垣中的牡丹亭,华丽古典,有着沉重的古时岁月繁复的花纹,历尽风吹雨打,依然美丽如昨昔。
  田密合上一段传奇,玻璃瓶中的绿叶映着红花,白炽灯下照出一片日头来——我要去寻找那一座牡丹亭,那一株垂柳,那手持垂柳的少年。
  夜已深,她分别去枝枝和小甜甜的房间察看了一番,到了楼梯口却犹豫着迟疑不前。暗夜中,仿佛有女子整花钿,揣菱花,彩云偏,步香闺,全身现,然后手执古扇,如怨如慕,低低诉说。
  道不尽的千头万绪牵引着她下楼步向韩林的书房。
  门底下有微弱的光透出来,隔着一扇门,她静静站着,细弱笛声,吴侬软语,水磨情声,一点一滴,幻化成水,缓缓荡来,流进心里,盛满那一方最隐秘的角落,留下阵阵悸动。
  晨曦初绽,牡丹吐蕊,微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翻动了书桌上面的书,一张照片从里面露出来滑落到地。一双手捡起来细细擦拭,又夹进去。
  只见书面扉页上的公子细细拉着小姐的衣袖,小姐眉目含笑,似是有情。
  田密脸上浅浅的有了笑容。
  
  第六十八章
  乔楠这一个月都在日本,昨天甫一回国便被一帮在国内的好朋友抓去聚会,美名其曰庆祝他凯旋归来,几个人吃完饭还没尽兴,又找了个好去处喝酒。乔楠本来没什么兴致,可不想回家,遂任他们安排。他们谁也没过问他的家事,但是争先恐后的献出了珍藏的好酒,那些玩意可是捧着银子也难买到的,乔楠渐渐的被引逗出来了酒兴,最后喝的另外几个人脸都绿了,张口结舌。
  章生首先抗议不干,“有你这样的吗?这不是明摆着抢劫吗?”
  徐青彦唏嘘,“那瓶威士忌可是我好不容易淘到的,放了几年都没舍得喝……”
  章生提议,“乔楠,光喝酒多没意思,要不我们叫几个女人来助兴?”
  徐青彦搭话,“前不久车展上有几个模特还不错,我一个电话马上来。”
  乔楠喝干杯子里面的酒,摆手,“有酒就拿来,其他的就免了。”
  陈然也喝高了,连连摇头,“千万别提女人,一提就闹心,还是酒实在。”说着,又倒了一杯酒。
  最后几个人喝的颠三倒四走出会所,乔楠上车后倒在了后座,到了房间躺在床上反而清醒了过来。
  底下的被套床单包括枕头都是新换的,可他鼻子灵敏,还是隐约嗅到了熟悉的气息,缠缠绵绵,丝丝缕缕,如烟如雾,挥散不开,仿佛触手可及,却分明那么远,远到一次又一次的伸手抓到的都是虚空,那样用力都是一场空,还能怎么样呢?舌尖上淡淡的裹着一丁点儿蜜汁,他舔了一下,那样甜,甜到了极处,一丝苦涩慢慢地透上来,而后便木然了,连味觉也失去。乔楠想着该让人换张床了,下床去盥洗间刷牙沐浴。
  早上醒来环顾着四周,这样熟悉,可又觉得陌生,仿佛这再也不是那个他睡过的房间。
  走进车库前,乔楠已经决定了要换个地方住,什么也不带,就这样回香港。
  原本就早该回去。
  坐进最近常开的一辆车,发动引擎时,乔楠眼角余光憋到了一抹耀眼的白色。“哧”的一声,性能良好的车子猛然间停了下来,轮胎在地上打了几个圈,所有的声音瞬间都消失了。他下车从车库连接室内的通道走了进去,到了二楼的书房,看见了那一串她扔在桌子上的钥匙。
  打开车门坐进去时,乔楠又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淡淡的甜香味萦绕在小小的空间里,慢慢的也笼罩了他的全身。他闭着眼吸了口气,发动车子驶出车库。
  八点多钟,正是早上上班的高峰期,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车子在一条条长龙中慢慢的穿梭。过了桥后,前面的一条路因为地铁五号线的施工,进行道路管制,公交车货车小车全挤在中间的几个车道上,堵塞的更加厉害了。看了眼前面密密麻麻的车阵,乔楠随手按下了车内的音响键,笛声悠扬,糅合了缠绵的二胡和声声震撼鼓点的音乐声,打破了所有的轻柔悠闲,留下的是一片悲壮和哀伤……桃花扇底送南明,南明的亡国之痛就这样被一个叫做长冈成贡的日本人用一首简单的音乐演绎来。这首即保留古韵又契合现代感的推广音乐一直是田蜜喜欢的,就连“长冈成贡”这个名字他也是由她口里听说的。
  那一天上午他走进二楼的书房,她在MSN上和一个身在国外的好朋友聊天,电脑的播放器中鼓点、二胡、笛声、弦乐,还有他听不出来的乐器一起响了起来。他站着听了一会儿,见她结束了谈话,凑上去找话说:“你听的是什么?”
  话说完,曲子也暂时停了下来,接着响起的还是这首曲子,她的习惯是喜欢听哪一首曲子就会选择循环播放的。乔楠的嘴边若有似无的挂上了笑意,听见她清清楚楚的说:“这是《1699 桃花扇》青春版的推广音乐,你没听过吗?”
  乔楠仍旧脸上挂着笑看着她。
  她的声音略微提高了,就像小孩子放学回家对着父母讲起白天在校园发生的趣事一样,她偏着头,眼睛看着他说:“你知道长冈成贡吗?这首曲子就是他做的。”
  乔楠摇了摇头,在这抹不去悲壮的音乐中,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
  “就是给宫崎骏电影配乐的那个长冈成贡,你真的不知道?你是不是没有看过宫崎骏的电影?”
  他还是摇头。
  然后那个星期她陪着他在三楼的视听室把龙猫、天空之城、千与千寻、幽灵公主……所有宫崎骏的电影看了个遍。少年站在甲板上,看着从天上飘飘坠落的少女,他伸手托住了她……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是看过天空之城的,但是他一点也不介意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抱着她再多看几遍。
  他开始期望宫崎骏能够有更多的电影问世。
  其实她还不知道他是知道这首推广音乐的,早在两年多前他就在北京现场听过。
  那一年青春版《桃花扇》在北京保利剧院首演,他忘了他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就像一个濒临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不管这根木头的重量够不够,他还是一把抓在了手里。
  他去了北京,连着三天都去看了,进场散场时,他的眼睛一直在人群中搜索,坐下后他的注意力也全在观众席上,可是那么多的长头发,那么多白色的身影,没有一个是她。
  在来之前他甚至都想好了,他在散场时的茫茫人群中看见她,然后穿过隔着他们的千人万人走过去,淡淡的说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他也想到了她也许会回答他,可能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嗯”,她也许并不会理会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他一眼甚至看都不看他,然后穿过密密匝匝的人群走过去。
  这些他都想到了,没有关系,他跟着她身后走就行了,只要她不说让他离开,就是她说了,他可能还是不会走。她不会答应他送她回家,他也可以开着车跟在她后面,然后看她住在哪里,然后……然后他没有想过他到底要怎么样,他究竟是想看她过的怎么样还是只想知道她在哪里。
  这些终究都成了他一个人在飞机上的幻想,他根本就没有机会看那个终究成空的然后下面是什么。
  最后一天进场坐下后,他听到这首前两天在开场之前及中间休息时已经播了很多遍的熟悉序曲响起时,是真正的从心里涌上了一股悲壮。他一直跟着祖父母在国内读完高中才出国,在国外几年拿到学位后,又回国,长期生长在国内,整个明朝的历史他约略知道一些,但是详细下来关于南明的这一段他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有这么个偏安一隅苟且偷生的小朝廷,有那样旖旎繁华的秦淮河畔,有那么一群能歌善舞的女子……舞台上的那副在背景灯烘托下虚幻不实的《南都繁会图》闪现在他的视线中,他呆呆的看着,耳边是声声鼓点,一直敲进心里去了。
  戏已经到了尾声,他呆呆的听着,直到大屏幕上闪现出一行字——“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悲,他这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悲声,亡国之痛,放悲声唱到老,见不到她和戏里的亡国之痛比起来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他唱不出来悲声,只觉得心里闷的难受,堵的他用手捂住脸。
  他不懂昆曲,但是那天那婉转低吟的水磨声久久在他的耳边,直到他回了G市的很多天都挥之不去。
  他记得最后一天散场后,他开着车在剧院的附近晃来晃去,在剧院里就有的那一种悲壮还是没有消散,他觉得他也成了这悲壮的音乐之声中的一个悲壮的人。他手里的这根浮木已经被证实是经不住的,可是他要到最后才知道,要到了沉入了水底才知道。
  后来的后来她忽然像那个少女一样从天而降,回到了他的身边,婚礼过后几个月,在他们最“如胶似漆”时,他曾陪着她去看过同样的演出,在音乐厅听到这熟悉的曲调响起时,他看着身边的她,握紧她的手,轻声问:“你以前看过吗?”
  她说:“没有,我知道两年多前就在北京首演过。”
  “为什么没去?”
  她没有看他,只当这是他随口问问,也没有意识到他问的问题有多么重要,只是笑了笑说:“那时候以为这个青春版不怎样,你也知道……”她看了看四周的观众,压低了声音在他的耳边说:“演员年龄那么小,舞台表演经验不足,怎么唱得出来昆曲的精髓?何况还是桃花扇?纯粹是一场商业演出。”
  他也学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那这次怎么又要来?”
  “我无意中在网上听到了那首长冈成贡做的推广音乐,那么好听,又看了些报道,音乐、舞台,造型、服装这些看上去都不错,看看也挺好的。”
  末了她又说:“其实我刚刚没说实话,两年多前我是想去的。”她又像个客观的昆剧票友一样侃侃而谈,“毕竟衡量一场演出好不好要实地观看了才知道,何况昆曲还涵盖了文学、音乐、美术等等几大门类,演员的年龄和表演只是其中一部分,可是那会儿我正好失业了,舍不得钱,就没去。”她对着他笑,“乔楠,能有这样大型的昆曲演出,还是《桃花扇》全本搬演,不管唱功和表演怎么样,去看看是没有错的。”
  他想起了几年前他陪她在上海观看青春版《牡丹亭》,至今他也不知道那一次他为什么会放下工作特意带她去上海听他以前从没现场听过的昆曲。但是他到底还是知道了他没有抓错浮木,只是一个最世俗的因素让他错过了她。他很少问她那几年在北京的经历,可是他知道她过的并不好,这不好里面还有他的原因。她的口气虽然极力轻描淡写,不想让他体会到她当时的处境,可是他忍不住开始想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连一场几百块钱的演出都要放弃,由此他也可以推断她当时经济上的那一种窘境……他知道她不会依靠家里,大约有了难处也是一个人扛过来。
  想到这里他忽然抱紧了她。她当时楞了一下,然后开始挣扎,脸都红了,低低的嘟嚷道:“这么多人,你快放开我。”
  他没有听她的马上放开她,只是紧紧的把她拥在怀里。她也不再动了,靠在他的身上。观众席上忽然响起了成片的掌声,音乐声已经停了下来,他在这骚动中,吻了吻她的额头和脸颊放开了她。演出开始后,她一直安静的坐在位子上,眼睛盯着舞台和大屏幕,就是不看他。可是他握着她的一只手,心里是欢喜的,他知道她为什么不看他。
  外面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暴雨,噼里啪啦的雨珠打在车玻璃上,伴着车内那一声声鼓点一起敲击在乔楠的心上。
  那一次从北京回来后,他不仅记住了那一首悲壮的推广音乐,也记住了那一句念白——“你看国在哪里,家在哪里,君在哪里,父在哪里,偏是这点花月情根,就割他不断么?”国破家何在?那么多句子,他偏偏记住了这一句,戏里的侯方域和李香君在历尽磨难后,被张道士一道大喝,顿时醍醐灌顶,如梦清醒,抛弃红尘,双双出家入道。现如今的戏外,太平盛世,这一点花月情根割不断,割她不断……谁也不能把她从他的心里硬生生的剜去,他的手颤抖了起来,捂住自己的心口……
  胸膛一下一下的跳动,接近灵魂的地方,她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叫田密,种田的田,甜蜜的蜜。
  田蜜,甜蜜蜜,……那些过往的一幕幕不断的在他的眼前闪现,到了最重要的时候,灯光忽然戛然而止,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了下来。他看见马路边的那颗老榕树下,站着一个女人,低着头,她的整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面容,但是他知道那是她,一定是她。
  “碰”的一声巨响过后,那个白色的身影像一团轻飘飘的白雾从他的眼前飞过去,最后只留下一片黑暗。
  田蜜,再见!
  
  第六十九章
  接到乔雨电话时,田密坐在摇篮边看书,听了几句话,手中的书滑落到地上去了。乔雨后来说了什么,田密已经听不见了,耳朵里面嗡嗡的,一片嘈杂,渐渐的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涌上来一种无力,而后是恐惧,一慌手里电话也哗啦掉到地上去了。
  婴儿床上的甜甜受到手机落地声的骚扰,动了动头,眼见就要醒来。田蜜走过去捡起电池已经脱落的手机,重新装上电池开机,手机还是好的,这时候又在手里震动,她按下接听键,那边乔雨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嫂子,你就过来看看我哥好吗?他……”电话中只剩下了一片呜咽声。
  田蜜吞了一口口水,张开口问:“他怎么了?现在怎么样了?”
  “嫂子,他还在喊你的名字,你听……”
  乔雨应该是把手机放在了乔楠的耳边,田蜜屏息静听,那边已经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刚刚是真的喊你了……”
  “乔雨,别说了,我知道,你好好照顾他吧。”
  乔雨的声音急了起来,哑着嗓子喊着,“嫂子,他现在还在重症病房内,已经二天了,医生说再不醒来恐怕……这两天他一直是昏迷的,刚刚他真的喊你的名字了,医生说你来了或许有用……”
  过了一会儿,乔雨的声音镇定了下来。“嫂子,你也知道我哥开车的技术并不差,他开的那辆车是法拉利,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但是我求你来看看他好吗?我知道你也不希望他一直这样下去。”
  田密握着手机,就那样站着,静默中,他的声音穿透薄雾,那样的坚定。
  “别以为我和你一样傻,我从来不做赔本生意,对你也不例外。”
  “少自作多情以为你有多重要,我不需要同情和可怜。”
  “我以后不想再看见你。”
  依稀中,他还站在民政局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嫂子,我知道你不爱我哥,可你知道他爱你。”嗒的一声,那边结束了通话。
  韩楚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田蜜,小甜甜怎么了,我都听见半天哭声了,你看是不是饿了?”
  田密这才听到哭声,慌张的放下电话,一双手已经抢在了她前面抱起了小甜甜。
  “爸,没事,就是尿床了,我们已经换了。”
  韩林抱起孩子,摇了两下,她渐渐的止住了哭声。
  田蜜走过去,“给我吧。”
  韩林只是把孩子再次放进婴儿床,盖好被子,摇着婴儿床轻声说:“我来带会儿。”
  田蜜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等到婴儿床内的小甜甜闭上眼睛才说:“他在医院。”
  韩林“嘘”了一声,拉着她的手出了房间,到了外面的露台上。
  “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接电话,他的情况是不是不好?”
  “嗯。”
  “你想去看他吗?”
  “我不知道。”田蜜苦笑道,“他不想再看见我。”
  顿了下,韩林说:“田蜜,你应该去看看他。”
  “可是甜甜不是认人吗?”
  “没事的,就几天,孩子还有我爸呢,再说不是还有保姆吗?”
  “可是……”
  “田蜜,逃避不是办法,你难道真不想去看他?”
  田蜜看着他那双澄透的眼眸,这一刻她相信那双眼睛轻易就能洞悉人心,也许她的心思从来就瞒不了他,也不需要瞒着他。她看着视线所及的一片湖水,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问她自己。
  “我既然给不了他要的,又何苦出现在他面前?”
  露台上的蔷薇羞答答的开了一天一地,密密匝匝,璀璨妍丽的胭脂色连厚实的暮色都快压不住,香味更是浓的化不开,一阵阵朝人扑过来。
  “他说过他和我不一样,他怎么能够这样?”
  过了一会儿,她又喃喃的说:“韩林,我害怕,我不想他有事。”
  韩林把她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不去看她脸上也许她自己也没察觉的泪水。
  “田蜜,他不会有事的。”
  乔楠第四天有睁开过眼睛,看了看床边的人再次陷入了昏睡。医生来检查了,终于宣布脱离危险期了。
  三天后的清晨,他再次醒了过来。
  屋内大亮的光线刺得他很快就闭上了刚刚尝试完全睁开的眼睛,迷了一会儿,等从黑暗中回来的眼眸渐渐适应了光亮,他才又睁开。
  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床边矗立着点滴架,他看了眼他还插着针头的左手,偏过头看向房间另一边。
  窗帘只拉开了一小半,一束太阳光从敞开的窗户打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明黄的影子。窗帘拉上的那半边下面坐着一个人,低着头,留下头顶对着人,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在削苹果,他看着看着,忽然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经抬起了头,看到床上的他醒了,站了起来,走过来,脸上有了一抹笑容。
  “醒了,要喝水吗?”
  她的身子正好挡住了外面照射进来的那一束阳光,背着光,立在了他的床前,整个人好像笼罩着一层光圈,如梦似幻,可是她的声音又分明是真实的,一时让乔楠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田蜜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要收回手时,他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离开。有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再动,然后田蜜尝试着略微动了一下手指头,他突然伸出他另一只还插着针头的手,双手用力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她心里一恸,看着他左手的针头处已经渗出血来了。其实他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本没有多大的力气,她只需要稍微用点力就可以抽出手,可是她怕他伤了自己,只能任他握住那只手,不敢再动。
  乔楠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前,又闭上了眼睛。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田蜜渐渐的害怕起来了,记起医生说过的话,再次开口对他说话。“乔楠,不要睡觉好吗?”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她。
  乔雨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哥哥握着她嫂子的手,一双眼睛定在她的身上动也不动。她呆了两秒,马上反应了过来,“哥,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都睡了一个星期了?”
  乔楠看着冲到床边的乔雨,又看了眼面带微笑的田蜜,慢慢的松开了双手。
  田蜜用沾湿了的棉花棒涂抹了一遍他干燥的双唇,又喂他喝了一杯水。做完这些,医生也来了,她退到一边,让医生给他检查身体。
  乔雨跟着一群医生走后,病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田蜜站在病床边。
  乔楠闭着眼睛,忽然开口说话了,声音不大,轻飘飘的传来: “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田蜜记起来了她刚刚削好的苹果,搬了把椅子坐到了病床边,划下一片苹果伸到他嘴巴,“吃点水果吧。”
  乔楠睁开眼睛看着她,“我叫你回去。”
  “你吃完这个苹果我就走。”
  乔楠一把拿来她手里的苹果,咬了几大口,随手把剩下的大半扔在了地上。
  “我吃完了。”
  田蜜看了看滚落到床边的苹果,站起来,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又突然回来。
  乔楠皱起了眉头,“回去。”
  “乔楠,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乔楠闭上了眼睛不理她,过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说完了就走。”
  田蜜看着他慢慢的说:“乔楠,我和甜甜的出生时间只隔了几分钟,小时候睡觉时,她不躺在我旁边,我就会哭闹,不肯老实睡觉,我妈没有办法,一直让我们两人睡一张床。后来我们九岁时,有一次甜甜感冒转发成肺炎,虽然医生说一般不会传染,可是我妈还是不放心,任我在家里如何哭闹,她也不肯带我去医院看甜甜一眼,更不愿意让我和她睡一起。后来我知道了再怎么哭闹也没用,渐渐的在我爸妈偶尔从医院回来时,也只是跟在他们后面问甜甜什么时候回来。刚开始一个人睡觉时,半夜我总会哭醒,可是后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少,到了甜甜病好出院时,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因为晚上睡醒了看不见她而哭闹了。我妈就这样让我们分开睡了,现在……现在她走了,而我还能好好活着。乔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田蜜一口气说到了这里,停了下来,病房一时沉默了下来。
  她的声音再次迷迷糊糊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乔楠,你只是生病了,总会好的,你总有一天也会习惯的。”
  田蜜顿了一下,又说:“还有……我和韩林决定结婚了,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
  她走到了门边,又回头看了一眼病床的方向,“乔楠,谢谢你,再见。”
  病房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乔楠看着已经关上的房门,耳边又响起了她最后的一句话——“乔楠,谢谢你,再见。”
  他从来要的都不是她的感谢,再见,原来他们也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再见,今生今世,再也不相见!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乔楠眼睛动也不动的看着那扇慢慢打开的门。
  这次进来的是乔雨。
  乔楠闭上了眼睛。
  “哥……”
  “我累了,有话就说。”
  乔雨半天没有说话,只有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在病房响起。
  “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哥,……”乔雨呜咽着大哭了起来。
  乔楠叹了一口气,“医生说我要死了?”
  “你胡说什么。”乔雨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断断续续的说,“医生说你脑内还有淤血,我看,我看你的脑子是真的撞坏了。”
  “还有呢?”
  “你左腿腕关节骨折,断了两根肋骨,腹部在撞击过程中受损,要卧床修养!”
  “就这些?”
  “医生还说你胃出血严重,在车祸之前就有的。”
  “一口气说完,别吞吞吐吐!”
  “哥,嫂子走之前让我告诉你以后少喝酒。”
  这一次乔楠沉默了一会儿才张了张口,声音绵软无力。“乔雨,她已经不是你嫂子了,以后别这样叫了。”
  乔雨鼻子一皱,眼泪忍不住又扑簌簌往下掉。
  乔楠在她的哭声中,倒是渐渐清醒了过来,既然已经放手了,就干脆一点吧。
  “乔雨,你帮我送她去机场,告诉她我答应她以后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少喝酒,还有,对她说我祝她幸福。”
  
  第七十章
  田密和韩林的婚事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遇到阻力。张玉兰听了她的决定后曾经说了一番话:“我一开始是指望着你能和乔楠过下去,可你们说离就离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你爸爸以前就经常嚷嚷着齐大非偶,我看你们可能真不合适。你马上就三十岁了,再嫁也没那么容易。前段时间我和你爸爸还在嘀咕,我一想着那两个孩子将来要喊别人妈妈就心里堵得慌,现在是你就好了,韩林我们是放心的,不管你们两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孩子,这样都是好的。”总之,避开甜甜和道德伦理那一套不谈,还是明确表态赞成他们的结合。
  韩楚源倒是没说这么多,只是笑了笑,代表接受了她。
  事情顺利的出乎预料,田蜜并没有觉得高兴。那个晚上,站在韩林书房门口做出这个决定时,田蜜是下定了决心这次就算是辜负全世界她也要顺心而为,他是韩林,是这么多年她藏在心里拒绝与任何人分享的唯一珍宝。她曾经做过很多和他生活在一起的美梦,七年前,没有等来他,那些梦也并没有碎,只是连同那个名字一起被封存了,她不舍得连梦都没有。压抑了七年的渴望一旦爆发,马上就生出了一种毁天灭地的能量,就算焚毁一切也在所不惜,这又让她觉出了一种悲壮的罪恶。
  田蜜从G市回来后,去了甜甜的墓地,到了晚上韩林找来带她回家了。
  二天后,韩林履行曾经许下的承诺,带着田蜜踏上了前往洛阳的旅程。
  韩林告诉她这个决定是在前一天晚上,田蜜问:“为什么不等明年春天再去?”
  韩林说:“等不了了。”
  田蜜楞了一下,感叹:“也是,已经等了太久,没必要再等了。”
  那天晚上田蜜失眠了,夜半时分,一个人开车去了墓园。她一直期盼着能够梦见甜甜,梦见她对她笑,可是从她回来后这样的梦一次也没有发生,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在想她的时候来到这里。
  秋天本不是牡丹花季,可田蜜还是在一个郊区的温室花棚里面看到了大片盛开的牡丹,花开正妍,万紫千红,争奇斗艳,好不热闹。
  拍完照,韩林走到一边,拿出了柳枝和长笛,笛声悠悠,牡丹园里响起了六百年前的旖旎之声。
  田蜜在熟悉的曲调和这么多年默契的牵引下,像梦游似的,一甩袖子,侧着身体,轻移莲步,慢慢的向前去。
  向她走来的是举着柳枝的白衣少年,脚下是他们二十多年的时光,几米远的距离,他们走了一生一世,可还是遇见了,她触到了他手上的柳枝。
  不像以前,这一次她再也没有笑场,带着所有的虔诚尽全力完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次演出。
  她看他一眼,又退开几步。
  他眉目含笑,凑上去看着她,念着:“姐姐,小生哪一处不曾寻到,你却在这里。小生在花园中,折得垂柳半只,姐姐,你既淹通诗书,何不做诗一首,以赏此柳枝乎?”
  她以袖遮脸,作出羞赧状:“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他拉着她的袖子,举着柳枝。“姐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
  田蜜应该偷笑的,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戏子,对不上剧本,只这一句话,这句听了千百遍的话,眼泪瞬间沾湿了脸庞。
  韩林开始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这一次田蜜再也没有拉着他的袖子催他接下去,而是“哇”的一声大哭,对着千百株牡丹,痛彻心扉,泪如雨下。
  韩林握住了她的手,镜片后的眸子柔和缠绵,接着唱:“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田蜜还是记得接下来是要合唱的,沙哑着嗓子又哭又笑:“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终于唱到了这里,韩林伸手抱住了她。
  田蜜在韩林怀里哭到筋疲力尽,抽噎着说:“韩林,我知道,我知道了。”
  她看不见韩林的表情,只听到他说:“好,好,知道就好,是我不好,不要哭了。”
  然而她又心痛,“谁说你不好了?你很好。韩林,你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韩林还是口口声声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一直都是我不好。”
  无论他做多少解释都抵不上现在这简简单单四个字,田蜜早已彻底释然,为了甜甜,她永远不会去追问他当年为什么要丢下她,她曾有满肚子的委屈不能向他哭诉,她也怨过他,然而她知道老榕树下哭泣的她已经破涕为笑,这一刻她又看见她站在那棵树下,怀抱牡丹,满脸笑容。她的韩林,他从小看到大的韩林,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他,他不能说出口的话她懂,他的心她懂,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所以心痛。
  泪眼模糊中,她抬起头。这一刻满园牡丹,姹紫嫣红开遍,最终也将付与断井颓垣,何况是人?时光永不可倒流,纵然她早已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他微笑的面额上也早已染上了时间的褶皱。然而在他们的世界里,她依然是万古不竭的沧海水,他仍然是温柔缱绻的巫山云。
  过了很久,韩林拿出笛子,朝着她笑:“田蜜,你再唱一遍牡丹花的歌给我听吧。”
  “好。”
  于是韩林吹笛,田蜜唱歌,牡丹园里娇美艳丽的牡丹花沐浴在圣洁的光辉下,如头顶的艳阳天一样开的满满的。
  一曲罢了,他们又接下一曲,直到吹累了唱累了才不顾泥泞席地而坐。
  面前是朵朵硕大无比的牡丹,红似彤,白如雪,紫如烟,粉如梦。
  田蜜小心翼翼触摸着,轻声问:“韩林,我们现在是不是在梦中?”
  韩林扶了下眼镜,对着她笑,“是不是很像做梦一样?我也分不清是不是梦了。”
  “那我们是不是寻到了梦?”
  韩林点头:“寻到了。”
  田蜜依偎着韩林,不管是梦还是现实,这一刻她是满足的,有满园的牡丹花,身边还伴着手持柳枝的他。他说过要带她来看牡丹花,而现在他们已经在这里,正在看牡丹,所有的遗憾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弥补。
  韩林摸着她的头,温文儒玉的声音贴着她的头发。
  “田蜜,既然所有的梦都圆满了,那我们不结婚了,好不好?”
  太阳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夕阳洒遍大地,秋日的天空碧蓝碧蓝的,漂浮着朵朵白云,牡丹在风中不胜娇羞的摆动。
  田蜜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秋天,在韩林的房间里,对着窗户,他轻声细语给她讲解纳兰词,小到一个词的读音大到一句话的用典都不放过,唯恐哪里没有讲解透彻。到了容若那首著名的《画堂春》时,韩林已经在讲后面那一句裴航乞药,嫦娥奔月的典故,她却还沉陷在前面两句那种被撕裂的残酷美的意境中,欲语还休,反复吟哦着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渐渐心痛难抑,对他说她最喜欢开篇这两句。他那时候只是含笑看着她,说她是傻丫头。她撅着嘴巴红着脸说:“我才不傻,我们两人当然是一直都要相思相望相亲,天为我春!”那样的不顾羞耻,年少轻狂都一去不复返,他们的春天亦早就过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从此之后,相思相望不相亲。
  或许命运一早就设下了戮语,在那个清风朗月的秋日,他们之间一语成戮,只是沉浸在幸福中的他们还不自知。
  如今牡丹的的香味还在鼻间,可这满园的牡丹又是为谁开,为谁凋谢?
  头皮上还是那熟悉的温度,他的心跳依然缓慢坚定。田蜜在他胸前擦干眼泪,用自己盛开如最美丽的牡丹花的笑容看着他,软软的说:“好。”
  
  第七十一章
  两个月后,乔楠出院了,当天就住到了乔家香港老宅。
  住院的第一个月,李静雯天天都去看他,在病房一守就是整天。乔楠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思,虽然恼怒家人把他离婚的事透露给她,起先还是顾着两家的交情敷衍了一番,后来力不从心,发现她大有从此缠上他的趋势,渐渐的不耐烦,挑明了说:“你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是绝对不可能的。”
  李静雯说:“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乔楠欣赏她的勇气,照实说:“我试过。”
  隔了一天,李静雯应该是弄明白了他的话,怅然的说:“在我眼中你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你得不到的东西,没有想到你也会这样。”
  乔楠说:“人的一生不可能真正圆满,或许我以前所有的圆满就是在等着这个遗憾。”
  “我是不是应该大笑一声?”李静雯真的笑了。“抱歉,我一点也不想安慰你,你不能圆满我只觉得高兴,你终于也有这一天。”
  乔楠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或者可怜,她之于他就像那岸边的神女一样,从来都可望而不可即,他是自愿做樵夫的。
  乔家香港老宅是名副其实的豪宅,占地广袤,坐拥港岛天然风光,景色秀丽,空气清新,守卫森严,适合静养。乔楠回来以后每天准时上下班,作息正常,谨遵医生嘱咐戒烟,少喝酒,可谓洁身自好,生活健康。
  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一个星期。
  私人电话响起来时,乔楠已经上床了,看了眼号码,他有过短暂的犹豫,可手已经有自主意识拿起了电话。
  “什么事?”
  “她在西藏。”
  乔楠呼吸一窒,笑道:“我和她早就没关系了,她在哪里你知道就行。”
  “我们没有结婚。”他说,“她二个月前就走了,我原本以为她会回医院去陪你……”
  “这是你们的家事,没必要向我解释。”乔楠握紧电话,快速的打断他的话。
  “她在西藏碰到危险了,现在下落不明,我知道只要你想,你有办法可以找到她。”
  乔楠手一抖,停了一会儿才说:“我想她更希望去的是你。”这句话语气里毫无讥诮,只是客观的陈述事实。
  “谢谢你给的机会,但是我如你所愿放弃了,你可以去带她回来了,以后无论生死你都要把她留在你的身边。”
  乔楠第二天到了西藏。
  当天晚上宋蝶得知消息后,在电话中问:“找到了她你要怎么样?”
  乔楠说:“我要找到她,我要她。”
  宋蝶说:“我已经看过专家的诊断报告,她以后怀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生育。你可以把她留在你的身边,但是不能进乔家。”
  “妈,我种的因,我承担果。如果命中注定没有孩子,那也是我自己作的孽,可我不后悔。”
  从小到大,乔楠几乎没有违背过父母的任何意愿,他不是一个忤逆的儿子,可是只要是涉及到她,他就固执的不可思议。
  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不希望儿子好的,宋蝶更是知道儿子想要什么,终于退步了,没有再提孩子。
  一个月后,乔楠带着一串钻石脚链从西藏回来了。
  这次的西藏之行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首先是某报纸率先报道了乔华亚太区CEO接连两次缺席本区域年度重要会议,很快就又有杂志登出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拍到了一个男人的侧面,背景疑似布达拉宫,而后照片被报纸、杂志,网络疯狂转载,媒体开始议论乔华的太子爷放下工作滞留在还处于暴动危险期的西藏不去的原因,一时间各种传闻铺天盖地,由此也引发了乔华股价波动。
  那段时间,西藏街头巷尾的书报摊每天都有最新配图新闻,路人稍微留意就会看到一个男人的侧面。
  媒体的狂热止于乔楠出席乔华美国总部的高层年终会议。
  会议结束后,乔楠在父亲的办公室挨了一顿骂,后来还是宋蝶劝阻道:“算了,好歹这次也没闹出多大的事。”
  乔宽眉毛一抬,“出事了就晚了,西藏那是什么地方,他还敢故意在那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他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这不是为了让她知道他也在西藏吗?找人要紧。” 宋蝶安抚完丈夫,又对着儿子说:“乔楠,你可以罢手了,你这样在西藏大闹了一场,她迟早会知道你在找她。西藏你就不用再去了,我们已经打点好了,她要是真还在哪里一定会找到的。”
  乔楠没有答话,只是暗地里抚摸着口袋里的钻石脚链。这是他唯一在西藏找到的和她相关的东西,链子是在一个珠宝商场找到的,警方顺藤摸瓜追查下来,很快就给了他一个交代。他去见了那个抢劫犯,在警察的盘问下,他吞吞吐吐讲清了作案经过,但是一口咬定他只是劫财并未伤及游客。
  还没有人问及那名女游客是否受伤,这要么不是一个惯犯要么就是心理承受能力低下的犯罪者。不需要警察再追问,他就从他的话中看出了猫腻,然而拉萨所有的医院都没有她的就诊记录,甚至是整个西藏都没有。
  乔宽看着一径沉默的儿子,最终什么也没有再说。
  乔楠知道从他拿着一串脚链单独回来后,有些话就成了乔家的禁忌,他们都小心翼翼的在他面前三缄其口,怕说错了话,怕他承受不起。
  其实他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不堪一击,他们都不知道,他知道她不会有事的。
  他相信她一定会回来。
  
  第七十二章
  这天是公司召开高管会议的日子,散会时,午餐时间已经过了。乔楠扫视了会议室里等着他先行离开的众人一眼,淡淡的说:“中午我请大家吃饭。”
  酒店的总经理宋安华马上提议道:“乔总,就到自己的地方去,您看怎么样?”
  乔楠点了点头,一行二十来人随即来到了酒店六楼的中餐厅御香阁。
  餐饮部的付总监得到了消息,也带着餐饮部经理来到了六楼餐厅为顶头上司介绍最新的菜式。菜单拟定下来后,这个能够容纳几十人的大包间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活跃了,大家一开始的拘束,在见到乔楠完全放松下来的表情时也渐渐的放开了。付总监在转身离开之前,忽然像记起来了什么,走到宋安华身边耳语了几句。
  宋安华于是笑着对乔楠说:“乔总,刚刚付总监对我说乔太挺喜欢这里的菜,这几天已经连着来了好几次了,您看要不要让太太来和大家见见面,一起吃?”
  乔楠的笑容冻结在了脸上。
  宋安华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依然微笑着,不紧不慢的说:“人多了可能不方便,我让人给太太送到房间去吧。”
  乔楠忽然站了起来,往外走,到包间门口又停了下来。“老宋,你和我一起出来下,你们大家随意。”
  进电梯的时候,乔楠还在想着,二十天,他找她找的要发疯,怪不得西藏都被他翻过来了也没消息,她居然就在他酒店的总统套房——她曾经穿着白色的婚纱,对着他笑的房间。刚刚客房部的记录上清清楚楚显示的是“二十天”。
  他想起来了上一次她也是这样在他们酒店住了半个月。
  那一天他站在电梯里一个不经意的眼神,看见了外面的她,他转开了视线抬着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的走出去。一直到出了酒店主楼的大门,站在中庭的喷泉边,他才意识到刚刚并不是他眼花,那个站在电梯外面一脸平静看着他的女人真的是她。三年多以来这样的场面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他的眼前闪现,但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清楚,他甚至留意到她一瞬间睁大的双眼。不费吹灰之力,他从客房部得到了她的入住日期和房间号,他甚至还特意慎重的让老宋去知会客房部留意这名女客人,一旦她要退房,赶紧打电话向他通报。然后他却迟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在他迟疑之间,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星期,从他得到的消息,她没有任何要退房的意向,每天的活动也很简单,上午下午都会坐在A楼的咖啡吧里,基本上从来都不离开酒店。他渐渐的有点明白过来这里有那么多的酒店她为什么要住在他的酒店。他没猜错的话,她是专程为他而来,他的心里忽然高兴了起来。
  那天下午他再也忍不住的按响了她房间的门铃,可是很久都没有人来开门,他有点失望,但是又马上想起来了她应该在咖啡厅……电梯门打开时,他一眼就看见了她,可是她却并没有看他,一脸心事重重的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他想伸出手拉住她的胳膊,最终在碰上她的那一瞬间松开了,她并不喜欢他的碰触。
  进电梯的时候,他已经清醒了过来,她是不可能只为他而来的,可是不管是为什么,她选择了他的酒店,他就是其中一部分。
  晚上应酬的时候他喝了点酒,结束后,他让司机开着车在街上瞎晃,等到意识到时,他已经到了他熟悉的酒店大门口。
  再次按响她房间门铃的那一瞬间,他平静了下来,不论怎么样,她现在在这里。
  她打开了门,然后面对着他礼貌的话语,她比他更客气的称他为“乔总”,可是两句话下来,他居然有一种感觉她在讨好他,甚至不惜对他调情。他应该高兴的,但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故意挑了一张单人沙发坐下,然后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他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胆量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她毫不让他失望的和他共享一张单人沙发。
  她的坐姿僵硬,一直试图不碰到他的身体,整个人只是半坐在沙发的边缘。
  她这种无畏的胆量,让他在心里冷笑,明明巴不得远离他,却偏偏强迫自己挨着他坐着,嘴里还说着种种言不由衷的话。
  她说她在等一个人,他开始期待那个人是他。
  近距离看着她,他发现她瘦了,巴掌大的一张小脸,那一双黑漆漆的大眼差不多就占了一半了,尖尖的下颌,本来就极薄的嘴唇,抿在一起时更像古代的仕女图上那一笔勾勒出来的淡红。
  他想带她去吃饭,想让她多吃一点。
  她答应了他,还对着他笑,是真的笑了,不是敷衍的笑容,他看得出来她很高兴他说要和她一起吃饭。
  他呆呆的注视着那个笑容,想带她吃遍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食。
  她停住了笑,偏过头不再让他看她,当然她也不再看他。
  他明白了过来,刚刚极短的时间里,他在她那个笑容里面又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他也知道了一切都没有变。
  抓住她下巴的那一刻,他想也许是有点变化的,她不是正在极力讨好他吗?她都不伸手拍掉他的手,只是怔怔的听了他的话看着他。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乔楠还感觉得到手上残留的她的温度,他的鼻子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味,那是她身上特有的味道。迷迷蒙蒙中,他好像躺在了办公室休息室的床上。
  吃饭的时候他看得出来她很紧张,她说话还是极力顺着他,一方面紧张颤抖,好像随时都可以站起来冲出去的样子,一方面嘴里却还说愿意为他按摩。他不敢把她逼得太紧,怕她真的连饭都不吃,就冲出去。
  他没有再说什么话,可是她也没有吃下去什么东西,只是不断的拿起酒杯。
  乔楠有点后悔拿了那瓶酒,他是想让她品尝美酒,并不是想看见她这样眉头紧皱一口一口灌下杯子里的酒。
  晚上送她回房间时,她居然开口让他进去,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听见一个女人在晚上邀请他进她的房间时,都会心领神会的。当然,乔楠自诩为一个绝对身心正常的男人,他怕不正常的是她。他知道她的酒量不算太差,可还是告诉自己她喝醉了,不要趁机占便宜,做让她讨厌的事。
  看得出来她很想留住他,遭到拒绝后脸上的失望都掩藏不住,乔楠忽然间明白了过来,这就是她接近他的目的。可是他不明白她强迫自己接受他,又是为了什么?不管是为了什么,他知道这次他有了留住她的砝码。
  他想该带她去看那一栋房子了,他记得她曾经说过——我只有一个梦想,面朝大江,春暖花开。看到这栋房子时,他心里忽然就想起来了她的话,一个月后,他把房子买下来了,可是他却不知道他怎么会买这样的一栋房子,买了又要干什么,一直就放在哪儿了。
  后来她走了,他不知道怎么就记起来了那栋江边的别墅,独自去看了几次,然后开始请人设计装修房子。设计师问他想要什么样的风格,他只是随口说:“淡一点、素一点、雅一点……”他已经忘了他当初是怎么说的,只记得说那句话时,他眼前闪现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
  房子完工后,他看着花木扶疏的花园,觉得少了点什么,那几株高大的榕树就这样被他移植进来了。
  他请好管家看顾房子,这以后这栋房子又被他放在那里了。直到在酒店见到她的那一天,他才开始搬家。
  他特意在前庭就让她下车了,想让她好好看看这栋房子的外表,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喜欢。
  她呆滞的看着房子,没有笑,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心渐渐的冷却了下来。
  进了房子之后,她又开始了言不由衷的极力讨好他,他恼怒了起来,她既然都这样了,再不表示一下,他也太对不起她了。
  不出他所料,她很好说话的随他来到了二楼主卧室。进了房间后,他一方面是真的生气,气她不懂得珍惜自己,一方面却渐渐的管不了自己的行动了。
  她站在他为她准备的卧室里,任他胡乱动作,不挣扎,不出声……他抚摸着她,用力吻着她,她的身体僵硬着,整个人就像一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布,他一气之下直接扯掉了她的内裤,她还是没有让他停下来。
  他抱紧了她,在越来越往上涨的怒气中,他的身体还是离不开她。有一刻他已经决定了只要她不喊停,他就不管她不断颤抖着的僵硬的身体,把所有他想对她做的事做完。
  她应该是感觉到了,终于说出来了她的条件。
  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望,她要的居然只是钱。要钱这对他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了,他拥有的最多的也只是钱,也许他该庆幸,庆幸她要的他一定可以最大限度的满足她。可是她居然给了他一个这么低的条件,没有任何挑战性,不费吹灰之力,他又失望了,失望她这么看低自己。
  他的心冷了起来,她居然这样糟蹋自己,是不是只要是个男人愿意给她这一笔钱,她就会允许他们对她做他做过的事?
  他再次混账了起来,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更管不住自己的行为。可是在一阵激狂中,他隐约触到了她的眼泪,他伸手一探,她是真的又哭了。
  他烦躁了起来,更气的是他自己,他怎么能够再次强迫她?在最想她的时候,他甚至曾经发过誓,如果她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一定从一开始就好好对她,不疏忽,不轻慢,用尽所有的力气呵护她,疼爱她,娇宠她,再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不让她留一滴泪,让她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乔楠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一张沙发上,再次想到了他曾经的誓言,他不得不承认他做的很差,他的宝贝,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让他再次弄丢了。可是他还是不能放开她,只要她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一次他一定好好对她,他一定用尽所有的力气让她幸福。
  田蜜想着刚刚在咖啡厅对林欢说的话,无意识把卡插 进去,推开房门,刚刚走进来,关上门,还没来得及转身,她忽然被人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田蜜反射性的开始挣扎,甚至想要开口喊人,有一张嘴却已经开始游移在她的颈项边。那吻一开始极轻,后来渐渐的加重,啃咬着她的脖子,他呼出的热气也喷在了她耳朵下方裸 露的肌肤上。她在这熟悉的气息包围下,渐渐的停止了挣扎,安静的栖息在他的怀里。他在她的颈项边流连了很久,后来拥着她,把头搁在她的肩上,田蜜的眼前慢慢的涌上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
  乔楠伸出一只手,触摸到了她的眼睛,把她转过身来,叹了一口气。“动不动就这样,你还真是水做的!”
  他用大拇指拭去她的眼泪,又低下头亲吻着她的眼睫毛,鼻尖,最后慢慢的终于吻上了她的嘴。
  田蜜依偎着他,抬起下巴承接他的吻。
  乔楠忽然抱起她,几步走进里面的主人房,把她放在床上,身体随即也压了上去。
  他亲吻着她,手也在她身上到处抚摸着,摸到她的一只脚踝处时,他的手停在那里不再动。
  田蜜动了动那只脚。“乔楠,我去了西藏,有一次爬山的时候,我忘了取下脚链,它掉下去了,后来我到山底下找过了,也许它想留在那里。”
  她看着他,“你重新给我戴上一只,好吗?”
  乔楠的吻转移到了她的耳朵,“好。”
  他的话刚刚落下,田蜜就感觉到一个东西圈上了她的脚踝,只一眼她就认出来了是相同的一只。
  乔楠看着她吃惊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说:“我在一个珠宝商场里看见的,就带回来了。”
  田蜜看着他的眼睛。“乔楠,你和我一样傻。”
  “傻就傻吧。我们两个傻瓜正好一起。”
  乔楠开始吻她,从嘴角到脸颊再到眼睛,拨开她刘海时,他顿了一下,落下一个吻在那一小块地方后,他突然停了下来,一只手撑着床,略微抬起上半身,然后他皱起了眉毛。
  “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这样不好看吗?”
  田蜜伸手拨了拨只到耳下的头发,“剪了才能再长啊,你要是喜欢长发,我们就等它再重新长,长的长长的。”
  乔楠不说话,定定的看着她。
  在这长久的凝视着中,有些什么进入了他的身体,五脏六腑都温暖了起来。
  田蜜微笑的看着他,很久……她伸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来了,“你刚刚去哪里了?”
  田蜜说:“乔楠,我听说你在西藏呆了一个月,可那时候我出了点意外脚扭伤了住在一户藏民家里,不知道你在那里,后来等我知道了消息,你已经离开了。”
  乔楠问:“田蜜,如果你早知道会去找我吗?”
  田蜜说:“会。”
  乔楠说:“这就足够了,你不用来找我,我会去找你,就算找遍全世界我也要找到你。”
  田蜜说:“乔楠,从古至今红颜祸水都没有好下场,我要你答应别让我成为红颜祸水。”
  我不要你和我一样,所以不要那么爱我。
  乔楠说:“你忘了吗?在日本时我就对你说过我不会让你成为红颜祸水。”
  我不会让你有不幸福的机会,所以我从西藏回来了。
  田蜜说:“现在我在你面前了。”
  “田蜜。”乔楠叫着她的名字。
  “嗯。”
  “田蜜。”
  “我在这里。”
  乔楠忽然抬起头来,死死的盯住她的眼睛,“说你以后再也不离开我。”
  “我暂时不会离开你。”
  田蜜在乔楠的脸色完全冷下来之前,主动吻上了他的嘴角。
  “乔楠,我们打个赌好吗?”
  “赌什么?”
  “五年,如果五年内我们有了孩子,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如果……如果没有的话,你让我离开,好不好?”
  乔楠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七年。”
  田蜜想了一想,忽然笑了,“好,就七年。”
  乔楠,我只有一个梦想,面朝大江,春暖花开。我用了二十多年想渡到河对岸去,最终也只能站在这边,看着对岸春暖花开。可是我不想让你和我一样,我不想让你也永远停留在对岸。
  这一次我们两人一起渡江,用七年的时间渡江,也许后面还有更多个七年在等着我们。
  乔楠看着她那在短发的包裹下,显得更小的一张脸,笑起来尖尖的下巴,齐眉的刘海下面露出眯起的眼睛,她还只是个孩子,她不会知道他私下篡改了她的赌约,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一个赌。
  田蜜,我用另外一个七年来赌你的心,不求你全心全意爱上我,只赌你到那时舍不舍得离开我。
  
  番外——人在谁边(一)
  韩林慢慢的放下了电话,她的话却还在他耳边荡漾不去。
  她说,韩林,我碰上了抢劫,差点死了,可是现在我还活着,有些话虽然你知道,可我还是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对你说一遍。
  韩林,我爱你,很爱很爱你,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在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你一直在我的身边,我很早很早就爱上了你,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知道什么是爱,以为我们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分开,你却离开了我。然而,我还是不能不爱你。
  韩林,一直以来,你就像一棵树,长在河岸的那一边。每一次,有风吹来,你在河的那边轻轻摆动,向我招手,我就会试图渡到对岸去,攀到你身上去。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有成功过,也许是河水太深了吧,我游泳技术太差,过不去,每次都差点淹死在半路上,除了沾满身上的水,我什么也抓不到。
  这一次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知道生命的意义,我不怕死,可是我终于明白了哪怕我不顾一切,甚至是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一条河我也是跨不过去的。
  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七年前那只玉镯我也没有找回来。
  韩林,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贪心了,我想我以后就在河的对岸看你就好,这就足够了。
  我只有一个梦想,面朝大江,春暖花开。
  韩林,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小时候,韩林就知道他有一个让人艳羡的家庭,他的爷爷奶奶是这个城市的大官,他住过军区大院,也住过市政府大院,家里有勤务员,出外有车接送,他还有一对恩爱的父母,爸爸慈祥和善,妈妈温柔漂亮。
  可是这些仅仅是外人能够看到的。
  韩林的家里并不太平,爷爷每次一发火,爸爸沉默的抽烟,妈妈就抱着他回房间。爷爷在后面大吼,把孩子放下!我早就知道他沾上了你就不会有出息!你蛊惑了我儿子还不够,现在想连孙子也一起?奶奶私下里总喜欢对他说,妈妈是狐狸精,她自己成分不好,还害的爸爸跟着倒霉。
  那时候,韩林并不是很明白爷爷奶奶的话,可他知道妈妈在这个家里一点都不受欢迎。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她从来不出来和他们一起吃饭。
  有一天半夜,韩林肚子痛的睡不着,下床去找妈妈。刚刚到父母房间门口,就听到爸爸在说话,声音很大的叫道:“我不会和你离婚的。”他没有听见妈妈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爸爸低沉的声音传来:“木木,我们搬出去住吧。”
  他不知道妈妈是怎么回答的,因为值夜的勤务员看见了他,带他回了房间。
  那一年韩林九岁,他开始期待着搬家了。他知道爸爸喜欢妈妈,爸爸曾经抱着他说,你的名字就是你妈妈的名字,两个木,你妈妈生你的时候吃过苦,你以后一定要对她好。韩林也喜欢妈妈,没有爸爸的话,他也会对妈妈好,他想搬出去住妈妈会快乐一点。
  这个愿望直到两年后才实现,这两年爷爷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有一次爸爸不在家,他还看见奶奶打了妈妈一个耳光。
  韩林十一岁时,由于父亲工作的调动,他们一家三口才终于搬出了市政府大院,住到了父亲工作的钢铁厂大院。搬家之前,奶奶抱着他哭,爷爷说:“让他滚出去,没出息的东西!放着好好的工作不要,要去当什么厂长,我就当没这个儿子!”
  他们的新家没有以前的房子漂亮,可韩林却觉得住着比以前舒服自由,家里再也没有了爷爷的吼声奶奶的哭声,门口也没有板着脸穿着军装站岗的人。
  搬来不久,爸爸妈妈一起带他到他们同事家里去拜访,走进走廊那边住的田会计家门口之前,他已经从父母口中得知他们有一对比他小几岁的双胞胎女儿。可是那天并没有见到她们,田妈妈说她们被外婆接去过周末了。那时候他绝对想不到以后他的整个生命要和这对姐妹连在一起,年幼的韩林只是带着对双胞胎的好奇,有点失望没有见到她们。
  搬家后,韩林也转学了,几天后,轮到他值日。打扫完教室后,那几个他不熟悉的新同学先走了,留下他在后面锁门。
  他背着书包回家时,校园里早已经一片清冷,寥寥无人。路过教学楼西侧时,花坛边蹲着一个小女孩,背朝着他,他奇怪她放学后不回家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走了过去。
  许多年以后,韩林依然记得她满脸惊讶回头看向他的那一瞬间——一个娃娃。他房间里就有这么一个娃娃,是爷爷从国外带回来的,娃娃头,黑漆漆的大眼睛,圆圆的脸庞。
  可是这个娃娃却没有一口白牙,她笑起来时,他看到了她脏兮兮的蛀牙,而且前面门牙还缺了两颗。
  他带她回家看他种的花,她露出甜笑,说:“我叫田甜,种田的田,甜蜜的甜。”
  韩林从记事起就没有人在放学后陪他玩过,他没有朋友,每天放学后都是呆在房子里,偶尔想出去找人玩耍,总是会被门口站岗的人挡住。这是第一次有人陪着他回家,和他一起玩,他想要对她好,这样她就会永远陪他玩。
  她离开后,他从房间的衣柜里找出了那个娃娃放在床上,又拿出了一罐糖放进书包。刚刚看花时,他就想拿糖给她吃。奶奶前几天偷偷把糖送来给他时说,这糖是巧克力。他吃过几块,很甜,他想她肯定会喜欢吃。
  第二天他却在那个花坛边看到了两个娃娃,她们也姓田,他想了想终于知道了这就是妈妈口中的双胞胎。
  她们长得真的一摸一样,连头发都是一样,过了好几天,韩林还不能分辨出来哪个是田甜,那个是田蜜,可他记得那天陪他回家看花的娃娃有一口脏兮兮的蛀牙,还缺了两颗门牙,可是她却说她叫田蜜,他被弄糊涂了。
  一天放学后,他们又一起在院子里玩时,路过的王叔叔顺手抱起来了一个娃娃。“你是甜甜还是甜蜜?”
  “我是甜甜。”
  韩林抬起头时,只看见她眯着眼睛露出来的一口蛀牙。
  王叔叔揪着她的脸,哈哈大笑。“你这个小淘气鬼,又想骗人,甜甜在下面站着呢。”
  她搂着王叔叔的脖子咯咯笑。
  旁边的田甜也笑了,露出来了一口白牙。“田蜜,不许胡闹!”
  韩林仰着头,看着那缺了的门牙,也开始笑。
  小时候,她很喜欢笑,笑得又很甜,韩林每次看见她笑,就想拿糖给她吃。 她一开始总是吞着口水,抿着嘴巴,把手放在身后,坚定的摇头拒绝。
  “妈妈说我再吃糖,牙齿永远长不出来!”
  韩林虽然很喜欢她那脏兮兮的蛀牙,可也知道这是不健康的,开始犹豫了。
  她看见他要收回糖盒,又不舍得了。“我只吃一颗,牙齿会不会长出来?”
  韩林也不知道,但还是说:“会。”
  她从来不会只吃一颗,总是吃了还想吃,韩林也由着她,还帮她瞒着田甜。
  第一次看见她哭时,韩林才知道娃娃也是会哭泣的,还有这么多眼泪。妈妈说过哭泣的娃娃是玻璃娃娃,可他知道玻璃是容易摔碎的,他的娃娃不能哭,更不能碎。
  他收起了床上的那个布娃娃,把床位让给她,抱着她睡觉。半夜她哭泣时,他哄她,她闪着睫毛上的眼泪问:“那你以后会永远陪我睡觉吗?”
  她年纪小,还什么都不懂,韩林已经知道只有爸爸妈妈那样的夫妻才会一辈子睡在一起,可还是答应了她,他喜欢抱着她睡觉,更不想看见她哭。
  有一次他们玩捉迷藏,他躲在了房间的衣柜里,等了好久,她还是没有来,他又自己出来站在了门后面。这一次,她很快的找来了,憋着嘴巴一副要哭的样子。“韩林,我找了好久。”
  后来他们玩捉迷藏他总是站在最显眼的地方,他怕她又找不到他,他怕她哭。
  可是他考上大学的那一年,她又哭了,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他到学校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总是梦见她找他,找不到就开始哭。梦醒了看不见她,他开始后悔不应该来北京上大学。
  以前他们几乎天天都能见面,可是进了大学后,他们只能靠电话联系。韩林担心她打来电话时他不在,便和她约定好了时间,后来他每个星期天上午都会留在宿舍等她的电话,这样她就不会找不到他。
  几个月后,宿舍的人开始开玩笑,问他是不是在家乡有个女朋友。韩林一直笑而不答,可是星期天上午只要电话一响,他比谁速度都快的接起来。
  她话多,在电话中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也缠着他讲话,可他更喜欢听她说话。有一次她在电话中问,“韩林,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啊?”他笑着回答快了。她说:“哦。”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的说:“韩林,我很想你。”她看上去脸皮厚,其实骨子里还是很害羞,他已经可以想象她低着头说这句话的样子。他说:“田蜜,我也想你,我答应你放假了马上回去。”
  韩林说到做到,那个寒假,他连夜赶回了家。
  在北京求学期间,韩林最喜欢的就是寒暑假,同宿舍的人曾经不止一次的取笑他,放假时总是第一个离校,开学时又是最后一个来报道的人。这倒是事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迫不及待,又那么恋恋不舍。
  她已经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了一个少女,可是竟好像一点也没有长大,一点也没有变,还是一个娃娃。她小时候就喜欢抱着他撒娇,高兴时痴缠在他身上,她也喜欢睡他的床,进了高中还是这样。韩林经常摸着她的头在心里叹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啊。
  大二暑假时,有一天下午她又在他的床上睡着了,韩林像以前一样躺在了旁边,刚刚有了睡意,她忽然翻身压到他身上。她经常这样,韩林知道她是故意的,闭着眼睛由着她,可这次身上的温度却越来越高,他终于发觉她的腿几乎是全 裸缠在他腰间,这个姿势完全就是男女交合,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隔着一条裤子他的男性 器官在她的私密处微颤。他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一个翻身推开她冲到洗手间。处理好自己出来时,她还坐在床上嘻嘻笑着,说:“果然是人有三急啊。”韩林瞥了一眼她的裙子,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
  第二天,她又在他的床上睡着后,韩林忍不住吻了她,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就离开了。后来,他停留的时间越来越久,碰触的地方也不仅限于她的嘴唇。终于有一个礼拜天,被进来的母亲撞见了。韩林看着母亲又惊又怒的脸色,喃喃着说:“妈妈,我喜欢她,我喜欢她很久了。”
  在客厅里,面对着母亲的责备和不解,韩林只是红着脸保证:“我会娶她的,等她大学毕业后我就和她结婚,结婚之前我一定不会和她……和她真的怎么样的。妈妈,你放心,我会守住她。”
  韩林渐渐的发现他很难在看见她睡在他的床上而不去碰触她,谁能抵抗得了青春期的骚动呢?以前因为夏天天气炎热,太阳毒辣,她又总喜欢跟着,他很少外出写生,为了避开和她单独共处一室身体上产生的骚动,他开始越来越多的往外面跑。叫她不跟着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挑选家附近一些凉快的地方。
  一天下午,他在东湖边支起画板画画,她在旁边坐着坐着就靠着树睡着了。她还是小时候的娃娃头,一张脸睡的红扑扑的,他不禁想把这一刻用画笔永远留下来。
  画完成时,她也醒了,盯着看了半天,然后问能不能给她。画中的少女经过了艺术处理,并不是完全写实的人物像,韩林知道她一个外行人懵懵懂懂不可能看出是她。他对她说这幅画现在还不能送给她,不过以后还是她的。她果然追问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给她,他想了想说:“等你大学毕业吧。”
  她虽然有点不解,但是也听了他的话。回家的路上,她问他为什么要在上面题字“人在谁边”。
  这一次,韩林也说了实话,他回答:“我画画的时候你就在旁边,我想着马上要去学校就看不见你了。”
  她听了他的话,一开始很高兴,很快脸上笑容又消失了。
  她的心思这么简单,不难猜,韩林知道她不舍得他离开,他摸了摸她的头,想着再等一年等她考上了大学,有些话他也应该对她说了。
  
  番外——人在谁边(二)
  那幅画被韩林带到了学校,同宿舍的人见了怂恿他拿去参赛,他笑着拒绝了,说这画已经有主人了。那段时间,他经常看着画,数着高考的日子。
  韩林绝对没有想到说好了要来北京的田蜜忽然改了志愿,她从来不会不和他商量就做这么大的决定,他知道事情一定有蹊跷。
  暑假回家时,他们家再次搬了新家,他和她见面没有以前方便了,她反常的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跟着他,而是避着他,那一天他特意去找她,她却留下他和田甜在家,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韩林也是从这时才开始真正正视另一个五官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存在,在此前,他其实模模糊糊的知道这个安静的女孩子很喜欢他,她追着他学画画,报考中央美术学院,去学校面试完了后,找到他的学校来,送了一幅她画的画给他,懂画的人不难看出那画其中隐藏的奥妙,可他心底一直不愿意往哪上面深入的想,说他胆怯也好,懦弱也好,逃避也好,他更愿意说服自己他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田甜对他只是一种妹妹对哥哥的情谊。韩林知道田蜜看似迷糊,可是心思细腻,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他不得不承认他以前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他也开始意识到田甜会是他们之间最大的一个障碍。
  田蜜离开后,韩林也很快找借口离开了,然而他并没有追上她,只好在院门口等着她回来。等久了,他忽然就有点气她,想不顾一切让她明白他的心意,可是冷静下来一想按照她的性格,这个时候说了,她只会更加的退缩。
  他远远的就看着她无精打采低着头走过来,一下午的气又成了不舍。她的心情很明显不好,不怎么说话,有几次都犹犹豫豫的看着他。韩林忽然高兴了起来,这个傻瓜。
  在此后一年多的时间,他们若即若离,韩林的一颗心也像生病感冒一样忽冷忽热。她冷落他时,他气她,气完了又心痛又担心,她还是一个娃娃,他的娃娃一个人在那边怎么办。
  除此之外,韩林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自从他不得不正视了田甜的心意后,他就开始和她保持距离,可是她却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依然经常来他的学校找他,他内心深处对她是有一丝怨恨的,很抵触她这样,每次看见她的那张脸,只会让他更加的想见另一张五官一样的脸,同时他也知道不能给她希望让她越陷越深,所以很多时候都是避而不见,无论她在外面等多久都硬下心肠不出去。
  那个冬天,北京很早就下了一场大雪,田甜又在他们校门口等他。韩林接到电话后撒谎说和同学在外面,他以为这么大的雪她很快就会回去的。然而他忘了这个和他吵闹的娃娃不同的安静女孩有多么大的耐心和毅力,她等到晚上也没有走。
  韩林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那张脸,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他在医院照顾了她一个星期,她问他为什么要躲她,他犹豫挣扎了一下,还是狠不下心在这时候告诉她,最后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那时候的韩林并不知道这是他说出一切的最好机会,后来韩林也想过如果在那时候告诉她,他们三个人的结局也许会完全不一样,可他毕竟再也没机会知道答案了。
  田甜又坚持了一年,后来在韩林的沉默中放弃了,至少在韩林当时看来她是放弃了,因为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男生。韩林在那个圣诞节从田甜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后,再也忍不住拨通了田蜜的电话,她却不在宿舍。过了一会儿,他一个和她同校的高中同学给他打电话说看见了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甜蜜小妹妹。
  韩林忍俊不禁:“是吗?”他的中学同学,但凡关系亲近点的,都认识她,她实在太缠人了,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这还能看错,正抱着一大把玫瑰花呢,感动的热泪盈眶,整个一个人比花娇,餐厅谁没注意到啊!”
  韩林忘记了他是怎么结束这通电话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学会了抽烟,一根又一根。
  她又哭了,在电话中嚎啕大哭。韩林禁不住想是不是那个男生欺负她了,可她说她很想他,然而她又说要他做她的哥哥。在那短短半个小时的通话时间里,担心、着急、高兴、失望、难受……这所有的难以道清的各种心情一起朝他压下来,放下电话后,韩林在黑暗的宿舍枯坐到天亮。
  他们又变得亲近了,她的声音天天都在耳边,韩林是乐见这样的。此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韩林都不知道她仅仅是从小到大的习惯使然还是他在她心里真的是特别的。他看见了她的新QQ签名,那句话还是他告诉她的,然而他却不敢马上确定是不是写给他的。那一年春节,在他的房间里,他忍不住吻了她,虽然只是额头,可他想她应该慢慢会明白的。
  韩林是知道田甜和那个所谓的“男友”付平一直都是分分合合的,他经常会在半夜被她的电话惊醒,他挂断电话关机后,田甜会打宿舍座机,到后来韩林只能沉默的拿着手机。田甜的话并不多,不是讲她的画就是反反复复问:“你身边并没有别人,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行?”偶尔她会问,“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时,韩林胆战心惊,可是好几个月过去了,田甜也算平静,可他提着的心还未完全放下,那个春节到校后不久她就进医院了。
  服用安眠药过量,她这一年一直失眠。付平在电话中说。
  韩林已经不想追究田甜是蓄意的还是仅仅如她所言不小心多吃了几颗,她出院后,他和她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谈话。
  他告诉她,身体是自己的,如果自己都不知道珍惜,那么其他人更不会在乎。你如果真死了,我当然会难过,也许还会愧疚,可是这些你都不会看见了,你不在了,而我还是会继续活着,过我的生活,一切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韩林第一次直面她的感情,说:“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并不是对你没有任何感情,我也关心你,也希望你过得好,可感情的事没有人做得了主的,我不能违心的说我能回报给你一样的感情,因为我已经给别人了,而且给的或许比你更多。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与其苦苦追寻一段无望的感情,还不如珍惜身边的人,你身边这样的人不少。”
  等了半天,田甜说:“给我点时间,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韩林不知道田甜所说的时间是多久,不到半年她就再次进了医院,还是因为安眠药。以前韩林和所有的人一样,都认为田甜是成熟懂事的,她虽然只比田蜜大几分钟,可从小到大她们父母不在,她就充当家长,面对着这么一个不需要人操心的人,现在韩林却拿她没有办法。
  这一次,韩林没有守在医院,因为他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的娃娃要来北京了。
  她的头发虽然长的很长了,可真的还是一个娃娃,这么多年在他面前还是那样,来了就痴缠着他,要和他一起睡。这对于韩林来说,不啻于是一项巨大的挑战。这么多年她也有了一套“对敌宝典”,知道怎么样让他没有办法拒绝,又开始拉着他的胳膊仰着头撒娇耍赖一起来了。他看着她那张永远也长不大的脸,禁不住开始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有时候男女躺在一张床上并不仅仅是睡觉那么简单。
  她睡觉还不老实,韩林闭着眼睛假装不知道她一直慢慢的往他旁边移动。她倒是很快就挨着他睡着了,而他却在熟悉的清甜体香中毫无睡意。早上韩林很早就醒了,摸了摸枕边那张安详的睡脸,又满足的闭上了眼睛。很快,他就感觉到身边的人有了动静,他还在想她是不是又要翻身压到他身上时,嘴唇上忽然一热,她那柔软娇嫩的双唇贴在了他的唇上。韩林心里的某根弦好像被人拨了一下,渐渐的响起了喧嚣的锣鼓声,而后又归于宁静,随着时间越来越久,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和汗毛仿佛都被她的唇沾湿了,渐渐的又像涌上来了一把火。韩林敏感的探测到了在这个清晨身下某处要被点燃,于是轻轻的翻了个身。她离开后,韩林再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自顾笑了。
  后来的几天,韩林不敢考验自己的克制力,总是醒了偷几个吻摸摸她的的头就先起床。整整七天,他们一直在一起,吃饭、睡觉、走路……完全像一对恋人一样。如果不是期间付平的一通电话,说他和田甜又分手了,他几乎都忘记了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巨大难题。
  从机场回来后,韩林再次想找田甜谈一次话,可是这次她的电话先打来了。她说她真的是睡不着觉不小心多吃了几颗,韩林已经不在意这个问题了,他告诉她睡不着觉可以画画,对药物产生依赖性并不好。
  韩林不知道田甜是不是真的接受了他的建议,此后她经常拿她画的画给他看。那些插画色彩诡谲浓艳,人物华丽颓美,景物迷乱妖魅,情浓似血,尽情宣泄。韩林经常看着看着就会生出一股寒意,可他不能否认她是个很有潜力和天分的画家,也许她生下来就是吃这一碗饭的。有大半年的时间,她只是沉陷在她的绘画世界中,再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对他的感情也像渐渐的变淡了,不具有任何伤害性。
  韩林觉得时候到了,再也等不下去了,终于在那个五月——她大学要毕业前夕,打点好一切后就到了那个他早就想去看看的城市。这几年他一直都想陪她好好过一次生日,可每一次都错过了。
  在韩林的记忆中,那是他人生中最最旖旎的一天一夜,只属于他和他的娃娃。
  那一天她很高兴,脸上一直都是笑容,收都收不住,她从来都是这样,有点什么事就会直接显现在脸上。他看着她高兴一颗心完全柔软了下来,有些话自然而然的就说出了口。
  她又哭了,说:“韩林,我已经等了很久。”
  韩林心疼的不得了,想起来了小时候她憋着嘴巴说:“韩林,我找了好久。”
  她还是一个娃娃啊,他的娃娃。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抚摸亲吻他的娃娃,她还是痴缠着他,在床上时更是腻在他怀里。
  渴望了那么久的娃娃探手可及,韩林在抱着她时其实早就忘记了他曾经对母亲的保证,几乎真的和她怎么样了,可她的身体不允许。这个傻瓜,在最后关头她还问他为什么要停下来,韩林哭笑不得,不知道她到底是真懂还是一知半解。他解释给她听了,半晌后,她吞吞吐吐小声的说:“韩林,你要是想要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我……我愿意。”唯恐他不相信似的,她拉着他的胳膊,看着他:“我愿意的,我真的愿意……”
  他知道她不是天真也不是傻,只是因为是他,她才愿意这样。
  他被她的话打动,几乎想把她揣在怀里带走,可是这次他却不能纵容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愿意,可是现在不行。娃娃,我们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就这样被握在了手里,可是世事是这样的多变且凉薄,岂容人轻易掌控。许多年以后,韩林想起来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原谅了自己的年少无知,那些话只是他在当下最想对她说的话,不是冲动,不是愚蠢,只是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最真实的情感表白。
  然而,以后他又有多少话想对她说却不能诉诸于口?
  
  番外——人在谁边(三)
  母亲的去世是韩林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他的一辈子被强行硬生生拆分为两半——明亮的前半生,阴暗的下半生。
  他很少去回想那段时间发生的事,疼痛肆虐,断肠噬骨,只是在心里的某根弦被无意触动后,长久的盯着那幅画看。
  然后,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念着,人在谁边,人在谁边。
  韩林赶回去时,母亲已经走了,父亲说是突发脑溢血。他看着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美丽温柔的脸孔,连抚摸都不敢用力,生怕马上就碎了、散了。
  从火葬场回来后,他忘了是谁拿出来的酒,只记得他陪着老泪纵横的父亲坐在家里的客厅一杯又一杯的对饮。
  迷蒙中,他仿佛又梦见了他的娃娃,抱着玻璃瓶子,憋着嘴对着他说:“韩林,你不要难过,我马上就回来陪着你。”
  他睁开眼睛,她真的已经回来了,立在他的床边。
  他含糊不清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露出甜笑:“我叫田甜,种田的田,甜蜜的甜。”
  后来的事情,韩林完全没有记忆,早上醒来时,田甜躺在他的身边,然后他的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在母亲的葬礼上,他见到了她,在她用力握着他的手的时候他想过要不顾一切的带她离开,去一个全新的,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和他的娃娃。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这只能是痴人说梦,由来好梦易醒。
  田甜把检验单摆在他面前,嫣然一笑,说:“我知道那天你喝醉了,我不强逼你负责,但是孩子我一定会生下来。”
  韩林再次去了她的城市,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公交车站,百无聊赖的等车,然后挤着上车。看着她走出办公大楼,边走边掏出手机。他下意识的拿出手机,短信的滴答声已经响起了,一声又一声。
  “韩林,我下班了,你在做什么?”
  “韩林,你晚上吃什么?”
  “韩林,我想吃雪蛤。”
  ……
  三天后,他回去了,然后对田甜说:“我会负责。”
  拿结婚证之前,韩林又去了一次那个城市,一样的看着她去上班,看着她下班走出来。
  她看上去正常,除了脸上有掩盖不了的落寞哀伤。
  韩林知道她一定又哭了,现在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然而他却不能走上前去抱着她给她擦眼泪。
  她只回来呆了一天,对着他笑,祝贺他结婚。
  某一天,他听见田甜讲电话,她辞职了。第二天他去打钱给她,犹豫半天不知道多少合适,多了她会知道,可是少了他怕她不够用。后来的许多年每次也都一样犹犹豫豫的弄半天,可是一旦按下数字后,他反而安心了,只要她好好的就行。
  枝枝出生时,她再次回来了,也只呆了一天,对着他笑,祝贺他有了女儿。
  那天晚上,产后身体还很虚弱的田甜躺在病床上说:“我知道瞒不了多久,你看了孩子的血型后只会更加怀疑。你猜的没错,她不是你的孩子。你不是一直想弄清楚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一股悲愤猛的攫住了他,他伸手就想狠狠扇她一耳光,可在接近她的脸时,他眼前闪现出来了另一张相似的脸,对着他笑,他转身就冲出了病房。
  她坐的那班飞机已经起飞了,他买了一张机票,在机场等到第二天早上才上飞机。刚下飞机他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田甜不见了。
  韩林在她的公司门口等到下班,远远的看着她坐上车,然后又去了机场。
  他回去时,田甜已经被找到了,她在家里的画室,画了一夜的画。医生说产妇患有产后抑郁症,要求家人配合治疗。
  面对父亲的责备和躺在床上焦燥易怒的田甜,他什么也没有说。
  韩林只是很想她。
  然而,她总是不回家,隔很久才回来一次,每次也都是来去匆匆。
  一开始,他知道她在哪里,偶尔还能去看着她上班下班。
  有一次,他去那里出差,家里人让他顺便去看看她,站在她的公寓楼下,他给她打电话,可她不愿意见他。
  他想或许暂时不见面对她是好的,后来他就没有再去那里看她了。
  那一天,田甜说要去北京找她,他才知道她已经离开去了北京,而且电话好几天都打不通。他去了北京,在医院找到了她,医生说血崩有生命危险。她昏迷不醒,像个破碎的娃娃躺在病床上时,他再次想带着她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和他的娃娃。
  在医生办公室,听到她已经醒了脱离危险的那一刻,他一下子落下了眼泪,像那天抚摸母亲的脸一样,可这一次却是感激,感激老天爷留下了她。
  她给家里打电话说在外地出差时,他就站在门外,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进去,他却没有力气推开。
  挡在他们之间的并不仅仅是一扇门。
  有整整一个月她都不能下床行走,看护说她从来不哭,也很少说话。他知道只要他走进病房,她马上就会“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所以他更不能出去,他的娃娃不能哭。
  她在医院呆了三个月,看护说从来没有男人去看过她。他既担心她是不是一个人在外面受人欺负了,又开始恨那个人,恨那个得到了她却不知道她的好,不珍惜她的人。
  那半年,韩林经常往返于W市与北京,打理父亲在那里的办事处。她出院后,他给她打电话,说来北京办事,然后说从家里带来了东西要给她。
  三年以来,他们首次单独坐在一起吃饭,恍若隔世。
  很多真正想说的话已经不能说了,能说的话都已经不是真想说出口的话了。
  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尝试着像亲人一样相处,他试着把她当成妹妹,她试着把他当成姐夫,然后才能若无其事的吃饭。
  他笑,她也笑,可他看着她笑就难受。
  饭后,他送她回去,要给她换个房子。
  她不同意。
  他说:“田甜下个月要来看你,还是换个地方吧。”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同意了。
  他松了一口气。
  从她租住的房子离开,开车走了一段距离后,他记起来后座还有带给她的东西,又掉转头回去。
  还没有到地方,远远地,他就看见她站在马路对面看着他刚刚开车离开的方向。他不敢下车,也不敢再看向她,因为他知道她一定哭了。
  他在北京时,他们就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很少见面,很多时候他都是在她房子附近看着她上班下班,每次只有在刚来时他才有正当理由带她去吃饭,离开时,他从来不往后看,总是飞快的开着车子走。
  有一年农历新年,她从北京回来了,一家人在一起吃团圆饭时,她的婚事又被提及。
  她嘻嘻哈哈的说她还年轻急什么。
  他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劝说,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离开时,他给了她一只手机,要求她每个月给他一条短信,让他知道她平安就行。
  他怕再一次在医院找到她。
  她答应了他。
  然后他说:“田蜜,你在北京碰到了合适的人就带回来让我们见见吧。”
  她笑,说:“好。”
  又有一年多,他没有去北京,她没有回家,他们没有再见面。
  她再次回来时说结婚了。
  她是为了他结婚的。
  晚上,他在书房看着那幅画,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拉着他的胳膊说,我愿意的,我真的愿意。
  这么多年,她还是没有长大,还是没有变,还是这样。
  她还是一个娃娃啊,他的娃娃。
  她穿着婚纱的样子很漂亮,她又哭了,这次他看着那个男人擦干净她的眼泪。
  婚宴结束后,韩林回到了酒店房间,面对着窗外万家灯火,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那光带着温暖。
  只要她好好的就好。
  背后传来一声叹息,田甜说:“田蜜比我幸福,她能够穿着婚纱嫁给一个爱她的男人。”
  韩林没有答话,这么多年身后的女人在女儿面前是个好妈妈,在父母面前是好女儿,好媳妇,在妹妹面前是个好姐姐,然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和她插画中的那些华丽颓美,拥有绝色风情的女人一样,都是有毒的,能让人遍体生寒。
  在面对她的画和他时,这从来都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他等着她再次歇斯底里的发作。
  这次她没有试图吵闹引起他的注意,她也没有再说话。
  良久,他想起了房间内有水果刀,在惊慌恐惧中任命回头时,看见她笑得妖娆讽刺。
  “我放你自由,我们离婚。”
  “何必呢?我不想明天去医院见你。”
  田甜收起了笑容。“这一次我是说真的,你要想好。”
  真假早就不重要了,他早就无所谓了。“你有什么不满意就说,我会尽全力满足你。”
  “既然你选择不离婚,那我们生个孩子吧。”
  韩林顿了顿,想走出去,她忽然冲上来抱住了他。“我们生个孩子吧。”
  他拽住她的双肩,要把她推开,忽然看见了她满脸泪水。她从未在他面前哭过,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不敢再看这张脸,双手渐渐的放松了力道。
  田甜怀孕后,韩林有过大半年平静的日子,就在他深藏起心内某些东西努力适应这种生活时,一场更大的风暴却到来了。
  那天晚上他向往常一样走进书房,书桌上摊开着被他深藏的画,旁边还站着田甜。
  半晌后,田甜问:“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这么多年,韩林不知问过多少遍自己这个问题,可每次只能换来绝望和蚀骨的伤痛。
  从来不想放开的逝去都是带伤的,难道他也要写下他的悔恨和悲哀么?
  田甜说:“我从来没有想到是她,我们长得一样,同样一起长大,我以为不是我,就不会是她。”
  “我一直都没搞明白为什么那天晚上你会半途而废忽然推开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醉成那样还能分辨得清床上的人是谁,谁是你口中的娃娃。在你眼中,我们从来都是不一样的吧。”
  “我不会可怜你,你让我成了最大的罪人,我只可怜我自己的妹妹。”
  韩林怔愣的听了半晌,顿了顿,没有说话,走了出去,在客厅坐下,点起一支烟,看着手指间的那一点火星明灭。
  半夜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碰撞声,韩林从书房出来后就看见田甜躺在楼梯口,浑身血迹。
  他扶起她时,她说:“对田蜜说,我对不起她,现在我把你还给她,你可以去找她了。”
  这是她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娃娃是回来了,他带她回来的,可他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倒了下去。他再次看见她像个破碎的娃娃躺在病床上,高烧不退,满脸通红,嘴唇起泡。韩林在病床前坐了一夜,她已经烧糊涂了,整夜拉着他的手模糊呓语,清醒的那几句都是:“韩林,你不要走,我不要你再离开我……”
  第二天,韩林对父亲说要娶她,换来了从小到大的第一个耳光。
  “我和你妈妈是怎么教你的?田甜才刚死,你就要娶她妹妹?我问你,她是怎么死的?”
  父亲这一次下了狠手,他的一边脸火辣辣的痛,耳朵里一直嗡嗡响,反倒生出了一种不顾一切的孤勇。
  “她是个疯子,她真的是个疯子,她死了,难道也不行吗?”
  到最后,他已经无暇顾及父亲说了什么,只是喃喃着重复说:“爸,我爱她,我爱她很久了。”
  父亲说:“韩林,我知道,你妈妈很早就告诉过我。你妈妈走后,我一直在想她要是不嫁给我是不是不会走的这么早,她的病都是嫁给我以后被逼出来的,你要是想重蹈覆辙我不阻拦你,只要你确定你能做的比我好。”
  韩林是看着母亲如何在这个家里忍受流言蜚语举步维艰走过来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父亲这番话。田甜死后,他经常做一个梦,一个女人满脸泪水看着他,等他想去擦她的眼泪时,那眼里涌出来的突然变成了血,大滴大滴的血不断的从眼睛里流出来,覆盖住满脸。
  然而,他还是抵不过心里最深切的渴望。
  她同意嫁给他这完全是预料之内的事,韩林是真的有了一种即将拥有的快乐,可他不能忽略她淡淡的眼影和偶尔的闪神。她经常去墓园,有一次半夜他在书房听到响声,出来看是她出门了。他跟着她到了墓园,坐在车内没有下去。他再次想带着她离开,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和他的娃娃。
  然而,现世哪里有桃花源,由来只是白日做梦。
  她从G市回来后的一天晚上,他应酬回来,走到枝枝的房间,她躺在床边上睡着了。他走过去看了半天她的睡脸。
  抱起她,朝房间走时,她自动在他怀里调了更舒服的睡姿。他听见她咕哝了一声:“乔楠,你回来了。”声音并不大,是埋在他怀里半梦半醒之间说的。把她放在床上时,他俯下身,给她盖上被子,她翻了个身,说:“乔楠,你又喝酒了。”
  从她房间出来后,韩林到了书房,再次展开了那幅画。
  听见那个人出车祸时,他就知道梦该醒了,他们再也承担不起另一条生命,他只是不舍得,是梦也要多做几天。
  韩林给她看了画,然后他们去了洛阳。
  他们在那里呆了三天,他带她去看了牡丹。
  她又哭了,像许多年前一样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最后一天晚上,她赖在他身上说了许多话,她说:“韩林,我们以后都要好好的。”
  他说:“好。”
  他要她闭上眼睛睡觉,可她不听他的话,每次他睁开眼睛时,她都在看着他。
  早上,他闭着眼睛再次感觉她娇嫩的双唇贴在他的唇上,这次他没有翻身,很久之后她突然起身,然后是关门声。
  他摸了嘴唇,才感觉到脸上有温热的液体,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
  他很快起身追了出去,然而这一次一样没有追上。
  有些东西是追不回来,还不回来的。
  要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走过千山万水,回去已经来不及,来不及了。
  韩林再次拿起电话,按下那个名字的一瞬间,想起来了他那天要离开那个人的办公室时,他说:“既然她不是替代品,那请你以后好好待她。”他回头时,他已经背朝着窗户站立着,人影茕茕,孤绝傲立,声音却一点也不怅惘,坚定的传来。“我再给她一次机会,只给这一次,如果你不珍惜,我会带她回来,以后无论生死她只能呆在我身边。”
  挂断电话后,他看着书桌上展开的画,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他知道她以后会好好的。
  他也会好好的。
  他和他的娃娃,他们都会好好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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