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琴瑟琵琶:7788520

(2009-06-05 18:03:33) 下一个

  【内容简介】
  她是幼儿园中班女老师,
  他是班里小朋友的家长,
  这样微妙的关系,
  有否可能发展成一段认真的感情?

  7788520之幼儿园女老师
  第一辆学生校车停在正楼门口,时钟正指向八点整。
  教师休息室里弥散着轻松热络的气氛,中英文交杂,话题主要围绕时尚咨询和学校八卦两大类,其中又以某助教和某老师最近的绯闻最受关注。
  穆卿卿被圈在这样的话题讨论中心,尽量屏蔽了周遭的声音,正端着咖啡杯试图看完图画书《小黑鱼》的最后几页。大家讨论的声调时高时低,内容忽而是事发男女主角前一日的生活工作动向,忽而转到校方上层对该事件种种的反应,中间穿插各个年级,各个楼层老师助教们千奇百怪的点评。
  穆卿卿听见有人提“同居”两个字的时候,刚好看完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字,合上了《小黑鱼》的彩色封底。
  如同饱饱的吃了一顿故事大餐,她满足地呼了口气,端起杯子把温凉的咖啡一饮而尽,开始准备撤离阵地,远离是是非非的纷扰,毕竟,故事的男主角她并不陌生。
  还没来得及起身,坐在她旁边的女老师已经凑过来,状似神秘的小声用中文问道:“他们说的真的假的?萧恩不是一直对你……”
  抱起《小黑鱼》挡住对方要继续下去的话,卿卿一本正经拿出当初拒绝萧恩的口气会道:“他是他,和我没关系!”说完,便把身后七八本故事书收拾停当,背好了扎染的挎包,端着空杯子挤出了绯闻中心。
  沿着走廊回班级的路上,卿卿记起随班助教糯米常说的一句话:国际学校看起来一个个人模狗样,背地里都是外国淘汰没人要的,肯定没一个好东西。
  她倒不完全支持这样的说法,毕竟有些言重了,不过也不否认,学校的老师助教队伍良莠不齐,过去三年里不时闹出一两个绯闻甚至丑剧。放在别的公司单位这也算正常,所以卿卿并不格外热心的打听这些。至于刚刚被当作焦点的一年级老师萧恩,因为对她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盲目冲动的热情,卿卿一直都小心和他保持着距离。萧恩那段无疾而终的单相思结束后,卿卿自诩和他之间一直是绝对而纯粹的同事关系。
  回到班里,糯米已经在接待陆续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和阿姨,卿卿把书包放下帮忙,取了新的功夫熊猫贴画,贴在进门孩子脸蛋上。值班的教务总长从门口经过,卿卿正蹲着身子,给中班最出名的双胞胎Anisha和Anish讲道理。本想过去跟教务总长说说话,问问幼儿园扩建,双胞胎妈妈过来问好,不好怠慢大使夫人,卿卿只好满面笑着用心应对。
  和大使夫人谈得正好,余光扫到夫人背后,就在走廊尽头,一盆绿植旁边,正有个男人抱了个孩子。
  身边有大使夫人的蹩脚英文,孩子们在教室里争先恐后叫她“Miss 77”,卿卿还是分神了。幼儿园早晨家长进出频繁本来不稀奇,不过那男人她没见过,而他抱的,正是卿卿班上最最特殊,也让她头疼的人物——费小虎。
  一早看来,就不是轻松的一天。
  送走大使夫人,助教糯米已经在班里开始晨间活动,卿卿留心着楼道口的小虎,看他站在男人身边,拉扯着他的西装,男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还摸摸他的头,又抱进怀里安慰了一下。
  小虎是个轻微自闭的小男孩,送到幼儿园的最初几个月在班上都不太配合,费了卿卿和糯米大把的时间陪伴教育。如果小虎不坐校车,就说明有状况,送他来的费家阿姨会带一张费太太写的条子,把前一晚的事情大略说一下。有时候是和哥哥打架了,有时候是和父母交流障碍了,要不就是哭了,总之孩子敏感,卿卿也格外留心。
  那穿西装的男人放开小虎,没有送他过来,只是帮他把幼儿园书包背好,目送小虎自己拖着外衣在楼道里走。
  那好像不是费先生,卿卿迎过去,他已经转身走了。抱起小虎,习惯性的摸摸他脑袋后面留的一条绑着红绳的小辫子,听说是小虎还健在的太奶奶给留的,每天游戏时间,卿卿都格外注意把这条小辫子藏在衣服里,不被别的小朋友看到。第一次被别人叫“费小猪”,小虎足足有两天不肯吃幼儿园的饭。
  “Qingqing,早报。”
  抱着小虎回班里,遇到前台阿姨经过,把幼儿园的晨报留下来,顺带放了一份小学中学一周咨询。卿卿顾不得看,照顾完小虎,就要回到地毯中央带着孩子们开始一天的游戏。
  几页简单的学校咨询,到了十点孩子吃零点时卿卿才有空搜罗一眼。主要是学校里的各种琐事。过去两年已经见惯了,游泳比赛,慈善募捐,house音乐比赛,家长委员会新学期会议日程安排……偶然瞟到去年叶熏带着中学孩子出去旅行的照片,还来不及细看,卿卿又被隔壁班的助教遥遥叫去商量下一期楼道里的板报内容。
  幼儿园的生活就是这样,每一分钟,每一秒,脑子都不能闲着。卿卿偶尔生出些羡慕,也是看中学老师悠闲的在休息室里喝茶聊天,自己忙到四脚朝天。不过比起从孩子们身上得到的快乐,她又马上没怨言了,谁让当初她自己这样选的呢。
  午饭和糯米带着全班小朋友排队洗手,糯米凑到一边问:“卿卿,整天这样你不累呀?”
  “当然不,我就喜欢这样!”卿卿想也没想就答了,好像是出于一种本能。边往孩子手上涂擦手液,边用手肘戳了下糯米,“少说话,快干活。”
  “知道了!卿卿你看,教务总长又和中学那个女老师一起吃饭,现在是一周三次了!”
  抹抹孩子的小手,卿卿回头看着嘉兰无措的端着托盘跟在教务总长身后,因为隔得远不方便说话,也就只能眼神交流。
  教务总长加拿大人,个子高人模样也拿的出手,只可惜离婚手续还没办妥就开始缠嘉兰,在学校里传出这样的事情,卿卿总为朋友感觉惋惜。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示意要拒绝的当机立断。盛饭的厨子见了笑起来,教务总长闻声左右扫视,卿卿赶紧低头照顾洗手的孩子,对嘉兰的境域表示无奈。
  “看吧,迟早要和教务长好上,要不明年指不定会不会给她合同呢?”糯米又在后头八卦,卿卿嗤之以鼻,把十几双小手洗干净了,领着孩子排排坐等着开饭。
  小虎走在队伍最后,别的孩子的找了位子,轮到他正好是个单。卿卿去水果区挑了一盘草莓,端着自己的托盘坐在小虎对面。
  “吃草莓吗?Miss77有。”
  孩子抬头看了看盘子,又看了看卿卿的脸,安安静静的想了会,才点点头。一边给小虎夹草莓,注意他是不是又挑食了,卿卿还要留心身边其他孩子,糯米早在角落里大块朵颐,目光碰到一起的机会都没有。对她来说,一天最快乐的时间就是午餐,孩子们吃得好不好卿卿都要猜,糯米吃得香不香看一眼就知道了。估计很快就能成糯米团了。
  卿卿支着脸对付自己盘里的蔬菜,哄着小虎吃绿菜,一顿饭下来,有拿着菠菜叶来找她问问题的,有用勺子互相扔打着玩的,也有舔冰淇淋小碗弄得一脸花猫的,给十几个小祖宗打点妥当排队带回班里午睡,卿卿后腰都酸了。靠在中班睡房的大垫子上摸摸自己才半饱的肚子,回想着昨晚奶奶给做的炒鸡蛋,卿卿又拿起手边的图画书。
  下午起床以后要给孩子们讲故事,这样繁重的任务,现在她得好好准备了。
  午睡到一半,卿卿手里的《影子》只看到一半,睡房靠窗的一排传来哭声,跑过去看,原来是小虎做梦哭醒了。
  他人虽然小,心却是敏感,一闹了觉就会哭好久。卿卿怕跑到别人,赶紧抱了出去。到教室里一摸,裤子湿了,屁股上一大片都是潮乎乎的。
  带到浴室去欢喜,小虎开始不让托裤子,哭哭啼啼在她怀里闹了两下,弄得卿卿脖子上的“珠宝”叮当响作一团。糯米进来帮着换裤子,洗屁股,越帮越忙,本来已经到了卿卿的午休时间,因为这尿裤子,又在浴室里泡汤了。
  打点妥当小虎,胸前的衣服弄湿了一大片,卿卿去休息室喝了两杯热水想把那股凉意压下去。可能因为仲秋天气渐渐转凉,要不就是衣服穿少了,下午给孩子们讲故事,教室窗户都关着,卿卿却觉得来了阵小风,刚说到大灰狼装外婆敲门,喷嚏就毫无预警的冒了上来。
  阿嚏一大声,十几个孩子围坐在地毯上全被震住,就连淘气的双胞胎也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Miss77打哈欠!”
  “这不叫哈欠,这个叫喷嚏。”捂着鼻子纠正完,又一波喷嚏上门。
  熬到放学,卿卿派了糯米送孩子们坐校车,自己跑进医务室要感冒药喝。刚开学事情多,可不能生病。
  可到了下半时,卿卿就觉得额角一跳一跳疼,兼有些头晕脑涨。晚上骑自行车回家,刚进门就被暖空气袭击,喷嚏连天,眼泪都下来了,只好央求奶奶煮醋熏熏病毒。
  饭桌上小堂哥夹过来好多菜,卿卿吃得没什么滋味,临睡上又吃了次西药,回房睡觉前遛进小堂哥的房间找他说说话。
  满屋子模型设计图,SOHO的穆洵正在玩电脑游戏。卿卿赖在床上盯着屏幕脑袋嘀拉当啷的不停使唤,穆洵换了几套装备,跟工会里讨论完战术,觉得今天她格外安静,终于下线,准备好好关心下打蔫的妹妹。
  “愣什么神呢?傻了?”他平时不会好好跟她说话,不是揪揪辫子,就是捏捏脸蛋,今天卿卿都没还手,就摔了个枕头在穆洵脑袋上,不耐烦的翻了个身。
  “怎么了?不是吃药了吗?”摸摸额头也不热,穆洵给她拉上了被角,“睡吧,睡会儿就好了。”
  卿卿伴着游戏的背景音乐,不久就睡着了。
  梦里是爷爷奶奶和张妈去菜场,紧着买她喜欢吃的水果蔬菜。有原来的老街坊过来打招呼,以为他们会把自己挂在嘴边,结果爷爷一开口就是:知道吗,我们小洵搞魔兽的,魔兽,现在搜狗了!搜狗,就是不上班了,在家待着就挣钱。奶奶怕别人不够崇拜,还紧着补充:我们小洵是搞游戏的,防空精英就有他。我也不知道什么防空,可能和过去深挖洞广积粮差不多!
  卿卿本想解释,奈何梦里的自己发不出声音,那哪是防空,是反恐!小堂哥也没搜狗,也没搜狐,就是每天编着站队冒充玩家。他那样的工作很惬意,时不时还能在网上碰到美妹头怀送抱,可惜小堂哥比较Gay,竟然不喜欢女孩。被什么吵醒的时候,卿卿就在梦里和自己辩论小堂哥到底是不是Gay的问题,耳边张妈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七七,醒醒,喝了姜糖水再睡。”
  赖在被子里不出头,好办天卿卿才察觉自己被小堂哥整锅端了,不得不坐在床上,努着嘴强灌姜糖水。
  喝了水,时间也完了,逼着小堂哥背着在走廊里转了两圈,卿卿眯缝着眼睛靠在穆洵背上,圈着他脖子,嘴里喊着“驾!驾!”,没走回房间,就睡着了。
  第二天还有轻微不适,爷爷奶奶不让上班卿卿不听,抓了睡懒觉的穆洵起来送。坐在大摩托背后抱着小堂哥的腰,卿卿在头盔里又眯了一觉。
  工作还是忙,早晨有几个家长过来送,很意外又在班门口看见头一天送小虎来的男人。换了身很休闲的便装,站在转角门不远的地方,卿卿只看出大半个侧影。牛仔裤显出身材挺修长,衬衫外面套件简单的藏蓝色鸡心领毛衣,也没有太出众。不过袖子挽着,手臂上肌肉倒是鼓鼓囊囊挺结识的样子。因为低着头和孩子说话,看不清他脸长得什么样,站直了比楼道里路过的教务总长个子还高些。有点好奇,不过喷嚏又要来了,怕招架不住,卿卿转身跑回了教室。
  中午吃完药,查过床,卿卿抱着图画书没看,叫来糯米一起靠在垫子上聊天,说着说着就聊起了小虎。
  “今天体育课和音乐课上得怎么样?Martyn和Tracy有没有说什么?”
  糯米想了想,从口袋里拿出块糖塞到嘴里含着:“还行,Anish他们俩还是特闹,Anisha拿木琴琴锤打人被罚站了。小虎还是不太合群,不怎么说话,也不唱歌。Martyn说体育课别人都到处跑,就他老是自己在垫子上坐着。”
  “心理辅导那边呢?”
  “嗨,还是那样,Charlie管惯了大孩子,对这么小的经验不足,老是让小虎做测试,一会儿验性格,一会儿验智商,反正我没觉得有什么大进展。”
  “那明天我去陪他上一节看看,不行得单独聘个心理老师过来。对了,他家阿姨最近怎么没来?我见着早上有个男的送他,又不是费先生。”
  糯米一听马上兴奋地坐直身,凑过去追问:“帅吗?我怎么没注意过。”
  卿卿没兴致讨论那男人,草草给了个“没怎么注意”的答案,又靠回自己一边的靠垫里,用书盖着脸。
  吃过感冒药,症状是缓解了,可白天老犯困,什么“白片精神百倍,黑片一夜安睡”的广告词都是骗人的,连带医护室的护士也不专业,害她上午带着孩子用积木玩十以内加减法还错了一道,很没面子。
  昏昏沉沉的闭着眼,朦朦胧胧快睡着的时候,卿卿突然感觉糯米在摇晃自己。
  “卿卿,快起来,小虎又哭了,哄不住。”
  晕乎乎的去睡房里,小虎抱着被子闷哼哼的趴在枕头里哭,卿卿看着不忍,抱起来带到外面哄。虽说着孩子平日脾气怪,但是几个月下来,已经和她建立了某种信任与默契,但凡哭了不高兴了,也只有卿卿哄才管用。
  哄好送到床上,别的孩子差不多该起床了,卿卿没得空好好休息,下午的故事讲到王子去城堡里找睡美人,后半截还没说完,眼前就重影了。
  后面的故事是糯米球给讲完的,晚上坐在家里吃饭,支着头,三两秒就要点一下。看她困成这样,穆洵放下筷子,拉开椅子一把把卿卿抱了起来。
  “回屋睡去,睡够了再吃。”
  点点头,卿卿搂着穆洵的脖子被抱回了房间。到了晚上八九点钟睡过一觉,精神终于好起来,一翻身就看见正坐在地毯上打游戏的穆洵,骨碌了两圈就到了床边圈住他的脖子。
  “小哥,我饿了。”
  她一赖,穆洵就心甘情愿被奴役,被她下楼觅食,她还不老实,趴在背上一直喊:“跑快点!驾!”
  爷爷奶奶正在客厅看乡土电视剧,看着下楼的小哥俩感情这么好,总不由眉开眼笑。张妈正好在厨房里炖肉,卿卿闻香而止,赖着张妈要了碗馄饨面。穆洵晚饭因为她不在,吃得也不踏实,索性跟着又蹭了一顿。
  两个人端着碗窝在穆洵房间,一边看游戏录像回放一边吃东西。
  “小哥,你整天在家这么馊着,不无聊啊!”卿卿拿纸巾堵住鼻子,举着筷子一边吹一边挠痒痒。也怪了,吃了没两口羊肉,就觉得脖子上痒的厉害,挠挠又不解决问题,面都吃的不香了。再看身边的穆洵,早吃得鼻子上都冒了汗珠,还伸过筷子从碗里夹走了三个大馅鲜肉馄饨。
  “我不馊,你才馊呢,赶紧吃,吃完了出去走走,晚上早点睡。”按着脑袋不让她发问,穆洵埋头努力干掉自己的面条。
  “我不走,外面冷,感冒还没好呢。”
  “那一会儿早点上床睡觉,我给你放个最终幻想的碟。”穆洵看她精神真不好,放下碗过去盖在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不看!你背我上下楼梯二十次!”早过了招猫抵狗追跑打闹的年纪,卿卿反而跟小堂哥比小时候更好,也喜欢粘他。
  穆洵答应的痛快,吃过饭让卿卿喝了补身的红枣水,果然背着在楼梯上上上下下十几个来回。卿卿不胖,又有点肉,背起来挺舒服。上学时他就爱背着她在外面玩,有时候还带出去给同学看,总不忘带一句:这是我妹,好看吧?!
  确实,外人眼里卿卿长得挺不错,大眼睛,还是笑眼,小鼻子,还是高鼻梁,薄嘴,还是撅嘴唇,哪哪都看着舒服,带着小康之家的样子。熟人知道她上面有六个堂哥,是穆家最小儿子单传的花骨朵,所以特别得宠,生活也平顺。因为爷爷奶奶疼,有了条件就一直跟着老人住在郊外的别墅区里,早上上班免了赶校车起大早。虽然职业不是爷爷奶奶给规划的书法家,不过卿卿爹妈对闺女当个小老师也还算满意。在国际学校一年至少有三个多月假期,待遇也不错,身边又都是外国人,说出去很有面子。
  抱回房间,卿卿早睡得东倒西歪,穆洵出去前,坐床边帮卿卿解辫子。绑了一天,解开固定的皮筋头发带着自然的卷曲,长长的披了一枕头。嘴不但红,连鼻头脸蛋都是红的,流鼻涕的红印子在正中央。
  亲了下额头,穆洵出去时把房间的壁灯打开,海底世界反射出淡淡的蓝色光芒,很快融入了卿卿甜美的梦乡。
  早晨已经习惯了自然醒,这一觉吃过感冒药,卿卿自然都没睡醒。穆洵进来叫起的时候,她正蒙在被子里,嘟嘟囔囔的说梦话。
  “起床起床!”过去就直接撩被子,冷空气一侵袭,卿卿马上就回复了知觉。
  “小哥……”卿卿坐起来鼻子是堵的,眼睛也觉得干涩,“几点了?”
  “好点没?难受就别去了!”穆洵一看她这样子,赶紧把被子盖回去,手摸摸额头觉得有点热,“甭管几点了,接着睡。”
  卿卿费劲往起爬,摸到床头的手机一看,精神一下子就矍铄了。还有四十分钟上第一节课!
  当天执勤的小区保安一早站岗就撞见有人骑自行车和轿车赛,在小区主路上,花裙子追着量奥托从身边经过,地上的叶子都被扫起来好几片。再看骑过去的背影,平时的麻花辫就用条围巾随便扎着。半小时后,又一阵小风刮过,摩托车几乎拐了个直角从小区的辅路上杀出来,也是刚才长辫子的驾驶风驰电掣的骑走了。
  卿卿感冒未愈,不知道哪来的冲劲,平时十五分钟的路竟然只骑了八分钟,赶到校门口的时候,正听见操场上课前十分钟的提示音乐。骑太快,刹不住车,前轱辘一下子顶在便道旁停的黑坦克屁股上。她一身汗绷紧的精神也终于松懈下来,脚踩到地上软绵绵的,稳了半天才能从车座上下来。
  正想推车走人,经过驾驶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吓得卿卿大步退后,差点座在马路上。
  驾驶座上,是个男人。
  超黑墨镜遮住多半张脸,看不清面孔,可卿卿又觉得棱角有几分眼熟。等男人下车站直身,注意到他挽起的袖子,卿卿脑子里终于搜刮出熟悉的形象。那个蹲在转角门边和小虎告别的男人,藏蓝色毛衣那个。
  对着眼前的西服扣子发了三秒呆,卿卿扬起头迎上墨镜时才发现,不知何时男人已经摘了眼镜,也正在观察她。
  深咖啡色的眸子晶光闪过,眉角冷冰冰一挑,额头中间出现一道皱纹,嘴角绷成直线,带着明显的桀骜不逊,根根直立的头发,让卿卿想起了中学课本里的鲁迅大头像。高她一个头不说,声音都带着礼堂的扩音效果,因为里有浓浓的法文强调。
  “你会骑车吗,小姐?”
  卿卿平时脑子反应极快,感冒之后也能应对,听到这么粗鲁的训话,马上回了句:“你会停车吗!”
  男人听了依然是皱眉,额间的皱纹变深了,目光来回在卿卿脸上搜索,不知道在找什么。
  课前的音乐奏到了最后一段,卿卿本不想示弱,奈何着急往班里赶,瞪了男人一眼推着自行车从黑坦克旁边跑走了。跑进校园无意回头瞄了一眼,以为车开走了,谁诚想,那男人摔上车门,也望着学校的方向走过来。
  实在顾不了太多,手忙脚乱的赶到班里,进门时卿卿已经迟到了,负责代课的萧恩正带着孩子在课桌上画手印画。糯米一见卿卿来了,围着围裙一脸古怪表情的迎出来。
  “你怎么才来?”
  “怎么了?”
  “小虎病了!”
  “是吗!”一听,卿卿心里马上紧张起来,过去两天小虎很闷,老觉得不对劲,可自己病着也就没往心里去,一听病了,马上联系起刚才那男人的表情,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现在大概什么情况?”
  “还不知道呢,刚才他家里阿姨来了一趟,我忙着早上的事也没问太多。”糯米还要说,被萧恩叫走帮忙。
  卿卿去工作间找了间围裙刚穿上,门一开,萧恩就一脸关切从外面走了进来。
  在外人面前,萧恩还表现得低调些,不过拉决战久了,卿卿觉得没意思。对着个幼儿园男老师,虽然人也挺帅,对她也挺好,可惜就是没有感觉。
  “Qing,你怎么了?”萧恩私下的肉麻称呼卿卿特别受不了,皮笑肉不笑的想躲出去,奈何萧恩个子在那儿摆着,在门口一堵,摆明了不说就不让她走人,“听说你前两天不舒服?”
  “没有!我好着呢!”鼻子虽然不通气还要嘴硬,卿卿躲过了萧恩伸过来试体温的大手,在他上来纠缠之前,蹩出了工作间。
  教室里早就乱了套,糯米一个人应付不来,桌上地上孩子身上哪哪都是油彩,过去正要清理,教室门响了响,送剪报的前台阿姨举着个牌子,一看颜色,卿卿就知道要有麻烦。
  红色,有急事才会用红色。回头,糯米抱着笔筒正在水池子边涮,萧恩站在工作间门口,脸上又是那幅打死不放弃的表情,卿卿叹口气,脱了围裙去开门,心想着但愿别是大灾难。
  教务总长就在楼道里站着,卿卿被一直领进了幼儿园院长办公室。
  敲门进去前,教务总长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卿卿觉得要坏事,敲门的时候心里直打鼓。
  在学校工作到第三年,和院长谈话次数一个手就数得过来,至于被传唤进院长办公室,这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
  院长就坐在办公桌后面,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卿卿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就听见院长说:“这位就是Miss Mu。”
  一愣,没反应过来,再一回头,看见院长的皮沙发上坐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的黑墨镜。
  “Miss Mu,这位是费小虎的叔叔,Yuming Fei先生。”
  “你好,我是费聿铭。”他说英文很流利,可依然有浓重法语口音,眉头上的皱纹却看不清了,面色板着没什么表情。盯着他面前茶几上精美白色茶具,卿卿瘪瘪嘴,心想什么样的贵客能引得院长用这套好茶具,看来来头不小。
  “您好,我是中班的穆老师。”
  “你也病了吧?”听了她的问好,他马上会问一句没关联的话,显得甚为无礼。
  什么叫“也”!当着院长卿卿压着脾气,从早起迟到到撞上萧恩,又被这样的家长在背后告状,看来真该听小堂哥的话不要上班,如今有点后悔也晚了。
  “我没事,谢谢您。”几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去的,说完院长已经率先起身,怕卿卿冲动说错画,走到费聿铭面前主动示好。
  “费先生,我想可能是有些误会,学校的环境绝对是安全的,您和小虎的父母可以放心,我们有专门的清洁人员每天负责孩子门用过东西的消毒。我觉得……”
  “但是也不能排除在这里感染的可能,他的老师不也病了!”他反唇相讥,甚至打断了院长的话,站起身,比院长高出那么多,卿卿都有点替院长捏把汗。
  “我们并不是指责校方的意思,今天我来,主要也是家里想通知学校有个准备,毕竟孩子多,预防重要。”
  往前跨了一大步,费聿铭已经走到窗边的光线里,卿卿在这张脸上寻觅着小虎的影子,怎么都感觉不像。小虎安静而敏感,而面前男人栗褐的肤色只显得粗犷,一根根直立的头发带出了骄傲,加上早晨撞车的事,对他第一面难以评断的印象现在几乎完全导向了负面。
  “对了,还有这位Mu老师”费聿铭突然转过身对上卿卿,她游弋的眼神好不好就正被他逮到,“希望你只是普通感冒,还有,你应该得过水痘吧!”
  一听这个,卿卿不停摆的脑袋一下子死机,有一会儿不能正常运转。
  第一个念头就是小虎染水痘了,第二个想法就是自己班里剩下那十几个孩子要坏事!
  怎么从院长办公室出来的卿卿都不记得了,浑浑噩噩往教室走,又被护士拦住到医务室填表格。
  写到有没有患过水痘一栏,卿卿不敢确定,到前台给家里打电话。
  张妈妈好像出去买菜了,半天没人接。爷爷奶奶正在休息时间,卿卿不敢打扰,只好又拨爸爸手机。好半天电话才有了回音。
  “爸,我得过水痘没?”
  穆爸爸好像还没睡醒,支支吾吾半天才回了句“记不得了,应该得过吧,怎么了?这得问你妈,她买菜回来我问哈,最近怎么样,怎么也不给爸爸打电话啊!”说完还打哈哈,把卿卿急到了,发起了小脾气,“爸,不跟你说了,我正着急呢,妈回来问清了赶紧给我打电话听见没!”
  挂了电话又打给小堂哥,不知道他干吗去了,半天也没接,本来还要回医务室继续填表,看见走廊里小虎叔叔从院长室出来,卿卿追着出去问小虎的事,赶在他上车前拦了下来。
  费聿铭见着刚刚的女老师气喘吁吁的站在自己车前,瞪大的眼睛里带着血丝,白净的脸颊上冒着一粒很小很红的痘子,敞开的领口外凌乱的坠着三四条项链,配上那条五彩斑斓的裙子,只觉得眼前乱糟糟的一大团打翻的调色盘。
  “你等等,我问你……”她开口全没有校长那样的客气,还有些颐指气使的味道,费聿铭一听就本能排斥起来。
  “什么?”
  “小虎怎么样了?”
  提起小虎他只剩皱眉,口气也不如在院长办公室里好:“如果你不希望情况恶化,就照顾好你自己和剩下的孩子。小虎昨晚开始发水痘了!”
  “严重吗?”问完了,卿卿觉得自己脖子上也是痒的,男人的目光定在自己脸上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眼神变得很专注。
  “这个……”费聿铭越盯着卿卿脸上那粒痘子越觉得可疑,想走近看清楚,“是什么……”
  猛一凑过去,卿卿根本没时间反应过来,一晃悠莽莽撞撞就撞进费聿铭怀里。太突然,他先反应过来想扶她一把,可卿卿是吓着了,反应过度,如同热油里的小水点,乱了阵脚瞎跳,人一晃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卿卿脑子里比较蒙,见费聿铭抬手以为要动粗,自我保护着捂脑门,一边又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重复着:水痘,要镇定,不要动手。
  费聿铭的手停在卿卿肩上,盯着她脸上疑似的小痘子,犹豫下要不要扶,怕她再误会,最后想想还是算了。
  机车刚骑到校门口的穆洵看到的可不是这样的画面。一个大男人站在越野车旁边公然对卿卿动粗,退倒了不说,还想上去打,卿卿摔傻了,捂着脑袋也不知道保护自己。
  剐破的牛仔裤上还沾着血,穆洵也顾不得管,跳下车几步奔过去一把推开卿卿旁边的费聿铭,伸手挡在妹妹面前,大喝了一声:“你想干嘛!”
  情形越来越糟糕。
  “小哥!”卿卿从地上爬起来,抱着穆洵胳膊,怕真起冲突。穆洵平日老在家宅着,关键时刻却是勇于单打独斗的类型。
  费聿铭听懂了那句称呼,觉得只是误会,没必要当真。眼前年轻男人的眼神很挑衅,冷眼对峙了三秒钟,他率先放弃了耗下去的念头。抬手示意休战,回身上车,摔门的动作坚决果断。
  “你给我下来!”穆洵根本不肯罢休,不是卿卿扯着已经冲过去砸门。
  黑坦克似乎根本没把兄妹俩放在眼里,排气管里冒了一股黑烟,启动的声响低音炮一样重,一打轮横着就窜出去,掀起了地面上一阵的浮土。
  “靠!”穆洵捡起块路边的石子砍过去,没中,不服气的回身扶好卿卿。
  “刚才怎么回事?这人谁啊?”
  卿卿刚放下心,一看他裤腿上的血迹,心又提起来了,“小哥你来干吗?怎么流血了?”
  “你忘了带书,问你呢,那是谁?”穆洵急匆匆检查卿卿是不是一切安好,她鼻子终于受不住冷空气,来不及回答喷嚏鼻水已经一起来了。
  “那人是不是欺负你了?”
  一边打喷嚏一边摇头,动作高难度,卿卿无奈了,一个头三个大,直起腰就往穆洵外套里钻。
  “看看厉害了吧,让你今天别来!”脱了外套裹在卿卿身上,穆洵拉起卿卿的手,“走,请假去,跟我回家。”
  “我……”想解释,甩开手,喷嚏又来了。
  “你什么你,回家!”
  在她脑袋上戳了戳,拿出比平日凶得多的口气,穆洵胁迫着卿卿告假回家。
  回去坐在穆洵摩托后面,带上头盔,卿卿抱着他的腰心里还是犯嘀咕。
  “小哥,我出过水痘吗?”
  “不记得了,甭怕,管他出没出过,有小哥呢。”
  “你怎么流血了?”
  “刚才和个卖菜的撞了。”
  “你把人撞了?”
  “没有,把菜给撞了,赔了二百。”
  “瞧你!回家我告诉奶奶去!”说说不忘手里掐人的小动作。
  “告去告去!回家赶紧吃药,真病起来看我不告诉小婶!”
  一听说到妈妈,卿卿没话了,平日里在爷爷奶奶身边娇惯了,最怕被妈妈唠叨,抱着穆洵的腰又使劲掐了掐,趴在他厚实的背上,嘴里嘟囔着,“你敢!我自行车怎么办啊?”
  “还顾得上它?明天我给你驮回去。”
  “小哥,我是不是得水痘了?”
  “没有没有,扶好了!”
  “是不是得过啊……”
  回家卿卿闹情绪,没有合理泻火管道,吃过午饭就发烧了,只能揪穆洵耳朵撒撒气,被关回屋里休息。张妈给她煮了姜糖水发汗,爷爷奶奶一回家知道宝贝孙女上着半截班给接回家,赶紧上楼看看病什么样了。
  被窝里很热,躺在床上头上冒汗,卿卿觉得脸上很痒。让穆洵拿镜子来照,他不从,抓了几下才听话交过镜子。一看不要紧,脸上原来的小豆子周围起了三四个米粒大的红斑,像风疹,又疑似水痘。
  “怎么办吧?这是出痘了。”
  奶奶拍着手背,急得抓爷爷袖子。张妈拨开睡衣检查,脖子前胸也有了,卿卿老实了,躺着敷冰袋。
  穆洵换了条裤子再回来,小叔小婶已经出现在卿卿房里。小叔在门口走来走去,小婶一边数落着,一边给卿卿搓额头出火。
  一年难得见卿卿乖几天,全天下她最怕妈妈,有妈在,卿卿绝对不敢折腾。
  当晚大家在楼下吃饭,卿卿在房里发烧,身上的痘子已经数不过来,当医生的伯父被请了回来,屁股上直接挨了两针。
  “爸,严重吗?”穆洵看见父亲下来,赶紧过去问病情。
  “看看吧,希望烧两天能下去,爷爷奶奶呢?”
  “厅里和小叔小婶说话呢。”
  “哦,你上去陪陪七七,有事叫我。”
  “好。”
  目送着父亲下楼,穆洵三步并两步跑上楼。张妈在房里照顾着,正坐在床边给卿卿手上缠纱布。就见卿卿烧得脸跟红桃子似的,辫子都散了,嘴唇边也是密密麻麻的小水痘,早没了原先水蜜桃的可爱劲。
  “张妈,这是干吗啊?”穆洵看不懂。
  “怕她不老实抓,抓破了要留疤的。女孩子可不能留疤,多难看啊,以后怎么嫁人!”
  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穆洵看着张妈一根根慢慢仔细的缠,床上的卿卿不知梦到什么了,还皱着个眉头,突然想到小时的事。
  “张妈,我小时候出水痘也这样吗?”
  “你啊,都抓破了,你妈给缠纱布你就哭,后来是你小婶给弄的。可还是抓了,这不,鼻子上都留了个疤!”张妈点点穆洵高挺的鼻梁,唯一的小瑕疵早在岁月里看不清了。一转眼穆家几个孩子都大了,上面几个成家立业,也有出国的,她最心疼底下的老六和老七。穆洵懂事,心疼妹妹,卿卿淘气,心底闪亮,最亲穆洵。缠好纱布,看着穆洵凑床边守着卿卿,张妈欣慰的笑了笑,好像二十年前的一幕又重现,放心的下楼煎药去了。
  “小哥,我是不是破相了?”
  “小哥,我热!”
  “小哥……”
  穆洵拿个游戏机在卿卿房里打地铺,二十四小时帮忙照顾。卿卿一会儿睡一会儿醒,烧着还不老实,醒就老想借机欺负他,不是抓抓就是掐掐。奈何手指都绑成胡萝卜,也只能脑门上戳两下出气。
  后两天,竟然时断时续老不退烧,三伯天天给扎针,卿卿右边屁股都成了蜂窝,整天就闷在被子里傻睡,还为了吃药在奶奶怀里哭了次鼻子。张妈一天给抹两次去痘的药膏,卿卿的小脸比花猫还惨。穆洵就老趁着抹药的时候给她一句:以后看谁娶你。
  烧到第三天终于退了,第一批次的水痘也结痂了。穆洵熬成了熊猫眼,还坚持抱个电动在床边待着,电话会议也推托不参加。
  “好在小六出过痘。” 奶奶安慰着孙子,亲自端了去火清热的补汤给孙子喝。爷爷从旁边过去,拍了拍孙子的宽肩膀,连声称赞:“小洵好样的。”
  晚上下楼吃饭,在拐角遇上张妈上来送饭,一看穆洵脸上的大道子,张妈吓一跳。
  “这怎么弄的?”
  “没事,您别管。”
  卿卿下午发了邪火,在三十七度的低烧突然不再委顿,坐起身就咬人。穆洵在自己房间找找镜子,感觉明显不如上个星期有型,脸上的一道很破坏风景。其实说她嫁不出去也是玩笑,谁诚想还忘心里去了。
  半夜,穆洵在卿卿房里吃泡面守夜,卿卿还在生气,他赖过去赔礼道歉,给了两根香辣牛肉面吃,卿卿脸色才缓和。
  “小哥,给我镜子看看,特丑吗?”
  “不丑,美着呢,睡吧,醒了我给你看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啊?”
  “睡醒了就给你看。”
  盖住卿卿的眼睛,把泡面盒子放一边,穆洵心里探口气,穆家开最后开的小花骨朵,就像婶婶说的,生在就是催人老的……
  另一边水痘还是成了幼儿园小疫情,全院上下大清查,小朋友们全回家。整个楼层全封闭了,区里防疫站还特别派来了几个大夫。水痘疫情头两天很严重,先是四个中班里有三个班有孩子发烧,之后蔓延到小班和小小班,最后大班的小助教也染上了。
  出了六七个病例和疑似病例,校方对此非常重视,特别组织了专门的应对小组,每日检查卫生时时消毒洗手,糯米球和隔壁班的助教遥遥已经结伴在阿姨监督下洗了三四天玩具,私下里也悄悄抱怨过,不过疫情面前同心协力,想着几百个孩子的健康,谁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公然爱慕卿卿的萧恩急得一天跑四次中班探病,糯米都给胡乱应付过去了,在休息室的每日八卦会上交流,大家都不看好这对跨国恋。不过萧恩死心眼,一门心思往上贴,就连学校的小护士都说,卿卿要是真跟萧恩好上那也算变相赚了,萧恩多帅呢!
  帅有什么用?
  卿卿躺床上给自己抹药膏,痘子凶猛的发过后,症状全面好转,精神也不困顿了,反而是旁边伺候吃水果的穆洵,精神比较不济。
  “小哥,你脑门上长痘了!”
  “知道!”
  “过来,我给你抹点药。”
  “不抹,味太难闻!”
  “过来!”
  再不情愿,还是托着果盘过去了,他在外人面前的臭脾气拿卿卿面前没什么效果,在彼此降服斗争的过程中,总是卿卿取胜的次数多一些。
  “你要给我看什么啊?”
  “等着,我给你拿去!”
  抱着笔记本回来往床上一放,卿卿裹着被子凑过去看。屏幕背景类似体育频道的汽车拉力赛,选手和车辆看起来都挺专业。
  “看什么啊?”
  “车场这块,你看这人!”
  “哪个?”
  “看这!就这个!”穆洵指着领奖台上的一个模糊人影。
  画面里的车手们都是一身车服,唯独穆洵指的这个仔裤黑夹克,和个车手合抱着大瓶香槟正在庆祝,周围美女簇拥,人头窜动,画面热烈,不过效果不太清晰。
  “这谁啊?”卿卿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看这辆车!”
  “这什么车?”
  卿卿对车一贯没感觉,觉得长得都差不多,最多只会区分颜色,常常坐在穆洵摩托车后座上管路过的车叫“大黑车”和“小黑车”。
  “这车真怪,跟坦克似的。”
  “这叫悍马,2,算高级越野SUV,老美从军车改过来投入民用的车,原型就是战场上跑的,懂吗!”
  “不懂!我懂它干什么!”卿卿又往枕头上靠,被穆洵抓着坐起来。
  “还没想起来?那天学校门口推你那小子开的就是这车。我找了好几天才找着!好好看看!”
  穆洵这么说,卿卿总算有了点感觉,是有点像,一样的黑色,坦克似的,车型不是一般的巨大扁宽,和普通家用轿车都不一样,线条特粗犷,一看就不像好人开的。
  “看它干吗?”不明白穆洵葫芦里卖什么药,卿卿玩着辫子不想看了。
  “这八成就是那小子!”穆洵放大照片,指着里面的黑夹克一再强调,“那小子那天多狂啊,你还没说呢,他什么人!”
  “学生家长。”卿卿埋在被子里懒得想这些,不过脑子里又很快闪过小虎的事情。同样得了水痘,不知道小虎最近怎么样了。
  “我说呢,这小子八成是搞技术的,我搜了好多网站,好像叫这个。”
  把卿卿扯到面前,点开最近一张网页,弹出的画面非常醒目。
  黑马?野马!——聿铭.费

  7788520之老师和叔叔
  好像是心有感应,晚上吃完药,穆洵提着电话进来制止卿卿在被子里挠痒痒,把电话机递到她跟前。
  “七七,电话!”
  探了个脑袋出来,卿卿正闹得一脑袋汗。
  “谁啊?”
  “不知道,是个男的。”
  捂着听筒,穆洵做了个鬼脸出去了。
  “您好,我是穆卿卿,您是……?”
  “你好,我是费聿钦,小虎的爸爸。”
  “您好费先生,小虎怎么样了?”
  “就是为这件事要麻烦您,如果不麻烦的话,您能不能过两天来家里一趟,小虎想见见您。他还在烧,出痘倒是停了,谁也不想见,就老提起您。”
  “这么厉害?好,我去!”想都没想卿卿就答应下来,掐指算算,小虎也病了五六天了,听他现在还在发烧,卿卿很担忧。
  按事前约定,时间定在第二天下午。卿卿头天在家里搜刮了些礼物,两本童书《野兽出没的地方》和《我的壁橱里有个噩梦》,一盒彩色铅笔和一大块张妈帮着烤的胡萝卜蛋糕。
  出门前,卿卿对着镜子好好粉饰了一番脸上的痘疤,找来头巾墨镜弄了个颇为满意的造型。穆洵在卧室鼓弄游戏软件,追到门口问要不要送,卿卿推他回去继续工作,告别了爷爷奶奶,自己抱着礼物的小篮子出发了。
  小区里风平浪静,卿卿沿着长长甬道边的垂柳杨树一路向前,风一吹过,柳枝款摆,杨树花飘落,抚去了心里不少小涟漪。想起小虎,她老有点担心,那么自闭一个孩子,病里不知会是什么样子。
  走到香槟小镇门口时,微微出了些汗,卿卿把围巾松开一些透了口气,正要看看时间,远处突然响起了车喇叭。
  寻声望过去,没一点精神准备就对上鲁迅似的直立黑发,卿卿当场有点傻眼,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小虎的叔叔又见面,上次的记忆潮水般涌过来。
  小堂哥找的网页上怎么写来的?对了,黑马加野马!
  耷拉着辫子冲着黑坦克走过去,卿卿睨一眼那男人脸上高傲冷漠的表情,什么马也没看出来,最多就是匹臭“种马”!心里暗讽着,卿卿已经停在了黑坦克前面。
  “穆小姐,你好。”费聿铭摘了墨镜主动问好,对她一身的打扮颇为惊讶。远处看她过来以为是个卖鸡蛋的村姑,最好也是个卖玫瑰的小女孩,直到发现两条标志性的辫子逛来逛去,才认出是她。
  手里抱个小篮子,系的头巾和衣服上的花纹又是打翻的调色盘乱作一堆,上次的记忆不太愉快,费聿铭就感觉进院长室的女老师鲁莽而幼稚,追出来还有家人保驾护航,可站定看她一脸没褪尽的水痘印,又觉得滑稽可笑,多了些不同的感觉。其实她看起来也不打,上次摔倒了蹦出个哥哥伸张正义也在情理之中。
  “您好。”卿卿皮囊笑着,心里直想哭。巴基斯坦大使她见过,卢旺达副总统她拜会过,可一面对这个费叔叔有点发怵。虽然只是简单的牛仔裤配黑夹克,可老给她一种不是好人的感觉。
  “上车吧,都在等你呢。”
  他直接开门上车,也不绅士的帮她。卿卿提着群摆本来跑到后面拉车门,奈何费聿铭压根没打算当司机,直接开了副驾驶的门,探出头叫她。
  “坐前面!”
  提着群摆爬上车,太高了,卿卿还踮了踮脚。第一次坐这样的大家伙不太适应,左顾右盼都不知道小篮子摆哪好。
  “系上安全带!东西给我!”
  费聿铭的声音近在咫尺,还是那种法国调的英文,说完指了指座位另一侧,一手就托走了卿卿两手才抱得过来的小菜篮。
  绑好安全带,有点局促不安,见他扶住方向盘,一本正经,一脚油门下去,车终于启动了。
  卿卿本想在车里问问小虎的情况怎么样,不过一开车她就感觉不对劲。以前也是常坐爸爸伯父开的车,小堂哥的摩托也是常客,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晕车的。车一开出香槟小镇前的小道,速度一下就上去了,看着仪表盘上的小针越转度数越大,卿卿脑门上的汗都下来了。抓着横在胸前的安全带,咬紧了嘴唇,看着挡风玻璃外一闪而过的景致,深切体会到什么叫风驰电掣了。
  郊外路上交通等少,拐角大坦克横着飘出去,卿卿胃里的早餐直往上反。侧头看看驾驶座上的费聿铭,一脸无风无波,嘴角收紧,把着方向盘又是个大角度的回转。在纳帕溪谷前的匝道掉头时,卿卿找个人被甩得贴到了车门上,咬牙忍着不让自己暴露情况。
  车开进纳帕溪谷的大门,美式小区曲折的小路上,车速丝毫不见,卿卿的脸红一阵绿一阵,等终于在一幢小别墅前停下来,手忙脚乱的解安全带,再踩回地面脚都是软的,直接奔到最近一棵树坑旁边,一弯腰,把早饭午饭连锅端,搜肠刮肚的都吐了。
  费聿铭跟在后面下车,手里提着卿卿的篮子,听见她呕吐的声音,不觉皱了皱眉,速度他已经控制过,路段也是最平稳的,没想到她会晕成这样。
  走过去要问,卿卿已经扶着树直起身,脸色都是灰溜溜的,咬着嘴唇,眼睛里汪汪一片水雾,又强忍着不哭,配着脸上的水痘,看起来不甚可怜。
  费太太迎出门,就看见一高一矮两个站在自己花园里,眼神不知道在交流什么,总之接来的女老师脸色很糟,小叔表情也耐人寻味。
  “您总算来了,小虎刚还提起呢。”
  走过去握手,卿卿刚刚回复点清醒,恶狠狠瞪了一眼提篮子的男人,上前和费太太问好。
  因为不是第一次见面,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卿卿直接由费太太引着上二楼房里看小虎。费聿铭提着篮子在厅里站了一会儿,打消上楼的念头,去书房工作。坐在工作台边拿出最新的图纸,线条间突然出现刚才那双明亮有神的大眼睛,瞪得超级狠毒,但是表情非常有趣。
  专心工作,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并不知道。晚饭时听嫂子和哥哥提起请那个姓穆的女老师来家里给小虎做单独辅导,费聿铭一边加菜一边发表意见。
  “那个女孩是不是太年轻了,经验会不会不够?我觉得看起来不是很老道!”
  “你不知道,小虎到她手里比以前好多了。下午她来,给小虎带的胡萝卜蛋糕他就吃了一小块,以前我和阿姨给做的,怎么哄也不吃。还有她带的书讲的故事,小虎很爱听,临走时还问下次什么时候来。我觉得这个穆老师不错,当初刚送到她班里,我也不放心呢。”当嫂嫂的翁卓雅说了一堆,又回头问另一边的丈夫,“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这个穆老师挺好,我想要她来教小虎。”
  费聿钦手里还有半沓没处理完的公文,也给不出太有针对性的意见,只说:“你看着处理吧,该出面时候我保证出面,老师的事还是要孩子习惯。我明天还要走,回来再决定也行。”
  “对了,聿铭,”翁卓雅一边给自己丈夫加菜一边严肃的嘱咐,“你下次开车慢点,第一次就把人家弄吐了,走时候问她要不要送,人家坚决不要,就是你给吓的。”
  “哦。”低头应了一句,看哥哥投来责备的目光,费聿铭没再吱声,心里却微微发笑。难得心情好,饭后主动提出带着侄子小龙出去兜风购物。
  他开车一直是家里头疼的问题,出门时翁卓雅还追到门口嘱咐要小心。孩子倒觉得格外帅,小龙兴奋了一路,回来时抱着给小虎买的胡萝卜蛋糕和水果派还一个劲说:“叔叔,长大我也要和你一样帅!”
  回家已经到了上床时间,费聿铭带着蛋糕送小龙回房,又去小虎房间看了看。
  病的一个星期,小虎瘦了很多整个小脸都蔫了,一脸水痘冒着白芽,眼睛里巴巴的都是泪,怯生生的,也不说话,床边的玩具都不要,只抱着本图画书放在胸口。
  “好点吗?叔叔给你买蛋糕了!”把手里提的蛋糕放在桌边,小虎摇摇头,拿被子盖住脸不说话。
  “这是什么书啊?给叔叔看看!”
  一提起这个,小虎到从被子里冒出头,献宝似的把书塞到费聿铭手里。
  “Miss77给我的,”小虎指着封面上的怪兽说,“Miss77说,森林里有野兽,小虎乖就不会被怪兽抓走。”
  看看滑稽的图画,费聿铭笑笑,打开《野兽出没的地方》读了起来。他的中文只停留在简单的口语交流水平,大字基本都不识几个,书里的图画倒是生动有趣,很吸引孩子。枕头边摆的另一本名字也有意思,叫《我的壁橱里有个噩梦》。
  “Miss77还说什么了?”
  “Miss77说过两天再来给我讲故事。”小虎说完就抹抹眼泪,“叔叔,你给我讲故事吧,森林怪兽的故事。”
  手盖在小虎额头上,感觉还在低烧,费聿铭合上书把他的小手放回被子里,抱歉的说:“后天叔叔把Miss77接来给你讲故事,叔叔……不会讲故事。”
  小虎点点头,终于乖乖的闭上了眼睛,费聿铭关上了台灯,走出了孩子的房间,心里琢磨着,看来那小老师还是有些手腕的。
  因为小虎的事,卿卿提前销假上班。第三天,果然按说好的又带着礼物去费家看小虎。穆洵骑摩托送她到纳帕溪谷门口,点了点她鼻子上残留的两颗水痘斑。
  “小哥,我说我去给他当家教好吗?”
  “你自己看着来吧,喜欢就干,不喜欢就算了。不过别太累了,水痘刚好点,有工夫,多在家陪陪爷爷奶奶!”
  “知道了知道了!”下车前又恰恰他腰上的肉,卿卿自己背着书包进了别墅区。
  “七七,晚上几点接你?”站在铁门外穆洵喊着问。
  “不用,我自己回家!”卿卿招招手,蹦蹦跳跳的跑远了。
  费家早有人等着,上楼看小虎也比两天以前好了很多,精神足了,正坐在床上玩积木,见卿卿来,激动的要从被子里出来。
  “Miss77!”
  “今天小虎勇敢没有?Miss77看看包包好点没?”
  小虎点点头,伸出手给卿卿看胳膊上的水痘。
  “你看,Miss77也有!”卿卿指着自己身上的“勋章”,坐在床边来去小虎的手,“包包痒也不许挠,小虎要做坚强的男子汉。”
  “Miss77,怪兽也有包包吗?”小虎问。
  “有吧,怪兽也有,他住在森林里,我们看不见他的包包……”
  费太太上楼送水果,就看见小虎坐在卿卿怀里,盖着小被子,眨着眼睛安安静静听故事,什么柜橱啦,噩梦啦,小虎听得津津有味。喂他什么水果就乖乖张嘴吃,脸吃药都没有哭鼻子。一下午和卿卿说的话,比两天里和全家说的话都要多。
  费太太下楼去厨房正碰见费聿钦从书房里出来,难掩兴奋的过去告诉他:“小虎喜欢这老师,就要她来教吧,肯定能好起来……”
  坐在办公桌边的费聿铭抬起头,听着哥哥嫂嫂讨论家教的事没发表意见,接着上楼拿图纸,经过小虎房间,在门口停了下来。
  房间里卿卿正在讲故事,声音温柔轻缓,说得全是中文,他只听懂了五六成。
  “我得壁橱里有个噩梦。睡觉前,我总是把壁橱的门关上。我都不敢回头看一眼,直到我安全地上到床上,我才敢偷偷地看一眼。有一天晚上,我决定永远地摆脱我的噩梦。我关了灯,噩梦从柜橱里钻了出来……”
  费聿铭下意识把门缝推开一些,门里出现五颜六色的背影,还是两条长辫子,正趴在床边给小虎吹包包,从额头吹到鼻子尖,又举着小手在嘴边吹,惹得小虎咯咯的笑。
  “Miss77吹过仙气噩梦就不来了,书里的小主人公也要睡觉了。其实Miss77的壁橱里也有一个噩梦,可是我的床不够大,睡不下三个了。我睡着了,一只恶梦从壁橱里钻出来。可惜上不到我床上,他知道我不怕他……”
  小龙从自己房间露出个脑袋,光着脚跑到走廊里,和费聿铭一起靠在门缝边听卿卿的故事。她时而低哑如柜橱里的大怪兽,时而清脆模仿着梦里的小男孩,故事曲折引人,一大一小在门外听得入了迷。
  故事里的小女孩也曾经怕黑,每次独自睡就要哭,她有六个哥哥,却只有小哥哥保护她,在柜橱里的噩梦跑出来吓她前把她从黑暗里救出去。后来她成了女战士,无往不利,但总还记得当初小哥哥在黑暗里救她。那个小女孩就叫卿卿,家人都叫她七七。讲到结尾处,小虎已经在房里睡着了,小龙伸着胳膊让费聿铭抱起来,趴在耳边偷偷告诉他:“叔叔,我也想长包包。”
  关上们,抱着小虎轻轻走回房,费聿铭问:“为什么想长包包?”
  小龙回到自己房间,抱出好多本图画书送到费聿铭手里,充满渴望的说:“长包包有Miss77讲故事,我喜欢Miss77的故事。”
  揉揉侄子的头,放下手里的图纸,随便打开一本,照着图画的内容,费聿铭试着讲了两句。可惜小龙明显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老是半道打断,最后他只好放弃。
  合上书,费聿铭郑重其事的抱着小龙坐在床边,告诉他:“小龙,不得包包也可以有故事,等弟弟病好了,让Miss77给你们一起讲,知道了吗?”
  “叔叔,真的?”
  “当然!叔叔从来不骗人!”
  费聿铭拿着图纸下楼一直工作到晚饭前,听见她在客厅里和嫂嫂告别,从外衣口袋拿了车钥匙,从厨房后面绕到车库,开着悍马跟了出去。
  讲完故事哄好小虎,和费太太告别,接受了她送的糕点,卿卿抱着自己的包包出了费家的美式小庭院准备回家。
  看着小虎慢慢好起来,她心情放松了很多,小步一跑一颠终于有心情欣赏小区的风景。
  独栋的别墅风格各不相同,和卿卿爷爷奶奶住的香槟小镇风格迥异,完全就是一派美式小城的感觉。
  深秋天黑的越来越早了,卿卿沿着曲折的小路慢慢游历。已经是下班时间,身边不时经过各种私家轿车,卿卿抱着包踩在石子路上,想着小虎的事,拣拣落叶又追追小鸟,心里老带着一丝感触。
  听费太太说,小虎本来就是非常内向的孩子,在国外跟着爷爷奶奶的时候有轻微自闭倾向,回到父母身边以后,本以为情形能有所好转,可因为哥哥小龙总在旁边,不能得到父母全部关注,反而更不爱说话不合群。
  费先生工作很忙,费太太又有分志愿的慈善工作,家里就是阿姨待的时间比较久。回国后也看了两家儿童心理医生,都建议给小虎找个家庭教师,一是能定期陪伴孩子,二是可以慢慢辅导。
  卿卿不是不想干,就是老有点没信心。她工作也才是第三年,对心理问题涉及的有限,可想起费太太殷切的目光,小虎睡熟后可爱的面庞,卿卿又想答应下来。
  因为想着事情,纳帕溪谷又很大,走到天完全黑下来,卿卿才察觉自己好像迷路了。
  有点口渴,肚子里咕咕叫,卿卿停在一盏路灯边,仰头欠着脚望着灯箱上悬着的标志。路灯晕黄柔和的光倾斜在头顶,咬了咬手指,努力辨别着下个路口的方向。卿卿的地理很白痴,东南西北长这么大也总搞不清。
  几十步以外,一辆普通轿车停靠在一幢别墅前,熄了火。费聿铭正坐在车里,手扶在方向盘上,远远注视着卿卿的侧影。
  开得一路都很小心,好在她漫游的状态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在跟。也许是灯光很好,也许角度产生的错觉,总之费聿铭心里那个卖鸡蛋的古怪造型不见了,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书中走出的吉普赛女郎,带着预测未来的水晶球,裹着大披肩,两条乱蓬蓬的长辫子垂在披肩外,一个斜挎在肩上的卡通书包左右摇晃,正在跳脚寻找下一个流浪的村子。
  望着一家家美式小别墅相继亮起了温暖的灯,卿卿很渴望早些回家。站在十字路口中间,敲了敲自己脑袋,希望赶紧变出个钥匙门,一打开就是爷爷奶奶温暖的客厅。正咬着指甲正犯难,一辆路过的黑车在面前停了下来。
  车门自动打开,卿卿一眼就认出那直立的黑头发,依然是牛仔裤黑毛衣,面上多了层柔和的光影,不像上次见到那样面色冰冷。
  “你好。”费聿铭按了下喇叭,“上车,我送你。”
  “不用!”卿卿抱着包包,又想起上次坐车惨痛的教训,坚决不肯上钩,虽然他表情友好,还是不领情,转身就跑。
  费聿铭望着跑走的花裙子,无奈的摇头笑了下,本打算调头过去追,可见她老鼠躲猫似的已经遛上了旁边的小路,只好关上车门,在主路上又兜个圈子,在路的另一头等她。
  五分钟以后,迷路的卿卿还没走到路口,就看见路灯边停的黑坦克,那个牛仔裤黑毛衣的叔叔就站在车边,插着手,一副特意等她的表情。
  觉得自己不能失面子,卿卿没再跑,改成款步昂首挺胸大方向前进。走过车边,斜了费聿铭一眼,显出鄙夷得神情,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的窜过马路,朝着远处的小区大门快步走了过去。
  费聿铭突然想起她故事里说的那个钻出壁橱的噩梦,再看看她跑远的背影,嘴角不受控的越弯越大,她的表现和故事里盘若两人,怕不怕,可不像她讲得那么简单。
  花裙子在风里飘来飘去,故事里无往不利的女战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小区门口,费聿铭开车前,坐在驾驶座上,没缘故的又笑了起来。
  当家教的事最后卿卿还是应下来了。
  糯米坐在马桶盖上,一边弄黑头,一边跟搁间另一边的卿卿说话:“你行吗卿卿,去他们家当家教?”
  “不行也得行!没办法。”卿卿编着辫子,扎上了小哥刚给买的新头绳。黑色松紧带上是一对粉色的小猪,猪眼睛是亮晶晶的水钻做的。生日当天全家聚在香槟小镇搞了个生日会,庆祝猪年生的卿卿活过了第二轮,又开始了新征程。小堂哥穆洵背着她看星星,还送了本《夏洛特的网》给卿卿。
  第二天在学校,卿卿给费太太发了邮件,答应了做家教的事。新一岁,总要有些新气象,不会可以慢慢学,只要能帮上孩子,受点累也不觉得辛苦,况且费太太提出的待遇其实相当诱人。
  “对了卿卿,你小哥什么时候生日啊?”糯米又在另一边问,卿卿支着下巴想事情发呆,听见冲水声才醒过味。
  “我小哥?夏天的,大狮子。”
  出了卫生间,卿卿还在碎碎念,在入园的大镜子面前看看额头的痘疤消了没有。镜子突然出现一张俊脸,来不及反应,萧恩已经跑了过来。
  “qinqin,好点吗?”
  他一般都是直接动手动脚,去年圣诞晚宴卿卿还被抢去个亲吻,长了记性对萧恩的防御心里就特别强,反感他没完没了乱叫名字,怕同事撞到,应了个比哭不如的笑容,皱着脸就往班里跑。
  “我好了好了,谢谢。”
  “qinqin!”萧恩留在原地气得跺脚,教务总长巡视经过,只好调头回楼上。
  下午加餐时间,小朋友都排排坐吃果果,卿卿蹲在书架边找好图画书,准备下班去小虎家上辅导课,咬了口苹果,正看见前台阿姨举着小牌子出现在门口。
  这次是橙色,也算是大事情,放下咬了一半的苹果,卿卿擦擦手走了出去。
  被带到医务室,大夫护士不认识的站着好几个,把她团团围住,上次也染水痘的助教正站在屋角,小姑娘十八岁,脸蛋也跟个红苹果似的。卿卿冲她乐了乐,校医Sam就推门进来了。
  回教室时,卿卿一瘸一拐的,屁股挨了一针不说,还让Sam看到乐半个臀部,卿卿哭丧着脸,心里有点别扭。一进门就见着双胞胎里的Anisha拿着西瓜打哥哥,Anish更凶,举起勺子就扔妹妹,准心不怎么样,砍到了别的孩子,一下子哭了两三个。
  局面混乱,糯米罩不住,卿卿揉着屁股上的疼跑过去哄,左拥右抱,哄好了去外面玩,自己放在书架边的苹果已经锈掉了。
  “找你什么事?”糯米过来打探消息,把走廊里掉在地上的小围巾花帽子放回篮子里。
  “别问了。”卿卿不想提糗事,“我去楼上图书馆找书,一会儿你送校车。”
  “哦。”
  看卿卿揉着腰出去,糯米以为是大姨妈来了,可给孩子们穿衣服准备做校车事又转念一想:不应该啊,卿卿大姨妈来了前台阿姨怎么知道的?
  “糯米,1号车少一个人!”
  “糯米,Anisha的围脖呢!”
  “糯米,这个今天司机接,不坐校车了!”
  “糯米,qingqing呢?”
  糯米一双手八爪用,不一会儿就把卿卿的事忘干净了。
  卿卿屁股还是疼,蹲在图书室找画册,不时嘟囔两句。抱着一大摞图画书下楼,一直在想小虎康复的事情。路过的同事打招呼,都没有理人家。
  小虎病已经好两天了,还不肯上幼儿园,费太太捎话来说课外的辅导可以正式开始了,卿卿心里却有点没底。书找了一大堆,故事也准备了好几十个,但怎么帮这个敏感的孩子开朗起来她还不得要领。
  可能是想事情太专心,走到主楼梯上,盯着一楼角落挂的学生照片,没留心脚底下。卿卿就觉得脚下一硬,身子直接往旁边歪,当着大厅里好几十个家长的面,一声尖叫,滚下了楼梯。
  费聿铭正站在学校大堂看墙上挂的各班合影照。先是在四个大班里找到了小龙的班,很好找,小龙从来都是神气活现的孩子,穿着幼儿园制服站在第一排中央,就显得他笑得得意洋洋。又到中班一排,四章差不多的照片,还没看见小虎,却先看见了卿卿。
  她在照片里笑得开心,眼睛和他知道的一样亮,装扮却是中规中据的套装。辫子也不是平时梳的方式,变成一个马尾梳到身后,看起来成熟了很多。站在孩子们左边,手里领着个孩子的小手,凑过去看,正是后排躲在角落怯怯的小虎。
  还想仔细品品照片,听见尖叫,大厅里突然骚动混乱,听见有人说话,声音很像她,费聿铭从人群外围走了进去。
  卿卿正猫着身子,在人群中央捡书,脸上平静,心里混乱。屁股这次摔八瓣了,除了疼就是丢脸。好心的家长把落了一地的书帮她捡回来,卿卿一边道谢一边瞪着滚落在脚边的罪魁祸首——一只塑料鸭子。
  “你没事吧?”
  “您的书。”
  看她一切正常,家长慢慢散开,倒是楼上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卿卿一听萧恩叫“qinqin”的声音,浑身汗毛就竖了起来。
  她现在屁股负伤,根本站不起来,要是萧恩敢乱来吃豆腐,她定要去校长那参他一本。可惜,还容不得她左顾右盼找东西扶,有人已经过来,先萧恩一步,一搂腰就把卿卿从地上提了起来。
  像被老鹰叼在嘴里的小母鸡,开始就是双休闲鞋,等卿卿看清挽着袖口露出的结实胳膊,下意识就想起了费小虎的叔叔。
  不应该啊!
  对上黑夹克,然后是不太友好的咖啡色眸子,粗黑的眉线挑得很高,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卿卿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他会出现,腰上的支撑就送了。脚本来是软的,屁股震荡后疼得麻木,卿卿直接顺着地心引力往一边倒。费聿铭本以为没事了,看她的脸一下又倾斜下去,闪过错愕,下一刻伸手把卿卿捞回怀里。
  这次就不是虚抱了,搂了个实实在在,她多半个身子全靠他身上。可能摔得痕了点,卿卿还有点虚,半天没拿出劲自己站好。
  冲下楼的萧恩眼睁睁看个陌生男人抱卿卿,最后几节台阶并成一步跳了下来,停在两人面前,喘着粗气,表情很不自然。
  “qinqin……你……你是谁?”
  一看两男对峙的状态,卿卿想解释什么也晚了。
  费聿铭还算绅士,没有借机占便宜,退开一步,撑着卿卿站好,对冲下楼的萧恩很平淡得回了一句“家长。”
  场面太尴尬,不适合久留,卿卿撑着屁股一瘸一拐的往墙边靠,萧恩脸黑的好像抓着妻子出轨的老公,倒是费聿铭一脸坦然,扶着卿卿在墙边站好了,又帮她把地上的书抱起来。
  “一会儿有小虎的课,我来接你。”
  根本就没当萧恩是回事,费聿铭走过去直接跟墙根底下的卿卿说话。看她站得费劲,手自然又扶回去。这次没放腰上,撑着她一只胳膊,让她把重心转到自己一边。
  墙上玻璃橱窗里陈设着学校各种比赛的奖杯,金光闪闪,映出卿卿的一脸菜色,一会儿红一阵白,好在没摔破相,就是嘴唇有点哆嗦。萧恩还想上前说话,费聿铭看出她为难的表情,很技巧的上前一步,用后背挡住,把她护在了角落里。
  糯米送完校车回来,一楼大厅好不容家长散得差不多了,松口气要往班里走,突然发现大厅角落的人影很眼熟,露出的半个脑袋不是卿卿吗?
  旁边站着个男人只是背影,黑头发,看起来还挺高壮,再看上楼的萧恩,目光狠毒,能杀伤两人以上。
  糯米好奇爱八卦,就遛到柱子后面继续看。
  卿卿反正也没法在费聿铭面前遁行了,索性大大方方说声谢谢,把他手里的书抱回来,忍着臀部撕扯的疼痛,咬着牙歪歪扭扭回班里收拾东西。
  出来时,他依然等在门口,靠在楼道里的板报旁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卿卿想着他的坦克车,和摔屁股的痛苦也差不多,决定自己打车过去。
  看她横着像螃蟹似的提着书包走路,到了门口已经没有空出的手开门,想用臀部顶,估计是怕疼又犹豫了。费聿铭过去帮忙开了门,又从卿卿手里把一大摞书抱过来,强调了一次:“小虎在家等着呢。”
  他抬孩子出来卿卿没话了,一切都为了小虎,坐车就坐吧。
  悍马就停在门口,一出楼卿卿就看见了,站在车前表情比从楼上摔下来强不了多少。玻璃上她皱眉的样子一览无遗,费聿铭依然面无表情,不过这次倒宅心仁厚的开了后座的门。
  “上车吧。”
  看他今天伸手相助的份上,可能也没有以前想的那么坏,卿卿考虑了一下,又在费聿铭脸上寻思了一会儿,提着裙子往车上钻之前,郑重其事的要求道:“你一定开慢点!”
  费聿铭听见她在后座上细细簌簌不知道干什么,后面宽敞,她坐着能舒服一些,不过开车前,他还是特意回头嘱咐:“系上安全带。”
  这根本就不用他嘱咐,卿卿上车第一时间就系好了安全带,还摸到了座位上的另一条攥在手里,又趁开动前,找着了车窗上的把手握死。
  费聿铭回头时,就看她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眼睛睁得很圆,两手都抓着东西,牙齿咬着嘴唇。可能刚刚摔过,辫子很乱,脸上横七竖八的发丝,这还是他见她最狼狈的一次,比上次卖鸡蛋的小女孩还狼狈。
  踩油门时,费聿铭努力克制着笑的冲动,车驶离了校门。走远了,糯米才从保安的阳伞下面钻出来,搞不明白卿卿这是上了哪辆贼车。
  费聿铭开得很慢,可以说,这不仅是他回国,也算是他有生之年开得最慢的一次,甚至看见辆运菜的三轮车从非机动车道一侧超了过去。
  开车的心情倒很好,最近似乎因为她,他情绪特容易波动,也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嫂子提出让他接,二话不说拿着钥匙就出门了。
  车行如此平稳,后座的卿卿倒是很快放宽了心,一会儿就不再握把手,只是依然抓着身前的安全带。情绪不劲绷,就有心情看看坦克的内部构造。确实很大,跟坐小堂哥的摩托后屁股不一样。
  想起屁股,念在依然火辣辣的疼,卿卿看看开车人没工夫注意,就自己伸到左腰那边轻轻揉了起来。因为实在很疼,揉着揉着没忍住还哼了一声。
  费聿铭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他的视角,她的小动作都能看清,听她哼那一声,他浑身跟着不自在,赶紧把目光又投回到路上。
  小虎听见费太太说“Miss77来了”,从房间钻出来,眼睛里闪着快乐,好像是特别想,奔过去扎到卿卿的花裙子里就不抬头,抱着她的大腿怎么也不肯放手,直接拉着去房间。
  费聿铭在后面帮忙抱着书上楼,卿卿已经带着小虎在毯子里坐好开始讲故事,小龙也凑过去听,枕在她腿上。下楼时碰见阿姨端着水果送上去,脸上都是笑意,嫂子在客厅里插盆景,面色也轻松很多。
  “老八,谢谢啦!”
  “没什么,也不麻烦。”
  “就这个星期的两次,下周就不用麻烦你了。”翁卓雅修剪着剑兰,没注意费聿铭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最近公司不忙吧?看你老在家里。”
  “刚调回总部,可以休息一阵。”
  本来准备去书房干点事,听厨房里嘱咐加菜,杀鸡宰鱼的很乱,费聿铭又转身上楼。孩子的房间关着门,过去听见隐约的笑声,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
  在楼道里站了会儿,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回房间也没事干,费聿铭索性换了件旧衬衫去车库里擦车。
  钱不缺,但关于车的一切他习惯了自己动手。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提了打腊的工具,秋天的黄昏,大张旗鼓干了起来。
  黑亮的漆面上总反射出她下午皱眉的表情,手上拿着工具,又感觉下午扶在她腰上的感觉。第一面哪哪都觉得不协调,辫子太老土,裙子太花哨,表情太幼稚,处事太草率,可接触了两三次感觉又不一样。辫子是她的标志,一眼就能认出来,裙子颜色多了些,可又和别人的艳俗不同,挺有自己风格,至于表情,给小虎讲故事时一点也不幼稚,专注而温柔,处理孩子的问题也很谨慎小心,显出成熟的一面。不是今天摔跤后又见到她的无措,费聿铭几乎忘了第一次见到卿卿的感觉。
  第一次见面,后来在学校门口她也摔了一跤,当时不知道怎么就撞进他怀里,特别鲁莽,后来又杀出个程咬金似的哥哥要跟他理论,兄妹俩一样怪。费聿铭回想着那哥哥的样子和下午在学校碰到红脸的男老师,一边在车身上画着圈,卿卿已经上完课,提着书包从别墅里走出来。
  今天难得她没有蹦蹦跳跳,也蹦跳不起来,站在门廊的台阶上,一看堵在院子里的坦克,再看状如工人的费聿铭,卿卿马上准备寻另一条小路闪人。
  费聿铭蹲着打腊,卿卿猫腰从花丛后面歪歪扭扭的往外走,跨过小树丛没把握好平衡,扭了一下,嘴管不住就嗯出声来,还是很大一声,整个人也扑倒,跪在花丛里。
  费聿铭起身很快,手上还是打腊的东西,一下就锁定了目标。看她歪在花里撅着屁股,神情狼狈,书包挂在树上,走上前几步,却没着急扶她起来。
  黄昏的光线,能看清辫子上拴的一对小粉猪,她不服输的来回摇晃,群摆的毛线跟树杈打架,她好半天东拉西扯就是站不起来。
  他终于扔下工具,过去解开剐住的几处。手还脏着,抹了抹就扶住下午碰过的腰侧,她身上跟着一震,扭了两下就没再动。本来应该让她自己站好,手上却一用力,把她找个人从矮树丛里抱出来,托得很高,放回地上,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手。
  卿卿始终低着头不出声,他胳膊上的水珠碰到手背上,凉得浑身一激灵,大脑马上恢复正常运转,赶紧蹭几步去够书包,也不道谢,也不告别,瘸着腿撑着腰,一扭一扭就跑了。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费聿铭没去追,只是冲着她跑远的方向站了会儿,又回去继续给车上腊。
  当晚穆洵跟罪人似的跪在床边给卿卿揉腰,她一边哼哼着疼,一边把脸埋进枕头里。一闭眼,脑海里就会出现一段露出袖口的结实肌肉,像小时候爸爸抱那样把自己举起来,还有,就是男人站在逆光里模糊的影子。
  啪!
  一心烦翻身就给了穆洵手背一下,打得很想。
  “怎么了?”穆洵被打得莫名其妙,“要不让张妈给你腰上抹点扶他林?”
  一提腰,卿卿脸色很菜。
  听说下午摔了一跤,穆洵一边给揉着,又有点担心,那下是不是把七七摔坏了!

  7788520之老师和舅舅
  别的事情卿卿大而化之,唯独肢体接触总要往心里去,当初和萧恩弄得不愉快也是被揩油之后心里老系着疙瘩。
  短短一天里好几次被小虎叔叔碰到,不管有意无意,总有种感觉在她心里挥之不去,睡了一觉也忘不掉。梦里卿卿还记得那双手从花丛里把自己高高托起来,非常有力,清晰的连袖口的褶皱都记得有几道。早晨洗过澡,卿卿裹着浴巾在镜子面前站了会,转了几个圈,觉得腰线的地方粗了点没有嘉兰那么纤瘦,又想起那个托举。很小的时候,大人也是这么抱她,可那时她是小姑娘,如今长大了,连穆洵都不那么抱她了,这么想着想着,卿卿突然跟发烧似的脸上特热,躲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感觉遁行。
  早饭难得穆洵早起,和穆家爷爷奶奶一起在桌边吃清粥小菜,见卿卿下楼来头发还湿着,坐在桌边有点魂不守舍,给她盛了粥送过去,吃得比以往都安静。
  “天冷了,出门该穿大衣了,听见没七七!”奶奶一边给卿卿夹咸菜,一边嘱咐。
  “哦。”卿卿拿着勺子一会儿往嘴里填一口,时不时抬头看对面的穆洵吃饭。
  他穿个旧体恤,露出的手臂也是结实有力,但皮肤白了点,肌肉平滑了点,再配上那张脸,跟个聊斋里的妖孽差不多。而另一个男人,肌肉都绷着,黝黑中带着橄榄色,粗粗壮壮的,手臂上流着冰凉的水珠,挽起的袖口很凌乱,身上还有车蜡的味道。
  赶紧摇脑袋,一摇勺子里的炒芸豆掉了三四颗。
  “想什么呢?还不赶紧吃,一会儿迟到了!”穆洵一边咬油条,一边拿筷子在卿卿眼前晃了晃,昨晚按摩就觉得她不对劲,还平白无故打人,现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更让他生疑,“吃完了我送你去,今天刮风!”
  “不用你,我自己骑车!”
  “不许跟哥哥顶嘴,七七听话!”穆洵没开口,爷爷先发话了。
  卿卿捏着勺子瘪瘪嘴,赶紧把心思从手臂上转开,埋头吃饭。饭后上楼换衣服,卿卿对着镜子锤自己脑袋,跑下楼准备出门。
  兄妹两个不像平时拉拉扯扯的在香槟小镇的大路上推着摩托散步,反而一前一后走着,隔了几步的距离,卿卿话也比平日少,表面看就是吹着小风晒太阳,可她眼底明明白白写着事情,穆洵很确定。
  快到小区门口,穆洵伸手想从后面搂她上车,刚碰到腰上的带子,卿卿就跟扎了小针一样,噌一下跳开了四五步,回身说话又努嘴又叉腰,像是真不高兴了。
  “小哥你真讨厌!”
  “我怎么了?”
  “讨厌!”
  说完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卿卿转头抱着书包就跑,两条辫子甩来甩去,到了小镇门口拦下辆出租就钻了进去。
  穆洵一路尾随出租到学校,看着卿卿印在车窗上的影子。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她不让抱不许亲近,平日打打闹闹习惯了,猛一下这样,穆洵也很不适应。到学校门口见她从车里钻出来,穆洵一脚油门赶紧过去。
  “怎么回事?摔的还疼不疼?”
  卿卿别别扭扭两只脚在地上蹭来蹭去,支吾了半天才说:“小哥,昨天……”
  “昨天什么?”
  卿卿正要说,保安过来开校门,一打招呼,本来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你快回去睡回笼吧!”
  “那下班我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家。”
  卿卿打发走穆洵,已经是五分钟以后。到了休息室等嘉兰和叶熏上班,喝着咖啡把昨晚的事又想了一遍。总算等到校车进门,可惜教务总长直接把嘉兰叫进办公室,休息室八卦的重点全转到了嘉兰的身上,卿卿抱着彼得兔插不上话,没到孩子入院时间就悻悻回到班里做准备。
  路过大厅的镜子,又停下来看看昨天摔倒的角落,好像当时的一幕又过电影一样。他当时怎么就出现了,还扶了自己?卿卿弄不明白,跑回班里被糯米撞到,问起脸怎么这么红,只好指着窗外说是让风吹的。
  秋天了,中午借着孩子午休去顶楼吹吹风,卿卿感觉毛毛躁躁的情绪终于平息了很多。回去监督值日,总之停在小虎的床边时间长一些。下午吃水果,为了让自己分心,卿卿把小虎交给糯米,自己带着双胞胎在教室进门忙东忙西。
  按照外国人的理论,冲动的crash人人有,没滋长很快就能烟消云散。Anish举着小碗把冰淇淋倒在妹妹Anisha头上,成功的帮卿卿把前一天和费聿铭那点接触抛在了脑后。
  另一边,费聿铭crash上身,心里惦记了东西,工作状态就和平时不一样。和手下的技师作完检测,在技术部和设计组转了一圈找不到事情做,又不想圈在办公室里耽误时间,索性直接开悍马从公司出来。
  一时没想到去处,又老忘不了她跑开的样子,费聿铭不知不觉就开上了去学校的高速。心里还一直说,不过是看看小龙小虎去。
  他早过了情蔻懵懂的少年阶段,对自己想什么最清楚不过,电话里跟一同回国的朋友约了周末比赛的事,停在校门口坐在车上待了一会儿,没想好要不要马上进去。对着后视镜上悬着的小挂件,费聿铭心思也有点波澜,告诫自己别想太多了,一个丫头罢了,寻伴的话,她绝对不是好对象。
  好不容易耗到时间不太早,他下车去大门办入门牌,保安正递过表格和签字笔,却又冲着他身后打招呼,说的还是中文,声音听起来热情洋溢。
  “穆老师,怎么了!”
  费聿铭转身就觉得眼前一花。楼门口四五丛颜色揉在一起,彩虹上身一样的暖色块拼接,阳光打在她头顶,辫子还是很粗的两条,眉梢眼睛里都带着活力,裙子还是长长的摆着,怀里抱一个手上还领着另一个,一哭一闹的一起往他这边来。她走得慢,一边哄哭鼻子的乖,一边还要教训欺负人的不许不听话,口气听起来特别严厉,不像她给小虎讲故事时那样温柔甜美。手里还握着签字笔和表格,费聿铭回身赛给保安,直接把入门牌夺过来,捏在手里。
  卿卿对付双胞胎已经很有经验,带出来等使馆派车接也不忘随时教育。听见远远保安说话,连招呼都忘了打。
  “Anish,Anisha是妹妹,不许欺负妹妹,你是哥哥,哥哥要保护妹妹!”
  “Anisha不哭了,乖,一会儿就见着妈妈了,以后不许和哥哥抢东西。”
  为了一勺冰淇淋,两个孩子打得很夸张,卿卿反而觉得是好事,正充分显示她得重要性。教育到最后,两个都老实了,正准备和保安说句话,却发现门口站着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她刚忘掉的费聿铭。
  两人也就隔了四五步,卿卿眼神好,连他衬衫上暗底的花纹都看得一幕了然,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此地出现,不觉就停在原地愣了。
  他穿着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正装,笔挺干练的黑色西服,黑灰条纹衬衫开了好几个扣子,头发还是根根立着,摆明了一副看谁都不顺眼的表情,眼神却一直在她脸上游弋。
  卿卿眼睛没地方放,昨天怪异的紧张又从心底冒出来,想对他笑一下当成普通家长打招呼,结果相当不自然,嘴角撇太大,表情很僵硬。
  Anisha以为是什么事情,从卿卿怀里扭过来瞪着费聿铭看,Anish是男孩子,思想很活跃,揪住卿卿的长辫子大声喊:“Miss77,007来了!”
  有型作为标准的话,卿卿不否认费小虎的叔叔确实有一点,也许还不是一小点,不过说他是007就太夸张了。
  要解释,好不容易哄好的两个可能又要闹起来,只好把话题扯开。
  “快看,妈妈的车来了!”指着门口的使馆专车,也是在躲他,卿卿连招呼也没打就把两个孩子带出去了。
  费聿铭捏着手里的入门牌,想了下,夹在西服口袋上往楼里去。
  007?
  当成恭维好了!
  停在进门的家长接待室没打算往里面走,转身靠在门边,他正好能透过玻璃门看到她在校门口和孩子告别的背影。天冷了,她没穿外衣,送走孩子冲轿车挥了挥手,跑回楼里却缩着身子,不停摩擦着手臂。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她跑,这次却是冲着自己的方向,费聿铭观察她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脖子上叮当乱跑的链子,那两条黑辫子,晃得他心里乱躁躁的。
  卿卿进门就知道冷,把费聿铭出现的事都给忘了,差点撞到别人身上才收住脚,低头一看黑皮鞋和笔挺的西裤,直喇喇立着的鲁迅发型就自动出现在脑海里。
  “我来看看小虎。”
  “哦。”
  “现在方便吗?”
  “嗯。”
  “那你带我去吧!”
  对话很简单,他说法语腔英文,她就是点头摇头。一起往中班走,卿卿都遛着走廊的边儿,躲得远远的,好像身边不是个普通家长,而是……
  而是什么呢?猛地让她说,她还真说不上来!
  小虎见到叔叔很激动,扔下手里的玩具,从班级后面的游戏区跑出来,一下蹦到费聿铭身上。
  他个头大,举起个三四岁孩子根本不成问题,卿卿就傻站在门口看着他把小虎举过头顶,一下两下三下的举高高。难得小虎脸上都是笑,不像平日那么安静,举完了还抱着他的脖子,半天不让放下。鲜活的记忆涌上卿卿心头,连糯米都看出她不自在,跑过去招呼费聿铭到家长区去等。
  可全班小朋友看见有人举小虎高高都吵着要,结果就在中班放学前的二十分钟,十几个小朋友排排坐,一一等着叔叔举高高。
  费聿铭早把西服脱了,放在一边的小椅子上,衬衫也挽起了袖子,又露出那段结实的手臂。
  “他劲够大的!”糯米躲在卿卿旁边悄悄话,“估计经常健身,还挺有肌肉,卿卿你看那粗胳膊,哦!也不累!”
  糯米一会儿一感慨,一会儿一叹息,卿卿哪会不知道那双手臂多结实,蹲在等待的最后一个孩子旁边,假装不在意。
  印度小姑娘有点害羞,仰着脸大大的眼睛里写满崇拜。费聿铭撩撩袖子,张手一托,把她从小椅子上高高抱起来。举的高度俯视全教室,上下间简直有飞翔的感觉,再文静的小女孩都开心疯了,放下后抱着费聿铭的裤腿回味了好一会儿才跑回自己的小椅子上坐好。
  卿卿好像见着昨天的一幕重演一样,表情越发不自在。抱完了一圈,他的目光最后又落回她身上,像是问她要不要抱。
  “叔叔,你也应该抱Miss77!”
  孩子不懂大人的事,小虎站在费聿铭旁边,觉得叔叔对Miss77不好,别人都抱了偏偏不抱Miss77,实在很不公平。
  坐得近的孩子有跟着拍手同意的,有欢呼欺哄的,糯米听了直愣愣回头看卿卿反应。
  开什么国际玩笑!卿卿紧张的手心里都出了汗,蹲在一排椅子后面不动窝。好在费聿铭并没真过去,虽然眼神一直停在她待的角落,但俯身的动作不过是抱起旁边的小虎,轻而易举扛在肩上,好像跟大家显示他有劲似的。
  “跟大家再见!”
  他拿了西装外套扛着小虎转了一圈,和班里小朋友都告别了,最后才停在卿卿面前。
  “Miss77拜拜。”
  “拜拜。”
  卿卿草草给了个笑容,拉拉小虎的手告别。他们一大一小走了,可卿卿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远去的身影。盯久了,好像都忘了小虎的存在,探着身子想多看两眼,目光与糯米的好奇的大眼睛对上,怪异窘迫的感觉上身,卿卿只好跑回孩子堆里说话做游戏。
  放学时间到了,各个校车的阿姨开始来班里接孩子,楼道里又忙碌起来。卿卿帮着穿衣服,糯米送书包,在孩子的一排小柜子面前逐个检查东西带全没有。到了告别时刻,坐校车的一队对着卿卿招招手,说着Miss77拜拜,让糯米领走了。家长接送的都到了父母和司机手里,一头汗的完工,把掉在楼道里的一只小手套捡起来,卿卿靠在柜子边喘了口气。
  教室里很混乱,很安静,抬头还能看见费聿铭扛着小虎在楼道远处晃悠的影子,控制自己不要往那个方向张望,可不受控,没一会儿就抬眼看看。也不知晃了多久,等她把丢三落四的东西各就各位再望过去,两个身影总算不在原先的地方了。
  下班时间穆洵特意来接,在学校外头等了足足二十分钟也不见卿卿出来,锁了摩托进去找。
  教室里只剩下整理彩笔的小助教,问她卿卿去哪了,只说在操场上。
  楼道转角有一面大玻璃窗,穆洵刚做过去,就看见操场游戏区角落里的花裙子。坐在秋千上,望着天,荡来荡去也不高,心事重重的样子,辫子无精打采的垂着。
  推门出去,沿着颜色石头的小路一直走到她面前,秋千终于停下来,平日里活泼撒娇的脸上写着十万个为什么,穆洵伸手拉住铁索,低下身子望进卿卿眼睛里,认真问道:“昨天到底怎么了?一天魂不守舍的!”
  “小哥,你抱过女孩吗?”她吞吞吐吐的问了,仰起的脸上有穆洵不熟悉的红晕,问完好像又觉得说错话,从秋千上跳下来拉拉群摆,“算了,当我没说,回家吧。”
  穆洵伸手一把就把卿卿拉回来,按在秋千上让她坐好。
  “我当然抱过!”
  “除我以外的?”
  “当然!你以为呢!”不知她为什么这么问,穆洵随便扯了个数字,“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抱你了?谁!”
  穆洵皱眉,觉得妹妹魂肯定让人勾了,正色道:“还是谁欺负你了?”
  “没!没!”
  卿卿哪肯说,拉扯着穆洵回家,可一路上穆洵越想越不对劲,晚饭脸都臭着。晚上卿卿到他屋里聊天打电动,又被他拉着审问了一遍。
  “谁抱你了?七七,老实说!”
  “谁也没!”笃定的揉揉他的头发,为了帮自己的crash快过去,卿卿趴在穆洵背上让他背着在房间里来回走,闭上眼睛,试着忘了那个男人的眉眼背影。
  那样的感觉,好像化学制剂放一起起了剧烈反应,有电流从血液里流过,怎么都和小哥宽阔后背的安全感不一样。
  到底哪不一样,第二天去费家上家教课时,卿卿还没弄清楚。
  卿卿照旧是自己骑着小飞鸽去家教的。风很大,吹起了她的裙摆,长辫子有些乱,可又不影响一脸朝气。骑出校门,一路沿着空寂的大道,欣赏着树上红红黄黄的叶子,把忙了一天的好心情都拿出来。
  小虎的笑容和进步是她的目标,不管一天下来多累,只要想到能帮到小虎,卿卿就觉得事情做的有意义。接了费家的家教任务以后,她抽空就和老老师那讨经验,到网上查找自闭孩子的辅导资料。一段时间下来,已经积累了些经验。
  骑进纳帕溪谷,守卫已经认识卿卿的小飞鸽,顺利放行。到了美式小镇,车速就慢下来,毕竟越来越紧接那个叔叔。卿卿对crash的理解,就是有感觉,什么感觉她自己又搞不清,总之和萧恩强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刚把自行车停好,卿卿就发现费家车库前停了辆从没见过的红色跑车。从车筐里提东西,已经听见敞开的大门里传出说笑的声音。
  客厅里人比平时多出好几个,费先生费太太都在,阿姨忙进忙出,小龙在茶几旁边堆积木,迎面沙发上坐着个卿卿没见过的年轻人,见她进门,率先起身。
  “穆老师,您来了,这是内弟,翁卓清。”费太太热情张罗卿卿坐,阿姨接过卿卿手里的东西。
  面前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带着男孩的神情,卿卿目测感觉比自己还小一些。白净的东方面孔,长得有点像黄立行,微长的板寸,旧牛仔裤配件咖啡色毛衣,里面胡乱搭配的体恤露出一个宽边。牛仔裤上也有个破烂的扣子,和穆洵的差不多,唯一不一样的就是面前的男人更出挑一些,透出慢悠悠的闲情逸致,左耳上的耳钉闪闪发亮。
  “你好。”卿卿伸手问好,“我是穆卿卿。”
  男人握着卿卿的手表情迷惑,回头看了看费太太,身边有人帮他解释,说话的是玩积木的小龙:“Miss77,舅舅不会说中文,都听不懂,舅舅笨蛋!”
  费太太赶紧过去教育儿子,男人握着卿卿的手好一会儿才放开,手插回口袋里,耸耸肩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
  第一次遇到彻头彻尾的“香蕉人”,卿卿上楼去给小虎上课还在想,费家和翁家背景真是很复杂,冒出个法语腔的怪叔叔不说,现在又多了个一句中文不会的舅舅来。
  这晚费太太为了给弟弟接风添了不少菜,一定坚持留卿卿用饭。因为也有了些交情不好一再推辞,卿卿就留了下来。
  坐席费先生在主座,下手是费太太,费太太旁边空着一副碗筷,听她和阿姨说话是留给费聿铭的。翁卓清就坐在费太太对面,卿卿站着,不知道自己该哪里,最后是翁卓清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卿卿快坐下。
  席间菜色偏西餐,卿卿不是很喜欢,不过也算是应酬,费太太问,只点头说好。开席费聿铭都没回来,碗筷就一直摆着,卿卿偷瞄瞄,又埋头吃东西,奈何翁卓清在旁边,难得能给她清净。他不会中文,英文倒是极好,频频主动和卿卿说话,给她杯子里添酒,问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问题。
  因为是第一次接触,卿卿很收敛,回答问题也很谨慎,红酒都是一小口一小口含在嘴里喝,能不说话就不发言,多数时候都是听费先生和翁卓清说话。
  他们主要法文交谈,费太太怕卿卿闷,用国语和她谈小虎,说到后来,突然提议把一周两次的课增加一次。
  “为什么呢?课外辅导太多,小虎接受不了吧?”
  “哦,不是小虎。是这样,如果方便的话,您能不能每周给卓清……我弟弟上节中文课,让他也学一些,生活上最简单的话就行。我们教他不听!”费太太一边添菜一边把意图道明,翁卓清听到姐姐提自己名字,扭过头来想加入她们谈话。
  “说我什么?”他一脸疑惑,最后瞅着旁边的卿卿,“我姐说我坏话了?”
  他是那种自来熟的人,交谈不过三五句就轻松随意,反而是卿卿有点放不开,摇摇头继续吃东西。
  “没什么,你先和你姐夫说,一会儿告诉你。”
  费太太依然拉着卿卿说学中文的事,又让厨房添了她喜欢的炒时蔬。事出有点突然,虽然待遇优厚,卿卿不好贸然答应下来,她的初衷只是帮小虎,对教中文实在提不起兴趣。
  撤了主菜也不见费聿铭回来,费先生嘱咐厨房留菜,卿卿听着费先生提他的名字,心里扑通了一下。甜点是喜欢的提拉米苏,化在嘴里有浓郁的咖啡香味,因为味道实在很好,又想慰劳自己一下,卿卿吃得专心,隐隐的失落也淡了。
  饭后,小龙小虎都央求着听故事,翁卓清也饶有兴趣的跟到儿童房里。卿卿抱着靠垫坐地毯中央,让小虎在腿上躺好,轻轻嗓子,开始给孩子们讲《石头汤》的故事。
  告辞时天已经晚了,费太太一再坚持让翁卓清送,卿卿本来已经开了小飞鸽的锁,看着面前停的红色跑车,翁卓清从车窗里探出脑袋,一副认真请求的表情。
  “你不坐,她回来唠叨我!拜托!”
  一副相求的可怜表情,夜色里耳钉闪闪发亮,卿卿只好回身锁车,不太情愿的上了红色跑车。
  翁卓清开车也很快,但是不那么稳,和费聿铭的风格不一样。卿卿窝在座位盯着路面上车灯打出的两条光柱,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我不认识路,你告诉我怎么走。”
  翁卓清开了车里的音响,调到适中偏大的音量,车厢里回荡着摇滚嘻哈风格的舞曲,和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感觉很一致。
  “你的英文很好,在哪里学的?”上了主路沉默了一会儿,翁卓清才提起话头,也和餐桌上差不多,东一句西一句。
  “中国。”
  卿卿抱着书包精神一般,喝了酒人有点发飘,翁卓清反而很精神,不时扭过头来看看她微熏的红脸蛋。
  “不可能!你有美国口音,肯定在国外待过!”
  “没有。”
  “你在小虎的学校工作?”
  “是的。”
  “多久了?”
  “三年。”
  “有意思吗?”
  “嗯。”
  “孩子好教吗?”
  “嗯。”
  “换首歌?”
  “嗯。”
  答话越来越简短,到后来翁卓清再问,卿卿一律答嗯,提不起兴趣说话,只是到了该拐弯的地方指示一下。
  天晚她还没回家,穆洵一直等在香槟小镇门口,等发下卿卿下了辆红色的跑车,马上跑过去接她。
  红色跑车开走的很快,有没有说谢谢卿卿都记不清了,翁卓清好像还跟她道别来着。贴着穆洵站着,把手里的书包往他手里一交,浑身的重量都靠了过去。
  “怎么回来这么晚?喝酒了?你会喝吗?”
  “没有,人家请我吃饭。”卿卿嘴硬,穆洵一点脑袋,差点歪一边去。
  “刚才开车的是谁?”
  “小舅舅。”
  “什么?”
  穆洵没听清楚,看卿卿已经有了醉态,不好在街上责怪,赶紧背上书包,搂着她往家走。
  脸颊上一团红晕,眼神都有点迷离,看他对不上焦,半搂半抱把卿卿弄回房里,不敢让爷爷奶奶知道,穆洵自己跑到厨房给她泡壶醒酒。
  喂了两口茶卿卿就埋在枕头里不理人,鞋子踢掉一只,群摆都压摺了,呜呜嘟嘟的说梦话,穆洵一边给解辫子一边仔细听,听了半天也没听懂谁没回家,谁不会说话。
  把她塞进被子,端起茶壶从床边起来,都走出了两步,穆洵又折回来,掀开被子看看卿卿睡熟的脸,又待了一会儿才关灯出去。
  费聿铭也关了房里的灯,随手抓起外衣下楼。厅里已经没有人,书房还亮着灯。一开门,外面的风灌进来是凉的,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走到车库前,正好看到廊下停的自行车。
  草编的车筐上还有朵小花,也不知道真假,摸了摸,软软的花瓣,放到鼻子边闻了闻,是野菊花的香味。
  回家时她早就走了,一面没见上,就听见小龙一个劲的在床上讲石头和汤的事情。在厨房里吃了两口阿姨热的菜,费聿铭看见酒瓶,突然想起什么跑到客厅问嫂子晚上吃饭是不是喝酒了。
  费太太在打电话,捂着听筒答了一句:“老八,没事,卓清就喝了一小杯,不用担心。”
  酒后开车放在谁身上他也不答应,很想抓了车钥匙开车去追,哥哥又从书房里出来叫他商量事情。
  忙到晚上,翁卓清回来时在走廊里碰了一面,因为也不熟,随便打了个招呼各自回房。他们住在同层,上楼路过他房间,费聿铭听见里面还有音乐。
  其实倒不是什么很让人担心的事,倒在床上,手里还捏着车筐上的小花,费聿铭闭上眼睛适应着黑暗。
  黑色悍马对火红的法拉里,他没觉得自己哪比不上翁卓清,至于送她回家这样的事,他希望以后姓翁的不要再插手。
  费家突然又多出个舅舅,开始卿卿一点没往心里去,周末照旧回城里跟爸爸妈妈团聚吃火锅,约嘉兰叶熏上街买东西,可转过周末,星期一大早出租车还没停稳,就看见校门口铁栅栏外停的红色跑车。
  付了车费下去,跑车门也适时打开,翁卓清一脚从车里迈出来,日光下,琅琅的年轻面庞,挂着过剩的热情,和他的红色跑车一样,很是张扬。
  卿卿打量他一身打扮,还是薄毛衣牛仔裤,里面换了件亮色的衬衫,下摆露出一大截,裤腰垂得很低,斜戴着顶棒球帽,白色休闲鞋特别札眼,配耳朵上的骷髅耳钉,浑身上下看起来都有点怪。
  翁卓清手里提着星巴克的外卖袋,往她手上一送。
  “qinqin,早。”名字都叫错了。
  不待她回答,转身上车,回头对她摆摆手,红色跑车扬长而去。
  到了午饭时间那袋星巴克外卖还一直摆在休息室角落里,卿卿没胃口吃,也没心情想,忙着忙着就把早晨的事忘了。
  以为只是意外,可第二天早上翁卓清又出现了,还是在差不多的时间。这次是汉堡王,除了早餐还有杯特别调制咖啡,两个袋子往卿卿怀里一放,依然不久留,上车倒到她身边,从车里探出头,闲聊一样问:“教我中文吧?”
  城里唯一一家汉堡王在机场,开车怎么也要四十分钟,在休息室里抱着袋子,员工校车上的外国老师来了卿卿还在发呆。
  “这么好兴致,一早去机场吃早饭?”
  “谁送的啊?”
  嘉兰叶熏问,卿卿答不出,和翁卓清就见过一面,他连送两次早餐什么意思?是不是她想多了,还是真的有更深层含义?
  到第三天早上他送过来中式外卖早餐,卿卿觉得这事不能不说说了,可惜时间地点都不对,翁卓清上车前回身冲她挤挤眼睛,好像老熟人似的说:“晚上见。”
  这下卿卿心里乱了,被翁卓清搅和的一天都不专心。中午借着吃饭拉了两个小学部外国助教问问外国男孩是不是都这么追女孩。
  “那要看他为什么?”
  “当中文老师?”
  “可能吗?我也说不好。”
  “不会吧,我想还是对你有意思。”
  这么些二十上下的人能给出什么真知灼见?卿卿于是老惦记着下班后去费家上课撞上翁卓清要尴尬,下午带着孩子们画画都分心,不小心打翻了颜料盘,裙子上染了一大片颜料。
  放学时家长陆续来接,卿卿送完校车,做完值日,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在教室里磨蹭。糯米问了两次要不要去家教,她还犹犹豫豫拿不定注意。
  她没遇到过翁卓清这样唐突的男孩,就是萧恩当初表达好感,也是认识了一段以后才开始的。
  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辫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卿卿都不觉得自己属于男孩一见钟情的类型,可事情就让她撞上了,不得不承认,翁卓清是个很怪人,却还有心。送的东西可口与否先不说,三天里换着样子,而且都是热热的,也没有太多惹她不快的话,比起萧恩自然是聪明很多。想起费太太提的学中文的事,卿卿又有点侥幸心里,觉得也许真是为了学中文也不一定。
  下午抱着书出门,她的出租前脚刚走,翁卓清的跑车后脚就从拐角开出来,直接跟了上去。
  一见面就很有感觉,翁卓清跟姐姐面前都没隐瞒,实话实说。没怎么接触过东方女孩,第一眼见她吉普赛女郎一样的装扮配上清新可人的面孔,就觉得如暮春风,特舒服,到晚上送她回家,心思一转,目标就锁定了。
  虽说翁计划在姐姐家不过两三个月的事,不过能顺手追个女孩发展一小段恋情也不错。且不说要不要认真,单是她这个人就有十足的吸引力。
  翁卓清是凡事想到就要做的人,自小在家里也娇惯,不管卿卿有没有男朋友,问清了学校在哪,开始的第一轮攻势就很猛烈。
  卿卿到费家听阿姨说翁卓清不在,放了一颗心,听说叔叔也不在,就悻悻的上楼去找孩子了。家教课已经上了轨道,轻车熟路,现在最困扰她的不是孩子,反而是家里的两个大人。
  掐指算算,也有好多天没见过费聿铭了,说不上不见会怎样,又觉得少了点什么。每天小虎去坐校车时,卿卿都有冲动想问问叔叔怎么不来接你了。
  趴在毯子上和小龙小虎玩积木,复习数字颜色词语,辫子都垂到了地上,卿卿细心的观察比较他们。小虎学得安静,动作慢些,搭得城堡却很高,哥哥小龙总是很麻利,耐心却有限,三两块不满意就推倒重来。眼前两张小脸,不知不觉就变成两个成年人的面孔,一个沉稳内敛,有一段结实的手臂,一个年轻气盛,总递过来一个外卖口袋。也许小虎偏叔叔脾气多些,小龙则像舅舅,不过到底像不像卿卿也不敢定论,恍恍神赶紧加入到游戏里。两个人都认识时间很短,可这么被同时干扰还是她长大以来第一次。
  游戏之后是休息吃水果时间,卿卿兴起讲到了小美人鱼。两个孩子都要她抱着,最后还是偏心小虎,让他躺在自己腿上,开始讲爱丽儿的海底世界。
  费聿铭下班后还有约,本来只是回来取东西,经过二楼走廊听见里面传出的笑声,不觉放慢脚步走了过去。
  儿童室正开着一道缝,门缝露出的视野有限,就能看见她蒙在一团东西下面探出巴掌大的脸,眼睛像两颗黑珠子一样亮,辫子松散成乱糟糟的两把,几缕头发横七竖八的纵在脸上,却笑个不停。脸颊鼓嘟嘟的,露着一排整齐的小牙齿,嘴唇红得发艳,整个人都润着一层光。
  “Miss77的寄居蟹是大loser!”小龙喷着西瓜子想继续海底大战。
  卿卿好不容易坐正身子,拍了拍领口,举着手指摇了摇,正色制止。
  “小龙错了,不是寄居蟹,是小美人鱼爱丽儿,记住了,我是小美人鱼,跟我说一遍,Little Mermaid,小美人鱼!”
  卿卿又在头上比两个大钳子:“海洋里有好多动物,谁是小美人鱼的朋友?”
  小龙举高手:“我!我是龙虾先生Seb,我保护小美人鱼!”
  小虎不说话,爬过去抱着卿卿针织衫的袖子,眼神异常温柔:“Miss77,我想当比目鱼小胖,我每天都当小胖,在你旁边游泳行吗?”
  “行!当然行!”她听了莞尔一笑。
  小虎很开心,踮着脚,攀住卿卿亲了亲她的脸。
  门外的费聿铭悄悄凑近了些,透过窄窄的缝隙想能多看些屋里的情形。一贯冰冷的眸子里有了丝温暖的东西,他是一贯不拘言笑的人,曾经对她稍有微辞,如今却靠在那里,专注听她讲小美人鱼的故事。孩子的童话,原来不像他想的那般无趣。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怕扰到他们,费聿铭回到走廊上,按了接听键准备下楼把约推掉。看看手表,时间还早,小虎的辅导课还有半个小时。她会不会留下吃饭说不准,不过能见她一面也好。
  刚走到楼口,突然听见背后有开门声,再回身,卿卿已经站在楼道里,手里抱着吃水果的托盘,正要跑,一见是他,立时定在走廊里。
  三五步的距离,他能看清她脸上细微的表情。辫子晃来晃去,西瓜汁在嘴边留了一圈红印子,鼻头也是红的,脸上好像还有水痘留下的一两个小斑点,可能是讲故事太兴奋,眼睛里闪着黑耀般的光,说不出是淘气,还是迷人。
  卿卿也愣住了,有两秒钟没反应过来,然后举起袖子擦擦嘴,又捋捋头发,拿托盘的手垂下去交握在身前,挡着裙子上留下的一大块油彩,脸上的兴奋被另一种情绪代替。
  隔几天不见,他没穿黑西服,就是件深色衬衫,头发短了一些,看起来脸孔棱角分明。走廊的窗透过的光停在挽起的袖口,卿卿又看见自己梦见的那截手臂,结实的肌肉线条隐没在织物里,盯两眼脸上就发热了。
  费聿铭玩味着她目光背后的东西,低头注意到花裙子下摆露出的绵袜子。冬天了,她依然穿裙子,却不像别的女人都是性感的长丝袜。白色绵袜子上有两只灰色的小兔子,少见的分指设计,踩在地毯上就像兔子的小爪子,收紧在脚踝的袜口还衬出一小段白皙的小腿。她从上到下没有一点像爱丽儿公主,最多就是颗没经过雕琢的珍珠,还睡在海底,等人发觉采撷。
  他手里拿着手机,对方还在另一头说话,卿卿好一会儿才回魂,随着他的眼神低头看自己,对上袜子上的小兔子,赶紧把群摆往下拽了拽,一只脚藏到另一只背后。尴尬的不知说什么,上次在学校门口见面也是这样局促的感觉,再抬头已经错过了他眼角一闪而过的温暖,什么都还来不及捕捉,另一道人影就从费聿铭背后闪出来。
  “qinqin,嗨,你来了!”
  一听这叫法,卿卿眉头皱起来。
  嫌恶倒说不上,友善她能接受,过于亲胛就不喜欢了。“qinqin”别人听起来一定很暧昧,至少费聿铭刚才还无风浪的表情一息就拉下去,又变成她不喜欢的那种冷漠,按了手机上的挂机键。
  他根本没想到翁卓清会回来,也许太专注,他上楼的声音一点没听到。眼看着他从身边过去,手里捧着水果盘,像是早安排好似的,直接换了卿卿手里的空盘子,亲昵的感觉油然而生。
  本以为他们根本不熟,看来是他想错了。
  “今天什么故事?”翁卓清手插在口袋里,耸耸肩,对卿卿眨眼睛,“我也要听,行吗!”
  两个孩子从房里跑出来催着回去讲故事,小龙已经接过卿卿手里的果盘。
  她几乎是被强拉回去的,回头望着站在走廊尽头的费聿铭,微露难色,本想打个招呼,可他连开口机会都没给她,冷冷看了眼她身边的翁卓清,转身下楼。
  他的步子很大,走得很急,一眨眼功夫就没影了。
  费聿铭回到房间,把干净衬衫甩在床头,又到楼梯间的储物搁掏了四五样工具。心里不痛快,踢了脚停在院子当中的法拉利才走向自己的黑色悍马。
  两辆车并排在一起,对着车库门,她上周留下的自行车就摆在车库边的花丛后。坐在车里,像站在起跑线上等待枪声的马匹,奖杯只有一个,胜者也只能是一个。猛打轮,倒出院前的空场,费聿铭的悍马消失在小路上。
  本以为会开出去兜风,结果是在小区里兜了一圈十来分钟又开回别墅前,他熄了火摇下一边的车窗,让风吹吹,头脑慢慢清醒起来。
  这算是少有的crash,好多天还没消除,以往遇到一个心仪的女人,可能就是一段不算长久的露水姻缘,欲望舒解后过一天是一天,从没往长远考虑。分手也是彼此理性的选择,都是成年人,都有下一步,没遇到想结婚的那个,就只能一个个碰运气。
  可回到国内,看多了兄嫂的生活模式,多少受到保守的东方感情模式影响,费聿铭发现自己变了。从分公司调回总部大半年里孑然一身,没着急开始一段感情,也没对哪个女人真正动心过,毕竟到了需要思考的年纪,一段关系不再只是身体上的满足。
  十年前,追求的是速度,他不顾一切只是往前冲,十年后,追求的是自由,却被圈在周而复始的生活圈子里。十年时间,很多东西都沉淀了,他不再是跟着车队满世界一场场比赛,一站站风光无数的青年。按照父母意思安定下来,做了技术支持,再后来转到汽车公司谋了高位,请调回国,生活从离经叛道回归传统,虽然别人还拿当初的“野马”称呼他,可在费聿铭心里,过去的一切已经一去不返返。他唯一坚持的,就是做自己喜欢的,和汽车有关的一切,不管那些学位大帽子上到底写了什么。
  把车开回车库,工具就摆在手边,爬到彻底躺在冰凉的检修车上,仰视着复杂的底盘结构,动手检查起来。
  如果是发动机,油门,离合器或是任何一个小零件,他可以得心应手直接拆装修理,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如今面对的是个大活人,机械的工作原理肯定不管用,更何况翁卓清的出现完全不在他控制范围内。
  这个叫卿卿的女人有多好,她不性感妖娆,还梳着过时的辫子,她嘴里冒出的很多中文词他会听不懂,可每次见到她和孩子们在一起,他心里很坚持的一些东西就开始松动,可能是儿时没得到过父母这样的关注,这样细腻而持久的呵护,所以看见她对孩子好,他就控制不住对她的感觉。
  可惜,国情不同,人不同,还冒出个煞风景的翁卓清。
  从车底爬出来,底盘问题顺利解决,费聿铭靠在工作台边抽一支抽屉里找到的旧烟卷,透过窗户看着冬日小区的景致。生活在瑞士和法国时,每到冬天休赛就进入滑雪季,他常约几个朋友在阿尔卑斯山区里住个把星期,完全流浪的放任自己。如今稳定了,向往的还是当初那样的自由,又渴望身边有个伴,哪怕不能长久,有一个人也是好的。
  走廊上的灯已经亮起来,帮忙的阿姨提着篮子从正屋里出来,费聿铭想起家里两个大人都不在,只剩下孩子和他们两个在楼上,掐了烟蒂从车库里出来。手上全是机油,没顾得洗,随便往衣服上抹了抹直接进屋。
  小龙正蹦蹦跳跳从楼上下来,一看费聿铭,最后两级楼梯也不走,直接蹦到他怀里,像猴子似的攀住,一脸笑。
  “叔叔!你干吗去了?”
  “叔叔修汽车呢!你下楼干吗?”
  “舅舅让我拿东西。”
  费聿铭面色沉重,把小龙放回地上,直接上楼。
  刚上了两步,就在楼梯拐角看到小虎,正一步一个台阶的慢慢向下走,他之后是翁卓清,手插在口袋里,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见面没打招呼,只是错开身子让他过去。
  在楼梯口停下,费聿铭听见翁卓清在客厅里和孩子们说话,走廊另一头儿童房的门开着,灯光扑在地毯上,能听见里面细细簌簌的声音。
  卿卿出来时怀里抱着图画书,还有个锡纸包的小食盒,群摆下面依然露着白袜子,辫子梳整齐了,脸颊上玩闹的红晕也褪了下去。
  他大步过去在她面前站定,不穿鞋子她不过他肩膀一样高,仰起脸看他的眼神竟然有几分羞怯。
  “我给小虎做了胡萝卜蛋糕,你吃吗?”
  用英文问完,举着盒子给他看,结果手里的图画书哗啦啦掉了三四本,卿卿慌慌张张蹲下捡。
  他冷着一张脸,等着她拿起书站好。微微迷起眼,搜索她面容上的蛛丝马迹,希望不在时什么也没发生。孩子们在楼下叫她,客厅里似乎都等着她和蛋糕赶紧驾临,他却刻意挡住路,非要把她看清楚不可。
  被他瞅得局促不安,卿卿从眉毛到耳根都是烫的,胡萝卜蛋糕越举越高,几乎端到面前。
  费聿铭瞳仁里映着卿卿的影子,眉头皱着,像教训孩子的神气,却若有所指的瞅了瞅她手里的蛋糕。
  咳嗽一声,他终于想好了开口,说得很慢,只有六个字。
  “我不吃胡萝卜!”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用中文和她说话。

  7788520之舅舅和叔叔
  “让你不吃胡萝卜!让你不吃!”
  卿卿在厨房一边擦胡萝卜屑一边低声嘟囔,穆洵玩完了游戏跑进去帮忙,被卿卿两下子赶出来,还拿削蔬菜的小擦板敲了两下。
  抱着脑袋在外面跟爷爷奶奶看乡土电视剧,穆洵有点纳闷卿卿怎么上课回家饭也不吃,直接跟张妈要了两斤胡萝卜,又削又剁,受了多大气似的。最近她情绪时常失控,好不好就动手打人,要不就不让亲近。
  张妈泡了果水茶,穆洵又送进去,一看卿卿面前小山一样的胡萝卜屑,把杯子放下就出来了,不敢惹她。
  在家里她是公主,她是女王,他是马夫,是仆人,可到底也是比她大几岁的小哥哥,穆洵心里也有气,最近她眼里好像越来越没自己。
  “七七最近是不是累着了?好像都瘦了!老六,你知道不知道!”奶奶问完爷爷又看穆洵。
  穆洵怕说错话,窝在沙发里吃卿卿剩下的零食,装作没听见。
  “问你呢,七七是不是瘦了,老闷闷不乐的,是不是学校有事啊?”奶奶不放心,听着厨房里叮叮的声响看电视都不踏实。
  正好电视剧插播广告,穆洵刚要说可能是家教的事情,卿卿端着一大碗东西出来,几个人立时换了话题,奶奶换台看广告,穆洵又埋回零食袋里。
  “小哥,你尝尝这个!”
  卿卿直接往穆洵坐的沙发靠背上一摊,推过去一大碗橙色的粘糊糊,看了就让人身上发毛。
  “这什么呀?”
  穆洵不敢抗旨,拿着勺子搅了搅,吞了口口水,强迫着自己张嘴吃了一小口。
  “好吃的!我刚刚试着调的,胡萝卜果酱!”
  不爱吃胡萝卜的看来不止一个,穆洵脸上表情古怪,好半天东西还在嘴里转来转去,不是卿卿逼着绝对不肯吞咽。
  “给奶奶尝尝!”
  总要有人买帐,家里最宠的就是她,最后味道欠佳的第一锅胡萝卜果酱还是被当成穆洵的必备早餐,让张妈冻到冰箱里了。
  晚上卿卿躺在床上,背着身子和穆洵聊天,电脑里游戏的背景音乐很舒缓,穆洵给她热了杯牛奶,席地而坐手里正拿着光电鼠标给人物更换装备。
  “小哥……”
  “说,怎么了?”听她欲言又止的,穆洵把鼠标放一边,趴在床沿上等她发话,“最近到底怎么了,整天不高兴的,是不是学校有什么事?跟我说,小哥帮你。”
  卿卿翻过身,把被子拉到下巴上,只露出眼睛对着背光的穆洵。
  “小哥,有个人……好像喜欢我!”
  “谁啊!”一听是这样的事,穆洵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坐到床边把卿卿从被窝里拉着坐起来,“是你们学校那助教又缠着你了吗?他再烦你我去,找抽呢吧!”
  每次一听到有男人接近她穆洵反应就很大,这也是卿卿一直不敢实话实说的原因。和穆洵一起长大,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卫士,时刻守护在身边,可时间久了铜墙铁壁也会松动,真正钻进她心里发芽的种子,他挡也挡住。
  有关萧恩强吻的事卿卿一直瞒着,所以费家冒出的两个她也不好明说,只是拽着被子,犹犹豫豫才想到个强度适中的措辞。
  “也不是很确定,就是,他每天给我送早点,也没别的,可能是我瞎猜的!”
  穆洵听了不放心,把电脑一关,臭着一张脸把牛奶送到卿卿面前。
  “喝了!甭管是谁你都得堤防着,男人就没有好东西!”
  “那你不是男人啊!”卿卿喝了两口热牛奶乱糟糟的情绪好了一些。
  “我不一样,我是你哥,咱俩是一家子,不是外人!”穆洵说的理所应当,又在卿卿话里找话,“送早点的是谁?明天我去学校看看,把这家伙的念头趁早打消。”
  “不是谁!不相干的人,你觉得他这么做是喜欢我吗?”
  “喜欢!谁都喜欢你!快睡吧,明天我送你去不让他送了。”接过空杯子,擦掉她嘴边的一圈牛奶渍,穆洵又习惯性的给卿卿解辫子。
  自小到大,他最喜欢的一件事是玩她的辫子,卿卿好多年留着长发,也有一方面是为了他。她躺下睡前还拉着他的手,在黑暗里嘟囔了一句。
  这晚从卿卿房里出来,穆洵没有像以往那样回房继续弄程序,反而到了楼下厨房。簸箕里有一堆张妈收拾的胡萝卜屑,打开冰箱找她每天带走的小食盒。
  问题肯定不是她刚刚说的那么简单,也绝对不仅仅是送早点的问题。如果有人给她送早餐的话,她餐盒里的蛋糕又是给谁的?
  垃圾袋里还几大块香蕉皮,穆洵闻了闻盒里的蛋糕,又瞅了眼冰箱里的胡萝卜果酱,靠在料理台边久久的发起怔来。
  第二天一早穆洵果然起得很早,载着卿卿到了学校也没走,就靠在摩托车上等着送早点的家伙出现。
  本已为翁卓清还会来,可等到校车都进门了还不见红色跑车的影子,卿卿放了心,打发穆洵回家随时待命,出来找她的糯米看着开走的摩托车,无限感慨的靠在卿卿旁边说:“你小哥真好,羡慕啊!”
  “他应该的!”卿卿拉着糯米回教室,心里因为翁卓清知难而退感到欣喜。前一晚虽然他一直在儿童房跟着听故事,可因为她全部讲中文,他形同听天书,开始还兴致勃勃,到后来也觉得乏味,主动提出和孩子们到楼下玩。
  要不要教他中文卿卿还没有想好,昨天她从费家告辞时,男女主人还都没回来。躲过一次是一次,卿卿只能这么想。
  “他为什么应该啊?”糯米还缠着问穆洵的事,卿卿一边整理楼道里的储藏柜,一边给她讲小时候穆洵如何欺负她,如何在六个哥哥的打压下成长起来,糯米正听得上瘾,第一拨入园的孩子到了。
  难得有个清净的早晨,卿卿背着手站在楼道里迎接家长,满面笑容。正开在路上的费聿铭也难得好心情,听着后座上两个小东西汇报昨天的故事,小龙正唧唧喳喳绘声绘色的讲卿卿说的小美人鱼的事。
  早晨天刚亮翁卓清跑过来敲门找他,说是发动机出问题了,车打不着火。靠在门边,难得对他有了回礼貌,求人的时候完全是另一个态度。其实翁卓清来的几天他们俩只是见了几面,本来就不熟,又加上年龄差很多没什么可说的,他一提法拉利如何如何费聿铭转脸就上楼。早过了炫耀显示的年纪,听见翁卓清在楼下夸夸其谈,他只觉得可笑。
  法拉利能出这状况简直滑稽,应了请求到车库帮他检修,费聿铭态度依然冷淡。打开前盖指指这又戳戳那,只做了做样子敷衍了两下。到底少了哪个零件他比谁都清楚,不想说而已。
  “修不了,没东西。”
  “xx!”
  转身从车库出来,还能听见翁卓清在里面踹车胎接连骂了几句。他每天一早起来鬼鬼祟祟干什么费聿铭不知道,但至少现在他没车了,什么计划都只能偃旗息鼓。
  特意从阿姨手里接过两个侄子送他们上学,开着悍马从家里出发,翁卓清还在车库里鼓弄发动机,他会玩车并不太懂修,而他是专业人士,想对车下手实在太容易。摇上车窗把有关翁卓清的影响都屏蔽,回身嘱咐孩子们系好安全带,他一路开得平稳,心情也不再忽起忽落。
  “叔叔,Miss77不喜欢舅舅当王子!”
  “什么王子?”
  “小美人鱼的王子!”
  哦?
  油门松了下,他表面上还是漫不经心的开车,实则却留心孩子们会怎么说。
  “舅舅要当王子,Miss77是小美人鱼,王子喜欢Miss77,Miss77是小美人鱼啊,可她只抱Seb和小胖,不喜欢王子!”小龙讲的很乱,费聿铭只听了七八成明白。
  “还有呢?”
  “Miss77去找王子,不会说话了,海里有女巫!这样!这样的!很可怕!”小龙孩子兴致勃勃的比划,早已经偏离了主题,费聿铭听着着急,倒是小虎在旁边很安静,慢慢用两只手抱着头。
  “怎么了,小虎?”
  小虎摇摇头,依然把手放在头两边,缩着脑袋捂脑门,皱巴巴的一张脸。
  费聿铭把车停在路边,回身看着小虎奇怪的姿势,以为是不舒服了。
  “头疼了?”
  小虎还是摇头,想了下才慢吞吞的告诉他:“叔叔,Miss77昨天让舅舅这样了。”
  “这样?这是什么?”
  抱着头,小虎维持着一样的姿势,令人费解。
  “我是Seb,小虎是比目鱼小胖,Miss77是小美人鱼爱丽儿!海底有水草和石头,还有舅舅……”小龙兴奋说起来没完没了。
  费聿铭抬手制止:“让弟弟说。”
  小虎好像得到了鼓励,终于仰起脸。
  “Miss77说,海底有珊瑚礁,舅舅就是珊瑚礁,要这样,不许动……”
  费聿铭听完没说话,表情严肃,继续回身开车,后座两个小东西自己玩自己的,跟本没发现他脸上有什么变化。
  珊瑚礁?不许动?
  昨天翁卓清下楼的表情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脚下的油门踩得很深,超过了路上的几辆校车,小龙在后面欢呼。
  “叔叔,酷!”
  隔天下班后有小虎的辅导课,卿卿收拾好书本,特意去休息室拿冰箱里的香蕉蛋糕。头天晚上烤了好几炉,一一让穆洵试尝。他吃了几顿胡萝卜果酱胃口就倒掉了,她做的东西轻易不敢入口,要不是奶奶在旁边盯着,卿卿就是真用暴力穆洵也不一定就范。为此俩人睡觉前又打架,在楼道里推来搡去,看见爷爷奶奶上楼才收手。
  胡萝卜果酱最后终于进了垃圾桶,不过新烤的香蕉蛋糕味道还不错,张妈一直帮衬着,爷爷奶奶尝过都表扬了。之前卿卿跟厨房大师傅学过两次,没怎么练习,所以第一晚做得很失败,穆洵第二天当早餐吃完立时吐出来。又试的几炉,虽然还有瑕疵,但味道越来越有模样,卿卿信心也增加了不少。
  那天费聿铭在楼道里说的话她一闭眼睛就在耳边回响。
  “我不吃胡萝卜!”
  原来怎么被教育着不许挑食,如今怎么教育孩子们不许挑食,可真托着小盒子站他面前,卿卿在家称王称霸的本事就拿不出来了。他丝毫不妥协的眼睛盯久些,她接不上话,只知道拿着盒子往楼下跑,不敢回头看他一副什么表情。
  第一次见面时她脾气挺女王,如今怎么就这样了呢?捏了一角蛋糕放在嘴里尝了尝,感觉确实不错,卿卿没多想,盖好盖子包上锡纸,开开心心的往班里走。
  她不喜欢挑食的孩子,更不喜欢挑食的大人,她敢管穆洵,敢监督爷爷奶奶,可不敢管费聿铭。毕竟他是家长,她只是个打工的小老师罢了。可她能想办法,会动脑子,香蕉蛋糕里加胡萝卜碎屑,原本的蔬菜味道都盖过去了,又添了些果仁混淆视听,只要吃的时候不拿放大镜研究,她就不信费聿铭能吃出来。
  糯米在班门口等着卿卿,状似有点神秘,还没等两个人接上头,教务总长已经从班里闪出来,面上表情和蔼慈祥。
  “qingqing,周末图书周。”
  “看简讯了,知道。”卿卿把小食盒放下,没理解糯米在教务总长背后摇头摆尾什么意思。
  “知道好,知道就加个班吧,展销图画书你来负责!”教务总长讯完话,瞅了眼卿卿手里的食盒,转身到下一个中班传话去了。
  糯米跑过来安慰,卿卿倒没觉得怎样,照旧进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真不公平,干吗不让别的老师加班啊!”
  “嗨,Sara怀孕了,Jennie周末有教会的事,Sheen是参赞老婆他不敢调派,反正都要来,没事,现在整个幼儿园能闲下来的确实没几个。”卿卿一边安慰着糯米一边穿大衣,“你忙就不用来帮忙,反正我住的近,估计到时候人手也够了,而且可以看看有什么好书让图书馆进一批。”
  “邱诺,你的信!”前台阿姨过来送东西,糯米忙着看信,卿卿已经带了东西出发,一路微风拂面,虽然凉一些,可骑车比起坐车就要畅快,她到纳帕溪谷时,夕阳渐沉,天已经发暗。
  一入冬,天黑得越来越早,小区和街面上的路灯还没亮,轿车猛地从拐角斜插出来,卿卿毫无防备。
  本能的双手捏轧,用尽了全力,再枴把,轧线嘭的就断了,卿卿擦着车身躲了过去,自行车已经完全失去平衡,直接歪进路边的干草丛里。
  已经骑车好多年,知道摔的技巧,没用手撑地,让身体随着车子扑在地上,只是脸上刺痛了一下,卿卿再坐起来,意外已经过去了。
  司机忙着下来道歉扶车,帮着捡散了一地的东西,卿卿拍拍衣服上的灰,听着年轻人的道歉,过去捡包着锡纸的小食盒。
  还差三四条街巷才到费家的小别墅,活动活动胳膊腿一切都好正常,卿卿放走了开车人,想想没轧了骑车太不安全,索性推着在路上走。
  步子慢了些,因为脸上老有点刺痛,挠了两次也没见着流血,就是不舒服。膝盖估计是磕青了,一抬还有些发麻。卿卿慢悠悠的走到费家门口,远远就看见一大两小穿着大衣等在门口。
  一看大衣的颜色就猜到是谁了,鲜亮的荧光蓝,身旁的红色跑车沉闷的停在院子中央。
  “你来啦,qinqin。”翁卓清跑过来接卿卿的自行车,刚要冲她笑笑,一看辫子上插的干草,那抹无所谓的笑容就凝住了,“qinqin,你怎么啦?”
  也没有怎样,到浴室里重新梳了辫子,对着镜子草草瞄了一眼,卿卿匆匆忙忙上楼给小虎上课去了。
  费太太和阿姨在厨房弄饭,翁卓清跟着旁听,一直赖在儿童房里不走,他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卿卿不好打发,就让他跟着一个小时听了下来。至于他早晨怎么突然不去送早饭了,卿卿自然不会问。
  费聿铭停车时刚接完一个电话,悍马擦着红色法拉利的边蹭过去本想开进车库,一看见门边的小飞鸽,马上踩了脚刹车。
  进门时饭厅里气氛已经热络起来,小龙小虎的碗筷都摆好了,阿姨正在上菜盛饭。一看多加出一把椅子,他手里的东西都没放,直接到厨房洗手准备开饭。
  “老八,这么早就回来啦,正好今天我留老师在家里吃饭加菜。”费太太张罗着摆菜,又嘱咐阿姨给翁卓清拿刀叉。
  “五哥呢?”他过去帮忙,被嫂子推了出来。
  “你坐着等把,不用你上手。聿钦还在公司呢,晚点回来,阿姨给留菜了,晚上就咱们几个。”
  一听咱们,费聿铭马上想起了翁卓清,毕竟是嫂子内弟,关系处不好,面子上也要过得去。在主座旁边的老座位入座,看了眼身边空出的位置,不知道一会儿她下楼会座哪,不过他有点拭目以待的心情,脱了西服,把两边的袖子都挽了起来。
  下课后费太太让阿姨送了水果去儿童房,非留着卿卿尝点心,结果下楼时才知道不只是点心,饭厅里已经布好了简单的席,再看主座旁边,竟然连费聿铭都坐定了。
  两个人目光相遇,他棕黑的瞳仁幽深专注,望不到底,卿卿躲的快,拉着小龙小虎去洗手,再回到桌边,费太太已经安排阿姨把刀叉摆到费聿铭旁边,剩下自己身边的座位给了卿卿。
  这样也好,楚河汉界分明,除了空着的主座,方桌两侧两男两女,深色的桌旗格开明显的空间,小龙和小虎由阿姨带着,坐在方桌最靠边的另一侧。
  翁卓清去房里换了身衣服出来,毛衣脱了,只剩下短袖的体恤,下楼本来在找卿卿的影子,一看餐厅布局,咕哝了一声,老实坐了过去。
  费家因为孩子都小,所以常是中式菜品,西式吃法,每人面前有碟子,阿姨把菜一份份分好。如果只是专心吃饭的话,不用抬头和别人交流,尤其男主人不在,没什么公共话题,虽然对面坐着翁卓清,卿卿依然觉得女主人身边很安全,一顿饭可以吃得风平浪静,听着著名的香港叉烧介绍,胃口就来了。
  可毕竟眼观鼻,鼻观心很难,两个人又都坐在对面,睫毛缝就能看到他的黑衬衫袖口。卿卿的筷子尖小心翼翼的在碟里夹东西,叉烧色泽鲜润,惹人垂涎,不过还没尝到嘴里,对面翁卓清已经放下了餐具,刀叉撞在盘子上叮的一响。
  “姐,我们俩这怎么吃!”
  一抬头,对面两个男人都有点黑面,目光却齐刷刷射过来。费聿铭左手举着筷子,一道炒时蔬的菜叶子多一半掉在盘子外面。翁卓清右手是餐刀,抬着手肘,碟子里的肉片已经飞到桌旗旁边,表情极度不快。
  “瞧我粗心了,聿铭用左手,你们吃饭打架的!”费太太赶紧出来圆场,卿卿听了想笑,又得忍着,米粒差点呛进嗓子眼里,想继续闷头吃饭,对面两个人起身调整座位,又惹来小龙的注意。
  “舅舅不会用筷子!”
  “左手最聪明,叔叔两个手都会写字!”
  “舅舅笨!”
  她以前没注意过他是用左手的,不过仔细想想,平时抱孩子他都放在身体左侧,再停孩子们提他会双手写字,就更觉得有意思。
  费聿铭不动声色换到卿卿对面坐下,慢慢应付盘里的东西,悄然抬头注意对面的动静。她吃东西不快,礼节很淑女,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三四口就喜欢停下来喝两口水,有时候还用另一只手摸摸脸。开始没觉得哪里不妥,等发现她在脸上摸了十来次,偶尔还拿餐巾擦擦,费聿铭就感觉奇怪,放下筷子抬起头。
  “聿铭,卓清的车能不能帮忙找个熟人修修,他不会问路,打车不方便的。”费太太指示阿姨给卿卿添菜,不忘吩咐事情。听到翁卓清的车坏了,卿卿恍然大悟,也抬起头,正撞上费聿铭玩味的目光。
  “看看吧,我记着了。”他表面上回了费太太的问题,眼睛却一直在她脸上搜索,等她仓促低下头,他也继续吃东西,目光在她手背上停了一小会儿。
  正菜吃得差不多,费太太又问起给翁卓清上中文课的事,亲自把几样水果送到卿卿面前。
  “卿卿老师,您看时间方便的话,能不能就最近开始,卓清他一句不会生活太不方便,又不能总有人陪着。”
  “我……”卿卿一时不好应答,好在脑子转得快,想起了带来了香蕉蛋糕,忙擦擦嘴,“我带了自己做的蛋糕,正好给你们尝尝。”
  放下餐巾,也不等费太太答话,转头就往楼上跑。
  “我吃好了。”
  过没一会儿,坐对面的费聿铭放下筷子起身,别的也不说,在客厅拿了车钥匙就出去了。
  卿卿的香蕉蛋糕很受欢迎,可惜她拿下楼时,对面的椅子早就空了。也不能找,也不敢问,就是吃的时候特别留了一小块。问到胡萝卜的事,孩子们都说吃不出来,味道好极了。
  餐后在客厅里和费太太说话,小龙围在身边玩,小虎真跟比目鱼小胖似的,就老老实实坐在卿卿旁边的沙发上,话不多,总拉着她的裙摆,看得费太太都心生羡慕。
  “卿卿老师,小虎是真的见效果,最近这段时间辛苦您了。这孩子跟着您这几个月,对我们也有些话了,能跟小龙在一起玩,圣诞节送回爷爷奶奶身边,老人看了也得高兴,真是谢谢您这么费心。”
  “您别客气,我应该的。小虎还是要慢慢辅导,蒙特梭利这套方法对他很适用,您和费先生在家时也可以试着多和他一起玩游戏。在游戏里学习东西,发现问题,比直接看心理医生对小虎有帮助。”卿卿喝着茶,拉着小虎的小手放在裙摆里勾着玩,翁卓清就坐在不远的沙发上看外文台节目,对她们用中文谈话很感兴趣,可又参与不进来,最多只能冲卿卿张望几下,对自己姐姐使使颜色。
  “对了,说起上课,其实卓清的中文也不是那么认真要学出成绩,主要就是想帮他把一些生活基本用语学会了,也好能自己出去,现在这样,表面上看起来中国人,一张嘴就都是外国腔,生活实在是不方便。”费太太说话切中要害,课时的价格也一再的提高,“还有就是费用问题,我们商量了一下,您看这样行不行……”
  后面谈的条件说起来很诱人,可基于孩子的课程转到大人身上,卿卿总觉得不好,又不能干脆拒绝,想说再考虑考虑,小虎突然插进话来,拉拉她的袖子,悄悄问:“Miss77教舅舅,还教小虎吗?”
  “教,当然教!Miss77以后照样教小虎,而且每次还多待一个小时和你玩。”费太太过去抱起儿子,直接就把问题回答了,又把橄榄枝抛给了卿卿。
  “那Miss77也教叔叔吗?”小虎问题很多,在妈妈怀里还想回沙发上找卿卿。
  “叔叔不学,Miss77只教小虎和舅舅。”
  翁卓清毕竟是费太太自家弟弟,话里话外总是呵护更多一些,问题到后来就渐渐明朗起来,虽未定论,卿卿也不好推辞,翁卓清又凑过来问个小问题,客厅里几个大人的话题就叉开了。
  看看时间不早,孩子该上床睡觉,卿卿主动告辞。临走送小虎回房,还保证下次来给他做香蕉蛋糕。费太太和翁卓清一直等在楼下,亲自把她送到门口。抱着图画书和剩下的一小块香蕉蛋糕,卿卿站在门廊外跟小龙告别,翁卓清穿着单衣也跟了出来。
  进入十月以后,一到晚上气温骤然冷了不少,翁卓清跑去启动自己的法拉利,试了两次都不行,又赶紧下车去车库旁边帮卿卿推自行车。
  “下午摔的不要紧吧?”
  他并不是完全粗心的男生,下午也问过她,表皮虽然看不出什么伤,可车筐篮子都摔歪了,可想而知那一下子不轻。抬着自行车跨过树丛放到小路上,又接过她手里的书放进筐里,翁卓清搓搓手,又叉回口袋里。
  “不要紧,你回去吧,不用送我,外面挺冷的。”
  他只穿了短袖体恤,路灯光打在白皙的手臂上,看起来就没有费聿铭壮实,反而显出几分稚气。
  “你等等!”翁卓清趿着鞋跑回屋里,不一会儿套了件外套又追出来,因为走得快,呼吸都有些急,“我的车坏了,今早才发现,所以没去学校,等我修好了再给你送……”没说完,挠挠头,觉得解释也是多余,索性跟在卿卿身边一路走下去。
  听完他的话,她反而踏实了。翁卓清没有她想的那么负责,不过是个国外长大的男孩子,看见不一样的女孩子就像交往试试,深层的东西都没有想过。表面看他和萧恩一个东方一个西方,实在两个人是差不多的。
  “没关系,这样正好,以后也不用给我送。”卿卿停下车仰头望着翁卓清,今天讲故事时她就发现他把夸张的耳钉换成很细的一对银针,牛仔裤虽然还是破破的,但好歹加了条腰带,就是体恤上特别前卫视觉冲击强的图案都改变了。
  站直了比她高那么多,可脸笼在外衣领子里,又和个高中刚毕业的大男孩没什么差别。
  “qinqin,你教我中文,我一定好好学。”翁卓清不仅保证,还举起一只手做发誓状。
  “为什么想学中文?”卿卿问完,就看出他目的有多直接。
  耸耸肩,想也不想,好像一句最普通的话,明明就是告白。
  “我喜欢你!”
  话在空气里化成一小团哈气,听过她面上仍有笑容,可面孔又渐渐板起来,想站在讲台上的模样。
  “首先,我可以接受当你的中文老师,不过也只是叫你中文而已,谢谢你喜欢我,不过也只能当我是老师那样喜欢,否则我不会接受。”
  “为什么?”
  “因为这是中国,我有我的原则。”她看起来小,说出的话却有分量,“以后也不要去学校门口给我送东西,还有,不要叫我qinqin,如果你想和我学中文的话,第一见事就是叫我老师,知道吗?”
  嘴角又轻轻扬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牙齿,不过这次卿卿是挫败追求者时得意的笑容,气定神闲等着翁卓清的回复。他没马上说话,低头认真考虑了几秒,不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耸肩,又扶住她的车把。
  “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别把我当孩子看待,我已经二十四了!”
  越说自己是男人的男人越是孩子气,卿卿骑上车还这么想,可没蹬出两步,她自己也不大女人了,就觉得膝盖酸酸的疼,一蹬车就难受。
  想着翁卓清还站在背后几步以外,再疼也要咬牙坚持,卖力蹬了几步,自行车有了速度,扶稳了车把卿卿朝着大路的方向拐弯。毕竟没有刹车,遇到突发事件只能用脚掌点地,如今膝盖不灵便,连个脚动刹车都不好使。
  如果在白天,在小区外的公路上,卿卿不怕。可纳帕溪谷毕竟是美式别墅区,路都不宽,猛不丁还老有从角落里枴出的私家轿车,小镇似的道路区区折折,勾画出不同的区域,卿卿也跟着一会儿上桥,一会儿下坡,没骑多远就累了,又遇到双向都有车来回,为了安全考虑,只好跳下车推着走。
  停在车流不密的地方,掀开裙子看看,膝盖上有块拳头大小的淤青,想必是下午摔的。交通事故猛于虎,奶奶每次在她和穆洵出门前都叮嘱,这次是见了厉害了。
  踢踢腿伸伸胳膊,扶着车把望着茫茫的前路,掐指算算走会家至少要四十来分钟,出门打个车,司机看见自行车很可能拒载,再折回去,肯定不可能了。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快到纳帕溪谷中心区了,路也宽起来,卿卿又骑到车上,龟速着往家前进。难怪速度慢,车把是歪的,下来正了两次,车轮夹在裙子中间掰着车把,不但没正,越掰越歪,最后卿卿放弃了,彻底下车改走路,腿疼了就停下休息会儿,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出了纳帕溪谷的大门。
  在路灯杆子下面停着休息,卿卿给家里打了电话,张妈把电话传给了奶奶,因为不想让穆洵出来接惊动家里,卿卿只说加课时间晚了些,要一个小时以后才能到家。
  挂了电话,把车支子踢好,站在主路唯一亮一些的地方卿卿准备拦车。走回家不太可能,看看时间也快九点了。上策就是说好话拦下个善良的司机师傅。可招手招得胳膊都酸了,还是没有一辆车肯停下来载。时间越晚,路上的车开得越快,从卿卿身边呼啸而过,好不容易碰到两辆闪着空车的出租过来,一看她背后的自行车又都调头走了。
  卿卿很泄气,坐在路边撩裙子看伤口,自己揉了揉,又做了做热身运动,可一骑上去,腿还是一弯就疼,车把也扶不住,出不了两米就要摔。
  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一柱灯光打在车轮上,卿卿直起身,暗地里分辨出不是辆出租,可车灯太亮,再想看清已经晃得睁不开眼睛,眼瞅着车就往自己方向开过来,害怕是酒后撞人的,卿卿往路边的草丛里躲,一着急,小飞鸽哐一下又倒在地了。
  她已经抱着有人要交通肇事的心,护着头紧闭着眼睛等碰撞发生,可等来的却是车门撞上的声音。
  再抬眼,有个欣长的影子挡住了光线,面前一团黑,影子完全投射在身上,不知道是遇到了乐于助人的好心人还是图谋不轨的坏蛋,卿卿站起来都有点傻,本能的退了两步,一瘸一拐往草丛里走。
  背光的面孔越来越近,慢慢清晰起来,真像做梦和电影里一样,等反应过来,费聿铭已经站在面前,车灯的光打在他一侧脸颊上,棱角分明。他身上还是那件吃饭时穿的黑衬衫,挽着袖口,只是面容更冷峻几分,皱着眉,根根竖着的发想着都觉得扎人。
  “你……”卿卿愣着不知说什么,他眼睛会吃人一眼,看得她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站在原地不敢向前也不想退后。
  他停下来俯身去扶倒在一旁的自行车,把车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地上,两只手一托,轻而易举就把整辆自行车抗起来走回车边,放到车顶架子上固定住。动作一气呵成,一分钟不到。盯着那双结实的手臂绑东西,肌肉起伏,卿卿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又开始乱想,想最多的是那天他把她从花丛里抱出来的事。
  他的背影在光里时远时近,最深的感触就是觉得安全而昏乱。黑坦克停在自己面前慢慢有了真实感,过去抱起地上的东西,站在路边等着他回来。又担心他是不是扛车一样也把她弄起来往车顶架子上一放。
  费聿铭再回来时,脸上平静无波,直接接走卿卿手里的东西,一句话也没说。静默的张力最是可怕,卿卿手一松,东西被他拿走,只剩下装香蕉蛋糕的小食盒还抱在怀里。他的手指温热有力,擦过她的手背,停了好一下,才又折回车边。
  中魔法了,卿卿浑身突然僵硬,动不了,就脑子里血液沸腾,连眼睛都不眨,生怕一闭眼梦就醒了,眼前的费聿铭和黑坦克会马上消失。
  费聿铭本来以为她会跟着上车了,等坐到驾驶座才发现人还跟傻子一样站在原地,直愣愣的盯着他,手里抱着个小餐盒。车灯打在她脸上,冻得都红了,毛线的手套每个手指都露出一段细白的指尖,哆哆嗦嗦好像受了什么惊吓。
  “上车!”
  他本想说中文,怕声调拿捏不好,到嘴边又换成了英文,可能口气凶了点,她听完了还不动,依然站在原地发呆。
  从左手下车,也没关门,过去直接拉她胳膊。这次卿卿反应大,浑身一哆嗦清醒过来,赶紧摆脱他的手,自己往后座的门走。手还没碰到门把,臂弯又被他逮到,连拉带拽就给弄上了副驾驶。
  嘭,关车门的动静很大,好像车不是他的似的。隔着一层玻璃,他目光依然有穿透性,卿卿在车里不自在的厉害,又不能遁行,就随着他的步子绕到车前,又从另一边驾驶座回到车里。
  带上门,他坐正身子,有几秒在暗影里正视前方,看不出是在生气还是想什么。车里交缠着两个人的呼吸,带着一股暖意。鼻息的声音在静谧中听得格外清晰,鼻尖还能闻到一种类似男士刮胡水的味道,卿卿抱着香蕉蛋糕,犹豫了半天,才要开口问“能送我回家吗”,话还没说出来先就打了个喷嚏。可能在外面冻到了,车里又开着暖气,鼻子很敏感,抱着脸,还没怎样就觉得发烫。
  费聿铭没出声,拿过小餐盒摆在挡风玻璃前。一抬手,车内的灯亮了,他挪近了一些,抬手到储物盒里摸东西。卿卿捂着鼻子坐正身子,再要说话,一只手已经先一步伸过来,制止了她的声音。
  他很固执的把她的脸仰高,托着下巴,拇指就压在冰凉的脸颊上。确实冻红了,有一粒极小的水痘伤疤竟然还能看到。
  “干吗……”卿卿吓得眼睛都眯起来,从睫毛缝里透过的面孔,方正的下巴,麦色略微粗糙的皮肤,和第一次见到时差不多。车内的灯光很柔和,他看上去少了严肃,多了专注,瞳仁是咖啡色的,浓缩咖啡的颜色,里面映着一个自己。
  “别动!”
  偷看过这些,想动也动不了,卿卿像个待处置的汽车零件,靠在位子上等着他亲自摆弄。
  指心里的肌肤粗糙,划到颧骨下的一片红润,又把脸仰高一些,捧在手里反复摸索,毫无顾及再被什么干扰到。
  光在她轮廓外勾起一层薄薄的晕,细白的肌肤下,一条长长的划痕终于显现出来。不细看其实一点不明显,要到某个角度才能发现那道微微发红的滑伤,斜过她右侧的脸颊,破坏了原来的平滑。不知道是怎么摔的,但创口很新,她一定觉得不舒服,所以吃饭时才总会摸。
  抽出纸袋里的创可贴,捧住她的脸用牙咬开纸质的包装,撕开一边的贴纸叼到嘴里,看她不断扇动的睫毛,又放轻了动作。
  卿卿一直惴惴不安的在座位上动,像掉进网里的小鱼,等他碰到伤口觉出疼了才停下来,盯着他下巴上凹陷的纹路等着疼痛过去。
  脸被两只手托着,整个背都陷进座位里,头抵着车窗,他的手臂在光里投下一道黑影,脸颊上接触的几点微微刺痒。
  眯着眼睛,类似刮胡水的味道被淡淡的清爽味代替,脸上冰凉,被湿纸巾一样的东西仔细擦过。他嘴唇上咬着创可贴,下巴上的纹路随着每一个动作由深变浅,方正的嘴唇少了性感,更多的还是冷漠。
  卿卿一辈子没这么看过男人,还是偷着看,他动作很麻利,从嘴里取下创可贴贴到她脸上,两手捧着,一点点展平,并不疼。贴好了,辫子里细碎的发丝刮在他腕间的手表上,卿卿赶紧把眼前最后一点光亮屏蔽掉,当成什么也没发生。
  车内的光灭了,他的手还放在她颈间,拇指轻轻滑过敏感的肌肤,停在耳垂的旁边,不知要干什么。
  灯又亮了,卿卿听到些微声音,倏然睁开眼费聿铭已经靠回自己一侧,放开手扶到方向盘上,眼睛又转到了挡风玻璃外的清冷街道。
  以为一切紧张波动的情绪终于过去,卿卿暗暗松了口气,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目光深邃,眉拢得很深,有点像审视猎物的猎人。
  短暂的几次接触,卿卿从没面对过这样的费聿铭,很混乱,不知道该道谢,还是该马上下车。
  没有孩子,没有学校,没有老师和家长的身份,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联系。可此刻的目光交流太直接,甚至热烈,远远超越了卿卿引以为傲的清醒理智和职业操守所能控制。
  “你……能送我回家吗?”
  一句平常的话说得软诺诺的,听起来有气无力,眼神往车外飘,觉得气氛又不对。费聿铭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不说话。局促不安的等,卿卿都能感觉出自己的心跳,默默数到快一百的时候,车顶的小灯突然被按灭。
  重新陷入黑暗里,带着类似刮胡水味的一阵暖风拂过耳边,搜索到嘴唇上才给出回答。
  “不能……”
  他在她还想说什么前,堵住了那片渴望已久的嘴唇。

  7788520之跨越一道线
  费聿铭从不否认自己对她有想法,有欲念,只是不承认会有如此强烈。出门给她买药绕了一圈,后来又在小区里跟着一直尾随到外面,看她停在路边好几次撩裙子看,隐忍很久的东西终于绷不住。下车时,最想过去把她直接抱进车里,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先帮她把脸上的伤口处理好。
  她的嘴唇实在太软,像在咬小龙的QQ糖果一样带着丝丝的甜味,车灯里前前后后看了七八次,一张一合的唇角总有个弯弯的弧线,诱引他去亲吻,只是碍于从没表达过,怕太唐突,贴完了创可贴,一听她说话,他彻底败给了那张小嘴和自己的欲望。
  理智,他坚守很多年的理智,面对心仪的女人到最后就是个禁不住碰的空壳子,一碰就碎,只想知道亲吻起来是不是也一样让他心潮彭湃,是性感,轻柔或者生涩他都推测过,真吻了,只剩下很深的诱惑,其他什么也不想了。
  第一下只是浅尝,含着嘴唇轻轻吮咬,捧住她的脸,碰到柔软的发丝,把她搂进怀里。
  她的呼吸很乱,贴着他的唇发出细微的呻吟,脸颊上一切都是很凉很软。再吻回去,把持的欲望喷勃而出,堵住她的声音,诱着她张嘴。
  他毕竟经验很足,驾轻就熟,隔着座位整个身子都贴过去,拦腰不让她动,摸索身侧凌乱的衣裙,根本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卿卿很慌,不是没被人吻过,而是没被这么煽情的吻过。他舔着她嘴角,好像吃糖的孩子般嬉闹,就在她放松警惕闪神时,顶开一排细密的牙齿,直接探进唇里深深吸吮,放在腰侧的手不停的施力,两个人完全贴和在一起。本来以为是点到为止,让自己脑子里梦幻的东西变成现实,真有了碰触,一下子就脱离原先的掌控。
  他啮咬的很深,她在座位上越不老实,脑袋越被固定住,左摇右摆唇里只剩下深深搅动勾引的热情。听到耳边有陌生的语言,仓促的喘口气,卿卿想坐起来逃,可魂都被他吸跑了。
  原来接吻不只是四片嘴唇贴一起,他身体的重量她根本推不动,舌尖又酸又软,根本跟不上他那样深吻的方式,卿卿渐渐忘了要呼吸,只知道配合着亲,气越来越短,就觉得缺氧,人都要晕了。
  费聿铭终于放松了钳制,离开了片刻,车里是两个人略微急促的呼吸,隔开一小段距离,正好能看到她黑得发亮的眼睛,唇上润着一层光,手背贴过去,脸颊已经红到发烫。他降下身子,开始慢慢解她脖子上密密匝匝围了一天的丝巾,碰到辫子,一圈圈绕过去,最终丢在一旁。
  单手找到调座位的按钮,托在她颈后,下一刻果断的把座椅放倒。
  卿卿只做了一半深呼吸他的嘴唇又压回来,整个人跟着座位向后仰,惊呼还在嘴里,停在鼻尖上轻触的嘴唇一路下滑,严密堵住。
  男性的嘴唇带着她以为的刮胡水味道,牙齿碰到牙齿,皮肤是粗糙的,掌心里还有粗厚的茧,沿着颈侧的筋脉细细游走,落在耳边,咬住她一侧的耳垂,慵懒的往里面吹气。
  身体里蛰伏的东西在撕扯,心跳得很乱,眼前他的面孔模糊成一片,颈后的鸡皮疙瘩一直蔓延到手臂上,勾着脚趾想做点什么,这吻太可怕太强烈,卿卿知道自己要完蛋。
  她还是小女孩时,也有过青涩的恋爱,亲吻单纯酸涩如同嬉闹,只是稍稍点过已经分开。后来大些,被萧恩强吻过,除了厌弃就是讨厌嘴唇贴和深入的感觉,现在不一样,像是浪漫电影里被男主角拥吻,周身都发热发烫,轻飘飘的。
  他动作缓慢有力,不会伤到她,也不会放开。觊觎太久,再回到唇上,反反复复无休止的轻咬舔弄,趁她吸气时深入试探。
  卿卿到底生涩,吻两下他已经感觉出来,又不满足,手指在衣领边缘裸露的肌肤间肆意的滑动,感觉她躺在身下越来越慌乱,嘴唇抖得厉害,浑身瑟瑟轻颤,终于挡住眼睛躲过他又一次探入,扭头靠进座位里。
  “怎么了?”
  声音变得沙哑,支气身等着她恢复,他没再多话,只是贴在她额头上慢慢安抚,拇指压住她的嘴唇慵懒的磨挲,眼睛对上眼睛,看她想做什么。
  四目相对,更觉得自己很丢脸,卿卿捂着眼睛不敢想下去,越逃避他越是刻意贴近,带着特有气息的热气吹到脸上,叹口气想说点什么,他又趁机低头吻下来。轻微的抗议,听起来更像个小小的邀请,他很愿意接受,非常愿意。
  终于能够跨过死板的身份阻隔,他实在不需要她说话,只想能尽情享受。隔着身上一层层冬衣,只有裙角轻薄,他一触到她就会躲。
  卿卿根本招架不住这样成人化的吻,到后来完全搞不清出状况,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晕了,只觉得大脑很空白,躺在他手臂上,呼吸两下他就又重新来过,每次都很彻底,根本不容拒绝。她本来就只吻过两三个男人,印象也不是很深刻,更给不了什么性感的回应,现在抓着他的袖子要制止,却摸到衣服下弹性十足的胸口,整个人更混乱了。
  刚刚在费家餐厅里他左手拿筷子吃东西,上楼取蛋糕再回来他的座位已经空了,再之前,他堵在楼道里说不吃胡萝卜,站在院子里给车身打腊,他抱着小虎,蹲下身给他系鞋带,再以前……
  腰上的手很用力,唇上的力道很灼人,呼吸越来越短促,不行了,卿卿想推开,鼻子在暖空气里突然觉得一阵奇痒,眼前一片白一片黑,很多错乱的梦境和现实串到一起,他在耳边说了什么,哪种语言都分辨不出。
  紧张冲动的情绪纠结着,声音终于冲破层层的缠吻蹦出来两个字。
  “不了……”
  说出来终于踏实了,好像所有压抑的东西都找到一个渠道倾泻而出。卿卿微微转头,碰到他胸口的衣服,手套外的几个指尖用力,勉强抓住,身子全然放软,闭上了眼睛。
  费聿铭贴在她耳边,本想开个玩笑,搂着她圆润的腰身,低声问:“你吃胡萝卜蛋糕了?”
  见她没反应,又亲到耳朵后面,细细的品,慢慢的尝,轻巧的身子在怀里抖的跟片落叶一样楚楚可怜,终于听到极细的一声叹息,不太寻常,不像意乱情迷中的女人该发出的,浑身的重量往一边倾斜,侧在他怀里。再抬头,她已经不动了,手软软的勾着他的肩,辫子垂了下去。
  抬手打开车灯,还没看清她的表情,就被她脸上大块的血渍吓到。暧昧的欲望瞬间冷却,托住她的头,看那双黑玻璃珠子有气无力的慢慢转,焦距最后就落在他脸上。
  费聿铭也有点慌,拿起袖子给卿卿擦,又回身从车里抽纸巾。鼻血来的太汹涌,都流到她嘴里,沿着一侧脸颊往下淌,她也不出声,就是安安静静躺着,好像很累的样子,刚才还让他深陷不已的脸慢慢转白,嘴唇微微张着,眼角润着一层泪光。
  “没事……没事……”
  稳住情绪,托着她坐起来,用面纸清理血迹,扶着不许她低头,血倒是很快就不多了。她难得听话,仰着脸,听任他帮忙擦净。第一波鼻血在湿透七八张面纸之后完全停下来。
  又放她靠回去,费聿铭都有点担心把她亲坏了。刚才没有太把持自己,可也没想到会把她吻到流鼻血。第一次和一个女人接吻回应是这样,他也受了不小的震撼。
  转身把驾驶座一侧的玻璃摇下三分之一,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涌进来,打开音响,放了一首很慢的情歌,车内暖热的温度慢慢散开,又在储物盒里翻出瓶矿泉水,喂着她喝了一口。
  卿卿晕晕糊糊躺着,脸上有湿纸巾擦拭,干纸巾清理,再睁开眼,他正慢慢把坐骑扶起来,帮着她整理衣服坐好。
  想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来,怎么都尴尬,车外的冷风都吹不去脸颊上的温度,卿卿靠着车窗很安静。他眼里也有古怪的情绪,像是很高兴,也像是还很激动。总之不能再吻了,他身子依然绷着,胸口轻微起伏,她脑子还是昏的,只能认出挡风玻璃前是自己的小餐盒,里面装着香蕉胡萝卜蛋糕,某种意义说,是特意做想让他尝尝的。
  原来陷入已经很深了,只是自己拒绝去想而已。
  费聿铭靠过去,闻着她脸上淡淡的腥甜,绷紧的面孔缓缓松动,张持的欲望渐渐平息。啄了下嘴角安慰她,看她气鼓鼓的脸上还带着狼狈的小血点,创可贴边缘也染到了一点。
  “没事……”
  声音里控制不住带着笑,回头想,都是十几年以来头一遭,不知算不算是她对他吻技的另一种恭维。
  “下次就好了……”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卿卿整张脸彻底红透了,别过脸不肯面对他。哪还敢想下一次,第一次亲吻就让她流鼻血了,以后怎么办?
  费聿铭透过车窗玻璃反射的光注意着她的眼睛,她同样也那样回望着他,第一次发现他的目光很温柔很简单。
  心头混乱的情绪渐渐清晰,他在身前一拢,自然而然的靠进他怀里,辫子末梢被一只大手握住,好像准备解开。
  意志已经不坚定,抬手想推门出去,想制止他玩自己的长头发,最后却是被拉住,一起交握在身前。
  唱盘里男歌手的嗓音异常嘶哑,车里的歌声一点点从窗缝飘出来。
  不知靠在一起多久,最后被他抱着转过身,抬头对上一张方正的脸孔。虽然吻过了,还是有一种陌生感,很局促,好在沉默胜过千言万语,他佯装又要亲下来前,卿卿无措的躲,不知怎么就把脸埋进费聿铭肩窝里。
  下一次?什么时候是下一次?
  在有下一次之前,他需要赶紧把她送回家。
  车从路边启动,表盘上的时钟显示九点五十四分,卿卿的嘴唇微微肿了,湿润带着光泽,像是偷吃被烫到的小孩子。额头贴着车窗,怀里抱着装香蕉蛋糕的小餐盒,里面还有半块剩下的蛋糕,刚刚问他要不要吃,他凑过来贴在耳边,又重复他以前就说过的话。
  “我不吃胡萝卜!”
  半闭着眼睛,卿卿有些累了,点点头,可能是流鼻血的缘故,头脑很难清醒,摸着辫子,散了一段又扎起来。
  他坚持要看膝盖上的伤口严不严重,她不给看,裙子差点扯破,后来卿卿也没让看,费聿铭也不再坚持,只是又吻了她,吻得很浅,但是时间很久,她几乎又要流鼻血了才放开。勉强听清他略带警告意味的声音:“以后晚上不要自己回家!”
  悍马难得开得很稳,费聿铭双手扶稳方向盘,偶尔侧过头看看卿卿。车里的灯一直亮着,他不会错过她脸上任何表情。彩色的手套围巾都在挡风玻璃上搁着,快到香槟小区停车时,她忙着要下去,他抓着她把围巾又给她围上了。
  小镇门口已经能看到熟悉的身影,穿着短款的黑色羽绒服,戴的还是卿卿大学时练习织的一条粗线围巾。
  费聿铭扶着她下车,把自行车从架子上拿下来,本想搂着再嘱咐些话,可穆洵已经跑过来,卿卿也拘束得很,退了好几步躲他。
  因为上次见面的记忆不愉快,卿卿自己推着车,催促费聿铭快些走。毕竟是吻过了,带着小女孩的娇态,一看他脸还会有些红。
  费聿铭回身上车坐在车里等她哥哥过来接到人,扶着她进了小区才把车开走。
  虽然没正式打照面,但是穆洵注意到是当初那辆悍马,本想问,卿卿腿有些瘸,光顾着照看她,就没得到机会。
  张妈找了奶奶用的足疗盆给卿卿烫脚,膝盖上的淤伤也抹了点药,她难得老实巴交的躺在床上抱本图画书,穆洵过去照旧坐在地毯上,脱下的羽绒服和当初她给织的围巾就搭在椅背上。
  “上什么课这么晚?”
  “中文课,以后……大概一周一次,会晚些。”
  “是吗?那脸上怎么回事?”他半信半疑,过去又看看她腿上的伤,把被子掖好了。
  “下午骑车摔了一跤,流鼻血了。”撒谎怕被穆洵看出来,卿卿一直拿书挡着脸。
  “流鼻血还上课!”穆洵坐在床边总觉得不放心,回来她躲躲闪闪的,看神情觉得有事,她不说,他只好往小女孩的私密事情上想,也没再追问。
  没一会儿卿卿说累了,好说歹说不让陪,把穆洵赶回了房间。
  房门一合上,书扔一边,她整个人呈个大字一样展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一圈圈的花纹,又想起他车顶上单调简单的纹路,然后就是他在黑暗和灯光下的两张脸。
  吻原来也是这样欲仙欲死的让人沉沦,他没求爱,没说喜欢,可行动表现的很彻底,在一起的几十分钟,大多时间只是寻找贴近对方的渠道,也没顾上语言交流。
  钻到被子里摸着嘴唇,似乎还能感觉出他刚刚印在上面的热度。脸又发烫了,蒙着眼睛想笑又想哭,百感交集,爬到床边够到包包拿出手机,屏幕上什么都没有。
  仔细一想,他们连手机号码都没有交换过,也没提以后要怎样。都已经吻成那样了,到底要不要和他交往?有没有喜欢他?
  卿卿自己越想越混乱,大半夜总是在桃色的梦里,一会儿就会醒,坐起来在黑暗里回忆车厢里的味道,他说话时的声音,再躺回去,感观都活跃着,怎么也睡不着。跑到浴室看腿上的伤口,再看镜子里的自己,到底有没有动心的样子。
  女人恋爱模样会改变吗?
  应该是会吧!
  第二天卿卿起床黑眼圈很严重,好在腿走路已经灵便了很多。穆洵要送,摩托都推到了小区门口,她坚持不让,非要自己打车去。
  爬上出租冲穆洵挥挥手,脸上还是他熟悉的可爱笑容,车开走后,穆洵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这样一个妹妹,他虽说不踏实,也不能当她小孩子对待。推着摩托往家里走,背后的大路上有轿车驶过,速度很快,他因为想着卿卿,没心思回头。
  黑色悍马在拐角赶上了出租车,卿卿正抱着《小黑鱼》看,一刹车,身子跟着往前弹了一下。费聿铭用事先准备好的零钱替她付了车费,又用中文跟司机道歉,然后才走到后面打开车门。
  “下来……”
  宽大的手掌已经伸过来,无可选择,卿卿把手上的《小黑鱼》和包包都交过去,乖乖的跟着下了车。
  这也算是费聿铭难得起的大早,比平日晨跑还早了近一个小时。晚上虽然睡得不好,但是心情不错,费太太上楼叫小龙小虎起床,他已经拿了外衣出门,被问到早起去干吗,只说是有事。
  到底什么事?还不是有关卿卿。
  想了一下,光吻还是不够的,所以想找她谈谈,学校不方便,家里又有孩子和翁卓清,又没有耐心等,最后只能选在早上去接她。
  他把车开到附近别墅区的购物中心,刚刚七点过一点,很多店都关着门,最近的只有麦当劳24小时店开着。
  他并不介意,问她行吗,卿卿坐在旁边支支吾吾嗯了一下。
  从一上车她就有点不自在,毕竟大白天见面和晚上在车里接吻不一样,跟在他后面进了麦当劳,还怕遇到熟人,她一直低着头,还把围巾拉高了一寸。
  他们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小黑鱼》和五彩的包包都用来占座位,他把外套放她身边,起身问:“吃什么,我去买?”
  卿卿胃口实在不好,在家里简单吃过几口张妈的清粥小菜,肚子其实还是饿的,可因为心里有事情,饭桌上又要防着穆洵问问题,匆匆忙忙就从家里出来了。费聿铭问她要什么,一时也忘了麦当劳早餐有什么,卿卿又支吾了。
  “牛奶行吗?还是热巧克力?吃汉堡?”他问得很认真,看她垂着头心不在焉,只好替她拿主义。
  费聿铭去餐台点餐,卿卿在角落里发呆,他端着盘子回来时她还陷在小黑鱼的封面里,幻想着自己也变成一条彩色鱼,不用思考太多感情问题。
  “牛奶,加糖了。”
  他推过杯子,趁她走神的当口俯下身啄了下嘴角,毕竟是已经了然的感情,如果是在国外,可能会更投入,可昨晚吻几下已经流鼻血的人,他不敢太造次。
  她一躲,差点把牛奶碰倒,还好他扶的及时。靠着身边坐下,卿卿想分得远一些,他偏要跟过去把买好的派给她,最后也算是靠着坐在一起,不过中间隔着他的外衣。
  本应该在学校休息室里喝茶看图画书,悠闲的过几十分钟,如今却在他注视下喝牛奶吃香芋派,两口卿卿就饱了。
  “腿好点了吗?”
  “嗯。你有事吗?”她还大着胆子问他,看他慢条斯理往杯子里加奶精,糖包就放在盘子里没有动,原来他喝咖啡不放糖的。
  “你觉得呢?”他端起咖啡呷了一大口,注意到她眼底的青色,“昨晚没睡好?”
  “没有,睡好了!”卿卿不想和他讨论睡觉好坏的事,毕竟下面还要上班,她还要暂时伪装昨天什么都没发生,回到老师的身份里。拿起餐巾擦擦嘴角的牛奶渍,他突然压低身子又贴过来,托住她的脸颊。
  以为又要吻,卿卿是怕他了,闭上眼睛躲。毕竟这里是公共场合,随时有人出入。推他脸,结果手腕被抓住由他一并掌控。
  费聿铭看清她脸上结痂的小伤口,放心了,退回到自己一边,又端起咖啡杯,好整以暇的等着她脸上的红晕消下去。
  “你要多吃蔬菜,摄取维生素,以后就不会这么容易流鼻血了。”听起来是关心,又像是指责,卿卿有些怨气,脸还是烫的,只能责怪麦当劳的空调太热。
  她其实还很容易害羞,费聿铭没有点破,本来要问些实质性问题,看她这样的反应,也不用问了。
  “到底……你有什么事?”
  卿卿喝干了杯里的牛奶,只咬了一口的派就放在盘子里,已经抱起了图画书准备要走。
  费聿铭把烟肉蛋汉堡送到她嘴边,口气像是平时对小虎说话:“把鸡蛋吃了!”
  吃早饭似乎就是今天他找她的全部目的,表情严肃认真,一副大人教育孩子的样子。她吃不吃都不好,最后还是吃了,毕竟一个煎蛋而已,不吃反而显得任性,他看得很紧,目不转睛,像她平时中午盯着孩子们吃蔬菜不许挑食一样。半个鸡蛋吃到肚子里,他又送过来一块掰得很小的麦香饼,卿卿手里都是东西,不张嘴他不罢休,只好就着他的手吞下去,慢慢嚼,味道其实还很好。
  总算看他露出满意的神色,剩下的东西大部分是他吃的,卿卿只配合着把煎蛋吃完,汉堡他又接过去,三两下就干掉了。
  早餐用毕,他替她提着去学校的书和玩具,等着她起身。系好大衣扣子,卿卿刻意从桌子另一边出来,经过儿童游戏区的门口,他突然停下回头问她:“幼儿园有那个吗?”
  “哪个?”卿卿随着他指的方向看,是一盆绿色盆景,再回过神,手掌里一暖,已经被牢牢牵住,瞪他也没用,怎么也不放开,一直牵到车里。
  车在麦当劳外又转了一圈,他在汽车外卖窗口打包了一杯咖啡和一杯热巧克力,开出泊车区上了平时去学校的大路。
  “你现在没有男朋友?”
  他在拐角处问的出其不意,好像就是很随意的闲聊,卿卿手抓着安全带,觉得直接说没有太丢脸,就选择沉默以对。
  车在路上一直开得很慢,很快路线也不再是熟悉的,似乎故意到别墅区里绕了下圈子。卿卿时不时就要注意下时间,怕上班迟到。
  费聿铭表面上倒是很悠闲,打开音响,把音量调到很低,音响播着很空灵的电子乐曲,车里不会再静得让人难受,但低靡的乐声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天是亮了,又是早晨了,可似乎又回到前一晚的暧昧纠缠里。
  “很好,不说就是没有了。”他手扶在方向盘上,眼睛一直看着路,可心神并不集中,似乎心里也有事情,“我怎么样?”
  他跟她说了一早上英文,突然冒出这么句中文,卿卿有三五秒都反应不过来。
  “我作你男朋友怎么样?我们试试?”
  费聿铭怕自己表达不够清晰,又赶紧用英文重复一次,还补充了一句:“认真的那种!”
  最后这句不像是征求意见,卿卿听了皱眉。
  什么叫认真的那种?
  她对男女朋友的理解一直是认真的,不知道他还有一种所谓不认真的,听他这么说,更不敢草率决定,虽然前一晚辗转反侧想的都是和他的事,不过真说往前跨一步,发展感情了,她又不是那么英勇无畏。
  毕竟感情对她不是儿戏,也二十五了,恋爱谈过两次没找到感觉,如今要和这个身份特别又是国外回来的男人谈感情,卿卿有点不放心。主要,还是对跨国没信心,从始至终,她一直把费聿铭当半个外国人看待。
  认真是很重要的,卿卿告诫自己。不过,他毕竟是问了,虽然开着车,没有很正式的环境,不过总算问了,不枉她一夜胡思乱想。
  车快开到校门口卿卿才攒足了勇气,让费聿铭把车停在路边,自己抱着东西准备下车。
  “我得想想。”她回答的时候眼睛都停在他下巴的凹陷上,没敢看他的眼睛,昨晚那样的眼神她已经领教厉害了。
  “好。”费聿铭答应得很痛快,在她转身下车前拉住了车门。
  “干吗?”
  一回头,麦当劳外卖袋在眼前一晃,腰上被收紧,带着烟肉蛋和咖啡混合香味的嘴唇又压了过来。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时间短,还来不及长记性,又掉进他的陷阱里。
  他太贪婪,是那种上手就不会随便放开的男人。不错过任何亲近她的机会,尤其昨晚并没尽兴,以他一贯的方式,必须要个早安吻弥补一下。吻得非常到位,稍稍有些激烈,把早餐和他的味道都传达给她,抹去刚刚说话时清醒的理智,又把她带回纠缠朦胧的欲望里,用那种会流鼻血的方式深吻。
  根本就躲不开,结束时卿卿依然背对着费聿铭,脖子酸软,嘴唇被逗弄缠咬过后娇艳欲滴,胸口紊乱的起伏,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件件都掉到车里,怀里剩下的图画书最后也被他拿开了。
  “我是认真的!”
  他贴在她耳垂后面重复,手里牵着她辫子末梢细长的发丝,不舍得放手。
  “想好了告诉我,等你消息!”
  手里被塞了小纸条,卿卿垂着睫毛一眨不眨的盯着身上的扣子,不敢回想刚刚的吻,更不敢打开纸条看。现在是早晨,马上要上班了,校车正从车边驶过。
  费聿铭帮她收集掉在车里的书本,连着麦当劳的外卖纸带一起交过去。她脸色勉强恢复镇定,眼神游弋,下车时也没说再见,跑过马路的时候甚至连路上的车也没看,像夹着尾巴逃走的小猫咪,他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吉普赛女郎的花裙子在校门口消失,费聿铭靠回座位上打开一侧的车窗,陆续抵达的校车停了一排,孩子们一一被领下车,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进了学校。
  乳白色的大楼看似平静,里面却充斥着忙碌的气息,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他想不出她在干吗,有没有在看他给的纸条,唯一记得的就是刚才的吻,可以拿来回味一天。
  悍马依依不舍的离开学校门口,开始开得很慢,之后骤然加速,驶向了路的尽头,对费聿铭来说,这也是全新的开始。
  一上午的课卿卿都是晕着上下来的,糯米都看出她有点不对劲,中午吃完饭本来应该她值日,结果换成了看孩子们午睡,本想借空和她说说学校的八卦,过去一看,卿卿抱着垫子盖了大衣已经睡着了,好几本书就摊在她身边的地毯上。难得看她有累的时候,糯米不敢吵,自己到外间收拾东西忙去了。
  前台阿姨过来送周末图书展的加班细则,糯米帮卿卿收了放到电脑桌旁边,无意瞥见她手机下面压着个便笺似的小纸条,折成了小船的造型,因为像私人物品糯米没有动,下午本来想告诉卿卿加班的事,因为孩子们起床以后事情多,就忘了提醒她。
  中午逃过了值日,放学以后卿卿穿着大衣去送孩子们坐校车,拉着小虎的手抱他下最后一级台阶。
  十几辆校车在学校侧门一字排开,队伍的最后面是辆黑车,只露出半个车身,看着眼熟,总觉得是坦克,绕过去核对校车人数,顺便留意了一下,果然是费聿铭的车,车牌都是外企的专用的黑色。默默记住了号码,卿卿送完校车回去上最后一小时班。刚进教室,就见糯米从里面出来,一脸神秘表情,手里抱着一摞图画书。
  “干吗去?”
  “图书馆还书去。”糯米难掩兴奋,跑出教室就停在门口想偷听一下,不巧教务总长询查楼道,只好放弃了大计,失望的上楼。
  卿卿进到教室,把门口架子上落下的围巾手套收拾干净,正要起身去办公桌查收邮件,却看见翁卓清正坐在自己椅子上,手里拿着学校的内部刊物。
  “你怎么来了?”见到他实在突然,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学校,而且直接就坐到了她座位上,也没事前打招呼。
  “关于上中文课的事啊,要准备什么我去买,这个星期最好就开始。”他表情还是以往轻松随性,见她来就站起身,手又习惯的插在口袋里,难得一身打扮没有太嘻哈,不过毛衣和体恤的乱搭还是没有变。
  因为看到费聿铭的车,卿卿心思都在另一边,没有心情应付翁卓清,撇了眼桌子上的东西,似乎也没有动过的痕迹,只好暂且放下心带翁卓清去中学图书馆随便找了本中文教材。
  “这个就可以吗?要不我们去买,上午车送回来了。”翁卓清讨好站在书架边不肯走,却想表现的成熟些,卿卿越觉得他是个大孩子。
  “不用了,这个就很好,你从第一课看吧,下次我个你讲。”
  很公式化的交代了课程的要求,用自己的ID卡把书借出来准备送翁卓清出去。
  因为前一晚有了和卿卿谈话,翁卓清心里还存着希望,被婉转拒绝以后一时想不出好法子,只能耸耸肩,连再见也没说,夹着中文书就走了。跑出大门不久又折回去,好像恢复些信心,认真地告诉她:“明天我给你送早餐,中文课这星期开始,不许变卦!”
  翁卓清晃晃手里的书就跑了,卿卿追到正门口想嘱咐不要再送早餐,红色跑车已经冲出了停车区,发动机的声音很响,听起来有点可怕。
  因为翁卓清没头没脑地热情,卿卿有些烦,回教室的路上又恰巧碰到萧恩从楼道另一侧迎面过来,勉强点头打个招呼。
  这次他气的比较久,好多天见面都是冷着脸,连同事做的都没有意思。自从上次见到费聿铭扶她,好像就认定她已经有了别的感情。卿卿不想解释什么,感情本来就是私人的事,她不准备跟萧恩这样的普通同事分享。
  回到教室,楼道里已经很安静,糯米好像还在小学图书馆还书没有回来,卿卿关了教室门,往自己的座位走。
  “周末你要加班。”
  很突兀的男人声音,一抬头就看见电脑桌边倚着的挺拔身形,心里说不出为什么纠缠了一下。
  “什么?”
  费聿铭拿起周末图书展的细则安排,读了第一条,又把一摞纸放回桌上。
  “要我来吗?”
  他问的时候卿卿不肯走过去,就就近坐到孩子的小椅子上,玩着桌面上的一盒彩色铅笔,不准备正面回答。
  “你来干吗,不上班吗?”
  “接你!”费聿铭觉得卿卿又要小乌龟了,低眉顺眼的不好好说话,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接我干吗?”拿起铅笔摆金字塔,其实听到他说来接,心里还是有点开心,开心过后,又因为翁卓清和萧恩烦乱。
  “吃饭去!我说过,我是认真的。”他终于走到小桌旁边拉了把小椅子坐下,他的体形实在与小桌椅不成比例,卿卿盯着单薄的椅子腿,有些担心他把小椅子坐坏了。
  认真?他们这些人的认真能有久?
  看多了身边外国人分分合合的感情,每年新来的小助教,不同年级的老师,哪个不是和十个八个恋一场就回国,又有几个长久了。
  “你起来!”
  “为什么?”
  “椅子要坏了!”
  “没事,坏了我赔!”
  认真的思考这段感情的可能性,拒绝是违心的,接受又会担心,卿卿的犹豫不决都看在费聿铭眼里。拨弄彩色铅笔的手被他抓住,握在一起,她心里的防线本来就脆弱,一被他近距离凝望,什么理智都容易疲软。
  “我是认真的,你呢?”
  费聿铭用中文问她,揉着她手背上每一个小关节,每次他说中文,肯定就是很重要的事,表情也会严肃冷漠,其实他也紧张她的答案,希望得到对等的回应。
  “我要好好想想。”还是和早上一样的回答,率先站起来,卿卿主动松开手,想让自己保持最后一点冷静。
  “什么时候想好?”他走到门口帮她拿大衣,又回到她身边,手里握着车钥匙,“今天能想好吗?”
  “我也不知道。”
  卿卿拿起座位上的手机抱着包包就跑,出了教室又马上跑回来,差点撞到费聿铭身上。早晨他给的小纸条还放在桌上,抓起来藏在口袋里,回身也不跑了,他正堵在门口好整以暇的等着,脸上有平静的威严,又像第一次批评她不会骑车一样。
  “别跑,我等你!”
  他带上皮质的黑手套,笑了。
  在学校里都是一前一后,只像是普通的老师和家长。卿卿自己抱着大衣,围巾已经围好了。遇到同事还会打个招呼笑一下,可怕看到教务总长,毕竟要早退半个小时,而且教务总长认识他。
  有隔壁班的老师从休息室出来想跟卿卿说周末加班的事,费聿铭照旧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卿卿简单听了两句就推说有急事,赶紧跟了出去。
  操场上有高中足球队在训练,孩子们穿着球衣经过他们身边,有人冲卿卿吹口哨,费聿铭终于停下来,回头时平淡无波,盯着吹口哨的孩子,那男孩也觉得没趣,低着头跑远了。等她跟上了,他继续迈开步子,绕到侧门出了学校。
  踩在塑胶的场地上,卿卿一边裹严大衣一边掂量,好在刚才翁卓清的车在正门,而他的停在校车集结的侧门,如果两个男人撞上了,她一不知道怎么应对,二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前面的黑色风衣脾气其实很大,第一次撞车就见识过。
  出门卿卿还跟站岗的保安打了声招呼,费聿铭已经坐进了车里。他表现得比她大方,知道她不愿意在校门口上车,缓缓开到拐角的地方等。卿卿拖着步子一直走到车旁,拉车门之前还左左右右前前后后侦察了一下,确保没熟人发现才上车。
  因为有了昨晚和早上的经验,卿卿上车第一件事就是约法三章。
  “不许亲!”
  挡的很及时,他的动作骤然止住,微露愠色,很快调整坐姿悻悻的启动。不过他很少让别人在面前占上风,发动机响着,又转过身亲自给她系安全带,手扣在调整松紧的带环上,弄来弄去好一会儿,还动了动座椅的靠背,满意了才扶回方向盘上。所有动作都没有碰她,可意思再明显不过,卿卿又发怵了,一次不让亲很简单,下一次呢?
  车上了进城的高速,过了收费站,看看仪表盘上的时间,卿卿只好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
  因为他的横空出世,她已经成了撒谎的坏孩子,自己在心里责备着,嘴上跟张妈说谎话,眼睛不眨,连个磕巴都没打。
  “嗯,今天和小学部一起备课……嗯嗯……晚上要和同事吃饭,就在学校附近……放心……不用不用,让小哥忙吧,我搭同事便车回家,很安全的……好的,我知道了,张妈再见。”
  他安静听她打完电话,换档把车并到了速度最快的车道。高速上有点堵,到了第一个环线出口天已经黑下来。
  正是下班进城高峰,望着前面一串绵延的车灯,卿卿摸着口袋里的小纸条,寻思着一会儿怎么和他谈。
  按理说她是老师,他是半个学生家长,已经去家里家教了,不但教孩子还教翁卓清,如果再和他谈感情,事情会很复杂。工作和感情要截然分开,要瞒着孩子和费先生费太太,也不能一下子就让家人知道。卿卿又突然想到小哥穆洵,不自觉就摇摇头叹口气,要是让他知道已经和费聿铭亲过了,很可能会暴跳如雷,从此每天保驾护航的接送。小哥讨厌他,只见过一次已经表现的很明显。
  余光扫到他开车的侧影,光是挡风玻璃前他戴过的黑手套都看起来很有型,Anisha还管他叫过007。
  咬了咬手指,说放手,面对这样一个会让自己动心的男人,不试一试卿卿不甘心,可真让她试,又有点缺失勇气,毕竟邦德女郎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块材料,卿卿太清楚了。越想越矛盾,靠在位子上,几乎把口袋里的小纸条揉碎。
  早晨跑进学校第一件是就是躲进卫生间看他的纸条,还特别折成了纸船的造型,内容很简单,两个手机号码,他的名字,不过写的是拉丁字母,yuming像是练习很多次的签名体,写得很熟练。至于他会不会写中国字,写得好不好看都无从知道,只晓得他是左手做事,也应该是左手写字。
  下环线的路上堵得厉害,几步一停车,他又把车里的音响开了,还是早上听过的曲子,正烦躁呢,听了一会儿卿卿觉得心里竟然平定下来,还带着一种说不清的舒服感觉,很喜欢。
  “这是什么音乐?”
  她坐直身子问,也忘了先前的躁虑,费聿铭把音量调大了一些,听完了整首曲子嘴角才微微仰起,好像预谋了什么,随意说了一个词。
  好像是外国话,卿卿根本没听清,也没懂,再问,他转过头故作神秘的笑了笑:“亲一下就告诉你。”
  还不稀罕知道呢!
  卿卿这么想着又有点不高兴,总感觉费聿铭在耍她。
  他也没再提音乐的事,下了高速就专心开车,左拐右枴,很快就摆脱了大路上墉塞的车流,上了一条她没走过的路。
  车过了家叫老镇玫瑰的餐厅,在几个啤酒桶前停住。他单手倒车,手扶在她座椅后面,侧脸的线条很板,但是非常男人,卿卿扭头的时候晚了一步,又让他发现她在偷看了。
  “下去等我。”
  费聿铭拉拉卿卿的辫子,赶小鸭子似的把她弄下了车。
  抱着小手袋站在车前,卿卿还担心他一会儿狭促人。好在停车需要费些功夫,他得把车往几个啤酒桶隔开的狭小区域倒,左转右枴才能进去,技术难度看起来颇大,桶间距勉强能通过悍马车身,毫厘之差都要出错。以为会很慢,他却驾轻就熟麻利的两下就倒到位置,停稳了下车跑过来,外衣也没系扣子,露出里面薄薄的黑衬衫,风掀起风衣的一边,真有点网页上所说的“黑马和野马”的味道。
  仰起脸仔细打量他,第一次不当他是费小虎的叔叔,只是个普通男人。纯然东方的面孔,只是瞳仁更偏咖啡色,不威不怒的时候看起来很冷淡的一个人,也不常笑,头发又那么根根立着,并不好接触,可是细微间又有说不出的味道,甚至是温柔,让人着迷。
  他站的很近,自然而然搂着她的腰,让她靠着自己。
  “这是哪?”
  环顾四周,啤酒桶旁边是盆栽布置的小花园,入口由两个绿植的圆柱挑起来,类似拱门,悬着一株小草。因为是冬天,花园里的桌椅都空着,只有正门前亮着盏马灯,光线柔和温暖。
  “Schindler。”
  他说的很慢,每个音节都发的很清楚,听起来像德语。以前卿卿看过好多次《辛德勒的名单》,对这个发音感觉熟悉。
  “是《辛德勒的名单》那个辛德勒吗?”
  他耸耸肩,奖励似的摸摸她的脸蛋:“差不多吧。”
  卿卿有点小得意,可一和电影联系,再仰头看着高大的木头房子,里面灯光很暗,刚刚还觉得浪漫,现在又有点害怕了,脑子里一下涌入很多学校图书馆里的二战图片。
  费聿铭拉住她的手准备带她进去,卿卿却不肯跟,就抱着小手袋在旁边站着,面露难色。
  “怎么了?”
  他看出她眼里闪过的疑虑,不像小龙第一次来时那么开心,反而像小虎,有些怕又不敢明说,只差没抱着他的腿。
  “这是哪儿?”
  手被牵着,他掌心里暖哄哄的,眼神也少有的温柔。
  “餐厅,Schindler码头,你看门上有牌子。”
  这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门上除了马灯还有个类似航路轮盘的木雕,木雕下面挂了个颜色更暗的木条,像是从啤酒桶上随意取下来的,上面沾着刀叉和一根德国大香肠。
  “德国餐厅,很地道的!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他若有所指的交握住她的手,终于说动了卿卿,带她往花园里走。跨过入口圆柱却没急着进门,反而拉她走到小花园的一个角落,那里的灯光最柔和,旁边立着一盆冬青之类的花草。
  “我是认真的,卿卿!”
  话锋转得很干脆,这也是认识以来他说得最认真,最标准的一句中文,面对她,在没有旁人的街道上,叫她的名字,不带任何戏谑,甚至抓起她的手背亲了亲。
  “好吗?”
  他找不出很确切的中文词表达意思,只问了好吗?眉宇间的俊毅之气带着温柔真诚。
  街边的路灯渐次亮了起来,面对这样足足高自己一个头的家伙,听着他的话,卿卿感觉如暮春风,又如同打了个大胜仗,让骄傲的将军最终臣服于自己的吉普赛群摆下,很开心,有一点点难为情,不过还是开心更多一些。
  他的诱惑毕竟太大,她也不是第一天动了凡心,磁性引力急剧累积,实在无法顾及以后太多事情。脖子都酸了,一眨不眨的回望着他的眼睛,说“好”的时候,把字咬在唇上,让他等了好长时间才说出来。
  气氛很好,天冷一些,他的外衣没有系扣子,她的辫子有点乱,可是因为开心,这些都不重要。费聿铭一下子就把卿卿抱了起来,先是托得高高的,像抱着孩子一样,然后才把她搂回怀里,动作好像那次从草丛里救她一样小心,只不过更多了分感情在里面。
  肯定要吻的,他把她抱得一样高,又不肯一下就吻下去,反反复复啄着她柔软的唇瓣,她让他非常开心,实在太开心的表现就是这样。
  她踢动着两只脚,鞋子好像都掉了,搂着他的脖子,有点局促的想分开,灯光虽然暗,依稀能看出脸红了,呼吸有点急。
  很激动,不需要把持,等她看不下去闭上眼睛,费聿铭终于拿出三十多年修炼的功力,逮住那片诱人的嘴唇,货真价实的吻了下去。

  7788520之跨国就是不顺利
  进门时,卿卿耳根都红了,两人手牵手找了靠窗的座位,他很绅士的照顾她先坐好才在对面落座。两人的小方桌很温馨,桌上点着烛台,餐厅里人还不多,吧台旁边有几个德国人在喝酒聊天。
  刚刚确实把鞋子吻掉了,他抱着她找鞋子,有路人经过对他们笑了笑,前后脚一起进了辛德勒码头。他果然是国外回来的,放得开,对这些都不在乎,卿卿脸皮薄,怕吧台喝酒的人看到他们,故意挪挪椅子,让费聿铭把陌生人的视线都挡住了。
  高脚椅子是啤酒桶改的,扑着厚厚的垫子,陷进去脚都点不到地。靠背很软像张小床,窗边帘子的流俗编成了一种奇特的花型,每个桌牌都是个像大力水手的士兵举着个救生圈,餐厅的环境舒适又异域味十足。
  坐了会儿,卿卿自在了一些,对周围的东西很好奇,起了玩心,摸摸这儿又碰碰那儿,摆弄完桌上泪滴形的烛台,餐厅里响起了德国音乐,穿着传统德国服侍的侍者上来点菜,她才稍稍收敛,规规矩矩把手藏到桌牌后面。
  费聿铭一直用德语和侍者交流,听起来比说英文中文都流利自如,神情自若像在家里一样,点得差不多了突然压住她在桌上不老实的手,很认真地问:“要尝尝煮舌头吗?”
  “不要!”光听名字就把左顾右盼的卿卿吓到了,连连摇头,脑子里又往二战那边编排,侍者在一旁边写边笑,用德语和费聿铭打趣,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什么,费聿铭看起来很高兴。
  点完菜握住她的手,他脸上的笑意很深,下巴上的凹陷都重了。一看他得逞的表情,卿卿马上就觉悟刚才他是故意的。
  “刚才他说我什么了?”
  “没什么,我们说煮舌头很好呢。”
  他不但还在笑,而且要来中文菜单给她看,果然有煮舌头这样的菜名,卿卿马上很嫌恶,对要到来的德国大餐也不期待了。
  “我是吃这些菜长大的。” 上第一道冷盘,他尝了一口就很感慨的叹气,似乎非常怀念的样子,替卿卿布置好刀叉,嘱咐她要慢慢品尝。
  拼盘里都是卿卿没见过的东西,后来才知道叫鱼冻配鬼子姜,很怪的名字,和她以往习惯的中式家常小菜差别很大。之后是蔬菜浓汤和一道主菜,德国菜不像法国菜意大利菜那么精致,肉食很多,火腿香肠配上沙拉面包,口味又偏重,调料里加了很多芥末、白酒和牛油,又煮又炖又烩的,卿卿一边吃一边喝冰水皱鼻子。
  费聿铭毕竟从小吃到大,享受美食的空暇,每上一道菜就切一小块喂到她嘴边。卿卿有些挑食,一闻大蒜或芝士味道就躲,兼有害臊的成分,后来连她自己盘里的熏肉和烤洋芋也都推给他,只抱着面包篮子吃撒了芝麻的面包干。听她咯吱咯吱咬得起劲,费聿铭的胃口更好了。
  德国人的晚餐桌上必定要有啤酒,因为开车费聿铭不能酒,老板还是送了一大扎摆在主菜旁边。开始卿卿就是忍不住尝尝鲜,试了一小口,毕竟是名不虚传的地道慕尼黑啤酒,不比主菜逊色,很快她就喜欢上了。后来连面包也不啃,吃完甜点就抱着杯子一会儿尝一口,越喝越多,越喝越兴奋。
  喝到五分之一,费聿铭用德语和招待说了两句话,叫人把酒杯撤走了,又给卿卿换了别的饮料。她喝得半饱,周身暖融融的,靠在椅背上听费聿铭说话。
  他们刚刚决定在一起,还是第一次约会,所以能说的东西太多,不了解的东西也太多。他讲了他自己,他的过去,他的家人。他并不是原先卿卿想的那样不爱说话,只是因为不熟悉所以在外人看来比较冷淡。一旦熟悉了,话匣子一打开,会很快发觉他是个很善言的人,至少卿卿听费聿铭讲得那些故事,越听越入迷。他曾经在哪个山里住着滑雪,和车队去过哪些地方比赛,他上大学,他改装汽车,他为什么开了悍马而不是德国车,他的朋友,他现在的工作。最后他告诉她,车里那首曲子叫Dreaming Of Andromeda,仙女座的梦,是他最喜欢的德国电子乐队的新专辑里面的。
  开始还靠在椅子上,后来有了零星的醉意,卿卿就在桌边支着脸,陶醉的听他说在欧洲的事,好像自己也做了一场仙女座的梦。
  后来她非要他用中文讲话,表达不尽的时候用英语解释,费聿铭毕竟不是搞语言的,中文听力很好,说起来就有些声调问题,卿卿会被逗笑,偶尔笑得太大声,招来吧台的人侧目。她也会纠正他的发音,和前台要了张纸,看他用左手写他的中文名字。
  这个约会浪漫又快乐,吃到几点卿卿都不记得了,只是最后结帐时费聿铭一直抱着她才能站好,走直线都有一点点困难。
  辛德勒码头门口的小马灯一直在卿卿眼前晃。被塞进车里她就靠在副驾驶和驾驶座中间的空隙里,摆好了笑容,等着费聿铭上车。
  倒车很平稳,开出了一段又停了下来。她身子软到发酥,一天的疲倦都缓解了,所以他凑过来亲吻毫不排斥,反而美美的享受着。舌尖上同样带了淡淡的啤酒香,他吻得很小心,吮她唇上的酒,和她不停的笑声。
  滴酒未沾,费聿铭很清醒,卿卿已经醉了,鼻子里呼出的气息热乎乎的贴在他脸上,眼睛里也没有焦距。他吻完她又主动抱着他亲了亲脸颊,然后就埋进他颈窝里不说话了。
  论接吻技术,她比较逊,但撩拨他的资本还是足够的。费聿铭打开车灯,扶着卿卿坐好,指了指她的花裙子。
  “让我看看昨天磕哪了?”
  卿卿自以为很清醒,其实并没明白费聿铭要干什么,就嗯了一声。
  裙子被撩了起来,他的手贴在皮肤上慢慢滑动,因为有点痒所以她躲了躲,靠到车窗上,咯咯笑了两声,眼神还是迷离的。一节白色的绵袜子露出来,再上面是光溜溜的一片白。
  费聿铭问她:“还疼吗?”
  卿卿摇摇头,怕他看不清,还一个劲帮着往上提群摆。
  到了膝盖以上他及时压住她的手,制止她再暴露自己。找到膝盖上的淤青,已经上过药,揉了下她也没什么反应,很快把裙子放下去拍平,她自觉的又靠过来,没一会儿就腻回他怀里。
  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费聿铭望着窗外想起很多事情,过了很久,低头在耳边问:“跟我回公寓吧?”
  卿卿趴在他胸前靠得正舒坦,脑子里最清晰的印象是他胸口有肌肉,上次摸过了没想到枕着这么舒服,所以他说什么她压根没仔细听。因为对他已经很信赖,又听见他问“什么什么好吗”,想也不想就点头嗯了一声。
  她一嗯费聿铭就笑了,又是她答应交往时那种志得意满的笑,不过卿卿没看见。他并不道貌岸然,也算不上正人君子,只是个正常投入感情的男人,有喜欢的人正抱在怀里。如果十年前,可能最直接的做法是开车带她回公寓,不过如今理智一再告诉他这样行不通,毕竟他说过对她是认真的。
  认真,代表了很多东西,操之过急是最不明智的。
  虽然只有两天,大体上也能知道她的感情观念是什么样的,所以开车送她回家的路上,费聿铭一边要压抑欲望,一边又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定力,到手煮熟的小鸭子就让她这么飞了。当然,即使这样,他还是很高兴。
  卿卿并没飞,正靠着车窗睡得天昏地暗。前一晚休息不好又累了一天,再加上适量酒精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根本对后来路上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离开学校她信誓旦旦的要跟他谈话,结果一顿饭吃下来,交往的事也同意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伤口也给他看了,费聿铭高兴也很正常。
  车快到香槟小镇附近,他找了个泊车的地方,到附近便利店买了杯热咖啡。回来开车门,车箱里都带着一丝暖暖的酒香,还混合了她的味道。咖啡杯往挡风玻璃前一放,把她蹭掉的西服捡起来,看她蜷着身子睡得不舒服,索性把座椅调高,抱她到后座去休息。
  悍马的后座非常宽敞,躺在座椅上卿卿总算能伸直胳膊腿,表情心满意足,一点没有转醒。费聿铭把西服折成枕头垫在她头下面,找了车里备用的毯子给她盖好,坐回驾驶座喝了口咖啡,关了车灯打开音响,听着仙女座的梦闭目养神。可能是因为和她进展顺利,心情放松,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两个人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最先醒过来的是费聿铭,找了半天日文歌哪里来的,声源却不在前排,一回头,后座哐的一下,卿卿不知道撞在什么地方,闷哼了一声,听清了一修哥的手机铃声,赶紧摸口袋。那铃声是穆洵特别定制的,只有他的来电是一修哥。
  手机里果然是穆洵的声音,少有的不高兴,她心里一直往下沉。
  “你在哪呢?都几点了还不回家!”
  揉揉眼睛再看仪表盘,已经快十一点了,卿卿顿时醍醐灌顶,困意马上就散了,因为酒喝的不多,一觉以后本来醒了七八分,又加上吓,完全精神了。心里还很慌,好像被小哥抓了个现行。
  “说话,在哪呢?我在你们学校呢,保安说没看见你们开什么会。七七!说话啊!你怎么了!”
  穆洵在那头一连的叫,弄得卿卿更是六神无主。
  “小哥……我……小哥……”
  “你在哪呢?我接你去,是不是出事了?”
  “没没没!我……”抬头看见挡风玻璃前的咖啡杯,马上抱着手机说,“我们喝咖啡呢!”
  “大半夜喝什么咖啡?和谁喝啊?在哪喝呢!”穆洵越听越来气,声音很大,连驾驶座上的费聿铭都听见了,马上接过手机替她按了挂机。
  “干吗?小哥正说话呢!”
  她过去跟他要,一着急,声音都有些哽咽,长这么大很少听见穆洵这么急的训斥人,兄妹感情笃深,他乱挂电话误会会越闹越厉害。
  “你先别慌,别乱说话,已经在你家门口了,我马上送你进去。”摸摸她慌神的脸蛋,费聿铭又把手机递回去,已经启动了车子,“你给他打回去,说马上到家了,好好跟他说。”
  电话还来不及拨过去就又打了过来,卿卿接起来另一头没有声音,隐约是男人的呼吸,过了一会儿才传来穆洵的声音。
  “七七,你跟谁在一起呢?”
  “小哥,我马上到家了,你快回来吧。”
  心里还是没底,卿卿说话声音都是抖的,穆洵听了也不再多问,很快挂了电话。
  车几分钟就开到了香槟小镇,由她指路,很容易找到了她和爷爷奶奶同住的公寓。费聿铭特意把车开到相隔几栋的公寓前,找了块光线很暗的地方把车停在几辆车之间。
  卿卿从后门下车,慌乱的把大衣穿好,急匆匆就往家走,他跟下车拉着她又嘱咐了几句:“别着急,慢慢说,有事给我打电话,我不走呢。”
  递过咖啡让她喝口,放开手她就跑了,跑出去十几步又回头冲他摆摆手。因为情况特殊,他也没跟过去,回到车里找了支烟,一边抽一边看她在黑夜里跑远的背影。
  卿卿站在几百米外的小路上,披着大衣,并没马上回家,而是面朝着小区入口的方向站着。不到十分钟,远远传来摩托车的发动机声,不一会儿,风驰电掣的一道银光停在她住的公寓前。
  费聿铭看不清骑手的模样,但是大概还记得第一次在学校门口见到的轮廓。他不是一般的哥哥,好像对她的保护欲特别强,电话里的声音能听出来,他相当在意她和谁在一起。
  骑手下了车,摩托停在一边不管,一摘头盔,马上拉起她说话。不可能听到他们在谈什么,只能猜测,但是两个人靠得很近,看似亲密,最后她不知是撒娇还是累了,被男人背进了公寓。
  费聿铭一直在楼下等着,车里的音乐已经停了,二十分钟以后手机才响。她好像还急匆匆要干什么,只是简单说:“你快回家吧,小心开车。”就挂了电话。
  他本来有些话想说,看看已经恢复桌面状态的手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把手机放回到挡风玻璃前,她只喝了两口的咖啡杯也摆在一边。那明明是她哥哥,可感觉上,却像是另一个对她有意图的男人。
  费聿铭没着急走,在楼下一直把烟抽完,手里捏着熄灭的烟蒂,陷入了沉寂。
  第二天早上起床,卿卿眼睛还有点肿,脑袋也发胀,全是因为头一晚的事。
  开始她以为撒撒娇就能把穆洵蒙混过去,结果到了家,见过了爷爷奶奶,刚给费聿铭打完电话,穆洵就把她叫了出去,提到他房里说是有事问。
  长大以后他们很少吵架,感情一直很好,穆洵也不在她面前说重话,所以卿卿没多想,可一被拽进房里,劈头盖脸就是责问。
  “刚刚你为什么撒谎!”他就站在平时玩游戏的电脑桌旁,手臂交握在胸前,眼神都不再是以往那样温柔和煦,严肃的像是审判的法官,等着她的答复。
  卿卿喝过酒,虽然下车时费聿铭给她灌了几口咖啡,但酒味还是去不彻底,穆洵一下车就感觉出来了,只是没提。
  在外面她支支吾吾绕着圈子说,最后耍赖让他背。背是背了,当着爷爷奶奶的面他也帮她把慌圆了,可他心里有气,而且还不是一天两天积累下来的。
  从卿卿去学生家作家教开始,在家里的日子比以往少了不说,和穆洵也不像过去那样无话不说,她觉得一切如常,实则不仅穆洵,连当爷爷奶奶的都感觉出来孙女和以前不一样。
  “说吧,去哪喝酒了?跟谁喝的!你要是不说实话,以后不让你去学生家当什么家教!家里不缺钱,不需要你下班跑去做什么兼职!今天你们学校开会了吗?你和谁开的?在哪开的?什么内容?为什么你们学校保安不知道这事!知道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在外面瞎跑多危险,这不是市中心,出了香槟小镇路灯都没几盏,晚上在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你还不说实话是不是!和谁喝酒去了?男的女的!”
  穆洵越说越来气,越说越激烈,从电脑桌前一直走到门口,居高临下的逼视让卿卿心里害怕,没法再撒谎。
  “你出事了小叔小婶那我怎么交代,爷爷奶奶知道了怎么办?让你多在家陪陪他们,整天往外跑!长大了心野了是不是!我一会儿就给小叔打电话,把你接回城里住去!”
  本来就因为隐瞒事实惴惴不安,再被这么一骂,卿卿悔恨委屈交加,和费聿铭那点快乐的影子都没了。
  “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昨天送你回来的是谁?你怎么摔的?你这些晚上都去哪家教了?教谁去了?”
  最后一句,穆洵基本上是在卿卿耳根子边嚷的,嚷完了也没觉得解气,走回到电脑桌旁一坐,等着她说话。
  憋了一肚子事,想说又不敢说,敢说又不知道能说多少,家人知道会是什么结果。被穆洵盯得怕了,卿卿掰着手,最后却是避重就轻说了翁卓清送早点的事。至于费聿铭,一个字也没敢提。
  “还有呢!除了送早点这个,还有没有别的事!”他问得急躁了些,抓着卿卿的手腕按在椅子上,又压下脾气尽量克制,“你老实跟小哥说,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卿卿最受不了这么软硬兼施,心里实在很虚,让她一再骗人又不会,一着急哇就哭了。也不肯坐,就自己站在门口,心里担心着费聿铭,想保护他,最后没得选择,只好把之前萧恩强吻她的事招了。
  瞒了多半年,穆洵一听还是急了,一脚就把旁边的椅子踹翻在地。
  “你怎么不早说!妈的!”
  穆洵气的脸直发白,卿卿也吓得不轻,一边哭一边往门边躲。
  “就亲了一下,就一次……”
  “一次也不行!”
  穆洵这嗓子动静太大,本来已经睡下的爷爷奶奶都给吵醒了,由张妈陪着来敲门,想知道这小哥俩为什么事大半夜吵成这样。
  “明天我就给小叔小婶打电话,让他们把你接回城里住。还有你们学校那个流氓老师,我就不信你跟园长说他性骚扰人家能不管!你不说我说去!他教几年级?哪国人?”
  卿卿被骂得不敢回嘴,只能哭,毕竟被强吻很丢脸,她又一直隐瞒不报。穆洵还在气头上,虽然已经拿她当大人对待,可听见有人这么欺负她竟然就一直忍下来,打人的心都有了。
  “干吗啊,好好跟七七说。”
  “小六子!”
  爷爷奶奶出来劝和,最后变成联合起来一起问话。训到快十二点,再问什么卿卿也死咬着不说,穆洵没脾气了,看她哭成泪人似的又心疼,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了,还在门口站着等待处置。平时在家里女王一样,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惯了,如今这般可怜样子,穆洵有点后悔刚刚话重了。
  最后还是和事老张妈管用,一出面,各打五十大板,生拉硬扯着劝回房里睡觉。
  过了午夜,穆洵冷静下来,想去卿卿房里说说话,她锁了门不应他,捂在被子里呜呜嘟嘟的哭,穆洵最后一点闷气也转成了担心,一边敲门一边道歉,卿卿到底也没理,其实已经哭着睡着了。穆洵在门口走道上溜达了大半宿,最后没办法,还是回房睡了。
  对着自己的肿眼睛,卿卿找了点化妆品想遮盖一下,一擦粉脸白的和小鬼一样,心里一酸,眼泪又要下来。幼儿园孩子们最敏感,她脸上带一点不开心,班里的十几个总是一下就能感觉出来,所以卿卿从不愁眉苦脸的开工。
  爷爷奶奶还没起,餐厅里张妈给做的早饭就摆在桌上,孤零零的一副碗筷,记起前一晚穆洵说的话,一边吃粥一边眼睛酸,卿卿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回房收拾东西准备上班,因为和费聿铭约会,该带回家看的书也没看,只能随便从书柜里挑了两本书,准备路上在出租车里翻翻。
  推开大门刚走出去,就看见路对面穆洵的银色摩托车,两个头盔挂在车把上,他穿着黑色的短款羽绒服靠在车身上,一条破几道口子的牛仔裤,脖子上围着她送的旧围巾,手里提了个塑料袋。
  “给你,煎饼,刚出锅的,两个鸡蛋加了葱花。”穆洵脸色也不好,一看就是睡得不够,可还强打着精神笑了笑,“我昨晚说话重了,别气了,以后别让大人操心,我不让小叔小婶他们来接你。”
  要是一直吵架也行,就怕吵完他主动示好,卿卿心软,其实和穆洵相处这么多年,对彼此已经太了解,他话越重越是在意她。
  跑过去也不要煎饼,卿卿抱着穆洵的胳膊,脸埋在他肩上,鼻子一吸一吸的想说点高兴的,可忍着忍着最后还是没忍住,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种时候所谓高兴的,也无非是:“小哥,我错了,煎饼咱俩一起吃……”
  谈恋爱哪有那么顺利,尤其是对卿卿这样在六个哥哥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她虽然在家任性一些,偶尔逞能一些,但是哥哥们但凡说了重话,她还是听的,尤其又是穆洵。
  以前交朋友,都是爸爸妈妈审完再由穆洵审,过关了才能有机会接近她。两场短命的恋爱,一个过度保护的哥哥,这样的现实平时卿卿觉得挺好,可如今有了费聿铭,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第二天早上第一个撞枪口上的就是送早点的翁卓清。
  穆洵骑着摩托把卿卿送到校门口,翁卓清的跑车正停在那儿,下车前他从后视镜里看见那辆摩托,本来不很在意,但等到她从摩托上下来摘了头盔,露出两条长长的辫子,翁卓清手里的早餐袋子就揉皱了。
  穆洵正帮卿卿拿东西,把她手里的头盔接过来,捋了捋她的辫子,对面的红色跑车上下来个年轻人,提着袋东西,直接就冲他们跑过来。
  “qinqin!”
  “啊?”昨晚一闹,卿卿根本忘了翁卓清送早点的事,等人站到面前了,马上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小哥,这是翁先生,翁先生,这是我哥哥。”两个男人对视了大约十秒钟,眼神都不友善,谁也没主动打招呼的意思,卿卿在一边忙着引见,两人还是不说话,倒是穆洵最先采取行动,接过翁卓清手里的外卖袋,说了句“谢谢。”
  事情很突然,开始翁卓清以为他是卿卿的男朋友,毕竟他摸她的头发,又载她上班,后来听她介绍是哥哥,他本想表现友善,男人夺过早餐,也不打招呼,拉着卿卿的手就往学校里走。
  “qinqin!”翁卓清追了两步,穆洵正好停下,适时把他挡住。
  “你进去吧,我来处理,好好上班。”推着卿卿进门,穆洵手里依然提着早餐袋根本没打算给她。卿卿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手机响了,只好往学校里走。
  接起来,还是个陌生的号码,声音却是熟悉的。
  “快进去,好好上班,别管他们,不用担心,肯定没事。”
  费聿铭的声音坚定有力,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回头找,校门口只有穆洵和翁卓清,跑到停校车的侧门,黑坦克也不在。
  卿卿魂不守舍的进了员工休息室,还像以往那样抱着图画书看,喝一杯热茶。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什么都看不下去,员工校车来后,嘉兰叶熏找她说话她都没心思聊天,就坐在人堆里听大家说学校最近的八卦,杯里的茶都凉了。
  “副校长要调走了,听说他找了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中国女朋友。”
  “学校正在给幼儿园选新址,面积比现在大多了。”
  “周末书展得来加班,企鹅几个大公司可能会送一批书,小学在国外订的那批教材还现在没有到……”
  “卿卿!卿卿!周末你来不来啊!”有人推,卿卿手里的茶差点撒到书上,大家正在热议周末书展的事,她被拉着加入,努力遗忘早上的意外。
  到上课前,总算收到穆洵的短信,说一切搞定让她放心,可卿卿的心还是玄着,上午课程刚讲完,就跑去天台给家里打电话。
  “你没跟人家打架吧?”
  “没有没有,我睡觉呢。”穆洵声音有些低哑,不过口气听起来很轻快,“好好上班去,昨晚没睡好,我困着呢,下午还得去公司。”
  “哦,那你好好睡,我不吵你了,中午记得吃饭。”卿卿放了电话稍稍踏实了一点。
  午饭时,前台阿姨送了家长的条子,是费太太写的,说小虎的课暂停一次。一收到留言纸条,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吃过午饭才找到空闲,孩子们在房里睡觉,卿卿躲在教师专用卫生间给费聿铭打电话。
  “喂?”他的一边听起来声音嘈杂,喂了好几次才有回音。
  “喂?是我,怎么了?”他明显有些意味这时候她会打电话联系。
  “那个,他们早上是不是打架了?费太太说小虎的课不上了。”卿卿尽量压低了声音,怕被不相干的人听去。
  “没有,是我让课停一次的,你也累了,卓清你要教吗?”
  他们还没机会谈起给翁卓清上课的事,所以猛一问卿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听她犹豫不觉,手边还有事情,费聿铭只能简单的安抚:“我在忙,下午给你打电话,今天你早点回家吃饭吧。”
  “好。”
  他最后说话的口气不冷不热,卿卿猜想可能是因为早上的事生气了,可转念又觉得他没理由。翁卓清送早点不是她支派的,至于教课,她也是盛情难却,一半为难。
  回去工作,心里七上八下就是费家和自己哥哥这些事,到了下午下课,卿卿送完校车刚要进门,穆洵推着摩托就出现在学校门口。
  “你不说要去公司吗?”
  “回来了!”他依然靠在摩托上,换了件没有破洞的牛仔,外衣围巾和早上一样,车把上挂着她专用的红色头盔。
  “我等你下班,能进去待会儿吗?”
  “当然行,你去计算机室玩游戏吗?”
  “不玩了,在公司玩够了。”穆洵笑笑,揪了揪卿卿的辫子,白净的脸上带着以往的亲切温和。卿卿放心些,兄妹两个推着摩托进了学校。她在教室里写课程计划,穆洵和糯米聊聊天,随便从书架上拿了几本书翻翻。
  “卿卿,你小哥来学校干吗呀?”
  去休息室倒水的路上,糯米从楼道另一头跑过来,卿卿手里端着空马克杯,没等来费聿铭的电话又被问及哥哥的事,心情正不好,只好讪讪的嗤了糯米一句:“他不是来找你聊天嘛!”
  糯米听了大窘,不好再问,挠挠头跑走了。
  晚上和家人吃晚饭,卿卿一直把手机放口袋里,穆洵爷爷奶奶给夹菜,她也没敢挑食,老老实实吃了一整碗米饭。
  饭后爷爷奶奶照样准备看乡土电视剧,穆洵还有个工会的游戏任务要执行,先回房了。卿卿自己在床上看书,不一会儿就掏出手机看两眼。要不打开收信夹看看是不是错过了他的短信,要不就去通讯记录查一下。
  费聿铭的手机号她已经存到了手机里,为了掩人耳目,名字就用的费先生。费聿铭短信来的时候,卿卿正在设计要给他的来电用什么铃声。
  信息提示音一响,卿卿激动的手机都掉到床上,诺机亚的镜面上映着有些歪曲的影子,急急忙忙打开看。
  短信很短,还是英文的:我在外面,出来。
  赶紧回复,内容更短:现在?
  他似乎着急了,马上就把电话打过来。
  “我在香槟小镇门口,见一面?”
  “好!”
  卿卿没有矜持,趿上鞋马上下楼,路过穆洵的房间本来轻手轻脚,后来想想被发现了反倒不好,于是直接推门进去。
  屏幕上游戏玩家组成的站队正在对付一个魔兽,卿卿看着血腥厮杀的场面,眼前突然幻想有朝一日小哥和费聿铭也穿着铠甲带着装备,为了她这样殊死搏斗一场,不过费聿铭比小哥高,块头好像也大,如果硬碰硬,小哥八成要吃亏。
  “怎么了?过来坐。”穆洵正忙,也不招呼她,专心的对付魔兽。
  一起长了二十多年,她早有了一套应对哥哥们的办法,想着等在外面的人,看着小哥短袖体恤的背影,确实单薄了点,心里只好以最快速度拿出主意。
  “小哥,我想出去溜达,你去吗?”
  “等会儿行吗?正打呢。”穆洵来不及回头,专注在屏幕上。
  “那我自己出去走一圈,二十分钟回家。”
  “去哪?”他终于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盯着卿卿,前一晚刚闹完,毕竟还有点后遗症,怕她又自己出去。
  “就在小区里转一圈,吃撑了。”卿卿拍拍肚子,表现得很诚恳。
  “那不许走远了!我打完了出去找你。”穆洵听她说时间不长,又是在小区里走走,就放行了,又回去参加战队的集体攻势。
  卿卿下楼穿了大衣,跟看电视剧的爷爷奶奶打了招呼,状似闲庭信步,实则一出门就开始飞奔,跑到香槟小镇门口已经累得呼哧带喘。
  门口并没有黑坦克,只是几辆趴活儿的出租,马路对面停了一串很普通的家用轿车,卿卿正着急找不到,手机又响了。
  “我在对面,黑色别克。”
  卿卿根本不分什么是别克,只知道颜色,跑过去挨个黑车找,都是空的,刚找了一半,后面一辆黑车的门已经开了,费聿铭横着眉毛从驾驶座露了头出来。
  赶紧跑过去,他已经开了另一侧的车门等她。按说别克也不是小车,不过卿卿因为看惯了他开坦克,感觉人高马大的憋在小车里,看起来还有点委屈。
  她站在车外足足愣神有半分钟,浪费了宝贵的相聚时间,费聿铭忍不住伸手过去拉,总算把她抓进车里,带上了车门。
  一进到车里,不关心她一天过的怎么样,也没有温柔贴心的话,都没容她因为见面开心,费聿铭上来就直接问:“早上的人是你什么哥哥?”
  “你说我小哥?三伯的儿子啊,我有六个哥哥呢,我大伯家有三个,二伯家有两个,我三伯和我爸都只有一个孩子,我是我们家第七个,我爷爷以为我也是男孩,所以……”她很愿意给他讲家里的事,可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上了。
  吻得很仓促,牙齿几乎碰破嘴唇,角度刁钻老辣,一下子搅乱了卿卿的呼吸,刚才跑得本来就有点喘,一吻过后更喘了。这又和上一次同意交往时的吻感觉不同,多了霸道蛮横,来不及理清,又被逮着不放,卿卿很快出现局部缺氧状态,手软软的放在他肩上,摸着硬硬的发根,心里发飘,头晕目眩。不觉感慨他真的太会吻,经验太纯熟,不知道怎么练就的。
  她晕乎乎还在陶醉,深吻又嘎然而止,他捧起她的脸,表情严肃,郑重其事的问:“你哥哥这样吻过你吗?”
  深咖啡色的眸子在她脸上揣测着答案,隐隐压抑着紧张。费聿铭想了一天,还是不能确定,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证实是自己多虑。
  “当然没有,我们最多亲亲额头,干吗这么问?”
  她的眼神坦诚明亮,带着一丝懵懂,很快打消了他荒谬的推断。放下心,再吻回去费聿铭温柔了很多,带着卿卿慢慢体会法式深吻的秘诀要领。
  “早晨到底怎么回事?”结束时她气喘吁吁靠回座位上,挡着他要翻开裙摆的手。
  “没怎么,你小哥把翁卓清赶回去了,他们谈了谈。”回想早上得事,费聿铭也觉得无巧不成书,翁卓清的心思他只猜出一半,没想到他会殷勤到送早点,好在她那个哥哥立场坚定,翁卓清走的时候很狼狈,外卖早餐一下子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动作很大。
  解决了翁卓清,弄清了哥哥的事,费聿铭才有心情处理他们之前的问题。也不理会她的阻挡,执意要像前一晚一样看看伤口。
  “干吗啊?别这样!”毕竟之前是醉态,卿卿也不记得掀裙子这一出,他一拉扯,只感觉大窘。
  他脸上没太多温情,近乎蛮横的跟裙子纠结,嘴里还振振有辞。
  “昨天你让看了!”
  一句话把卿卿堵的没法应,挣了两下实在扭不过,手又被他抓着,白花花的腿就露了出来。好在只到膝盖的位置就打住,他检查完膝盖上渐渐褪去的青紫,帮她把群摆整理好。
  “那个……你不许动手动脚的!”
  卿卿拍开他的手,完事了才把不高兴说出来。
  “以后骑车小心点儿。”没理睬她闹脾气,费聿铭认真叮咛,口气听起来很像穆洵,只不过态度更强硬一些,脸上也没有穆洵那么温柔的线条。
  卿卿听着这样的话长大,早就能成功免疫。
  “知道了知道了。”
  坐正身子,刚把群摆弄好,又被费聿铭扯进怀里。对上他的眼睛,才看出有些微怒气。
  “以后不许让别人那么亲!还有,不许叫我那个,我有名字!”
  他并不是琐碎的人,因为她,突然变得在小事上斤斤计较。而卿卿,从来都是吃软怕硬的孩子,不敢再惹他恼,乖乖的点了点头。
  “那我叫你什么?”
  “都可以,但不能叫那个,听起来像骂人。”
  “我哪骂人了?”
  卿卿觉得很冤枉,可费聿铭已经打开了车门。
  “快回去吧,周末我去书展陪你。”
  就这样当作告别了,送她离开时没亲没吻,没有笑容,只是冷静的摇下车窗,目送她的花裙子跑过了马路。
  到了对面,卿卿才回身跟他挥手告别。天虽然很黑,隔着段距离,费聿铭依然能看清她脸上无邪的表情。其实还是有些小不舍,可能到了一定年纪,突然要像十几岁时候那样偷偷摸摸的谈情,他有点不适应。他很羡慕跑进小区里的卿卿,毕竟她的快乐或忧愁都比他的简单得多。直到她跑得完全没影儿了,费聿铭才转动钥匙,启动了汽车。
  乖乖上班,下班就回家吃饭,卿卿过了两天过去那样循规蹈矩的日子,爷爷奶奶看着满意,脸上都是笑,爸爸妈妈来电话的时候也交待过去了。小哥穆洵虽然不再说重话,不过借着SOHO的便利,看卿卿看得还是比较严密,唯一的小漏洞就是她饭后的散步,只要不出二十分钟,一般他不担心。
  卿卿偷偷问过爷爷奶奶为什么小哥这么紧张自己,奶奶一边戴着老花镜挑红果里的小果核,一边给卿卿讲过去的事。
  “你三岁那会儿,咱们还住在城里有桂花树的那个院子里,巷口的大门洞还记得吗?那时候啊,你就跟你爷爷坐的小板凳差不多高,老跟着几个哥哥往外面跑。有一次,你大哥他们几个出去玩,都是上学的孩子了,说是不带你和小六子。我和张妈忙着晒桂花给你们做点心,一没留心,你小哥不知怎的就自己带你出去玩了。那时候他还没有家里的写字台高呢,有时候上门口的上马石,还是你大哥抱着。你说胆子多大吧?结果就把你给丢了,自己哭着回来的,嘴里喊着七七没了。”奶奶讲到这儿笑得满脸皱纹,眼睛眯成一条小小的缝,带着红果皮的手捻着卿卿的长辫子,“他啊,哭着跑回来找大人,说把你丢了,当时可把你爸你妈急坏了,你三伯抓起你小哥就打,爷爷也着急了,一家子出去找你,怕真把你丢了,老穆家就你一个丫头。”
  “我去哪了啊?”卿卿傻乎乎的问,听得眼睛都睁圆了。
  “胡同门口的大门洞里有家卖吵豆子的老作坊,当时不知道是小六子要吃豆子还是你要吃,总之你们俩就进去了,又没钱,就捡人家掉地上的。院子里买的人多,都是大人,挤啊挤啊就把你俩挤散了,你小哥也不大,刚六七岁,装了一口袋脏豆子回来,屁股都让你三伯打肿了。”
  “奶奶,我去哪了?”摇着奶奶的胳膊,卿卿赖在沙发上听过去的事,顺便帮着奶奶摘红果屁股上的小叶梗。
  “你在那家炒豆子作坊呢,进人家后院,把天井里晒着的豆子都装你兜里了,让人家老板娘抱着出来找人家,一看见家里人都不在了,你哭得脸跟那花猫似的,你二伯母找着给抱回家的,你妈搂着你,娘俩这个哭。你三伯一生气,又打了你小哥一顿,关在东房里不让吃饭,说是以后到哪都不能把妹妹丢了。自打那以后,小六子要么不带你,要带就一直跟着,你去哪儿他去哪儿,你和小女孩玩他也看着,就怕又把你丢了,你三伯你爸打他……”
  奶奶的故事刚讲到这儿,穆洵就下楼了,卿卿不知为什么心里又甜又酸,跑过去蹦到穆洵背上,非让他背着。
  兄妹俩楼上楼下的闹,又好得跟过去一个样。卿卿靠在穆洵背上,胡噜着穆洵的头,颇有些伤感的问:“小哥,你以后结婚了,就不能这么背我了!”
  “嗯,所以现在赶紧背够了。”把卿卿又往上颠颠,穆洵继续背着她在房里走。过去二十五年,基本是一起长大的,已经习惯了她老跟在屁股后头,她老赖着让背,她挑食了把不喜欢的往他碗里丢。可她毕竟是大姑娘了,一天大似一天,不能一辈子都这样。穆洵的伤感去的很快,拉着卿卿一起打小时候常玩的坦克和小蜜蜂。魂斗罗她一玩就死,还老跟他没完没了的借命,弄得不出第二关,俩人都在关底阵亡了。
  “这次也太次了,连第二关都没过!”穆洵推着她回房睡觉还在埋怨,跟女生打游戏就没过瘾过,还老埃埋怨。
  “小哥你真笨,也不会掩护我。”
  “是是是,我错了,我借你八条命了。”
  “你等我练练,练好了再跟你打,魂斗罗不行,我能玩超级玛丽,可定能通关,再不行咱俩玩连连看,我们学校助教玩连连没人能玩过我!”卿卿散着辫子,关门前还不服气。
  “行了,睡觉去,再练你就斗鸡眼了,少玩那些小游戏,毁眼睛。”穆洵站在走廊里监督她关门睡觉,没过五分钟卿卿又钻出个脑袋,好像想起什么开心事,跑过去拉他胳膊,“小哥,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去去去,睡觉去!我用不着你操心!”
  终于把她送回了房,穆洵在走廊里待了会儿下楼找东西吃,爷爷奶奶已经睡了,客厅里亮着一盏等,全家的合影挂满了一面墙,有一张就是他们兄妹七个人的。大哥到四哥站在后排,五哥和穆洵坐在前排,卿卿老七,梳着两个小辫子,本来应该坐正中间的,却坐在他腿上让他抱着。
  在照片前停了一会儿,穆洵挠挠头跑进厨房觅食。打开冰箱没看见剩饭,倒是看见张妈新买的一盒鸡蛋,心里突然说不上来的又开心又难过。没找到别的,拿了瓶冰镇饮料上楼,路过她房间还停下听了一会儿。
  穆洵回房准备继续魔兽,边玩边觉得自己确实有点过度老母鸡精神,护着卿卿一路长大。看她从鸡蛋变成绒毛小鸡雏,再变成人见人爱的小母鸡,说不定哪天就让哪只大公鸡瞅上了。
  妹妹毕竟是妹妹,不是老婆,不能过一辈子。脚翘到电脑桌上,枕着胳膊盯着屏幕上工会成员殊死搏斗,穆洵大口大口喝着卿卿买的减肥汽水,脑子里担心着大公鸡真来找卿卿下鸡蛋的问题。
  说起公鸡,那混蛋萧恩他还没抓着呢!
  回房卿卿根本也没睡觉,捂在被子里跟费聿铭发短信去了,怕家里人发现,连台灯都关了。虽然一晚上人在家里,心还是早就飞到外头去了。
  费聿铭又去过一次她家,还是等在香槟小镇门口,开的是别克君威,卿卿总算认识了他的车,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能一眼从一排车里认出来,直奔目标。
  他是以汽车为工作重心的专业人士,现在她是他女朋友,可说起汽车连最起码的词语都听不懂,只能分大小颜色,费聿铭面子上不好看。不过能见面的机会实在少,他也没时间教育卿卿别克和悍马到底有哪些区别,她问起悍马去哪了,他连回答都懒得答,抱起来亲了解解思念再说。
  恋爱初期总是荷尔蒙分泌最旺盛,最思念对方,偏巧这样的时候杀出个哥哥,全天候跟着,费聿铭也很无奈。唯一开心点的事就是翁卓清的受挫,不管穆洵是怎么谈的,早点不送了不说,翁卓清在家里也放出了中文不学也罢的话。
  卿卿读着费聿铭刚刚回复的短信,红着脸偷偷笑了。
  情人间说的都是傻话,她问:你想我吗?他回答:想亲你。
  前一晚时间仓促,见面十分钟,有九分半都在亲,亲到下车她嘴唇有点肿,进门就忙着掩饰去陪爷爷奶奶看电视。如果能常见面可能会好些,但是早晚穆洵都出没,费聿铭也没去幼儿园接送小虎,两个人之间见面的十分钟就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周末的书展就在隔天,卿卿收到短信睡了个踏实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腿上磕的地方完全好了,车把穆洵也帮她修理过了,为了能早点见到费聿铭,还不到八点就背着东西出门,早饭也没吃。
  学校从大厅到体育馆都布置好各个展位,幼儿园分在了大厅一进门,视野良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冷。
  书展十点开始,书商和工作人员都没到,费聿铭已经到了。特意去机场买她点名要的汉堡王,带着打包的早餐从车里出来,卿卿刚把自己的小飞鸽停好。
  不敢太招摇,两个人选到顶楼高中部的图书馆当成小的早餐约会,躲在角落里,就像是平日谈恋爱的高中男女生一样,她窝在他身边吃东西,边吃边讲话,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一排排书上,一切简单又让人满足。
  他吃得很少,一直听她讲这些天小哥哥管教的遭遇。偶尔听到某个细节,心里会紧一下,怕她太敏感,被这段感情伤到。
  “费聿铭,我怎么跟小哥和家里人说?他们不同意怎么办?”她嘴上还有番茄浆,很快从无忧无虑陷入沉思。
  “无所谓,我不在乎。”他耸耸肩,把她整个抱进怀里,“想说就说,不想说就过一阵再看看,只要你高兴就行。”
  “我爷爷奶奶可能不同意,我爸妈也够呛,他们都保守,我小哥根本没戏,他第一次见你就特别不喜欢!”
  他挑挑眉毛,一脸严肃。
  “什么是没戏?”
  “就是完全完全绝对绝对不可能!”
  “为什么?”他饶有兴致的听她又讲起第一次见面的事,说完还被瞪了一眼。
  “你一次见面你对我那么凶干吗?只是因为车轮碰到坦克了吗?小虎得水痘不是我传染的,我也得上了,可能还是小虎传染的!到现在还有疤没下去,你那时候态度太差了!”
  “是吗?给我看看!”
  话题一下子从家里对恋爱的态度转到她身上留的水痘疤痕,早饭也不吃了,他抱着她躲到很深的书架后面,四壁都是些政治期刊和没人借阅的旧书,书架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把她逼进角落里,抓着她裙子腰身上的花边,他一本正经的问:“知道国外大学图书馆什么样吗?”
  “什么样?”被抱得浑身很紧张,卿卿扭捏着躲了几下,被费聿铭高高举起来。
  “这样!”
  他一直试着找机会营造两个人的空间,家里不行,外面不行,公寓又不能随便带她回去,这场恋爱谈得他非常辛苦,又是有苦说不出。在欲望的层面,她投入的不够,总是把他胃口高高吊着,虽然时间还很短,已经能想到以后的路并不会如当初想得顺利。
  可越是难以得到的,过程越辛苦,得到后的快感也是最多的,如同战胜一个赛段或成功改装一辆汽车,甚至比那些更令他向往。她眼角带着明媚的笑意,嘴上说着他喜欢听到的话,或者她一再排斥拒绝,行动上给他不小打击费聿铭都能接受,因为他现在非常喜欢她。
  楼道里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是女人的高跟鞋,两个人一下子都不敢动了,她很埋怨,却不敢出声,在他和书架铸成的牢固保护下猫着身子。
  声音经过门口不久,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渐渐远了。虚惊一场,都忍不住想笑,又瞪着彼此。
  “被人看见怎么办?”
  “看去!国外都这样!”他满不在乎,继续刚才被打断的事情。
  “费……!”
  立在隔板上的书掉下来一本,打闹间,她针织衫的扣子几乎绷开,露出一大片肩上的肌肤。锁骨下水痘留的几个痕迹露出来,每一粒衬在白皙皮肤上的细小红斑都被他仔细吻过。他并不是一次要求很多,但是循序渐进的不断引导,让她适应接受他的方式,不再那么排斥。
  不知道她以前的情人是什么样的,她会这样害羞,他对她过去的恋爱史不太感兴趣,只希望她能快些跟上他的节奏,接受他的方式。表白之后,他最想做的就是有更深一层的接触。
  “费聿……”
  “嗯……”
  气氛刚好,她好不容易从半拒半迎到默默接受,可惜又有破坏因素干扰,沙发上传来了熟悉的日文歌。第二次听到,费聿铭一下就猜出是谁,能做的只是把她放回地上,帮她把肩上的衣服整理好。
  他不让她去接,抓着群摆像个孩子似的闹了好一会儿,最后被她挣脱还是跑开了,那个人毕竟是她哥哥,是她的家人。

  7788520之波折
  展会人很多,事务杂乱,卿卿尽职尽责在岗位接待家长,穆洵查过岗一直要陪着,毫不容易到中午才送开。轮到下午交班休息,早过了午餐时间,卿卿总算得了空闲,提着订好的东西准备上楼。
  楼梯上正碰到下楼的糯米,嘴上还冒着油光,见她怀里抱着外卖比萨和咖啡,赶紧跑过来说话。
  “卿卿,去哪啊?”
  “哦……吃……吃饭……”
  “一个人吃整个比萨?”
  “对……对阿!”
  “卿卿……吃多了可爱发胖!”
  “哦,知道了,我不减肥。”
  “哼!对了,看到萧恩没?眼眶被打青了,听说是上午的事!”
  “是吗?没看见……”
  “一会儿跟你仔细说,我去接班了,你慢慢吃。”
  “好。”
  糯米蹦蹦跳跳下楼了,卿卿继续上楼,步子慢了很多,尽量显得低调,到了顶楼楼道才加快步子。图书馆的大门闭着,她故意放轻脚步过去,停在门口从玻璃窗往里张望,看他正在做什么。
  沙发旁边摆着早餐的外卖袋,两三本书,阳光透过书架打在费聿铭身上,黑色条纹衬衫上有细微的波浪型暗纹,依然挽着袖口,靠在沙发上弄出了几道皱褶,露出一节结实的小臂。发丝还是根根直立,看多了,卿卿觉得很有个性,不再像鲁迅。踮高脚尖,才看清膝上是黑色笔记本,敲击键盘,好像正在录入东西,依然是左手在触摸区操纵鼠标,旁边还是早上用过的马克杯。
  看了好一会儿才推门,声音很小,见他依然埋头工作卿卿偷笑,轻手轻脚的过去想吓一下。
  猫着小碎步,下台阶,比萨盒子抱在怀里,一步一停顿接近沙发,刚举起纸杯准备好扑过去,冷静的声音及时制止。
  “别把咖啡洒了!”
  下一刻手臂已经抬起来准备好接东西,转过头看她脸上扫兴的样子。
  把咖啡交过去,自己抱着比萨盒子,卿卿的兴奋嘎然而止,失望的往沙发角一坐。他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端着咖啡低头继续工作。
  冷静和热情完全是两张脸,像两个人,工作时不拘言笑,亲吻时又激烈到要吃人,他是绝对能做到人格分裂的那种男人。
  知道她在打量自己,展开手臂很自然把她搂到身边,费聿铭拉着她一起看屏幕上的汽车资料。
  “这是什么?”
  “上午忙吗?”
  几乎同时问出问题,最后是卿卿嘟囔了句“忙傻了”,凑过去看电脑里的东西。
  “看不懂,说什么的?”对着法文网站瞄了几眼,只有一两个和英文相似拼法的词能猜一猜,其他全没有概念。
  “汽车发动机的事,要听吗,我给你讲?”他揉揉她的头,果然见她皱着脸一连摇头。
  “不听!没意思!”
  她坚持当汽车白痴,什么都能谈,就是不能听他讲专业术语,他一张嘴就啦啦啦的叫唤,偶尔也很让他伤脑筋。
  “上午卖得好吗?”
  “一般,书太贵了,十几页就要一百多块。”
  卿卿拿了一块比萨送过去,他手头在忙,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大口。
  “嗯……不错。你快吃,饿了吧?”他一边查资料,一边跟她聊书展的事。
  难得有平静的相处,细嚼慢咽,能有大把时间欣赏他工作的样子。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卿卿又出溜到地毯上靠着费聿铭的腿,偶尔指着屏幕问一两个很低级的问题,用左手试试当鼠标,肌肉抽搐,又拿起比萨咬一大口出气。”
  “你为什么用左手啊?”趴在沙发上,卿卿抬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凹陷。
  “不知道,不许摸!”他及时抓着她为非作歹的手。
  “为什么!早上你还看我的水痘疤了呢!”卿卿觉得很不公平,他不解释原因,手上的事情也没停下来。
  “我能!你不行!”
  撇撇嘴,趴回去啃比萨,费聿铭继续上网喝咖啡,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她吮着手指上的芝士味,吮着吮着又对着他发起怔来。
  说帅他也不算特帅,不是萧恩那种回头率极高的帅哥,要说年轻,也比不过翁卓清,要是俊朗的话,好像又比穆洵逊色一点,可不知为什么,综合起来,他比他们三个都要好,比所有男人都好,还不是好一点,好太多,有一种她说不出的神韵。
  从来不被美色诱惑的卿卿迷糊了,呆了多久也不知道,总之久到费聿铭有点奇怪,低头问她“怎么了?”
  恋爱就是这样,会吮着手指犯傻,被盯得发毛,又突然没理由的脸红心跳。他终于放开笔记本,眼神深邃发亮,托高她的脸俯下头。也分不清谁主动,谁的嘴唇上带着芝士或意大利香肠的味道,总之吻起来有食物的香,还有咖啡的苦味。
  不同于早晨的热烈,这一刻的吻舒缓而慵懒,被阳光包围着,周身舒畅安全。抱着他的肩怕自己软倒,卿卿数着鼓膜里的心跳,眯起眼偷看。
  他是个严肃的男人,也是个热情的男朋友,还是个吻技一流的情人。他的瞳仁是很深的浓缩咖啡,眉间隐约有生气时留下的纹路。眸光一闪,唇上麻麻的疼了一下,赶紧闭上了眼睛。
  全情投入,吻到浑然忘我,咖啡和比萨被遗忘在一边,墙上的挂表一格一格的慢慢爬。
  啪的一响!
  图书馆的门猛然间撞开,打到墙上又弹了回去。
  两个人还来不及分开,就听见门口的声音。
  “哈哈!gotcha!”
  先吓到的不是他们两个,反而是一脸兴奋冲进来的糯米。
  实在太尴尬,有几秒两个女孩就睁圆了眼睛瞪着彼此,谁也忘了说话。
  费聿铭毕竟最冷静,扶着卿卿站起来,手一直放在她背上当作安慰,又向糯米打了声招呼。
  “你好,有事吗?”
  “呃……你……好……费先生……”糯米不敢正视,对这样的状况很无措,原地转了一圈灰溜溜的想往外面跑。
  “对……对不起……打扰……卿卿……轮到你……值班……”
  图书馆的门又是砰的一声,糯米跑得飞快,都来不及追。卿卿也没去追,傻站了一会儿,晃过神转身求救似的扯扯费聿铭的袖子:“怎么办?”
  看她脸皱得好像世界末日,他反而不太在意:“没事,不怕,没什么得,说清楚就好了。”
  “还没什么!”她急得两根辫子快像他那样立起来了,看他还是气定神闲。
  “很正常啊,我们又不是学生,校规上也没说老师不能和学生家长在图书馆接吻啊。”
  他振振有辞一解释,卿卿没脾气了。
  “没事,去吧,不是叫你去卖书吗?” 费聿铭帮她把辫子捋顺了,又拍拍上衣上的小褶痕,亲了亲额头,推着她往外走。
  “我怎么跟她说啊?”她还抓着他不放,手脚慌乱不肯出门,哭丧着脸,本来准备长期地下运动的计划彻底被破坏,卿卿很沮丧。
  “实话实说,没什么不能说的,快去,先好好工作,大家等你呢。”看她还不走,他也不劝了,直接抱起来不让她缩手缩脚,提到楼道里才放下,摸摸她胡思乱想的脑袋:“去吧,一会儿我下去找你。”
  不情不愿的,卿卿下楼了。
  费聿铭回到图书馆收笔记本和外卖的各种袋子,刚要处理剩下的比萨,图书馆的门又开了。这次进来个年轻男人,很陌生脸孔,猛地撞到他提了外卖袋子准备出去,一愣,看了眼他手里的比萨盒,让开了身子。
  费聿铭扔了东西回来,年轻人已经走了。收好东西下楼,他特意走了大楼另一侧地楼梯,绕了一大圈才到幼儿园的书展区。
  远远就能看到卿卿正和身旁的人窃窃私语,正是刚才莽莽撞撞闯进图书馆的女孩,梳着个马尾辫,一见他来,马上扯扯卿卿的衣服,钻进后面的帘子。卿卿一发现是他,表情马上不太自然,笑得要哭一样。
  “地下情侣”是一回事,被发现还要假装老师家长就是另一回事。
  “你好,我给孩子买书。”他怕她紧张,主动问好,表现得很随意,可越这样卿卿越紧张,跟他说话声音都和平时不一样,高了八度。
  “你……好。”
  “这本多少钱?”
  他先拿起本小女孩看的童话,卿卿一看就皱眉。
  “八十。”
  又换了本怪兽封面的童书,总算见她眉心舒展了。
  “那这个呢?”
  “一百二,现在打九折。”
  卿卿紧张到不行,巴不得他买一本赶紧离开。人来人往的书展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她们的摊位,不过停留太久总显得不自然。
  费聿铭可不这么认为,一本本翻开,询问价格,细细选择。糯米从后面取书回来见他又是一愣,只好窝在自己位子上打着书假装读,其实在偷偷注意两个人的表现。
  费聿铭最后拿起一套绘制精良的原版图画书放到卿卿面前。
  “这个多少钱?”
  “你要一整套?”
  “对,一套都要,还有刚才的几本。”
  卿卿抱着书又抬头看了眼决意买书的费聿铭,对他的不配和很无奈,很不高兴。明明被糯米发现了,他不但不回避,还特意到糯米面前炫耀,她写了一脸赶快走人,他依然坦然轻松的站在摊前跟她侃价。
  “好吧……八五折,可这套……这套是给两岁以下孩子看的,小虎的话……有点太容易了。”好心的给他意见,没想到他反而笑得狡黠,满不在乎的耸耸肩:“没关系,给我自己的孩子留着。”
  这下把卿卿堵的接不上来,攥着拳想打人。费聿铭对她眨眨眼睛,一脸和善的把钱递给正想偷笑的糯米。
  “帮我包一下,Miss裘。”
  糯米慌手慌脚的捆书,卿卿像根小棍似戳在摊位前,看他还要怎样。他低声和糯米说了两句,最后一句声音大些,卿卿听到了:“谢谢帮忙,下次我们请客。”
  公然贿赂助教,糯米就轻易上钩了,忙着给他算折扣找零钱。
  他很快掩去眼里的笑意,抱起一大摞童书向她们道谢,去了别的摊位。
  望着走远的背影,卿卿总算松了口气,一脸兴奋的卿卿凑过来,在卿卿耳边小声嘀咕:“一会儿老实交待!”
  已经答应请她吃饭,刚才又被撞到那样的一幕,再否认就太矫情了,卿卿脸上发热,不过郑重其事的嘱咐糯米好几次:“保密知道吗!”
  糯米做了个OK手势,刚想趁机打趣两句,一只男人的大手一掌拍在摊前,差点撞掉最靠边的一排画书。
  两个说笑的女人同时一愣,一转头,青着一个眼眶的萧恩正站在面前。
  费聿铭转了一圈把书放到车里再回来,书展已经快结束了。大厅和走廊上的家长正在退场,各个摊位协助的老师开始整理东西,绕回幼儿园展销区,摊位旁的书商和糯米正在收拾各种童书分类装箱。
  他以为她还在柜台上忙收尾的事情,本想在车里等,又觉得不如亲自过来接她好。可过去问糯米她去哪了,对方含含糊糊的说好像上楼了。
  早晨到了学校就一直在顶层的图书馆消磨时光,费聿铭上楼找了一圈,和离开时差不多的样子,她的外套书包还在,饮水区放着他们用过的两个马克杯。
  再下楼,她依然不在展区,问糯米,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他只好绕去中班教室找她。
  因为书展,幼儿园区的走廊是封闭状态,挡着几个明黄色的隔离墩。跨过去沿着班级的顺序经过小小班和小班教室,停在中班前面才发现门都是锁着的。
  中班再过去是U型的回廊,有一扇锁着的玻璃门通向操场,平时的游戏时间,孩子门就走这扇门去户外活动,再转过去,已经是大班教室和室内活动区。
  拿出手机拨过去,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接听,才想起来她的手机大概放在书包里没有带在身上。刚准备反身折回去,无意间透过玻璃门撇到操场的一角。
  那里并排列着两座大型充气滑梯,都是城堡的造型,结构复杂,中间由悬索桥连接。桥身很高,能看到后面一块空出的绿地,隔着短小的木质篱笆,有几株过冬枯萎的干花枝,有个年轻人就站在花枝中间,隔得有些远,看不太清。
  男人背对着门,只能看到阳光下耀眼的金发,体恤的后背上印着一张照片,猛一看觉得眼熟,一下子费聿铭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他身前还站着另一个人,完全被挡住了,只露出羽绒服的一角。
  他没心情观察陌生人,转身离开,走回隔离墩刚要迈过去,突然觉得哪里不对,犹豫了一下,反身又折回那扇玻璃门。
  刚刚只看到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很肥大,像是男士的,下边似乎露出一段鲜艳的色彩,像是——女孩的群摆。而那种颜色,他只在卿卿身上见过。
  跑回玻璃门边,男人的背影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在滑梯间寻找,好不容易才发现闪过的半张侧脸,一瞬间就记起哪里见过他,是收拾东西时进图书馆的那个外国男人,眼角有淤伤,体恤身前也有和背后同样的照片,只是尺寸要小一些,当时他看过一眼。
  他浑身似乎都在用力,面容扭曲,肩上露出的一只手正扯着他的衣领,这不像是偷偷约会情侣亲热的画面,反而像是一场争吵扭打。穿黑色羽绒服的人完全被滑梯台阶挡住,费聿铭看不到,只能看到那只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幕让他不安,心里有种无形的焦灼,他开始沿着U型走廊向前走,想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走了两步继而跑起来,总觉得刚刚见到的是卿卿的群摆。角度偏,走廊又改变了走向,另一个滑梯完全切断了视线。折回去,男人的侧影几乎完全被滑梯挡住,声音被大楼阻隔,连那只手都看不见。
  费聿铭回身向走廊外走,步子越来越快,跨过隔离墩寻找直接通往操场的大门,走过去推,门已经上了锁。又绕到另一边试,也落了锁。
  反身沿着来时的路出去,经过大厅时听见糯米打招呼,顾不得说话,费聿铭闪身推开正门跑了出去。
  中小学和幼儿园在不同的楼里,又连接成一个完成的建筑,操场在楼区包围下,要绕过整个大楼才能走过去,幼儿园游戏区就在操场最里侧封闭的死角里。
  刚绕过大楼,迎面有人过来,是拿着钥匙巡视的保安。再向前,经过花园,绕向建筑另一面,刚听见跑动声,一拐弯迎面就撞上刚才的年轻人。手里的黑色羽绒服拖在地上,脸侧有一块青黑,神色狼狈,眼神混乱,嘴角破了,正在拿袖子擦。
  错身而过,只有一瞬目光的交流,本该继续向前,费聿铭却身不由己的停下。回头时那男人也正站定,把拖在地上的衣服提了起来披回身上。
  很少这么冲动,过去一把扯住男人的后领,几乎拽了一个跟头。拳头举起来就想挥下去,心念又一转,猛地甩开,对方措手不及,被掀翻在地。
  费聿铭往角落的幼儿园游戏区跑,视线里出现学生绘画墙,然后是充气滑梯的城堡尖塔。心里没来由的抽痛,一步也不敢停。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又觉得,自己是对的。
  费聿铭停在充气城堡前,开始不敢确定,透过夹缝,终于看清那件贴身的深色针织上衣,多褶的群摆是她喜欢的吉普赛风格,只是脖子上的项链不见了。吃早饭时他拿起一大串在手里把玩,问她沉不沉,她摇摇头,整个项链随着身子摆动晃得叮当响,笑着在他面前转圈问他像什么。
  那时候她特别开心,咧着嘴,笑的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两个小虎牙看着特别可爱。手舞足蹈,群摆飞转起来很大的一周圆,花纹繁复,两条辫子都甩来甩去,像个热情洋溢的南美女郎,转晕了就倒回他身上,问他像不像巴黎圣母院中的埃斯米拉达。
  法语是他一半的母语,他知道雨果,看过钟楼怪人,却说不清她像不像埃斯米拉达。在他眼里,她就是她,他喜欢她,不管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但是,这一刻,在他面前跳舞发出清脆笑声的那个卿卿不见了。
  把整个身子的重心倚着台阶侧面,站在充气滑梯旁边,卿卿用手挡着脸,慢慢平复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的辫子散了,被扯过的头皮是麻的,思考事情很慢。手心因为掴出的一掌震疼的厉害,唇上隐隐觉得疼,嘴里尝到一丝腥甜。下意识用手背抹了抹,越抹越觉得难受。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冒犯,她清楚这一次不同于上次单纯的因为鲁莽唐突的感情冲动,可又不懂萧恩这么做是表达爱慕,还是纯粹报复发泄一下。
  她非常生萧恩的气,想到去主管那里投诉,又觉得他挨打自己也有责任,投诉只会让矛盾再次升级。有点气穆洵冲动,但很快又觉得他那么做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并没有错。忍下来,心里难过,只会擦嘴。越擦越擦不干净,总觉得留着另一个男人的痕迹,嘴角抹得生疼,想哭又哭不出来,憋闷得难受。
  自己怎么那么笨呢!萧恩无缘无故停在书摊面前约她到外面说话,选了最偏僻得角落,又脱了羽绒服披在她身上,那时她还一直以为他只是没放弃希望又想表白。可他也确实表白了,非常直接,不像以前几次那样说“我喜欢你”,这次他说的是爱,“卿卿我爱你”几个字她听得非常清楚。
  连费聿铭都从没对她说过爱,虽然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他会说喜欢,会想亲吻甚至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却从没提过爱。
  是自己回绝得太生硬了?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会让萧恩这样?
  上一次是在圣诞聚会的晚上,卿卿还记得。他追着她从餐厅里出来,手里拿着大衣来不及穿,跑得很急,天又冷,呼出的哈气在空中漫成一团白色,湛蓝的眸底有沉迷的醉意,金色的短发被风吹得很乱。
  不问她要干吗,要去哪,把手里的大衣展开往她身上披。只想到躲,他却突然收紧大衣的两襟,把她完全裹进怀里,带着浓重酒气的唇压迫下来,不容拒绝深入到唇里。推开他时,她几乎把他的脸都抓破了,他眼里却热情依然,抓住她的手说“qingqing,我喜欢你”。
  每次拒绝以后他都气馁一阵,然后再重新来过,但是费聿铭出现以后他再没表示过什么,就是楼道里碰到也不怎么说话,彼此刻意躲着。刚刚他的所作所为她根本不可能接受,可那句“我爱你”又让卿卿发慌。
  就这样靠在滑梯旁边不动,她不知道该委屈,该生气,该哭,还是该安静下来当作什么没发生,只是用手背没完没了的擦嘴。
  见到这样的卿卿,费聿铭除了心疼,竟然更多的是生气。
  他慢慢走过去看清她的狼狈样,衣领是斜的,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地上是弄坏的项链挂件,一地的珠子石子,她捂着脸不停的抹嘴,手又垂下来,身子靠向滑梯背过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己女朋友被欺负,他绝对不可能忍气吞声毫不作为,那样的话他就不是男人,不过这之前费聿铭也想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男人是谁,她为什么会被欺负了却不马上找他,反而自己躲在角落忍着。
  费聿铭走到卿卿背后她才有所察觉,搂住的时候,他感觉出她背上僵着,浑身一震,回头看他的眼神满是惊恐。
  近看下更觉得生气,嘴唇竟然被咬破了,伤口的地方凝着两个血点,被她擦过的嘴角已经泛红肿了起来,她还傻站着一句话不说。
  “那是谁!”
  压抑着,他还是非常非常生气,恨不得马上回楼里把那男人翻出来狠抽一顿。虽然气她不会保护自己,又必须先确定她没事,否则会更担心。
  “卿卿!”
  费聿铭叫她名字,她依然好半天不吭声傻傻看着他,好像不知道他是叫自己。他托高她的头想抹掉嘴唇上的血点,刚要碰到,她脸上的表情急剧变化,在他反应过来以前,突然捂住脸转身趴回滑梯上,放声大哭。
  卿卿哭了,可能是特别伤心委屈,也不肯面对费聿铭。哭得肩膀一抖一抖,声音凄然。他坚持扭过她的身子,本想劝她不要哭,看到那张花容变色的脸,想说的话也都憋回去,把她搂进怀里。
  “没事没事……”
  意识到可能自己口气太凶又把她吓到,费聿铭试着缓和语气哄她,反而越哄哭得越厉害。拦着不许她用手捂嘴,她不听一定要盖着不给他看。
  “卿卿……看着我……卿卿……我看看……”
  不管她哭成什么样,他一定要托高她的下巴,抓着她的手,不许她再蹂躏受伤的嘴唇。幽黑的瞳仁被泪水沁得发亮,有慌乱,有委屈,还有很多想跟他说却来不及解释的话。他一碰她就往后缩,泪珠子又往下滚,泣不成声还要咬嘴唇。眼泪浸过破皮的地方,又沾到他手指上,红肿看起来特别明显。
  手边没有干净的纸巾,嘴唇噘着,脸上到处是泪水,看得他不忍,费聿铭只能用最简单的办法帮她杀菌消毒。
  托在头后不许她躲,他低头直接含住破皮的嘴角,最先尝到了淡淡的血味,然后才是她。小心翼翼舐舔着唇瓣中间肿起的地方,把脏东西吮干净,感觉她牙齿都在打颤。
  疼痛过后,是被疼惜的感觉。卿卿不再试图挣脱,慢慢接受着他的吻,不觉抓住他腰身上的衬衫不再动。
  她的眼泪还是很多,大滴大滴沾到两人脸上,孩子一样的哭。保护的吻渐渐加深,他把怒气和心疼透过吻传递给她,又慢慢让两个人僵持的情绪一点点稳住
  分开时,卿卿的哭声已经止了,他低头问她好些没,又触动了某根敏感的神经,跟被大人撞到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埋回他肩上呜咽着摇头。
  她个子小,胳膊根本抱不住他,踮着脚往上够,脸蛋上冰凉凉的一片红,鼻息还是乱的。脱了外衣披在她背上,他拉高衣领挡住她的脸,让她藏在里面哭。又贴回身前,外套里是嘤嘤的呼气吸鼻子,手也凉透了,温度透过衬衫传到他身上。
  慢慢拍抚着后背,捋着乱了的长辫子,他抵着额角吻着她头顶凌乱的发丝,把她保护在臂弯里,等着这场风波的滋扰一点点平息。
  问清缘由处置肇事者都是后面的事情,费聿铭最先要做的是让她感觉安全放心,让她肯依靠过来栖息在他身边,也是作为她男朋友必须有的理智和冷静。
  卿卿完全止住哭已经是好一会儿之后了,抬起脸从外套里探出头,费聿铭正一动不动的用胳膊圈着她。怕天气冷风灌进衣服里去,他一直抓着两边的衣襟听她哭了十几分钟。她不只是表面上那么开朗快乐,她也有烦恼忧虑,听哭声就知道了,猜测着她被家里保护长大,被几个哥哥围绕着,肯定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卿卿哭得暖暖的,脸上发热,泪水被吹干了瑟瑟的疼,开口要说话,他已经拉起她的手放在衣服口袋里。
  “哭够了?”
  眉眼已经清明起来,虽然还带着泪痕,却不娇怯,柔柔弱弱依偎着他点点头。总算是好了,嘴角肿得很厉害,必须简单处理一下,费聿铭带着她回楼里,并排走在一起,他一直搂着她的肩,让她坚强起来。
  绕来绕去很曲折的路线,停在拐角的地方,他特意俯下身嘱咐她:“进去不许再哭了,听见吗?你是老师!”
  “嗯!”
  她点点头,又把脸藏回衣领里,他刚要走,她突然想到上午的事,从后面抓着他的胳膊。
  “怎么了?”
  费聿铭以为她是害怕,但事实她并非退缩,而是凝重的一再嘱咐他:“你不许打架!”
  “放心,我不打架。”捋捋她的头发,把辫子放到衣领里,他不希望别人看到她凌乱的样子,“一会儿你直接上楼拿东西,我开车在前门等你。”
  “真不打架?”她还是半信半疑的,在他眼睛里搜索着实情。
  “不打,我都不知道该打谁呢,你没告诉我他叫什么!”揉揉她的头发,在眼角的地方亲了一下,还是咸的,他笑了笑,紧绷的面孔终于柔和下来。
  卿卿放心了,跟在费聿铭身后进了大楼。
  前厅只有零星一两个人,幼儿园的展区已经空了,糯米也不在。费聿铭把卿卿送到楼口,又嘱咐了两句,才转身出去取车。
  卿卿上了楼,在图书馆换下他的外衣,重新编了辫子,穿上自己的大衣背好书包,又用围巾把半张脸遮起来。下楼他正等在大厅,手里有一杯热水。端着杯子回到车里,漱口贴上创可贴,他动作简单干净,小心不弄疼她,一切安顿好,又帮她把靠背调低靠上去。
  “回家以后……怎么说?”她没主意,躺在座椅上盖着他的外套又开始胡思乱想。
  “没事,先说是弄书不小心摔到磕破了。养一晚上就能好了,明天休息,周一应该就不明显,不许老舔,让伤口赶紧结痂听见吗?”
  “嗯。”
  她侧过身,安静的看他开车,没再深想以后的事。
  书展后清场完毕,提着钥匙的保安在楼里巡视,走到幼儿园的走廊尽头,见着个男人手里提着头盔,靠在正对着操场的玻璃门边,面色凝重。
  过去问他干吗的,找谁,那人相当无礼,话也不说,推开保安,转身就往外走。
  送她到家门口,下了车费聿铭还一直关照卿卿一会儿要怎么讲。他走后开车在路上有点不放心,碰到交通灯在路口打电话过去,她说正在房里看书,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依然带着些微的委屈。
  交通灯变了,他继续开车,听她在另一头安静的呼吸。
  “慢慢看吧。我挂了,好好说,不要怕。”
  “嗯。”
  她按了手机上红色的按钮,把手机放回床上。欲盖弥彰的找了丝巾围在脖子上,试图遮掩脸上的痕迹。到了吃饭时间不得不下楼,又在脸上扑了些粉底,忍着疼上了些唇彩。出房间前,卿卿对着镜子祈祷,希望事情不要闹大。
  最先发现她异状的是张妈,继而是穆家爷爷奶奶,看她吃力的举着勺子往嘴里送东西,嚼的时候,半边下巴看起来肿得很高。
  “七七,怎么弄的?上火了?”
  “没……今天摔跤了……”她不敢抬头,拨弄着饭粒磕磕绊绊的撒谎,他教的话她在房里演练了好几次,真用上依然心里没有底,总觉得谎言很容易被戳破。好在,穆洵没在餐桌上。
  “小哥呢?怎么不回来吃饭?”卿卿给自己碗里夹些好嚼的青菜,偷偷瞄了眼张妈,希望快些把话题岔开。
  “怎么摔的呢?这孩子!过来我瞧瞧要不要紧!”奶奶放了碗筷,起身去客厅里找花镜,爷爷吩咐张妈去楼上找跌打的药,把口袋里看报用的放大镜也拿了出来。
  卿卿坐在位子上,碗里还满满的饭菜,不得不放了餐具,仰起头对上桌上的灯。柔和的灯光里,有人托着她的头,像下午费聿铭那样小心。几只手抚摸着额头和脸颊,仔细查看她嘴边的伤口。眼波流转,她面前是爷爷鬓边花白的头发,奶奶花镜后深深的皱纹,还有张妈手里的跌打药水。一转眼,她已经二十多岁了,不再是桂花树下那个经常闯祸的小女孩。
  张妈都带上了花镜,已经不是当年从农村进城的中年妇人,她儿子都大学毕业在另一个城市安家落户,一路跟着爷爷奶奶,从小保姆一步步做过来,张妈都老了。见着大人这么心疼自己,卿卿心里有些愧意,又不好说出,眼睛里酸酸的泛着湿,却一直忍了下来。
  “以后可得仔细了,这么大了,真摔了牙,摔伤了可怎么好?女孩子最怕留个疤,以后还要出阁的!”
  奶奶粗糙的指肚上有多年做家务留下的薄茧,沾了些药膏,均匀的涂在卿卿脸颊的刮痕上,越涂越觉得孙女长得快,转眼已经是大姑娘,再过两年就要嫁人,以前的孩子眉眼,如今的女孩轮廓,越看越舍不得。
  “我没事了奶奶,我以后……”卿卿因为长辈嘘寒问暖,心里压抑的难过悄然平息,她试着说些开心的逗他们放宽心,规矩的仰着脸任他们检查治疗,“我以后一定小心,今天的书我卖了第一名,我卖的钱最多,我们……唉……”
  药绵突然被另一手接过去,爷爷的白发换成了穆洵的脸,可能是灯光的原因,竟然看起来陌生肃静,都没有笑,少了以往他对她那分天生而来的亲昵。
  “小哥……你什么时候……”
  穆洵把头盔扔在餐桌上,立在灯下给她嘴角裂开的地方涂药,一言不发。他仔细端详着那些伤口,下午看到的一幕再眼前一遍遍重复。那个开黑色悍马的男人,他一直以为他们只是老师和家长的关系。
  穆家爷爷奶奶又坐回位子上,菜凉了,香味都被药味盖住,张妈端起碟子重新去热,卿卿本想帮忙,刚要站起来,又被穆洵按回到椅子上。
  “你老实坐着!”
  他把最后一点药膏抹匀,把药绵攥在手心里,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推开面前的头盔。
  “小六子,去哪了?卿卿下午摔了。”奶奶摘了花镜给爷爷碗里盛汤,穆爷爷拿起筷子准备继续晚餐,等着张妈把重新热完的菜端出来。
  穆洵没有动面前的空碗,只是一眨不眨的盯着光下卿卿的侧脸。她很少在家里还小心翼翼,吃饭都秀气了不知多少,除了刚刚上过药的嘴唇和脸颊,她还有一个地方不一样,之前他没有好好注意过,现在看来,似乎是当时疏忽了。
  穆洵坐正身子,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褪得一丝不剩,盖住卿卿握筷子的,拉着她一起放回桌上。
  她有些莫名的紧张,手心里竟然有汗。清澈的黑眸子里带着他最不熟悉的怯懦和心虚。
  是了,那种眼神就叫心虚,那晚他在房里问她到底发生过什么时,她也用同样不确定的目光闪躲过。
  清清嗓子,回握着她的手,却比平日里用了更多力。穆洵当着还茫然无觉的爷爷奶奶揭开了隐瞒已久的底牌。“爷爷奶奶,有个事……”
  说完他看看她,没敢迎面对他,却是闪烁着不安的低下了头。
  其实开始他并不想这么做,或做的这么不给她面子,可骑车回来想了一路,那样的男人,给不了她安稳太平的感情生活。所以他不同意,绝对绝对不会同意!
  “怎么了?”两个老人又放下了筷子,张妈端着盘子立在桌边,都被穆洵凝重的表情吓到了。
  “叔叔婶婶最好也来一下,因为……卿卿谈恋爱了……”
  卿卿怎么也想不到穆洵会这么直接,这么不给她留余地。饭就剩在餐桌上,盖了另一个碗,她的一碗满满的都是米饭和青菜,只吃过两口,旁边是本命年穆洵特意给她买的红色米老鼠筷子,如今也摆着,随着饭一起凉透了。
  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爷爷奶奶,卿卿的父母,甚至还有穆洵的父母。开始,其实并没有惊动那么多人晚上往郊外跑,可一听说是半个外国人,爷爷想也不想,拍着沙发扶手板着脸站起来,就给了四个字:“我不同意!”
  卿卿站在大厅中央,根本不敢随便说话,穆洵离她很远,站在自己父母坐的沙发后面,冷冷的看着吊灯把她的影子一点点拉长。
  “爸,您别生气,再问问她。”卿卿妈拉拉丈夫的衣袖,试着劝劝一脸严肃的公公。
  “不行!不行不行!穆家就她一个女娃儿,不能找个外国的,我不管头发黑不黑,会不会说中国话,老大老二拉家带口的走了,把上面几个都带走了,身边就给我们剩下七七跟小六子,我不同意,中国人多了,给七七找,你们现在就给她找,相个好的还不容易,不许跟洋人。”
  “爷爷,他是中国人,他……”卿卿想替费聿铭辩解两句,被自己母亲拉着坐到身边,不让她接着说话。
  老爷子着急,脸都气得发白,毕竟当了几十年大家长,封建还是有些的。穆奶奶拿着小手绢在爷爷身边抹眼泪,已经昏花的眼里满是愁苦,也不多话,只是把孙女又叫到身边一直拉着她的手。看着儿子孙子一个个大了,在跟前要飞了,穆奶奶能咬着牙忍着疼点了头,好不容易盼着把底下两个最小的拉扯大,准备一直留在身边,一听找了外国人,想到卿卿也得被带走,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他们这辈人,倒也不求孙子孙女大幅大贵,就是希望临走的时候身边能儿孙满堂,算个寿终正寝,真想的话,一个电话都能招到身边,逢年过节不至于冷清。尤其是七七,真算得上穆家二老心尖上的肉疙瘩。
  “你们让七七说说,别难为孩子了。你跟奶奶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人?今天这脸上的伤都是他给弄的?”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弄的!”卿卿不敢说萧恩,只能瞒,怕家里认为她和外国人不清不楚。本来想把话说开了敞亮了,可她知道的有限,话里又带着哭音,说两句就没底气了。她长这么大没见过家里这样的阵仗,没见过爷爷为这样的事发脾气,更没想到穆洵会不帮她。
  她甚至连费聿铭的护照都没看过,不知道他哪天生日,今年究竟多大了。对他的家庭她了解的更少,让她如何说,说什么。只要他不是中国人,不定居在这里,怎么说家人也不会满意。
  “卿卿,你跟爷爷奶奶好好说!都多大了,没看爷爷奶奶着急了嘛!”穆爸爸过去拉着女儿起来,又给提到客厅中央,当婶婶的跟着她妈妈一人一句的问,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他做什么工作,嘴上的伤怎么来的。穆爸爸和自己哥哥在旁边劝老人,让老太太先把情绪稳定下来。
  自始至终,穆洵一句话都没说,就站在沙发后面看着。他知道有一天卿卿要长大,要嫁人,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自己会这么不适应。也没想到,她会选了开悍马那家伙。
  卿卿不好好配合,被妈妈和婶婶带进房里问话,穆洵就和叔父爷爷留在大厅,陪奶奶商量今后怎么办。
  “咱们也不说那人不好,就是不适合咱们家。不管有钱没钱,咱不图他什么,今天七七这丫头怎么弄的一脸伤我也不管了,以后这样的事绝对不行。得赶紧给她找找了,转年也不小了,总之不能跟个洋鬼子混,把女孩家好名声都混没了,你们赶紧去。小六子你也是,有合适的对象给你妹妹介绍介绍。七七女孩家总不能自己乱碰。”穆爷爷老思想根深蒂固,叹口气捧起身旁的茶壶,“真就是黑头发黑眼睛会说话的,家不在这里,迟早还不是得跟着走!我们也这把岁数了,没什么大奢求,小六子和七七能跟身边就行。老四,你进去看看,也别训她重话,孩子还小,不是她的错,她不懂的事情多呢。”
  穆奶奶扶着爷爷起身,也准备上楼去孙女房里看看怎么样了。
  卿卿正在屋里被妈妈和婶婶逼得走投无路,站在墙角掉眼泪。她以前在家里娇纵惯了,从没遇到所有人都反对的事情,如今自己一个人打仗,句句碰壁。
  “妈,恋爱是我自由,我想跟谁就跟谁。费……反正他是好人,他是跟我认真的,他哥哥嫂嫂就住这里,他以后也能,我不分手……我就不分……”
  “你还说!”卿卿妈也有些生气,过去戳着她的额头,“奶奶爷爷不说不问,那是给你面子,看你这嘴,到底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大人都是为了你好,女孩子家清清白白找个好人家才是正经归宿,咱们家跟别家不一样,就得有规矩。我不管现在你们年轻人流行什么试婚同居的,在穆家一概就不行。以后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上班,他家的课也不许教了,家里不缺钱非让你贴补。外国男人就是黑头发也是外国人,骨子里都是外国思想,对感情能有几个认真的,结了离,离了结的!”
  “在哪都一样,哪国人都离婚!感情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作主。中国也有离婚的,离婚的多了,这跟国籍没关系,跟我们俩谈恋爱没关系。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否定他,说他不好,我们才刚刚接触,以后认识深入了你们就知道他好了,我带回来给你们见……妈,感情是不能强求的,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他,他好,我喜欢他……”
  连对费聿铭都没说过的话,这时候卿卿一股脑都倒出来,以为是劝动了母亲,婶婶却上来拉着她坐下。
  “卿卿,听婶婶一句,既然开始的时间不长,不如再看看别的有没有好的。爷爷奶奶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也是为了你以后着想。你看三伯和婶婶,还有你爸妈都留在爷爷奶奶身边,为什么啊,就是为了他们开心,觉得有个依靠。要不你小哥早让他出去念书工作了,就是因为你爷爷奶奶舍不得,你小哥当初把国外申请下来的学校都推了。国内好的有的是,咱慢慢找,反正也还不大,有的是时间。不说让你跟他一刀两断行了吧,咱骑驴找马还不行吗?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更中意的,实在没有咱再说,先碰碰……”
  “三大妈,费聿铭不是驴,我也不找马,我就找我喜欢的,我就找他。你们干吗非拆散我们俩啊,我让他以后也住这里,不回国外还不行吗?我们才刚刚说好了在一起……我……”她说不出山盟海誓的话,说不出大人不懂的爱啊情啊,眼前模糊,只剩下下午他目视前方开车时的侧脸,眼泪浸泡着嘴上的伤口,好像洒了盐粒一样疼,“我不能……我就不……我不……”到后来卿卿也不解释了,任母亲和婶婶爱怎么说怎么说,就自己一声不坑的坐在床头。
  听见敲门,卿卿妈叹口气。
  “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呢!”过去戳她的头,又去开门。门口的爷爷奶奶都在等着,卿卿爸跟在一边,一脸无奈。
  卿卿抬头望着堵在自己门口的一大家子人,真是无计可施,心力憔悴。不知哪来的勇气,从床边站起来就往外跑,经过爷爷奶奶身边,忍着不哭却哭出了声,跌跌撞撞往楼下冲。
  下楼撞到穆洵,她撇开脸想继续走开,被他拦下来。
  “闹够没?”穆洵抓着她的胳膊,眉峰深敛,口气沉重,“下午的事我都看见了!”
  卿卿一句也不想听,死活要挣开他的手,被捏疼了,过去就踢了穆洵一脚。
  “小哥,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不知喊了多少个讨厌,终于停了,她才指着自己嘴边的伤口冲他嚷,泪眼模糊,“你要是不去找萧恩打架他也不会这么对我,不是费聿铭!根本不是他!我喜欢他,我就喜欢他,他是哪国人我都喜欢,我不只喜欢,我还爱他呢,我就要跟他一起!”
  她任性起来就是十个穆洵也无法说服,看她脸上涨的通红,声音已经变的沙哑,穆洵终于松开了手,靠在上楼的墙上。
  灯光把两个人圈在一个柔和的光环里,曾经的亲密无间,推心置腹,现在怎么都看不出来了。
  他本还想制止她跑出去,卿卿却已经挫败的坐到楼梯间,把脸埋进膝盖里,肩膀一抖一抖,不再出声。
  大人们走到楼口见着情形,以为是兄妹两个谈话有了结果,都没敢下来打扰。楼下只剩下他们俩,客厅里依然摆着残羹冷灸 穆洵找了把椅子,就陪她坐在大厅里,手只在餐桌上,而实际上,穆洵和卿卿一起成长二十年的深厚感情,正悄无声息地一点点被这场恋爱腐蚀瓦解。
  半夜卿卿偷偷爬起来吹风,站在窗口找不到月亮,手里攥着手机,也不知道给他打电话能说什么,发短信的话能敲什么字进去。
  很多事真是一言难尽,她声音已经嘶哑,发不出声,不想让他听到,夜也深了,最后决定不打,又把手机放回身后的柜子上。肿着眼,睡不着,从书柜里翻了本图画书出来拿到窗口看。
  成人的故事就和给孩子的不一样,虽然几米的画上一个字都没有,翻到过半,卿卿眼睛竟然又湿了,酸酸的让她无法继续下去。她很少这么爱哭,一晚上哭这么多,心里憋闷了东西又倾诉不出来,就只能生生的吞在肚子里,自己消化。
  穆洵也大半夜没睡,也是睡不着,屏幕上开着游戏,很多人相互厮杀,他坐在地毯上开了瓶啤酒,喝几口停下来想一会儿。大人们都在房间休息,送她上楼时,见她半边脸已经有些浮肿,嘴唇上刮的伤口被眼泪泡得泛白。
  第二天一早起来去房里叫她,窗户敞着,卿卿还睡着,整张脸完全肿起来,脚从被子里踢出来,摸着是烫手的。
  穆洵下楼找张妈,陆续把婶婶和自己母亲也叫起来。进去给她量了体温,有些低烧,可醒了以后她照样和每日似的起床,忍着脸上的难受下楼陪爷爷奶奶吃了早饭。
  奶奶问她好点没,她点点头。爷爷问她想好没,她没点头。
  大家看她精神不好,脸又肿了,谁都没敢再提前一晚的事,只是心照不宣的替她拿了主意。吃饭时卿卿也不多话,一口一口拿勺子往嘴里送粥。下唇牙龈上大片都溃疡了,碰到食物疼的钻心,一点味道也吃不出来,她闭上眼睛,当成受刑一下往下咽,烫到上膛脱了一层皮。
  经过家里这么一折腾,她确实觉得像是被迫蜕了一次皮,饭后吃过药,上楼回了自己房间锁起门,任谁敲也不开。
  她不想说话,也不能说话,张嘴的声音听起来陌生而可怕,她在镜子里看肿起来的半张脸,几乎认不出自己了。
  非要开窗看着外面的天,到了中午,可能吃的药也有些问题,她整个人烧得火炭一样,把早上吃的粥也吐了。没跟人说,卿卿就自己躺在床上坚持看半夜没看完的那半本图画书。手机摆在枕头旁边,没一会儿响一下,费聿铭跟她汇报在做什么,问她前一晚和家里说的怎么样。卿卿没有完全说实话,就总是问他问题,他的家在哪,家里有谁,他工作的地方什么样,他为什么中文总是说不好,会些的中国字那么少。
  开始以为是玩笑,后来觉得不太对,他把电话打过来。她忍着嘴上的疼,勉强跟他说话。
  “嗓子怎么了?”他听到她的声音就开始担心,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车钥匙,连嫂子问话都没理。
  “我有点难受,要睡觉了。”她非常想见到他,到嘴边的话又忍回去,六七个大人看着她,又发烧了,怎么见,去哪见?
  “卿卿,你怎么了?”费聿铭已经坐进车里,准备好开车出去,“我过去找你?是伤口发炎了吗?”
  “没有,昨天他们说我了。”她静静躺在枕头上,眼泪都流到手机屏幕上了,再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不受控制哭起来。
  “卿卿!卿卿!”费聿铭把车子倒出来,听不见她回话心里火烧火燎的担忧,“是出什么事了?家里知道了?”
  她没说话,趴进枕头里把手机关上了。哭了一小会儿,因为还发着烧,整个人都蔫了,手一直抓着被单,希冀着难受劲能赶紧过去。
  穆洵拿了备用钥匙进来给她送吃的,看她烧成这样,直接去衣橱里找大衣。
  “不去……我不去……”挣着从被子里被刨出来,卿卿一直闹,因为还生穆洵的气,抡着胳膊使劲打他。他也不跟她争,任她打够了,裹上大衣直接往外抱。
  “小叔,卿卿发烧了,我开你车送她去医院!”穆洵没敢惊动爷爷奶奶,卿卿爸妈要陪着,她死活不干,最后还是张妈一起把她弄进了车里。
  折腾出一身汗,在路上卿卿的烧退了一些,到医院时整个人除了虚弱就是闷,医生问话都不说,其他倒看不出哪不好。
  口内的小伤口有些感染,过敏反应加上她急火攻心,发烧很难免。吊点滴空挡,穆洵跑前跑后去取药和化验结果,卿卿就靠着张妈坐在医院走廊里打针,身上还穿着带花的睡衣,裹在厚厚的大衣里面,头脑里却是空洞洞的,浑身乏力,眼睛瞅着一个地方发直,念着另一个人。
  “七七,你别拧,好好跟家里商量,大人不是不尊重你的意思。”张妈看卿卿这么难过心里也不好受,毕竟从小把她看大的,“实在不行,你先把他叫来给我看看,不行再说,大冬天别这么折腾了,明天怎么上班,再说你真病了爷爷奶奶还得跟着着急,你爸妈也不好受。昨晚大人们说话重了,也是为你好,跟个外国人真不是好事,你听话,别闹了哈……”
  她不管那些,只听到了张妈前半句话,平静的表情里就出了些波澜,头埋在衣领里吸着鼻子,再仰起脸,整个眼睛都发着光。
  吊到一半卿卿非让护士给拔了,张妈拧不过她,只好让她到门口的地方打公用电话。手机给她她不要,她就要站在风口的地方,虽然还发着烧,但能跟他单独说上几句话。
  费聿铭正开着车在香槟小镇门口兜圈子,接着陌生的电话,口气很烦。
  “谁!”
  “是……我……”一听是她,他一脚踩成了油门,差点并到逆行的道里。
  “卿卿!你在哪呢?我在你家门口呢。”
  听见他的声音卿卿也很激动,肩上的大衣差点掉地上,艰难的报出了医院的地址,临了嘱咐他:“你快来,张妈要见你。”
  “谁?”
  “张妈,我阿姨。”
  回去继续打后半瓶点滴,卿卿终于老实配合一些,继续靠在张妈肩上,脸上有了薄薄的笑意。她脸色不好,烧过以后眼神黯淡,但她毕竟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爷爷奶奶唯一的孙女,她一直相信,他们不愿意不接受也得对她妥协,只要是她喜欢的,他们最终也会喜欢上。
  穆洵等了快一个小时才拿到过敏反应和血常规的化验结果,拿着单据回到急诊走廊上,远远就看见护士在给卿卿拔点滴。
  本来想赶紧过去帮忙,走廊另一头远远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件黑色的风衣像他开的车一样,打着深刻的烙印。
  费聿铭特别焦虑,停车排半天队,进门看不懂提示牌找不到地方,刚要抓着人问,就发现了走廊上依偎着中年妇人的卿卿。她发白的脸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胖了一圈,嘴唇肿得尤其严重,精神也不好,眼睛虽然勉强在笑,却带着弱不禁风的病色。
  因为他出现,她连张妈也不顾了,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身边的护士,大衣掉到了地上,点滴针头差点划伤她的手背。只穿着花格子睡衣,卿卿就迫不及待的往费聿铭身边跑。
  他在她视线里慢慢被眼泪模糊得只剩下朦胧的影子,不顾一切了,歪歪斜斜的往前冲,他迎上来的怀抱带着室外的凉气,却从心里让她温暖。没有丝毫含蓄收敛,费聿铭接稳她的身子,就当着走廊上所有人的面,直接把卿卿横抱起来。

  7788520之争取
  天很冷,医院走廊里虽然有空调,卿卿没了大衣依然冻得发抖。伸手抓了他的衣领就靠上去,话没说出来眼泪已经到了。
  抱稳了,他看见她一身红格子睡衣,脚上是双红色的单鞋,好像就是家里常穿的,可怜兮兮的脚,很小,连袜子都忘了,不禁就皱眉。脚面上细白的皮肤薄薄的,贴着下面细细的血管,难怪她会病,就这么露着,不发烧才怪。
  贴了贴额头,还是有些烫,又出了汗,埋在他肩窝里不出声,要看看她的脸,就是不让,手把他领子都扯歪了,还是不肯抬头跟他好好说话。
  费聿铭没办法,抱着她往椅子上去,冲着陪她的妇人点点头,接过羽绒服裹在她身上,又转头跟一旁的护士询问。
  “是还要打针吗?我们换个地方坐可以吧,这里风大。”
  小护士点点头,手里托着注射托盘,张妈帮忙扶着吊瓶的架子,一起转到楼道另一侧避风的地方,因为地方不够,他就抱着她,过去和一旁横躺占了四五个椅子看报的男人商量。
  “您可以坐起来看吗?她要打针,我们需要坐下!”
  男人开始不以为然,他站在面前又问了一次,意郑言词,一字一顿,周围人都在看,只好不情愿的坐起身,卷着报纸往一边挪出几个空位。终于有了宽敞的地方,费聿铭把卿卿放到椅子上,脱了自己外衣,又把她抱回来放在腿上。他不管周围人怎么侧目,摸了摸她冰凉的脚面,直接拿大衣裹住,鞋子也没有脱,一并裹在里面。
  “您打吧,慢一点好吗?”他每句话都是求情,听起来又像命令,护士不得不比之前更小心一些。掀开卿卿另一只手,找到手背上的血管,按照程序消毒,把输液针头扎了进去。
  她一直不敢看,就挡着脸,忍着针头扎上来一瞬的疼痛。不过因为他在,她也想表现的坚强一些,初见刹那掉了掉眼泪,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任他抚开额上的头发,贴了贴就抵在头顶,把手上的大衣收紧,让她靠着。
  “别动了,要不睡一下?”谢过护士,他好不容易能看清她的脸,说话时尽量温柔压低声音,稳住她蠢蠢欲动正在打点的左手。
  除了眼里的光芒是熟悉的,发胖的脸都让人认不得是她。他第一次见她没有梳两个辫子的样子,只是松松的绑在一边,垂到他搂住的地方,更显得娇弱无力。隔着羽绒服碰到她腰上,似乎都瘦了。
  “费聿铭,这是张妈。”她窝在他身上,从下到上都是暖的,想赶紧帮忙引荐,他听过打了招呼,又回头发话制止她。
  “你先睡睡,其他一会儿再说。”
  他并不是不想正式拜会身边的人,只是医院的环境和她的状况他都不满意,觉得很多事情不适合马上谈。
  在国外待久了,他没见过医院里这么多病人,这么繁忙而杂乱,甚至连特别开辟的急诊留观区都是满的。抢救室就在急诊旁边,进进出出推车后面跟着哭哭啼啼的家属。照片子的,化验的,取药的,交费的,人不停的从各个方向涌过来又散开,偶尔还有从急诊推出来的病床和轮椅,并不利于她休息。
  望着对面的座椅,也都是家人陪伴的病人,也有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多是自己坐着,最多靠在亲友身上,难受也要忍着。费聿铭把手臂收紧,让她完全侧躺着放松身体,低声问了张妈烧到几度,大概什么情况。
  她本来就烧着,发过汗人就很虚,经他一抱老老实实待着不动,没一会儿就犯起迷糊。她任性的时候有多任性,如今在他身边也有多听话,毕竟他是事件男主角,她争取了半天只有见他的时最安心,可以先把问题抛开,彻底好好休息。
  输液到了三分之一,她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面色平静,额头还有一点汗,贴在他肩上。费聿铭一直托着她打点滴的手背,低头盯着她大衣上坠缝的一个个亮片,或者面对着面前拥攘的急诊走廊,静静的想事情。后来他一句话没说,面上也没什么表情,所以张妈就安静的陪在一边,也没再吱声。
  只看他对卿卿的一举一动,好多话就不用问了。张妈是过来人,没经历过年轻一辈的恋爱,大体也是懂的。他抱着卿卿感觉就和穆洵不一样,一个就是哥哥,一个就是男朋友。连和她说话时的神态都不一样,卿卿拧,会顶嘴,可到了他身边,乖巧的换了人一样。
  费聿铭给张妈的第一印象很好,而对穆洵来说,还是没法子一下接受他。他见费聿铭抱了卿卿之后就没急着过去,而是远远的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卿卿打点滴。他们靠得那么紧,穆洵知道过去了也帮不上忙,如今的情况又不适合吵架,尤其昨晚她告诉他那番话。
  她说她不仅喜欢还爱他。这是句很重的话,她当时也在气头上,可说出来又认真。穆洵在房里想了一晚,躺在床上也在想,短短的时间,她能懂什么是爱,又能爱上他什么?
  手里的化验单子上标着各项指标是不是正常,药和假条他也开好了,只等着点滴完了送她回家。原本这些都是穆洵做习惯的事情,包括看病时让她靠着,任她打骂撒气之类,可抬头看着费聿铭抱她的姿势,他不知道以后自己的位置该摆在哪里。
  第二瓶点滴打到差不多,起身过去,费聿铭也正扶着卿卿准备抱她起来。见到他,他并没有意外,只是先声夺人的抢在他前面开口。
  “我们找一个时间谈好吗?现在我没时间。”说完他横抱着卿卿站起来,态度坚决,“让一让好吗?谢谢。”
  侧身带着她离开,那双红色的鞋子又露出来,她的脸被挡住看不见,穆洵只能对着走远的背影愣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就醒过来,马上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张妈,捡起椅子上的黑色外套,跟着费聿铭往治疗室的方向跑过去。
  卿卿睡得太好,换了地方也不知道,费聿铭站在床边等着护士帮她嘴上的伤口上药,穆洵也跟了进来,把外衣又盖在她脚上,遮住了那双红鞋子。
  “只能有一个家属跟着,出去一个。”端着换药盘的护士长一副严厉面孔,在两个男人脸上搜索了一下,走回床边,“要打出去打,恰架也没人管,但这是医院,出去一个!”
  治疗室的空间本来不大,他们都要在床边陪着地方更显得逼仄,穆洵以为费聿铭会发扬风格,毕竟自己是家人,可他却占据了最好的位置,还对护士说:“我是她男朋友。”
  嘴里说着“我是她哥哥!”,穆洵到底让护士长哄了出去,甚至拉上了治疗室里的帘子。看着卿卿和他一起消失在帘子后,穆洵踹了脚屋门,回到走廊找到张妈。
  “谁让他来的?”
  “小洵,你是哥哥,让着七七,都病了,让两个人见见,我正好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真是不好,你们给怎么介绍都行,真是好,哪能说拆开就拆开,你没看七七昨晚哭成那样。我觉得这个费什么挺好的,话也能说明白,而且对七七……”
  穆洵烦躁的在走廊里转来转去,抓了抓头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听张妈的话,更觉得堵得慌。
  “您不知道,唉,不跟您说了,反正我不同意,我给她介绍好的去,昨天我爸和四叔他们都说了,反正就是不行,这人怎么都不行……”他说着说着也站不住脚,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等着他们从治疗室出来,旁边的男人又要躺下来看报纸,穆洵本来就烦,说了对方两句不听,又差点急了,还是张妈一直上前拦着,才没打起来。
  “小洵,你给我坐这儿,七七还病着呢,你别再找事!”张妈也坐在旁边又劝了几句,费聿铭总算带着卿卿出来了。
  过去直接就把卿卿交到穆洵怀里,她身上还挂着他的外衣。
  “可以回家了,药你有吧?”
  当了多年哥哥连妹妹都抱不好,费聿铭帮了把手才没有让她摔着。穆洵不适应这么抱她,卿卿又睡得昏天黑地,感觉上都沉了不少。涂了药的嘴上一片惨不忍睹,不过面容沉静,烧也退了,眼角还有一点点笑,看起来可爱的凄惨。
  “我的车在外面,我可以送……”
  “不用,我带她回去。”张妈已经过来帮忙,穆洵拒绝了他的好意,把卿卿辫子盖在大衣下面,抱起来就往外面走。
  张妈跟在后面追不上穆洵,眼看着卿卿身上盖的衣服就要掉了,穆洵却是一步不肯停下,在走廊里大步流星。
  费聿铭趁机拉住落在后面的张妈,练习了半天的话才拿出来用,一句说的格外流利。
  “您好,麻烦您好好看着她,有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这是我的名片,什么时候都可以,什么事情都没关系。”
  眼神看不清手里纸片写着什么,张妈连连点头收进了口袋,追着穆洵离开了。
  费聿铭也随着他们到了停车场,知道她安然上了车,穆洵发动了车子才走到自己车旁边。
  见了一面,说了不到三句话,回去的路上他一路尾随着穆洵开的车,没让车尾消失在视线里,跟回香槟小镇,看到她家人出门来接她上楼,才算真的放心。
  回家的路上,费聿铭一直在考虑怎么处理哥哥的问题,说什么或怎么说。车还没开到纳帕溪谷门口,手机就响了,号码是陌生的座机。
  “喂?”
  “是我。现在有时间吗?”
  “现在?”
  “对!”
  “你说地点吧。”
  他记着穆洵说的地方,怕弄不清,又让他重复了一次。在路口掉了头,合上手机,目视前方,不准备多想了。
  无论如何要来的事情,想了也是白想,随便他好了,反正他要爱的又不是他,卿卿不过是他妹妹而已。
  人权,自由,这男人到底懂不懂!
  两个人都飚车,都好强,好在路上没有碰到。穆洵下摩托时已经看见黑悍马泊在停车区,总还是和别的车不一样,极为札眼,一下就能认出来。
  见面的地方是生活区旁边的酒馆,周末下午没什么人,车场上很多从超市里推车出来的家庭,广场人多,一下子看不到他的影,又不在车里,穆洵只好自顾进了酒馆,挑了靠窗的地方,依在高脚椅上点了瓶啤酒等。
  费聿铭进门正掐在点上,不早不晚,挂钟还响了一下。他身上还是件深色休闲衬衫,袖口挽了起来,手上提着两个购物袋。环顾一圈,见穆洵坐的地方,大大方方过去,把购物袋放到一旁的座椅上。
  坐下先没开口,光彼此对视不友好就太明显,他不在乎,一路开车来立场想明确了,面前男人爱讲什么讲什么,他们两的感情和他没关系。
  “什么事,说吧。”习惯性率先开口,抬手看了眼表,他准备给他五分钟。
  “昨天到底怎么回事?”瓶身上的水不断往下流,一直流进穆洵手心里,冰凉凉的。把酒瓶放下,他看着费聿铭一脸轻松就不舒服,手还叉在胸前,表情随意,侍者过来点东西,他也点的啤酒,不同的牌子。
  “我不是很清楚,你应该问卿卿。”
  “我不问她,我就问你!”
  “我说了,昨天的事我不清楚。”他本来中文吃力,每个字都说得极为清楚,哪怕不很准也要坚定。
  “你接近卿卿到底要干吗?”
  “我和她的事情,没必要告诉你。”
  “我们家不同意。”
  “我不需要你们同意。”
  “卿卿不可能不顾及爷爷奶奶和父母感受,你少拿国外那套东西对她!”
  “我怎么对她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酒上来了,就放在手边,费聿铭没碰,“她不是你们家的东西,她想和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我们都是成年人。”
  “少废话,离卿卿远点,我当她哥哥一天就管定了!”
  “随便你!”
  “你最好老实点,要是敢再欺负她,我废了你!”
  费聿铭对最后这句不是很理解,不过听得出警告的意思,笑了笑,拿起酒瓶仰头灌下去。
  “OK!”一口气干了酒,瓶底往桌上一敲,肃然起身,“我等着!”
  提起身旁的袋子,把穆洵一个人撩下,他本就没准备做什么深谈,五分钟时间也正好到了。
  出了酒馆直奔超市,费聿铭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进门就找到送货柜台的工作人员登记送货信息。
  拜他所赐,刚刚的座机果然是她家里号码,留了地址和自己的联系方式,费聿铭又在名片上写了两个字,一并丢进袋子里让超市给她送去。
  出来时摩托车还在酒馆前面停着,回到自己车里,费聿铭没着急走,就一直等着穆洵从酒馆里出来,打开窗点了根烟抽,开了手边的一个易拉罐。
  谈得很无稽,不过知道她家里全部反对了,也不算一无所获。都反对很好,省得一一做工作,也没必要。费聿铭仰头灌着饮料,不时撇撇窗外。
  半小时以后穆洵才从酒馆里出来,提着头盔,喝得急了,走路有点不稳,样子像找茬打架的。悍马慢慢启动,开开停停,在百米外熄了火等他过来。
  “我靠!”
  看清停在远处的车,穆洵先一愣,接着拔腿就追,费聿铭拂袖而去不屑的表情,让他想壕住他脖子狠狠抽一顿。车窗是摇下来的,他露着半个脸,接着飞出个空易拉罐,挑衅一样,一阵轮胎磨蹭地面刺耳的噪音。
  想也没想,穆洵举起头盔冲着悍马就砸了过去。透过后视镜打轮,避开了奋力的一击,费聿铭叼着嘴里的烟,满意的把油门踩到底,开上了大路。
  穆洵停在原地,眼看着悍马开走了。没砸到,头盔继续对着车场方向飞,降落,砸在一两捷达前盖上又弹回地面,滚了几个圈,最后停在步行道边的草丛里。
  “姓费的,你大爷!”
  嘴没好彻底,卿卿就坚持上班,周二早晨带着口罩出现在休息室,吓坏了校车上刚下来的几个同事。脸虽然不再肿到变形,但她嘴唇上的伤口还是骇人。溃疡愈合的创面看起来特别严重。没有愈合的地方干了会裂开起皮,又痒又疼,她总忍不住舔,下嘴唇冒出一圈白色的干纹,像是喝牛奶没有舔干的小猫。
  家那边,穆洵有两天都在情绪低谷,不怎么愿意说话,几顿饭都很少下楼吃。虽然每天照样接送,但交流的大多只是眼神。摩托车头盔磕出个大坑,扔在房间角落也不戴了,卿卿下班后去他屋里坐坐,捡起头盔看,不知又触到他哪根神经,对她发了顿脾气。
  “老老实实养病,哪也不许去!不许到外面野!”
  训到一半突然噤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坐回椅子上继续玩游戏,表面上盯着屏幕,可虚拟世界英勇无畏的战士正在被怪兽拆成几块,他却视而不见。卿卿想说说话,却被他推出房间,意郑言词叮嘱她听话点。
  她现在在家人眼里就是不听话。妈妈再问起和费聿铭的事,她就沉默以对。卿卿知道事情不会完,大家不说而已,说了就可能吵起来。借着她有点小伤口,爸爸妈妈都没有忙着回城,同住在郊外,一天到晚看着她。晚上吃过饭就拉她在楼下说话看电视,莫名其妙指着广告里某个男星问是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讨厌这样的感觉,却要当着爷爷奶奶装出一副听话的样子。
  私底下,只有在张妈面前卿卿能当回自己,放心的大口呼吸自由空气,悄悄问起医院的事,根张妈说说费聿铭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认识的,他好不好,平时做什么。
  张妈听得多,评论少,总是关着厨房门压低声音告诫卿卿事情要低调,要想全家人接受,可不是三两天工夫。
  卿卿怎么会不知道,可电话有人过滤,手机充电器离奇消失,手机最后一格电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卿卿牢牢把费聿铭的号码背下来,屏幕一闪一闪就归于黑暗,不再给她回应。好在,他在购物袋里留了名片,她偷偷压在褥子下面,每晚锁了门拿出来偷偷看几眼,放在嘴唇上亲一亲。
  嘴唇太疼了,吃饭也不香,说话也不便,唯独亲吻着方方正正的名片,闻着纸张的香味,好像缓解了很多不适。
  想念,变成对着窗户回忆他的样子,拿着没电的手机猜测他有没有打电话发短信过来,甚至有了动笔给他写信的念头。
  家对卿卿来说成了小型监狱,七八个狱警,看守她一个犯人,越狱的几率是零。学校呢?工作要忙,小虎的课被无限期推后了,穆洵每天放学前准时出现在楼道里,把她收押带回家。
  卿卿的心情就和带着铁面具被禁锢的铁面人一个样,时常抱着小虎,隔着口罩亲亲他的额头,脑子里回想第一次在楼道里见到费聿铭时的情景。那是最普通的一天,却开启了一段最不普通的感情。他蹲下身和小虎说话,眼神威严中带着疼爱,在医院时,他也那样跟她说过话,把她抱在怀里,贴着她的额头……
  “卿卿!卿卿!卿卿!”
  糯米敲了十几下电脑屏幕,卿卿依然支着脸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口罩外面露出的脸上一片绯红。
  “卿卿!醒醒!”
  恍过神,坐正身子,只见糯米一脸兴奋,神神密密从口袋里掏出张小纸片塞到鼠标垫下面,卿卿不解。
  “这是什么?”
  “刚刚在外面收拾东西捡到的,在小虎柜子旁边。”
  糯米捂着嘴开心得很,卿卿掀开鼠标垫把纸片拿出来,竟然是费聿铭的英文名片,翻到背后,还密密麻麻写着一行小字:我下午一点去学校。
  心里的愁苦一下子烟消云散,可又不确定是不是今天,卿卿慌手慌脚的跑进睡房里,从小床上把小虎抱了出来,轻轻摇着他。
  “小虎!小虎!”
  费小虎睡得正香,趴在卿卿肩膀上,揉着眼睛抬起头,看看她又趴回去,懒洋洋地说:“Miss77,我刚刚梦见小熊了!”
  “好,好……一会儿给Miss77讲小熊,”卿卿抚着小虎的短发,偷偷贴在他耳边问:“小虎,今天叔叔来吗?”
  “叔叔?”听到她的问题,小虎又揉着眼睛抬起头,好像分析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想了好一会儿才摸摸卿卿的辫子,大力点点头,“叔叔来!叔叔还说……”
  “说什么了?”
  “叔叔说要小虎给Miss77小卡片,一定要,小的,白白的,小卡片……”想到卡片,小虎开始低头认真在自己身上找,摸摸口袋,又抖抖袖子,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还想脱了裤子看看。
  “没事,没事,不找了,Miss77知道了……”她提住小虎的熊宝宝睡裤,又把他抱回睡房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睡吧,没关系,Miss77去找小卡片,小虎睡觉,闭着眼睛,小熊就来了,小虎乖。”
  小虎因为没找到卡片很沮丧,噘起嘴似乎觉得自己犯了错误,还捂住眼睛不敢看卿卿,没一会儿就睡了。
  卿卿从睡房里出来,糯米正坐在办公桌上端详那张名片,举起来指了指,又敲了敲手腕。
  果然,电子白板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快一点半,卿卿捋了捋辫子,也没拿大衣,匆匆忙忙往学校侧门跑。
  好在有口罩挡着,她可以放心的笑,谁也看不到。心里乐观的种子本来被一层厚厚的土埋起来,但因为只言片语和他即将出现,又破土而出了。
  卿卿从侧门跑出去,从正门又绕回来整整围着学校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费聿铭,只发现他的别克停在正门外的步行道旁边。趴在玻璃上看,车里除了座位上的大衣什么也没有。跑回楼里,挂钟已经指着差一刻两点,只剩十五分钟了。
  有些沮丧,又被前台叫住,说是教务总长正在找。
  人不顺利的时候,喝水都要塞牙缝,感情被阻碍的时候,见一面都那么难。
  心里七上八下不情不愿,卿卿只身去了办公区,走到领导办公室的走廊靠着墙,在心里不舍得和费聿铭说了声再见。
  房门开着,似乎早就准备好她来,走进去心里小小建设一下,怕是自己又有什么把柄被抓到。
  教务总长满面春风,挂着和善亲切面具,卿卿走到办公桌前刚要坐,身旁传来男人声音。
  “你好,穆老师!”
  法语腔英文,嗓音把她吓坏了,匆忙回头,一眼见到教务总长簇新的办公沙发上坐的人。还会是谁?正是她找了一圈求不得的费聿铭!
  一派悠闲,整齐的深色西装,根根直立的头发,面前茶几上摆着茶杯和饼干,又得了贵宾似的接待,还是不苟言笑的面容,和第一次见差不多。绅士的起身,露出整个上装,很考究的几颗黑扣子,卿卿不敢太开心,认真的数扣子,心里盘算着怎么应对。
  教务总长过来引荐,领着卿卿一起走到沙发边。
  “这位是你们班小虎的叔叔,认识吧?”
  “您好,穆老师,还记得我吗?”
  他口气听起来真像半个陌生人见面,不露声色,嘴角挂着令人玩味的曲线,卿卿确实还记得,记得太牢了,梦里都是他的脸。
  他伸手过来握,她太紧张,手心里发凉,怕被领导揭穿,慌乱的伸手过去。右手撞在他手背上,惊得又缩回来,才发现他竟然伸了左手。
  故意吧?!肯定的,左撇子故意的!
  抬头看他嘴角有纹路,还是一脸严肃,左手已经被握住。很有力,也很有礼,暖暖的指在手掌磨挲,压在掌心最细嫩的地方,对着他的脸,卿卿都忘了要说话,想松开,暧昧的触碰滑过手腕,即使戴着口罩,脸依然发烫,怕是要涨红了,卿卿不敢当着教务总长失态,深呼吸才问了句“费先生好”。
  宾主落座,他端起面前的咖啡,她有口罩挡着掩饰紧张,教务总长在旁边开始介绍情况,开始总是冠冕堂皇的话,都是幼儿园的成绩,中班教学现状。
  他们都听着,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至少卿卿很分心,一会儿数数碟子里的饼干,一会儿看看他杯里的咖啡,脸抬高些,就对上他的眼睛。
  从不这样默默的对视,不能太露骨,看两下就要低下头坐出认真聆听的样子,手不自觉碰碰耳边的头发,有点担心自己样子看起来不完美。
  哪会完美?
  花花的口罩遮住她大半张脸,垂下头又有辫子挡着,连眼睛都看不清。他状似回应教务总长,频频点着头,时而提一个问题,引起另一篇大论,就借着机会暗暗观察她的小动作。
  在领导面前,她表面看起来乖一些,其实常常心不在焉。像是躲在篮子边的小猫仔,妈妈教着抓老鼠,可面前有毛线球,心早跟着毛线球跑走了,爪子挠着篮子边,小贪心一点都掩饰不住。
  他知道她一直想抬头,想说话,可最后也只是偷瞄他几眼,绞着手指继续听教务总长布道一样的长谈。
  “……Miss穆,我知道下面提的事是工作范畴以外的,你有你的选择权,不过费家还是希望你能继续小虎的课外辅导,前一阶段的效果非常好。园长那边也希望通过小虎的个案积累些经验,为以后特殊儿童教育开专门课程做些准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其实也有别的老师考虑,不过毕竟孩子在你班上,有了之前的接触你继续下去最理想不过,你怎么感觉?今天费先生就是特意代表家长来谈这件事的,希望校方能予以支持,我觉得……”
  “这件事我想和穆老师单独好好谈谈细节,如果方便的话!”他打断教务总长,站起了身。
  “好……也好……”教务总长很识趣,总是无条件满足家长任何要求,为幼儿园的长远发展做足考虑,“穆老师,你看方便的话……正好孩子也起床了,有下午的茶点时间。”
  “好。”她闷闷应着,又不敢笑,只是频频点头。
  “我们在您办公室还是……正好有些医生的材料可以提供给学校。”他又伸出手,不过是和教务总长握,算作道别。
  “去会议室吧,谈话也方便些。”教务总长适时提了个好地点。
  “那好,谢谢!”这次他从心里笑了,嘴角泄漏一点玄机。
  他跟着教务总长先出去,不知两人在楼道里又说了什么,卿卿还站在茶几旁边听,有点不真实的头晕目眩。教务总长回到办公室,还催了她一句。
  “卿卿,快去啊!好好谈!小虎爸爸在通用汽车,下次有希望给赞助!”
  “嗯嗯嗯!”
  她终于能扑出篮子奔向心爱的毛线球,出了办公室拐出办公区就一路小跑,先要回去关照糯米,然后再回来,公然的,就在上班时间里,和小虎叔叔约会去!
  这个想法太诱惑,跑过前台,卿卿在口罩后面笑出了声。
  再回到办公区,远远就看见家长接待室门口亮着灯,挂着勿打扰的门牌,隔着毛玻璃不知道里面情况,卿卿没敢贸然进去,挨个房间找了一圈又回来,沉住气,大着胆子推看亮灯下紧闭的玻璃门。
  不大的空间,他的背影不可能错过,背着手站在窗边望着操场上上体育课的一群孩子,西装外套搭在拉开的椅背上。听到门声,缓缓回身,没有语言,只光眼神就和刚刚完全不同。不全是温暖的笑意,也有一点点深沉,嘴角的纹路却是放松的,过来拉着她走到圆桌旁,替她拉开椅子。
  “穆老师好!”
  煞有介事的在背后问好,调侃她的声音,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家长老师。
  要仰头说话,头顶被亲了一下,卿卿沉默了,靠在椅背上没有动,快乐被分开的淡淡伤感淹没。
  “怎么不说话?”他还站在她椅子背后,手背在肩上碰到辫子里掉下来的长头发,“好点了吗?”
  “嗯。”
  他走到对面,站着,隔着桌子探过身来。
  “戴口罩跟家长说话没礼貌!” 摸到而后,取走了她脸上的口罩,他小心的托着她的后脑,仔细端详嘴上愈合的伤口。
  玻璃门外就是学校,她放不开,他却是认真来探伤的,见她又想遮,只好没收了她手边的口罩,责备的问:“你听我话了吗?”
  “什么?”
  “我说了不要舔,痒了也不行,否则好的会更慢。”他发现下唇一小圈粉粉的新皮,皱起眉,手指沿着粉色的轮廓在唇上划,不许她躲开。
  眼神很平淡,给她压力却是无限,藏也不能藏,卿卿被蛊惑了,老实的摇摇头。
  “太痒了,你不知道,还疼……”
  话还没说完,他的面孔在眼前无数倍扩大,刚要锁头,唇角干裂的地方被啄了一下。太大胆了,敢在学校公然亲吻,卿卿心里敲的小鼓一样,脸已经被托高,这样的时候他不是好商量的对象,只能闭了眼睛,期待又害怕。
  唇角被他弄得很痒,以为马上会分开,他又轻柔含住下唇吻了吻,还故意咬了一下,不疼,成功达到刺激的效果,舌尖舔过刚刚结痂的地方,她还混乱,一吻已经结束,他的声音转到耳边,像奖励,又想疗伤小小的安抚,不过其实是威胁。
  “再舔一个试试!”
  短暂的交错,分开时他平静的坐回对面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她呼呼的急喘,脸上一片滚烫,没有口罩遮挡,红晕染得整个人喝醉一样。
  推了桌上的纸杯过来,握住她放在桌上得手,亲了亲手背,然后在手腕最细腻的地方慢慢收拢。
  “下次有机会再继续,喝口水,现在我们得谈谈,别的时间目前没机会讲。”
  她心情还徘徊在刚刚的一吻,握着纸杯,感受他掌心的温度,有种说不出的踏实,虽然是偷,能偷来这样的时刻也太难得。
  “谈什么?”
  “我已经知道你家里全反对。”他拿起自己的纸杯在手里慢慢旋转,“我单独见过你哥哥了。”
  “什么!”太突然了,卿卿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手里的水差点撒掉。医院后半段的事情因为睡过去她什么都不记得,张妈说得又含糊,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又碰了一面,没说上话,“什么时候?说什么了?”
  “那些不重要,以后再提,我先有些问题要问你。”他松开手,退到他的一边,终于不再是悠闲自然,面上正式起来。
  “问什么?”
  “卿卿,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认真的那种!”
  他又抛过来确立关系时相同的问题,她明明已经跟他开始了,也已经认真了,听到他的话,却开始怀疑。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家里都反对,而我想继续下去,他们怎么想我不介意,你可以吗?”
  “我……”
  卿卿眼前突然又是被训话那天的场景,七八个亲人轮番上阵,只留她自己坚守,他们要的不是她想的,可她想要的又可能令他们伤心,两难的局面里,她不能完全忽视爷爷奶奶和穆洵的感受。
  “如果认真交往下去,我们就得往前跨一步,会发生很多事情,你愿意吗?考虑清楚了吗?”
  “发生……什么?”
  她不敢推测他话背后的深意,却被他的眼神震慑,心跳的越发不规律。
  “我不能给你确切的答案,但我要让你知道,我不愿意停在现在的状况,我希望我们继续下去。感情里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不能预测我们的未来什么样。可能,你搬来跟我住,也可能有一天所有条件都成熟了,我们会结婚……”
  他没再往下说,也没有把另一个可能性告诉她。停了好一阵才继续说道:“不管你家里什么态度,我不希望干扰到我们,我希望过一阵会有所缓解,他们能慢慢接受我。但感情毕竟是我们两个的,我想和你在一起,很认真的那种,我也要知道你怎么想的,卿卿,我是认真的,非常认真!”
  他松开她的手,给她独立思考的时间。她面上的笑意转而成了很凝重的思索,握着纸杯,很久很久低着头,辫子挡住脸颊边缘,只露出小小的鼻子头和没有痊愈的嘴唇。
  即使预期好答案了,等待的过程他依然会紧张。未雨绸缪不是想象那么简单,他除了喜欢还要充分尊重她,两个人才能全身心投入这段感情。
  他自问过和她的感情到底走到哪里,有没有未来,答案是确定的。比起以前的经历,这一段他付出了最多认真,甚至想过有没有可能结婚。他喜欢她,喜欢到知难也不退,在她小哥公然表明拒绝态度以后,他反而更确定自己的心意,哪怕最后她家里一直反对下去,他也要跟她在一起。
  他没有催促没有问她,起身走到窗边,继续望着楼外的草坪,很久以后,听见椅子的响动,回身时,她已经抬起头。
  走回她跟前,望着她头顶乌黑发间清晰的发线,费聿铭等着她的决定。
  “我……”她的黑眼珠转啊转,不是平日里的清亮单纯,反而多了成熟和审慎,最后停在他面上,积攒了足够勇气,手握紧转椅扶手,一字字宣布,“我要跟你在一起。”
  他停在她跟前,释然过后是猛然被开心冲撞到,握住她放在扶手上的手,一使力,椅子带着她倾倒在他怀里。
  卿卿错乱,失去了平衡想抓着他稳住自己,鼻尖上已经疼起来。
  他亲的一点不温柔,甚至有些放肆,滑到唇上,不再顾及好好养伤口的话,任意索求吻了起来。好大力,把卿卿吻疼了,虽然依然短暂,但分开时两个人额头抵在一起,鼻息有些混乱。
  “下面会怎样,你很快就知道了。”说话时他猛地推着椅子往后倾倒,太突然,卿卿毫无防备,没抓住他肩上的衣服,眼看就要仰着摔下去。
  他悬在上方,得逞的笑了,用胳膊轻松勾住她的身子,在她惊叫之前,低头封住她的嘴。这次的吻同样短暂,却格外温柔。
  回到班里,糯米正在照顾孩子们吃东西,抬头看了眼卿卿,口罩上的图案上下颠倒,她脸红的猴屁股一样,手里抱着一摞材料,躲进睡房里就不出来了。
  举着幼儿园的大招牌,找爷爷告奶奶,保证书卿卿都写了三四份,小虎的课总算能恢复。穆洵千不愿万不愿,又不忍心影响她的工作和前途,最后终于松了口,只坚持亲自接送,下课就回家。可上课的两个小时他不能一路监视,心里也明白他们会有大把的机会见面。不甘愿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想别的法子。
  卿卿心情好起来倒是很明显,嘴也好了,连饭量都见长。糯米帮她搞了个万能充电器,手机能开机正常工作,从此一天至少两个电话,短信无数。不管多忙,中午和睡前的通话铁打不动。她很少再在孩子们午睡时抱着图画书看,常常躲在通往天台锁死的楼梯间里,一边啃手指一边等他把电话打过来。在家饭量见长也是中午给饿出来的,为了电话她开始错过午餐,打完早跑去厨房,师傅们早收拾干净残渣剩饭。下午讲故事,卿卿饿得肚子咕咕叫,可一回味中午的精神食粮,又甘之如饴。
  两个人谈过了就是不一样,明确了彼此心意,哪怕不见面,心里都踏实,成了站在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恢复辅导课的那天,卿卿特地穿了自己喜欢的裙子,听了一路穆洵唠叨,从摩托上下来之前抱着他的腰贴在后背上撒娇。
  “小哥辛苦了,不用接我,我自己回家。”
  “甭做梦!”
  他抢过头盔把她赶下车,看她开开心心花蝴蝶一样去按门铃。好在悍马没有停在院子里,穆洵骑走时还希冀着姓费的不要在。
  可其实,费聿铭人就在车库,悍马也在,他检修到一半放下工具上楼。客厅里费太太在和阿姨商量晚上的菜色,翁卓清不在,给孩子们的水果刚刚送过,不会有人打扰他们上课。
  他特意回了趟房间又下楼,儿童房敞着门,卿卿坐在地毯中央,模仿着史瑞克里的菲欧娜和毛驴唱歌讲笑话,小龙笑得躺倒在地上滚来滚去,小虎也开心,把自己心爱的糖盒一直捧到卿卿面前,执意她要吃一颗,还放了两颗在她裙摆的小口袋里。
  “菲欧娜,国王有事情找!”费聿铭靠在门边敲了敲。
  “什么事?”小龙跑过去问,卿卿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抱着小虎坐在旁边笑。
  “国王说,你们要休息一会儿玩捉迷藏。你们藏,史瑞克叔叔找。”
  那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游戏,自然得到一致通过,他又拿出事前准备好的奖品收买,两个半人高的霸王龙绒毛玩具立在儿童房中央,还没发指令,两个小家伙已经奔了出去。
  史瑞克一步步倒数着时间,轻手关了儿童房的门,对着门外喊了一声:“藏好了,我来了!”
  十五分钟之后小龙被成功捕获,从床底翻出来,头上挂着灰尘,小虎藏得太隐蔽,找了足足半小时,最后在楼梯间的储物柜里抱了出来,已经等的快睡着,手里抱着给卿卿的糖果盒,半颗糖果还含在嘴里。
  卿卿演的菲欧娜最先被缴获,他根本没给她藏的时间和机会,直接把她从地毯上抓起来。国王是独裁者,制定游戏规则,史瑞克叔叔是老辣猎人,处决礼物前可以胡作非为。他身兼两职,十四分钟都在大胆妄为欺负菲欧娜公主。
  下课时孩子们很开心,抱着恐龙下楼给费太太炫耀,卿卿在房间整理完玩具,在楼道里不巧又被史瑞克堵上,扛回儿童房,五分钟后重获自由,辫子被抓着,耳垂也是红的,他慵懒的靠在门边重复了一遍:“下次继续,你藏一个试试!”
  这样的游戏很危险,不过以后会发生的事情也隐藏着同样危险刺激的暧昧,卿卿很好奇,又会兴奋期待到害怕,上课成了最大的诱惑陷阱,越陷越深。
  课后费太太又提起给翁卓清讲中文的事,卿卿还是婉言拒绝。被囚禁的五分钟和之前的十四分钟,他一再在她耳边嘱咐,不许这样,不许那样,也包括务必和翁卓清划清界限。
  他口气越来越霸道,往下走,她越来越不女王,晚上躺在卿卿琢磨自己怎么就地位改变了,怎么才能重新掌握大权。
  后来叶熏告诉她,不要轻易让男人得逞,嘉兰说拒绝就是最好的武器,就连没什么恋爱经验的糯米都说不能事事都顺着对方,才会越来越珍惜。
  卿卿心情况味,一方面享受偷偷摸摸的恋爱,一边又急切上位,想夺回主动权,再上课要等一周,她们教的法子她还没来得及操练用到费聿铭身上,周末回城就出了新状况。
  在客厅里等她的不是一顿美味的饭菜,而是坐在父母对面的陌生男人。

  7788520之反抗
  如果只是普通相亲,卿卿倒也能硬着头皮扛过去,结果听爸爸妈妈介绍了才知道是三伯机关里的人,她就是有胆子当场让人下不来台,真坐到沙发上,为了三伯的面子,也必须拿出中规中据的幼儿园女老师样子。
  对方姓郝,人长得不差,挺标准的公务员形象,三十出头,党员,家事也不错,在部门里已经挑了大梁,唯一的缺点是家不在这里,据他自己说在当地也是公务系统,一脉相承。
  第一次应对这样的局面,卿卿回答问题很不专业,也很不专心,又加之对方总之单刀直入,一副公务员能言善辩的样子,一开口就是一套一套,说到后来就成了以郝先生宣讲为主,口沫横飞,情绪激昂,卿卿点头或摇头的坐样子表表态。父母房间留着门缝,她知道自己被监视着,打消了主动进攻的念头,改为消极抵抗。
  你喜欢什么类型?
  费小虎叔叔的类型!
  你觉得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怎么理解婚姻?
  没想过,结也不和你结!
  你想找什么条件的?
  就按小虎叔叔那样条件的找!
  ……
  不管郝先生问什么,卿卿都自然而然的往费聿铭身上想,越想越专注,也不抬头看挂钟了,就望着茶几上的杯子垫出神,回忆着费聿铭亲吻后的样子,他生气和高兴时哪边的眉毛更高,他额头边是不是有个小黑点,他常穿的衬衫上系几个扣子,刮胡水到底是什么味道……
  卿卿正纠结着费聿铭衬衫上的每颗扣子,突然被高分贝的男人声音打断。
  “穆小姐,一会儿方便一块出去吃个便饭吗?”
  “啊……”
  可能因为和外国人工作习惯了,卿卿缓过神,说话很直接。
  “不太方便。”
  其实她想说“太不方便”来的,可父母房门已经开了,两个人站在门口瞪着她。她把两个字调了个位置,也跟着站起来,一副送客样子。
  本来就不情愿相亲,这时候谁强迫也没用,卿卿终归有些自己的小个性,拿出应对家长的笑容,让郝先生也说不出不是,进退为难,只能自己找了个台阶,和卿卿爸妈打过招呼,很快就告辞离开了。
  相亲收场,爸爸妈妈意见大,也不给饭吃,在客厅里马上集训。哪里说得不好,怎么应对不是,坐得不够漂亮,应答不够自信。总之卿卿就坐在沙发上听,也不想为自己争辩什么。抱着必死的决心,就一门心思跟费聿铭往下创了。
  虽然在家里,她叫天天不应,肚子饿得咕咕叫,叫地地不灵,他不在旁边,可有了约定,她相信一定要跟他一起往下走,哪怕不是为了结婚谈恋爱,好好享受一次也不亏。
  第一次相亲失败的消息当晚就在家里传开,三伯父还亲自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卿卿窝在自己小房间里,偷偷啃着方便面,跟费聿铭短信聊天很欢快。不想让他知道敌后多么危险,她没提相亲的事,只当是没有他的情况下自己单枪匹马打了个大胜仗。
  可卿卿乐观太早了,第二天早上还没睡到自然醒,就被妈妈从被子里弄出来,床尾放着新裙子和手包,连鞋子也像是事先准备好的。
  “妈,干吗啊?这么薄,太冷了,我不穿!”
  “穿上!好好打扮,化点淡妆!”卿卿妈一边处理乱成一团的麻花辫,一边又把昨晚的话训了卿卿一遍。
  “妈,你们又给我安排相亲了?”
  “没有!”
  大人说了她也半信半疑,摸摸漂亮的群摆,根本不属于她的风格。
  “那干吗穿成这样!”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会儿?
  卿卿最后也没弄明白要她干吗,总之睫毛膏上了,腮红也被迫抹了。到中午吃饭前又被自己爸爸妈妈送出门。
  “去哪啊?”
  “下楼就知道了。”
  一出楼门,卿卿最先发现穆洵的摩托,他靠在楼外的柱子上,还是破牛仔裤短款羽绒服配她织的彩色围巾,头盔挂在车把上,见她出来赶紧把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碾灭。
  “嗯,挺漂亮的!”穆洵过来抓着卿卿的辫子,转着她的身子看了一圈,又托着她的脸把太重的腮红蹭了一些下去。
  “小哥,干吗啊?”
  “不干吗!腮红太重了,其他都挺好。”
  他根本避重就轻,弄完妆容就拉着卿卿上了她爸爸的汽车。因为一头雾水,卿卿趴在后座上,抓着他领口的衣服一直追问。
  “你们要干吗?带我去哪!不说我不去!”
  熟练的启动车子,穆洵根本就不听她抗议,开出小区阴阳怪调的给了卿卿一句:“臭丫头,老实点,到了不就知道了嘛。”
  卿卿根本不老实,不敢跳车,能坐的反抗无非是拿着手机,开始给费聿铭编短信。
  “你在哪呢?”
  “家。你?”
  “车里。”
  “去哪?”
  “不知道呢,你快出来!”
  “好,怎了?”
  “不能见面了。”
  “?”
  “不知道呢,反正你时刻准备着吧!”
  “?是要我去买东西吗……”
  他回短信本来就慢,等的人心急火燎,看到最后一条被曲解,卿卿被气到,连着前一晚相亲的气都没地方出,感觉胸口有火山要爆发一样,举着手机犹豫了一下,想到以后还要用不能摔坏,务实一点又放回包里。
  穆洵老听她在后面嘟嘟囊囊不知道干什么,从镜子里看,东摸摸,西抓抓。他没往心里去,继续开车。
  卿卿搜罗一阵,只找到一沓爸爸看的《参考消息》,最后卷了个纸筒,扒在座位上,伸着胳膊过去,举着参考消息做的小棍子对准穆洵的后脑勺上重重的拍了下去。
  “小哥!你给我停车!”
  这不是卿卿第一次打穆洵,他以往在她跟前也常常受气,从不明里反抗。可这次是正在开车,她又是背后偷袭,脑袋上的一锤子还打得极重,穆洵蒙了一下,下意识踩刹车,转方向盘。车在中间车道拐了个大S型才勉强恢复正常行驶状态,好在周末路上车不多,车距也大,否则肯定会被后面车追上。
  捏了把冷汗,穆洵不敢分心,可脸已经拉下来,逐渐并到最外侧车道,找了个有停车线的地方把车停下。推门下去到后座抓人,卿卿正在后座上害怕。刚刚一颠簸,她也被吓得不轻,手里的报纸卷散成一团摊在腿上,特别梳起来的头发帘都掉下来一绺。
  “你给我下来!”穆洵气势汹汹的跩人,抓着卿卿大衣的领子,把她整个从车里薅了出来,“穆卿卿!吃饱了撑的是吧!”
  “小哥……我……”卿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刚才过分了,想解释,可被拽下去穆洵没给她道歉开口的机会,因为还在气头上,想也不想仰起手,重重的抽下去,本来要打别的地方,不知怎么就拍在卿卿脑门上。
  啪的一下,卿卿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站不稳身子往后踉跄了一大步,恰好剐在一辆路过的自行车车把上。
  吱的刹车声,自行车上的中年女人失去平衡,连带扯着卿卿一起摔在地上,车筐里的东西掉了一地,几个土豆滚出去好远。
  穆洵根本没想到会这样,出手就后悔了,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掌,不相信自己会对她出手,还打得那么重。掌心里是麻的,看向卿卿的脸,在阳光下一切都是了然,额头上一整片的红,隐约显出他的掌印。她从震惊到慌乱,继而冷静下来,先撑着地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蹭的一大块土。没有和他说话,蹲下身子开始捡脚边滚了一地的土豆洋葱,一一装回地上的菜兜子里。
  骑车女人跟着怕起来,不顾着捡菜,上去指着穆洵鼻子就开始吵架。
  “长眼睛没,要闹回家闹去,有病吧你!”
  穆洵一眨不眨的跟着卿卿,见她背着身子,不言不语的收集地上的蔬菜,想过去帮忙,又因为刚才的冲动,感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和担忧。
  骑车的中年女人见他们都不应,不甘心,手插在冬衣腰上,气哼哼过去挑衅:“大马路上当街打老婆,你是不是男人!有什么本事!”
  尖利的嗓音总算把穆洵激醒了,居高临下对她吼了一嗓子。
  “你给我闭嘴!”
  本想绕开中年女人过去拉卿卿起来,又被她缠住。
  “我凭什么住嘴,我好好骑车你们撞我,小兔崽子,懂不懂道理!你再嚷一个试试!”
  “你骂谁呢?”
  穆洵心里急,听到中年女人嘴里带出脏字,恨不得上去抽她。可还是压抑着,先走到卿卿身边,捡了个洋葱给她。
  她手上顿了下却没有接过去,转过身继续拿着菜兜子捡脚边的菜。
  把洋葱塞到她手力,被甩开了,洋葱重新滚到地上,转了几圈才停在中年女人脚下。再去抓她的手,还是甩开,埋着脸蹲着不吱声。
  穆洵立在一旁,没再过去。她的辫子垂在肩上,末梢系着他买给她的发绳,也是好多年陈旧的东西了,因为喜欢,她还时常戴。长大衣扫到地上的尘土和脏东西,她满不在乎,似乎捡菜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卿卿把地上的菜都装回口袋里,摔烂的西红柿码在一堆,车也扶好了。过去到汽车后座上取了自己的钱包,拿了十块钱出来,一言不发的递给中年女人。女人本来还在骂,拿到钱看了看形势,没趣的推着自行车走了。
  见着骑远的自行车,卿卿一刻不停的往路口走,伸着手准备拦路上的出租车。
  穆洵没心思再替吵架的事,只想赶紧把她哄好,跑回去锁了车,又回来追卿卿。
  她在接近路口的出租车停靠站停下来,站在牌子下面。手里抱着她的小手袋。大衣上的一块脏还是很明显。
  “卿卿……”追过去,从侧面就看出她额头红了一大片,眼神平静无风无浪,不再是以往跟他使性子或是撒娇的样子,穆洵知道那是真生气了,“卿卿,我不是要打你……我……”
  她听着,却恍若什么都没听到,目光投向车流的方向,嘴角不受控的有些抽动,只能紧紧咬着,不让自己在街上爆发出来。
  “卿卿,你别生气,我不是要打你,我们有个同学会,在KTV,我想带你过去唱唱歌放松放松,你刚才从后面打我倒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开着车太不安全,万一撞了……反正我没想打你……”
  她别开脸,冷冷哼了一声,靠在停车牌的灯箱下面,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子。
  “小哥,我不傻,这些事情我都明白。昨天相亲那个是三伯机关的,我知道谁给我介绍的。除了三伯机关,医院里应该也有很多研究生是吧,伯母单位也有,你们公司也肯定一大把。还有今天,我不管你什么同学会,是不是又想介绍你们大学中学同学给我认识,所以才让我妈给我准备这么身衣服?”卿卿低头看着初冬里露在大衣下摆的小腿,刚才一摔,黑色丝袜剐破了一块,丝线破洞的边缘随着细小的动作慢慢扩张,像是事情背后她和穆洵无间的感情出现的裂痕一样,暴露越来越多,让人心凉,又显得滑稽而狼狈。
  “你们对我好,关心我终身大事,我谢谢你们,但我真不需要。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不是孩子,能判断是非对错,能替自己作主。我们学校那些助教才多大,十八岁而已,可哪个人都当他们大人一样对待。他们决定自己要不要来中国一年,要和助教恋爱,还是和老师恋爱,一年里是为了开心,还是为了前途发展。这些没有人能干涉,为什么,这是一个成年人的选择!别人给些建议,也本着起码的尊重,而不是干涉或阻挠。你们不喜欢费聿铭我理解,他可能对你们来说不够好,可我喜欢他。你们可能觉得他不适合我,但现在我觉得适合。我们还没怎么交往你们就给我们下定论,我接受不了。家里不是生活在农村,我也不是急着嫁出去,我的生活我想自己作主。我要和谁谈恋爱是我的事,未来怎么样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好也好,不好也罢,我认了。可能我和费聿铭很顺利,有一天会结婚,也可能我们会分手,这些我都来不及规划,我现在只想和他在一起,好好谈场恋爱,享受我的人生,别白活一场。我谢谢你们关心我,但是我不希望你们再这样干涉我的生活。你们要是还想我相亲就随便介绍,但我话今天就说明白了,只要我跟费聿铭在一起,不管你们介绍什么人我都不会答应,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其他再好的我也不要,我就想要我自己喜欢的。现在跟费聿铭在一起,我很开心,我觉得这就是我要的,这就是重幸福。”
  她额头绯红,话说到最后有些哽咽,眼里有掩饰不住淡淡的伤感,说完就回身继续往前走,胳膊伸着打车,没带手套的几个手指在风里冻得通红。
  穆洵跟在卿卿背后,因为刚才的一席话,心头最后一点暖意也彻彻底底浇凉了。他从没见过她这么坚决而顽固的一面,如果她哭了,或者生气了,他会觉得能挽回。可她没有,连个目光的交流也没有了,只是专注的停在路边打车准备离开。恍若他根本就不在身边,或者是在了,他们也只是并不相识的陌生人。
  手插在口袋里,穆洵停下脚步没有再过去。他有很多话很说,却因为她的坦白一句也说不出来。看到卿卿打到车,目送着车窗里她漠然黯淡的神色一点点远去,消失在路的尽头,穆洵摘下脖子上好多年前她送他的彩色围巾,攥在手里。
  回身往后走,车停在不远的地方,就在他视线里,却是与她不同的方向。穆洵努力纠结了很久,直到这一刻,才说服自己面对一个事实。
  卿卿长大了,要离开他了。
  费聿铭专注的在路上开车,目视前方,靠近驾驶座的一侧窗上开了一条缝隙,些微的凉意透进来,吹拂在他脸上,吹不散眉心里纠结的痕迹,显得比平日忧心忡忡。因为出门着急,什么都没来及仔细打理,头发有几丝贴在额上,他拨了几次,显得有些烦躁。
  最后一条短信之后好久没有得到卿卿的回复,他又试着打电话过去,她总不接。怕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交代了一句就开车出来往城里赶,下了高速,找了个最近能停车的地方把车泊了,费聿铭又赶紧拿过手机拨过去。
  铃声响了,她的彩铃始终是一个声音,一个婴儿哭,然后笑,然后又哭,最后再笑,像是麦当劳的广告。第一次听,他觉得有意思,好像能想象出她几个不同的面孔在面前交替,第二次听,就摸到她脾气里到底几分成熟几分孩子气。当着孩子们她是老师,总是可爱里装着自己很大人,面对家长和同事,老试着带出理性的一面,而且是面对自己和家人时,才更像是她本来的样子,孩子气要足一些,也长大了,但经历浅薄,还显得稚嫩。
  电话终于接通,他迫不及待的说话:“喂?”
  “……嗯”她声音慢吞吞的,鼻子也有些堵,费聿铭马上察觉有事情,“怎么了?在哪呢?我出来了,过去接你。”
  她不说话,就是对着手机吸气呼气,憋闷着怕自己哭出来。
  “卿卿?怎么了?”
  卿卿把手机贴在脸上,靠在窗边,看着车外变换的景色,听司机广播里的老歌《冬天里的一把火》。车里开着空调,空调出口系的小丝带随热风轻轻摆动,她却感觉不出暖意,只觉得寒冷。
  恋爱会这么不顺利她史料未及,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都是她最至亲的人,昨日能抱着方便面强颜欢笑,这一刻却笑不出来,想了一会儿才想起电话另一断还在等待。
  “你来吧,我等你。”
  “你在哪?”
  她随便说了最近的购物中心,又怕他找不到,换成了德国大使馆。
  打表时司机一直问要不要开进去,卿卿摆摆手接了零钱下车,有迎上来在使馆外办理签证的私人公司送材料,低头看了眼她破动的丝袜,又转身走开了。卿卿笑了笑,绕过办理签证的等候区,缓步走进使馆后的林荫小路,靠在路边的一棵梧桐旁等费聿铭。
  初冬,树叶落得差不多了,还在枝上的也都有残缺,仰起头,卿卿看着湛蓝的天色,感觉漠然。拿出手机给爸爸发了个 “晚上在外面吃饭,不用惦记”的短信,就按了关机键。
  这一刻,感觉全世界除了费聿铭没有人能找到她,不会被干扰,竟然是安然的。捡起片树叶盖在额头上,通过缝隙看着路尽头的方向,虽然在等他,不时又会想到穆洵。
  趴在出租里回头,他的影子早看不清了,二十多年一起的情分,竟然会因为一场恋爱被破坏。她不愿意在他们两个里选一个,她想投入的跟费聿铭爱,又依然保佑穆洵的宠溺,如今看来,是她太贪心了。而非要她选的话,她竟然会偏袒费聿铭更多一些。亲情和爱情是不一样的,现在卿卿明白了。
  听见车鸣笛,叶子从脸上掉下去,就看见费聿铭的悍马停在路口,摇下了一边的车窗。
  抱着手包站直身子,因为心情不好,也没有冲他跑过去,慢慢的走,经过使馆外巡逻的警卫,百无聊赖向里面张望了一眼。
  走到车边,车门已经开了,他摇下车窗数着她的步子,总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上车了还没坐稳,他启动车子往前蹭了几百米,停在使馆外的泊车区,才拉过她的身子托起脸看。
  以为刚刚是错觉,离近了才觉得额头上红的奇怪,脸颊上的妆容也是,上过睫毛的眼睛更显得黑亮,却无精打采的垂着,不知道想什么事情,鼻息淡淡的,咬着嘴唇不说话。
  “怎么了刚才?”
  刚刚听她铃声里的一哭一笑,现在觉得她笑不出来,反而要哭了。
  她推开他的手,靠进位子里系安全带,自己又把座位调得很低,躺上去背过脸。
  费聿铭没再问,看了眼她大衣上的灰尘和膝盖上碗口大的破洞,从后座上抓了自己的西装给她盖上。初冬摄氏几度,她穿着露脚面的高跟鞋,丝袜单薄抵御不了寒冷。从没见过她这么打扮,再凑过去看,她已经闭上眼睛了。
  他开了唱机,选了首安静的曲子才发动车子,在路上漫无目的的开了一阵转头问她,“想去哪?”
  卿卿终于动了动,从领口里低压压的飘出两个字。
  “随便。”
  费聿铭继续开车,速度比平时都要慢。他见过她开心,生气,委屈,难过,却没见过她这么失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看起来又累,他空出一只手过去拉住她露在衣外的手,果然是凉透的。
  “去我公寓吧。”
  想了半天,也只有这么一个去处,不会被干扰,能够好好跟她说话。
  卿卿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从他手里挣脱,整个身子转到背对他的一侧,躺稳了,西装从膝上滑下去,她也没捡,就露着丝袜上的破洞,对着窗外的街道,又沉默下去。
  卿卿听费聿铭提过几次他自己的公寓,却从来没有去过,也不知道具体在什么位置。车进了地下车库的收费口减速带,车身微微颠簸,她才反应过来,坐起身,忙着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
  地上什么样她完全没心思注意,就在曲折的地下迷宫里看他熟练找到特定停车区,熄了火,听见他在背后说:“到了。”
  座位被升高,他附到她身前帮忙把安全带解开,捡起地上的外衣,又一次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我想知道。”
  对上他咖啡色的瞳仁,很多假装的平静都很难坚持,卿卿点点头,眼眶里发酸,只好错开头,推门下车。
  一路他都牵着她的手,领进电梯站在她身后,手自然从身侧环过来,让她靠进怀里,带着她一起按了楼层的按键。
  三十九层,远远离开了地面,却不一定能远离所有的烦恼。
  她站在进门的地方,高跟鞋鞋踢掉了,身子不及他肩膀高,被紧紧拥住,所有温暖的知觉都慢慢回到身上,想哭又哭不出,想说心里难受,又说不清楚。
  他带着她到客厅沙发上坐,起身去厨房里给她倒水喝。离开时默默低着头,回来已经是一副黯然的神色,脸憋得发红,不知道忍什么那么难受,手抓着沙发上的靠垫,紧紧绞住,手背上印着清晰的血脉,手还是凉的。
  意识到问题很严重,把水杯放在茶几上,费聿铭凑过去想跟她说话。
  “卿卿……”刚刚叫她名字,她突然像上次受欺负一样,猛地扭转身子,自己找了个沙发角落把脸埋进去,背过身子不再理他。
  他看见她在大衣里瑟瑟发抖,分明听见呜呜的声音,附在她旁边叫了几次,要抱她起来,她不让,抓着沙发靠垫不送手,太用力,几个指甲都陷了进去。
  “怎么了你跟我说,什么事都有我呢。”
  他转到沙发扶手,贴在她藏起来的地方跟她说话。
  “别伤心,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有我呢,没事。”
  她手指终于松动,抱起来,哭泣声已经从身下传出来,强迫她抬起脸,费聿铭一看就更觉得担心。整个脸已经哭花了,睫毛膏挂着黑色的泪水趟在脸上,唇膏抹了一大片在下巴上,额头还是红的,头发帘无精打采的贴着一层汗。
  不管她多脏,哭成什么样子,他还是坚持抱进怀里,让她能多个依靠。
  下巴贴在她头顶,感觉怀里的身子不停的发抖,不是因为冷,反而是因为过多积累的情绪,抓着他外衣的手劲很大,他隐约都感觉到疼,却没有动,一直拍着她的背,亲着她的头顶。
  劝她哄她都是多余的,也达不到什么目的,只能让她哭够了发泄出来,才不会在心里憋闷坏了。
  这次的哭和上次受委屈不一样,被萧恩欺负了,有个贴心的人来安慰,能马上缓解,可和最亲的人闹翻了,心里被拧着,疼的卿卿喘不过气。她不明白自己的要求哪里过分,谁家二十多岁的女孩不会谈恋爱,她不明白他到底哪里罪该万死,自己挑了他,穆洵和家人竟然一点通融和机会都不给。已经恋爱了,不是买东西可以退换,感情一旦付出就收不回。这样众叛亲离的夹在他和家庭中间,真让她觉得整个天幕都是灰色的,心上沾了灰,比衣裙上的更难去干净。毕竟,穆洵对她来说是一起长大的哥哥,比亲哥哥还亲的人。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闷在他身上出了一身汗,费聿铭本来要帮她把大衣给脱了,让她舒舒服服趴着,结果一看露在外面的短袖裙子,又只好把大衣披回去。
  一个姿势哭累了,手脚发麻,卿卿动动身子,爬到沙发上跪起来,都不许费聿铭问问提,又搂住他的脖子,把脸上的眼泪和化妆品蹭过去,埋进肩上接着哭。
  他没接触过这样的事情,以前就是女友分手了也不会哭得这么伤心,圈着大衣里圆润的腰身,他很难体察她心里的难过,只能等她慢慢平静下来。
  卿卿哭厌了,抽泣着呜咽,感受背上轻柔的抚触,听到某种她似懂非懂的语言,像是首念给孩子的儿歌。
  “On the first day of Shakespeare Juliet said to her beaux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On the second day of Shakespeare Hamlet said to me
  To be or not to be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On the third day of Shakespeare Bottom said to me
  I'm an ass
  To be or not to be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本来哭着,听到第三段,终于听出像是关于莎士比亚的诗歌,每句最后都要念一次罗米欧,然后他会停下来,亲亲她的额头,再继续念下去。
  非常的诗,更像歌,他竟然每个词句都记得,用他特有的法语调的英文念给她听,不知不觉卿卿就止住了眼泪,仰起脸,又望进费聿铭眸子里。
  哀怨再深,身边也有这样一个男人在,要不是动心了,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情,问她是不是后悔选择和他一起了,她又会坚决的摇头。
  他停在第七夜故事中的一句,正是《仲夏夜之梦》里莱桑德对赫米亚的一句告白,“我爱赫米亚”,“我爱赫米亚”,“我爱赫米亚”……重复很多很多次,到最后,自然而然,就把赫米亚的名字改成了卿卿。
  悄然的告白,他第一次说到爱,她哭得花容失色,听过以后,卿卿心里一下就静了,缓缓的流泪,心里舒坦很多,委屈难过毕竟抵不过这么重的一个字。
  重新坐起身,觉得自己太狼狈,她又扒到沙发背上,为那句“我爱卿卿”高兴。他从后面圈着她,贴在她鬓角边叹口气,讨饶一样问:“能说了吗?到底怎么了?”
  转过头,卿卿抹抹脸,近看像只哭过的熊猫幼仔,任他亲吻过鬓角,坐进他怀里。
  “费聿铭,昨天我相亲了!”
  “哦。然后呢?”
  “刚刚我小哥要带我接着去相亲。”
  “然后那?”
  “我们吵架了。”说完等着他的回应,他琢磨了一下,不得不一脸严肃地问她:“什么是相亲?”
  仰头对上他满脸地疑问,卿卿知道就是生气也没办法,这条路是自己选的。
  “说啊?什么是香亲?”
  “就是把我带到一个地方,跟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见面,看看他喜欢不喜欢我。”
  “What!”他一听就急了,误会了意思,抓着她追问,“那男的欺负你了是吗,你哥哥带你去的?”
  “昨天那男的没怎么我,他想和我吃饭,我没答应。今天小哥还想带我去,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他爆了句很粗的话,一把把她从沙发上提起来:“以后不许去,也不许见别的男人,吃饭也不行,做别的更不行!”
  “我没吃饭,也没做别的!”辩解完感觉他生气,慢慢体会出其中的意思,卿卿站在沙发上愣了,又毫无预兆噼里啪啦冲着费聿铭肩头打下去。
  “你个笨蛋!费聿铭,你就是刚刚歌里那个ass,什么都不懂!相亲不是做那个,是找个人跟我谈恋爱,以后结婚,什么都不做,就是说话。你瞎说什么啊!你刚才发短信那么慢!你中文又差,会写的字那么少,我家里怎么喜欢你啊!你怎么不是百分百的中国人啊……”
  她重复着,越打越用力,到手软,嗓子也喊哑了,眼泪又滑下来。他们这样,其实和异国恋没有什么不一样,他的背景家庭,他的工作过去都和她在两个国家,语言沟通尚且有障碍,不可能完全跨国这道鸿沟。可越是打他,又越不舍得放手,只想哭,只想嚷出来,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当初怎么就答应了,陷进去了,还陷得那么深。
  她又在他跟前哭了一回儿,一直站在沙发上闹,高高在上的掉眼泪。所有情绪都发泄完,归于平静,一松劲跌坐回沙发上,蜷着腿,幽幽怨怨的把他拽到身边,趴在他腿上说道:“费聿铭,我家里都讨厌你,我怎么喜欢你啊。”
  他觉得她哭得可怜,表白也没起到太大作用,只好回答:“别太往心里去,感情是你和我的事。”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不管他们,如果都不喜欢你,以后怎么相处啊。我喜欢你,可我不想在你和爸爸妈妈小哥之间选,我都想要。”她说完自己也没了信心,躺在他腿上,闭上眼睛,显得疲倦之极。
  “那我让他们喜欢我行了吗?”看她已经这样了,他最后只能妥协,本来从没往心里放的事情,这时变得尤为重要起来,“我以后努力,让他们接受我,你别难受了,以后会好的。”
  听他这样说,卿卿睁开眼,总算有了一个不伤心的表情,拉着他的手枕在头下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别这么躺着,起来,把大衣脱了去洗洗脸,喝点水,别闹了。”他拿过水杯扶起她递过去,哭花的脸,大口大口的喝水声音,听完费聿铭叹口气摇摇头。帮她把大衣脱了,揉揉已经很乱的长头发,领她去浴室洗脸,抽了自己的毛巾搭在她脖子上。
  “东西都用我的,左边是热水。”
  回到厨房里找东西,因为老不回来住,冰箱里都是空的,能吃的只有咖啡和茶袋。又翻箱倒柜找,弄出一盒没拆封的早餐麦片,给她用热水凑合冲了一碗。
  端回客厅里,卿卿早已经端正回到沙发上,脸已经洗净了,不再是黑眼圈的熊猫友仔,破丝袜已经脱了,腿团着缩在大衣下面,对他眨了眨眼睛。
  把勺子送过去,她很配合的大口吃,可能是昨晚就没好好吃饭,早上又一直饿着闹过中午,白水麦片尝起来竟然很美味。
  她吃得有些急,塞了几口就呛住咳了起来,咳到几乎吐出来,卡住的东西才咽下去,顺过气,一脸还是涨的通红,眼眶又湿了。
  费聿铭无奈了,他本来不太哄人,一天里又要表白又要哄她还要照顾,实在超出他以往交友的极限。实在舍不得她伤心委屈,带着她去书房看他柜子里上百个汽车模型,想给她讲汽车的事情分散下注意。
  刚说了两句,她打了喷嚏,一副折腾累了的样子,靠着他犯迷糊,小声说“我有点冷。”
  看看身上穿的短袖裙子,光溜溜露着两条腿,他觉得实在不是讲汽车的时候,抱起来回客厅。
  “我叫个外卖回来吧?”
  “行。”
  “你想吃什么?”
  “随便。”
  “这有比萨,这是韩式的,还有中餐……”
  抬头要问她意见,发现她已经瘫在沙发靠背上,头垂到一边,气息平稳,胸口缓缓起伏。
  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把她扶着躺下,又觉得客厅里毕竟不暖和,索性抱起来带回卧室。
  她沾到枕头就自觉的往里面钻,下意识的摸索着背上拉紧的拉链。他想了下,不觉得不妥,帮她把通身的拉链拉下来一半,盖好被子,又板过她的脸吻了吻,留了个门缝,转身出去了。
  卧室的隔光窗帘拉着,光线很暗,费聿铭端着吃的推门进去,调开了床头的灯,发现卿卿已不在枕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床单中央鼓着个圆圆的包,能想出她蛰伏成一个团冬眠的睡相。
  他放松了心情,把外卖的餐盒放到床头,坐到一边叫她。
  “卿卿,起来吃东西,一会儿再睡。”
  枕上散着长辫子,长发细细密密的扑了一片,一个彩色的头绳落在了脚下的地毯上。他捡起来在掌心里把玩,各种各样造型的彩色数字绑在一起,都是个“七”字,很像孩子们叫她时的Miss77。
  叫了几声没有回应,撩开被角探进去,想把她挖出来,手却触到光裸的后背,不禁诧异,他收回手,盯着掌心回味不可思议的触感,甩甩头忽略,继续掀开一些,终于露出她趴睡的面容。
  头发松散了一脸,拨开才能看见阖上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两排小刷子,眼皮上还留了根黑色的睫毛,可能是哭过以后留在上面的,洗脸时她没有注意。挺直的鼻梁,小巧圆润的鼻尖,都带着性子里爽朗的一面。颊上出水痘的痕迹早消退干净,只留下洁净后淡淡的粉色,上面染着男士洁面泡沫的味道,捧着凑近些,他再一次确认,是自己的刮胡泡沫。
  突然很想笑,不知道她动刮胡泡沫干什么,细细端详,并不浓重的五官凑到一起,老觉得是对他笑着。她睡着了小粉团一样干净清新,让人舒心。
  看得不过瘾,他把她面上的发都勾到肩后,露出莹白的耳垂,俯下身试着叫她:“卿卿,吃不吃东西?”
  声音从她耳垂往里吹,到最后,就成了若有似无的撩拨,她似乎被声音扰到,耳边很痒,手从被里钻出来一直要抓,又什么都抓不到,想捂在耳朵上,手却贴在他脸颊上,只好把头转到另一个方向,尽量忽视他的存在。眉头皱成两只打架的毛虫子一样。
  “卿卿,快起来。”
  跟着她过去,拍着被子里屁股的地方,试着找她嘴角隐去的笑窝,要亲下去,被她躲开了,他只好慢条斯理抓了辫子在手里一点点解开,任发丝波浪一样披散在枕上。
  她不肯起床,他不舍得打扰,辫子全结散了,依然缠在指间,他也靠到枕上,等着她能醒。
  等了有一会儿,她好像又睡沉了,只好回身关了灯贴过去,在她身后的地方卧下来,连着被子把她抱进怀里。面上颈上都是她的长发,带着特有的香味,他试着安心,跟她一起睡。
  躺了一会儿,她翻身过来,本能向着他怀里更暖的地方钻,被被子阻隔着,挣了几下,不小心把肩头露了出来。
  黯淡的光线里,更觉得细白滑腻的一片,心生怜惜。亲了亲,她也没察觉,帮她把被子拉高,手拢在背后慢慢拍,忍不住楼得更紧,好像嵌进怀里。
  “卿卿,醒醒,吃了再睡!”
  他的嗓音有穿透力,平躺过去,卿卿迷迷糊糊睁了下眼,朗朗的眸子里只有混沌和困倦,很快又阖上。呜呜嘟嘟的哼了下,继续撅着嘴唇慢慢呼气。
  他总得想办法叫她起来吃东西,说了几次她都不理,附过去贴在她唇边又叫,还是不行。无计可施了,只好用杀手锏,对那张诱惑他的嘴唇吻下去,不再是不咸不淡的友好轻吻,直接探进唇里勾着她最笨拙的反应。
  他就不信了,这样还不醒!
  她实在不是亲吻的行家,总也不能让他尽兴,睡着时尤其是,可又带着慵懒的诱惑,也不懂得拒绝,被吻得气短了,胡乱用牙齿咬,头在枕上摆来摆去,终于彻底从梦里跑出来。
  看到近在咫尺的男性面孔,卿卿本能抽口冷气,被吓住,呆在被子里有三五秒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可能哭过的原因,眼睛酸涩,她反复揉揉,还是见他支着身子躺在一旁,趁她晃神又吻下来。
  “起不起来?”
  从唇边开始,一直停在耳垂上。他没让她放声尖叫,回到唇上堵住,手盖在她脑门上冰镇一下。
  “快起来!”
  意识到状况,卿卿捣蒜一样的点着头,想从被子里坐起来。
  他回身去床头拿餐盒,就听见背后的尖叫声。回身时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脸上惊恐万状,五官都皱在一起,光溜溜的肩膀露在被外,长头发披了一肩,隐隐露出两根细细的白色肩带。
  “我……我衣服呢?”
  这么诱惑的画面,被她的声音破坏了。
  “你身上呢!”
  他其实也有点含糊,不过照样打了餐盒送过去。她坐着不但不接,反而把被子一蒙又钻回去,细细簌簌团着身子在里面不知弄什么。
  鼓弄很久也不见她出来,费聿铭眉头也皱了,听见里面不断咿咿呀呀的叫,最后是刺拉的一声。
  只好把餐盒盖上又放回去,掀开被子看看她怎么了。
  咖啡色的毯子下面是雪白的被单,再下面,又是咖啡色。她就躺在咖啡色中间,见了冷空气,身子抱成一团,往床里滚。
  “怎么回事?”
  她基本算是半裸了,当时帮她拉到一半的拉链不但全开了,裙子也从肩上褪下来,皱巴巴的一团圈在腰上,只要一段布料围在她脖子上。可能是她闷在黑暗里想穿回去,一着急,头伸错了地方,拉链旁的地方撑出条一尺多宽的大口子。裙子上了脖子,裙摆卷曲,两条腿白皙皙的一片,他想帮忙,心里先是震撼一下。连内裤都看到了,白色的,什么图案没有,包在她屁股上。喉头发紧,手里还抓着被子,她又在床上翻身,手脚被裙子绊着,一用力,又是刺拉一声,环在脖子上的布料彻底跟裙子分家,晃晃幽幽挂着,向他表示抗议。
  “你别看!”卿卿身上只有纯白的内衣能勉强遮体,因为交往以来从未深入到这样的地步,第一次裸露实在不习惯,本来要跳起来捂他眼睛,结果又头发都和裙子缠上了,盖哪布片都不够,不想露的都露了。
  “你再动,一会儿全破了!”他先恢复镇定,整个人跪在床上,放下被子居高临下的抓住她的胳膊,想帮她把破损的裙子从身上绕下来。
  看多了国外女孩穿分身泳衣,她的保守内衣其实不算什么,论身材,她也像个半大的孩子一点不喷火,可毕竟是自己女朋友,愈见她遮遮掩掩,面孔红到发烫,到后来他越觉得有意思。手上动作越来越慢,靠得很近,她动来动去的别扭着,为了解裙子,还挠了他一下。
  “你再动!”
  声音压得很低,她听了背过身,恰巧露出腰线。
  发现她腰儿里有颗很小的黑点儿,摸了下,感到她抖得怪可怜,密密麻麻起了小疹子,一副任人欺凌的样子。刚要笑,她回手就打人,没防备,正打在他脸上,啪的一响,俩人都愣了。
  从玩笑变得难耐热腾被她一激,迅速变质,手边的衣服也不解了,趁她错愕的不知该不该道歉时,牢牢握在腰上一拽。
  管你叫不叫,脸上被打的地方刺痒,他眼神一黯,直接欺身上去,实实在在把卿卿压进被子里。
  “费聿铭!费聿铭!费聿铭!”她没经历过这样,被他压住都吓傻了,嗓子尖的像即将被油炸的小麻雀,叫魂一样叫他名字,两只手都挡在他脸上,不让碰,不许亲。可他的手是自由的,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腰上的裙子摆平,抓着扔到床下,挪开脸上一只手板到床上,趁她扭动之前俯身贴近。
  “再叫!亲死你!”
  本来是要吓她,结果却是认真了。只在唇上点了一下,就划到颈上慢慢缠着,以前隔着层层的衣裙项链,没法如此贴近,这下有机会细细游走,每个细节都不放过,体会她肌肤上暖暖的温度,手指抚上肩带,反复画着圈。她还在叫,声音忽高忽低,语速太快,他都听不清说什么,停在颈侧的脉搏里,感觉到一阵紊乱的脉动,想着她刚才拍在脸上的一下,不服气,深深吮了个印记出来。
  “妈妈!”
  卿卿把家里人叫了一圈,最后无计可施了,就叫妈妈,她平日里最不喜欢听妈妈唠叨,现在知道妈妈是对的了,男人都是野兽,他就是兽中之王!
  蚍蜉撼大叔,细手细脚的并用也没他一个胳膊力气大,捶得自己特别疼,卿卿一点也没意识到她那点反抗成了更要命的撩拨,两个人贴合的越来越紧,停在腰上的手制止她逃跑,钳得非常牢固。
  “费聿铭,你流氓!费聿铭!我告诉我妈!……费聿铭!我错了,我不打人了!我错了!”
  好气氛都被她叫没了,他反复加深她颈上的痕迹,然后停下来,喘着气坐起身,脸还是暗沉的,皱着眉,顺带也把她拉起来。拽了毯子裹到她身上,严严实实绕了一圈。
  卿卿有了被子精神总算足了一些,支支吾吾想解释打人的事,可瞅他眼神深邃,很知趣的住了嘴。低下头把自己包好,只露个脑袋出来,慢吞吞往床尾挪,想去捡裙子。
  费聿铭坐回床边的位置,已经恢复了平稳的呼吸,面色沉着,回身拿了餐盒放到床上。
  “过来吃饭!”
  “不用了……”卿卿也不会说别的,被他盯得不自在,继续往后蹭。
  他毫无征兆起身,她下意识跟着弹起来,不想被被单往后带,不是他出手快过去接住,已经摔下床了。半个身子歪在床边,意识到又回到他怀里,肩膀又露了,卿卿都不是窘了,只想立时在床上刨个坑出来,埋头进去,别让他再看见。
  “坐好了行吗,快吃饭!”
  他半提半抱的把她胁持回床中央,从被子里抓她的手出来接住饭盒,也不管她还在惊魂未定的状态,立在床边,点着她的额头,板着脸用英文教训她。
  “什么叫流氓?你不喜欢我亲是吧!还打人!”
  让她怎么回答?卿卿睡了一觉本来脑子就慢半拍,这时很是无地自容,想说他脱她衣服不绅士,可又不记得他这么干过,只好抱起饭盒夹了一筷子往嘴里塞,假装没听见他问话,蒙混过去。
  费聿铭插着手,其实还是不甘心,如果在过去,早就顺理成章做了,要享受也享受了,现在倒好,表白大小姐也没反应,伺候完了还说他流氓,他就该直接给她流氓一个看看!她的鬼叫,叫得他不得不尊重她的意思,毕竟是爱她,想跟她好,得经得她本人同意。
  深呼吸,烦躁得挠挠头,到床边把破了的裙子捡起来,看她老实吃饭了,他到厅里把剩下的外卖都拿进来。
  “怎么这么多啊?”卿卿披盖严密,吃了不到半盒就饱了,他盯着不许停筷子,只能继续往下塞。
  中式西式各一份,她挑到一边不爱吃的肉和芹菜都让他拨走了。他一欺身上来给她夹菜,卿卿精神就紧张,喝水都要不停的偷瞟他的一举一动,怕刚才的事情又继续。
  塞不下去了,撑的直想打嗝,卿卿使劲忍着,做着吃饭样子,直到费聿铭终于网开一面,把饭盒接走了。
  吃饱喝足,拿纸巾擦完嘴,卿卿坐在床上很哀怨。可惜刚刚菜里没有胡萝卜,否则他肯定就不敢亲了。想了想,为了不让他不高兴,很不情愿的为刚才的事说了个对不起。
  “我错了,以后不打人!我的裙子……”
  他把饭盒装回口袋里,就一直插着手靠在床边盯着她,他越这么看,裙子的事卡在嘴边,卿卿反而苦恼该不该继续提下去。
  “你为什么打我,还打脸!”他眸光里有她生畏的东西,她没想到打到脸他会这么介意,只能又给他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不喜欢你……不是不喜欢,我还没准备好呢。”
  “准备好什么!”他问得很直接,手撑在床上逼近过来。
  “我……我……”卿卿实在说不下去了,这比跟穆洵闹矛盾更让她心乱,把被子往上蒙,只露出双眼睛,蚊子一样从嘴唇里挤出几个字,“就是……那个……”
  一说完,脸上火烧火燎的烫,她臊得厉害眼睛没地方看,他缺好整以暇的继续往前探身,几乎贴在她面前。
  “哪个?”
  这是她听过最过分的问题,知道不管哪种说法打死她也肯定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那几个字来,只好转守为攻,跪起来往床下跑。
  被子拖到地毯上,他伸手一拽就从她身上剥下来大半,卿卿尖叫着往回倒,又摔在床上。
  “跑哪去!”他这次是把她抓牢了,又压在身下。
  “不做没什么,但你刚才打我了,而且打脸了,怎么办?”他平时中文不灵光,这时候倒是好起来,还很字正腔圆,眼神尤其邪恶。
  卿卿躺在下面,咬咬牙,想了一圈没别的办法,心一横只好妥协。
  “我让你亲一下行了吧?”
  “行。”他答应很痛快,拉着她起来。
  闭上眼,等着他吻下来,好久都没动静,卿卿心里觉得诡异,又不敢动,手里紧紧抓着被子,眼睛眯开一条缝。
  他就在身边,炯炯的目光里预谋着什么。他又……
  来不及细想,被子猛地从侧面被整体席卷,他用尽了全力,她抓得紧,被带着一起往前,从跪着一下子匍匐卧倒,他一甩,被子就脱手了。
  “费聿铭!”
  放声尖叫被他完全堵住,反抗的结果是被扑到,手也没闲着,一拉扯,肩带弹了一下,从她肩上滑了下来。
  不大不小细嫩的两个粉团马上被他的大手接管,动作一气呵成。他太重,压得她一点反抗的余地都不剩,身上的衬衫还跟她纠缠,扣子硌得卿卿特别疼。
  “你不是让我亲吗!”威胁的口气,说得她哑口无言,又吻了回来。
  他嘴里还有刚刚快餐的味道,吻得感觉怪怪的,却依然彻底。卿卿所有力气能耐都用上了,也奈何不了。他咬着吻着嘴唇,揉够了,抵着额头问她:“让我亲一下!”
  “不行……”
  “Whatever!”
  降下身子不让她满处打滚,抓住时机结结实实咬了她一口。
  那么娇嫩的地方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初次就给了卿卿下马威,半推半就的跟他拼命,打也打过了,嚷也嚷够了,后来脑袋在床上晃得波浪鼓一样,什么都变得很混乱,呼吸不顺畅,只能偃旗息鼓。
  “费聿铭……流氓……哎……”
  他亲了,一边一下,亲得太久,因为最后缺氧,卿卿都忘了自己怎么又躺回去,还是骑在他身上,被子也回到背上。
  两个人在被子里争抢一件贴身衣物,最后被甩出去落在裙子旁边,她抬手噼里啪啦的一阵乱打,打他脸,捶他肩膀,咬他,抓他,他躲也不躲,食髓知味的笑着。
  “费聿铭!”
  嚷完了,突然捂着脸又趴回他身上,也不管他怎么狭促,事情这样也没什么挽回余地。
  他搂着逗她,不管是害羞还是生气,她脸上总算不再落寞,显得生气勃勃。眼眶有些湿意,不知道为什么,抬手给了他脑门一巴掌,打得极响,继而又埋回去蹭他衬衫。
  享受着亲昵的感觉,玩味着她的感情模式,他等她身上不再发烫,自己气息也平稳了,才把之前的话很认真的提起来。
  “我会试着让你家里接受我,我努力。”
  她听了照样掐他胳膊上的肉,掐不动,抬手拔了他下巴上的胡子楂。
  “等你准备好了,我也准备好了……”他抓着她的手,放到嘴边咬了咬,“我一定要到本垒!”
  别开头,卿卿心里还有气,张口咬在他肩上,耳根都是红的。在她情绪这么低落的时候他公然突破二垒,根本就是预谋已久,带她回公寓又让她睡觉。
  “你准备什么呀!”松了口又想打人,她说话都是气哼哼的,还有点委屈,受骗上当的感觉。
  身子一转又把她压下去,这次他变的温和很多,推开她脸上乱乱的波浪长发,笑了笑,学着她之前的口气,慢慢说:“那个!”
  她听完脸红得挂不住,窘到一定程度了,不得求生不得求死,正好给他个再次表白的机会。
  “因为我爱你!”
  ……
  他给她找了件套头的运动衫,上面有他喜欢的车队标志。衣服肥大,垂到她屁股下面,领口的地方露了一小片,能看见他留下的痕迹,她痒起来就抓两下,不甘心的在他脸颊下也咬出相同大小的红印。她一直以为咬就够了,可吃到一嘴胡子以外,总也达不到她要的效果。
  他毕竟不是穆洵,他是费聿铭,不会无条件让她,无原则的宠溺,还时常找机会欺凌弱小。卿卿知道他不是鱼肉,更可能是刀俎,就不再主动挑衅。
  两个人坐在床上聊天,她多半个身子还蜷在被子里,跟他讲她的家,小时候的趣事,家里的人。
  他第一次听她一一数着每个哥哥叫什么,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结婚没,嫂嫂好不好,小时候是不是欺负过她。在六个哥哥的包容下长大,她被欺负的故事多了,被宠爱的也是,几个小时根本讲不完。他听了一直笑,偶尔也报以对六个哥哥的同情,遇到听不明白的时候他会问问题。问她什么是桂花,什么是少先队员,谁是颜真卿。
  “你中文太差了,得好好补补!”
  “你教我就学。”
  “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学费都准备好了。”
  “哪呢?”
  “就是这个!”
  他笑着低下头压住她,很久以后才放开,梳着枕上乱蓬蓬的长发,欣赏她私密小女人的一面。打打闹闹间,她崭露了别人看不到的一张脸,会哭,会笑,会对他撒娇,有时亲昵,有时又害羞喜欢装傻。早上事情的阴影似乎已经过去了,她眼里神采奕奕,手上小动作一直没停过,是他最想看到的样子,恋爱的样子。穿着他的运动衫睡在他的床上一门心思跟他好,从纯男人的角度讲,除了最后一步,其他方面,他都知足了。
  “行了,别掐了,好好说话!”
  “以后你每个星期学十个新字。”
  “好。学完有奖励吗?”
  “没有,你应该的!”
  “那我不学了。”
  “那好吧那好吧,我奖励你。你要什么?”
  “到时候再说!”
  “你要是跟我说英文我还得罚款,一句五块……不,十块!”
  “你怎么那么财迷啊!”
  “又说了吧!你欠我十块钱!”
  “咝,躺好了躺好了!”
  他拉着她靠回枕头上,不管她爱不爱听,开始给她讲汽车维修的事,发动机,离合器,多少岗多少马力,不出十分钟她兴致就败尽了,困劲一直往上涌,抬头看他两个眼皮直打架,撑不住,不知不觉就打瞌睡了。
  等她完全睡着了,他才把胳膊从她身下撤出来,拉高被子,在她鼻尖上亲了亲,关了床头灯拿着撕破的裙子出去了。
  找地方修裙子费了点功夫,小区里的洗衣店不肯收,费聿铭又特意开车到大街上转,打电话问,最后终于在条巷子里碰到家很小的裁缝店。
  南方师傅是个熟手,打开缝纫机三五下就把裂口咂好。至于从裙子上扯掉的丝带和蝴蝶结,因为不知道原来是什么位置,就订在身后腰线的地方。
  他对这些细节不是很注意,付了钱着急赶回去叫她起床。在公寓里一待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怕她家里着急,进门拿着裙子直接去卧室叫她起来。
  “卿卿!”
  她睡得很好,横在床上,也没枕枕头,运动衫的帽子盖住了大半个脸。手从运动衫下面钻进去,直奔目标,带着外面的凉气,她一冷马上就被激醒了。
  “快起来,裙子弄好了。”他对她睡觉的样子实在没有抵抗力,一贴她暖呼呼的身子就很难控制自己。抱着说要叫她起来,差点又让她躺回去起不来。
  她哼哼唧唧的闹起床气,最后也说不好是被吵醒了,还是他把她弄疼了,反正换好衣服出来她脸上也不高兴,还有些紧张,脚上是破洞的丝袜,惨不忍睹,其他也都穿戴整齐,各就各位,见她辫子攥在手里,他才想起口袋里的彩色头绳,赶紧给她送过去。
  “看得出来你……我看起来和刚才来时候一样吗?”
  “不一样,”给她调了果汁,他嘴角有笑,“我亲过了。”
  “费聿铭!我爸妈会看出来吗?”她气得原地跳脚,他一个玩笑又把她弄得很神经质,检查完裙子重新编头发,生怕行迹败露。
  其实也不能说做什么坏事了,可要是让家里知道到了这样的地步,跟什么都做了肯定等同对待,又得跟她急,又得举家教育,卿卿这次知道未雨绸缪,上到车里反复照了几次镜子,在他家里的轻松劲又没了。即使他保证了二十次不会出问题,她心里还是欠了一分。
  “没事,不会有人知道,我都亲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
  “你再说!”
  “我错了,我不说了。”
  一路上,大问题没有,小状况不断,到她父母小区外,离正门还有好几百米卿卿就要停车。
  吻别太短暂,她在他脸上又打了一下,很轻,拍蚊子一样,声势却很足,还不忘嗔怪:“今天还没亲够啊!下次不许了!”
  男人大体都是得寸进尺的类型,他在国外又待惯了,本来根本不当事情,看她真要生气,只好收敛起来,抓着辫子亲了亲。
  “去吧,到了给我打电话。”
  “哦。”
  往大门里跑,卿卿才忙着开手机。过了开机画面,没一会儿,十几条短信一个接一个传进来,看时间,都是上午和穆洵吵架以后的,九成也都是他发的。先是道歉,然后就是问她在哪,为什么手机关机了。
  来不及回复,卿卿慌慌张张往院里跑,高跟鞋不利于运动,跑得费力疼痛,不过还是赶在九点半之前到家了。
  在电梯里看着数字一个个上升,心里默念不要乐极生悲,保佑一切都顺利的话,卿卿终于站在了自家门口。
  按门铃,开门的是妈妈,一看脸色如常,卿卿放了三分心。按惯例,爸爸是不舍得为难她的,至于妈妈……
  高兴的太早了,一进客厅就看见穆洵站在沙发前,还是上午那身打扮,几个小时没见,感觉不太一样。
  “回来了?”
  太突然,没时间想,卿卿含糊叫了声小哥,直接就往自己屋里走。
  回身要关门,晚了一步,他抢上来一步,脚抵住了门。
  “我有话跟你说。”
  要用力关门,妈妈的脸凑过来。
  “七七,好好跟小哥说话,不许使性子。”
  手一松,他还是进来了,回身带上门,先看了眼袜子上的大破洞。
  找了个话说,他毕竟很少和她这么吵,从没动过手,很不习惯这样的状况,想过直接道歉,又觉得有点下不来台。
  “你打车去哪了?”
  “找朋友去了。”她走到写字台放书包,故意背对着穆洵,其实按照跟费聿铭商量好的话说事情来龙去脉,卿卿总是心虚,路上练习了几次,最后只好都背对着人说话,才不容易穿帮。
  “什么朋友?我认识吗?”
  穆洵坐到床边,手插在口袋里,口气想轻松点,可让卿卿听,觉得想审问。
  拍拍裙子,盯着丝袜的破洞,靠在写字台边,不再想过去那样直接腻到他身旁。
  “就是我们班助教,裘诺。”
  “哦,那吃饭了吗?”
  “吃了。”
  没问题问了,只好站起来往她跟前走。光都打在她脸上,好在额头已经不红了。
  “七七,还生气吗?上午我不是……”
  她一边脱大衣,一边低头找拖鞋,不肯正眼瞅他,装得从容自得。穆洵看她弄鞋子,左一只右一只,无心瞄了眼裙子,想说的道歉话都到了嘴边,却又停了下来。
  “卿卿,这一天你去哪了?”
  “就是我们班助教,裘诺。我找裘诺去了。”
  “你们去哪了?”
  “逛街,吃饭,买东西,看电影,还去她家了”
  “她家住得远吗?”
  “不远……”
  他接连发问,虽然都是关心的口气,卿卿底气不足,有些应付不过来了,手心里出了一层汗。背过身拉出写字台的椅子坐,扭开台灯,光在桌面勾出一层朦胧的线条,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起伏不定。
  穆洵注意到椅子空隙里露出条淡紫色的丝质裙带,本来装饰在背后的深色蝴蝶结,现在却出现在她身前的地方……
  因为心情的缘故,费聿铭给大哥家里打了电话,又照原路开回了公寓。
  厨房里的垃圾袋都是外卖餐盒,又想起她坐在床上吃东西的样子,收拾完了出门扔到清洁房,眼前是她出门时扭捏不安的脸。
  进门听见手机响,拿起来不是她的号码。一边和朋友聊天,费聿铭一边给自己调了杯苏打Scotch,端着杯子到客厅喝。茶几上还有她用过的杯子,剩了多一半果汁在里面,和她用过的果汁碰了下干杯,他恨不得现在她能坐在对面,披散着一头卷曲的长发,不管是高兴还是生气。
  “恩,知道了,下周我得出去两天,再找个时间见吧,我带她。”
  “见了就知道了,你少废话,书给我找到了没?”
  “滚,赶紧找,回来就要!我先挂了,回来再说。”
  讲完电话,手机抓在手里,去卧室里把隔光的窗帘拉开,又开了喜欢的电子乐队听。
  窗外是一轮半满的下弦月,金星格外亮,天幕的夜色清朗,云朵都看得格外清晰,让他回忆起宿营在野外绕着篝火仰望的夜色。
  城市的中心区总是太繁华热络,少了宁静和闲逸,独自流浪的时间隔得太久,费聿铭已经不再习惯独居,总觉得一个人待着心境会无端凄凉起来,所以长时间在郊外和哥哥一家住在一起。身边有两个孩子,日子就在吵闹和匆忙中溜走了,不用想太多。如今身边多了个人,如果可能,他也到了安定的年纪,认真考虑发展一段长久的关系让自己定,也许还不到婚姻的程度,但至少是一段有未来的感情。
  在浴室里冲完澡,湿着头发对镜子刮胡子,镜子里是自己,却充斥着她的味道。下午时她一定是动过刮胡泡沫了,瓶口还带着新挤出来的丰富泡沫,不知她抹在脸上做什么,可能只是淘气。
  因为这样一个女人,他开始不排斥自己独立的空间里多出个伴侣,每天早上一起刷牙,一起吃早餐,晚上可以靠在一起听音乐,看电视,然后会有大把时间消磨在床上。所有这些画面里,都是她的脸,文静的,羞涩的,开朗的,或者稚气的,怎么样多觉得最和谐,最让他舒心。
  放下刮胡刀,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思考怎么去争取她的家人,尤其是她的哥哥。床上的被带还是一团凌乱,两个枕头一个掉在地上,在另一个上面找到一根她的长头发。很长,有起伏的曲线,缠在指尖上,渴望着她能躺在身边,像下午一样。
  还是一间空荡荡的公寓,还是自己的卧室,心里满满装了很多东西,他难得会认真等一个电话,又倒上了酒,靠在她睡过的地方。
  不得不承认,已经绝对不是crash了,上升到另一个高度,不只满足于身体,所以他才会提到爱。爱多深费聿铭自己也不知道,就觉得爱了,反正不是喜欢,不是当断则断那么容易。
  回手拉抽屉,看见刚刚买的东西躺在里面,对自己的自制力都要开始怀疑了。明知道还要等,还是忍不住买了。刚交往时是偶尔想,到现在时时都在想,不光想跟她在一起,也想能走下去,把她留下,看她套在运动衫里熟睡的样子,他意识到这次是比认真还要认真。动情让人变得愚钝,倒也无所谓,他有好久没有享受这样冲昏头脑的感觉。
  去拉滑落到地毯上的被单,抖开的瞬间,一段淡紫色的飘带从床单下飘出来。过去捡起来,认出是她裙子上的,他脸上的放松慢慢挂不住,又坐起身。放下杯子酒还没喝完,去换衣服重新穿戴整齐。开车离开了公寓。出门前,他把丝带放在衣服外面的口袋里,手机就放在一起,随时等着她来电话。一路上,都担心她家里那边出状况。
  到了纳帕溪谷,孩子们已经睡了,帮忙的阿姨在跟翁卓雅正在准备万圣节孩子们要穿的道具服装,在上面缝可以发光的犄角和亮片。
  见他进门,翁卓雅不觉有点吃惊:“不是说今天在城里不回来了吗?”
  “是,还要走,取点东西。”他说完就要上楼,在楼梯上碰到费聿钦。
  “忘什么了?老八。”
  “拿几件衣服。”
  兄弟俩没说上两句,他回房取了东西提着行李箱下来,到客厅把要出差的事情跟兄嫂交代清楚。
  “时间长吗?下周万圣节,我出差赶不上,还跟孩子说你能去学校看表演呢。”费聿钦一直送他到门口,妻子不再身边才追问了一句,“老八,你最进没事吧?”
  “没有没有,都挺好的,下周我替你去,你放心吧,我先走了。”
  “你慢点开啊,外面那条路黑。”
  启动车子,正碰到翁卓清的红色跑车回来,两个人堵在一起,最后还是他先倒了两步,让了翁卓清进车库。开过去,车窗明明摇下来,翁卓清连个招呼也没打,垂着口哨就去了。
  年轻人就是这样,三两天的热情。
  没多想,往城里赶,在高速上手机终于响了。因为有些着急,看清是她的号码,他说话口气都不如刚刚分开时冷静:“怎么这么久?没出什么事吧?你爸妈没说你吧?”
  卿卿坐在马桶盖上,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跟他汇报:“没事,我说的他们的都信了,回来我小哥也在,在房里问东问西的一大堆,说了快一个钟头,刚刚才把他唬弄走。”
  “你们俩好了?”
  “反正不吵了,他道歉来着,我爸妈也帮着说。可能他也不是那个意思,他刚才还让我打他呢,我没打,就算原谅他了吧。其实我小哥挺可怜的,溜溜在外面找了我一天,他保证以后不干涉我了。”
  “真的?”他佯装生气着问她,“那我可怜吗!”
  连想都不想,卿卿就嗔怪起来:“你可恨!你最可恨了!我讨厌你!下午你你怎么那样啊,我要是让家里人知道,你等着吧!”
  “OK,这样正好,你继续讨厌我,我下周出差,不跟你见面了。”
  “你去哪?”刚刚还嫌他下午放肆,听他要出去了,卿卿心情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握着手机听不清他说什么,喂了好半天,“卫生间信号不好,你大点声!”
  “南方的工厂,去两天,下午太忙,忘了告诉你了。”他还是狭促打趣的口气,虽然心里并不真的轻松。
  “那我送你?什么时候走?明天我去找你吧!”
  “算了,你老老实实在家过一天,明天哪也别去。我回来给你买万圣节的礼物,去学校看小虎表演。”
  “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我不多说了,明天再给你打。爸妈都在客厅里呢,我今天相亲没去他们特不高兴,不过知道我和小哥吵架了也不说我了。今天小哥打得我疼死了,他要是没有将功赎罪,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他。我挂了哈,一会儿短信你。”
  “恩,早点休息,miss your girls。”
  “谁是girls?”她不得其解,本来要挂,又忍不住问。
  “Nice bubbies!”他很不君子的恭维了一句,听着无声的抗议,想象她脸红窘迫的样子,在一团快色的氛围中挂了电话。
  卿卿红着脸假装冲马桶洗手,出去跟父母在客厅坐,继续听他们的相亲教诲,费聿铭已经下了高速,等着另一个电话。
  和预料的差不多,没有等太久。他对她确实上心,甚至超出了他所估计的。
  “你在哪?”号码陌生,可听筒里是穆洵的声音没错,“你丫在哪呢!有种出来!”
  取了行李,不用担心出差前会有家人看到,又不用见她,就是有状况了也无所谓。他不怕听男人盛怒中的咒骂,也不像刚刚那么担心,好在他没在家人面前捅破,还替她保有了面子,为这个,一会儿动手的话,他准备让他一拳,当然,也只是一拳而已。
  所有准备都做好了,费聿铭轻松的在电话里告诉穆洵:“你挑地方吧。”
  ……

  7788520之意外
  从奔赴战场到撤离,前后不到一个小时,两个人都是十二点前回家的,过程当中谁也没废话。
  问题反正也出现了,索性说严重些,让他误解成生米熟饭,费聿铭相当开门见山,都没找个委婉词语代替,不过在穆洵动手前补了一句:我会负责。
  “我靠,你丫敢不负责。”穆洵在气头上,属于打了再说,直接拿头盔砸人,费聿铭说好了让一拳,一头盔下去没躲闪,不过脑袋毕竟没有头盔硬,立马就挂了彩。
  都没沾到大便宜,也都没吃什么大亏,俩人打得还算文明,全加起来不到十拳,谁也没有胜之不武。不过说到底,谁也没有赢,费聿铭块头足,穆洵打架经验丰富,两个人半斤八两。隔着四五米,喘着粗气,把话摊牌说清楚了。
  “你丫敢再碰卿卿!”
  “她跟定我了。你自己趁早找个女的,该干吗干吗,她的事以后不用你操心。”
  “我靠!会说中文吗?”
  “不会!以后学!”
  “不会正好,抽一顿舌头就直了!”
  “……”
  打完了,死牌落地,穆洵自知再怎么下去也是于事无补,费聿铭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早想好了最快攻克她小哥的方法就是让他打一顿。任何事情,置之死地而后生,衣领被薅住,穆洵不过举着头盔又补了几句。
  “你要以后敢欺负她……”
  “我会好好对她!做不到你再打也不晚!”
  “你丫又会说中文了?!还是欠抽!”
  “……”
  穆洵回家没摘头盔,一直戴着上楼回房间,第二天一早偷偷去社区医院挂门诊看牙。费聿铭当晚就去了趟药房,额头贴了创可贴,扭伤的关节指关节都上了药膏。
  费聿铭从穆洵那里学来好几样东西,怎么用中文骂人,怎么在打架时借用工具,怎么用语言打击对方的弱点。他没机会试,回家就一直给卿卿打电话。
  穆洵从费聿铭那儿只学到一点,打架的最高境界不是打倒对方,也不是不会挨打,而是以退为进,反败为胜。
  千不甘万不愿,他不得不承认,为了卿卿的名节,也为了达成她的心愿,他只好忍痛默许费聿铭的存在,并眼睁睁看着这段关系进行下去。
  费聿铭上车前,穆洵扶着摩托车,说的最后一句是:你丫等着。
  费聿铭还好,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回敬了一句:你丫该找女朋友了!
  周末结束,回香槟小镇爷爷奶奶身边,进门卿卿没看见穆洵,问了张妈,才知道一天都猫在屋里。
  以为他SOHO弄游戏的事情,到了晚饭她才去他房里找。
  一开门,吓一跳,平日里忙碌的电脑屏幕关着,几个游戏套装摊在桌上,穆洵难得躺在床上,拿本软件杂志盖着头。
  “小哥起床,吃饭了。”
  谈过之后,虽然对他追问细节还有芥蒂,不过他也道歉了,卿卿并没准备记仇怨恨下去。从小到大,他们兄妹两个一向是打了好,好了打,但还是好的日子多,穆洵总是让卿卿多一些。
  “小哥,起来啊,张妈饭都上桌了。”
  说了半天,他不理,盖着杂志翻了个身,卿卿趴到床边摇,刚碰到胳膊就被穆洵甩开。
  他一窜着坐起来,杂志掉一边,露出整个脸,半边腮帮子是肿的,嘴唇也比平日里看着厚。
  “女孩子大了,规矩点,别老拉拉扯扯的!”
  “我怎么了?”根本摸不清他为什么又发脾气,卿卿心里委屈,“我哪不规矩了!”
  抬头看见她脖子上的红印儿,竟然还没褪下去,穆洵生怕大人们会注意到,拉着她坐下,替她把衣领往上提了提。自己够狼狈了,本来不想让她瞅到,心里也烦,可他眼瞅着她每日里心思都跑了,除了打一架,只能把她还想不到的事情都嘱咐到。
  “七七,我先把话说清楚了。你既然要自己拿注意,以后我就不插嘴,不干涉你,但这不是说不管你了。至于那个费聿铭,我找他谈过,谈恋爱是你们俩的事,但你还是家里的人,做事情做决定自己想清楚了以外,也替家里人,尤其是小叔小婶和爷爷奶奶想想。我希望是你说的那样,姓费的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以后你们能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如果有一天他欺负你了,对不起你了,你千万不许瞒着我,自己也别犯傻,光知道图一时高兴,没有往长远考虑。”拍拍她摊在床上的手,拉起来握住,二十年前抱着她的记忆都模糊了,只觉得每天看着她长起来,是身边缺不了的伴,一下子她跟别的男人好了,即使是当哥哥,他还是有点嫉妒。
  “小哥,你同意啦!”且把他的伤放一边,光是听他一番话,卿卿就激动的喘不过气来,能有这么大的突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而且实在是太突然,前天还打得反目成了仇人一眼,如今他竟然就首肯了。
  扑过去抱着穆洵的脖子,卿卿一连说了七八次“谢谢小哥”“小哥真好”。抱着她,忍着牙疼,穆洵平日里满不在乎的表情渐渐有了松脱,失落,比他想得要深得多,然后是一种舍不得。摸着她的长辫子,想着未来的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等着情绪平复了,扶着她坐正。
  “行了,别抱了,下去给我弄点吃得断上来,牙疼,我不下去了。”
  卿卿抹着眼泪一个劲点头,临走又扑到穆洵怀里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他们亲密,缺从不亲吻,搂着她,感慨良多,也之能在额头上稍稍点一下。
  “去吧。”推开她,穆洵又躺回去,手里摸了本杂志,眼里却都是她跑走的背影。他记起费聿铭最后说的那句话,交女朋友?对一个SOHO慵懒惯的人,原来他想都没想过发展什么长期的感情,可脸上刚刚被她亲过以后,一片热辣辣的,又让他心里生出一种以往没有的渴望。
  把杂志盖回脸上,穆洵闭上眼前,脑子里是一幕幕有关他和卿卿的回忆,在回忆最深和最浅的地方,到处都有她那句最简单不过的称呼——“小哥”。二十多年听习惯了,不敢想如果日后她嫁人听不到了,他会有多难受。
  费聿铭出差了,走前卿卿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趁着孩子们吃水果的时间看手机,发现他一个小时以前已经登机了。
  放下手机,走到小虎的一桌,蹲在桌边看他举着勺子一点点挖西瓜子,卿卿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在发顶亲了一下。她越来越喜欢小虎了,当然有费聿铭的因素在,不过小虎本身也给了她很多说不出的感动。
  他表现的喜爱很平淡,加起来可能只有几块糖果那么多,但是在卿卿心里却越来越重。吃饭后,他自己擦了手,总会远远的站在墙边等着其他孩子一起去排队,然后他就理所应当的站在最后一个,能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回班里。他把她平日里给的贴画都粘在一起,放在自己的本子上,有时晚上补课还会给她看,指着每个告诉她他自己编的故事。小虎看卿卿的目光里多了很深的依恋,如同卿卿看他带着妈妈一样的疼惜。
  这天傍晚,卿卿和小虎独自在儿童房里画画,他一边讲爸爸妈妈和哥哥,一边在白色的画纸上画下房子,抬头问卿卿:“Miss77,你能住在我们家吗?我给你画个大房间,最大最漂亮的。”
  “Miss77也有家啊。”
  “什么是家啊?”
  “就跟小虎的家似的,有爸爸妈妈,有小宝宝。”
  “那我能去你家里住吗?我要个看Miss77的小宝宝!”
  “好啊。”
  “我能带着哥哥和叔叔吗?”
  “为什么啊?”
  “因为哥哥和叔叔也喜欢Miss77。”
  不经意的东西,孩子却敏锐察觉到了,想到和费聿铭的无限可能,卿卿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Miss77,你和叔叔结婚吧!”
  很吃惊,没想到小虎跳跃如此快,竟然会这么说,她收起笑,有点不自在,盯着画问小虎:“为什么啊?”
  “小虎喜欢叔叔当爸爸,Miss77当妈妈,我当你们宝宝!”
  很真挚的要求,小虎放下画笔站起来抱着地毯上的卿卿,抓着她的辫子,踮起脚小心翼翼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贴着坐进她怀里。
  完全没注意到靠在门口的人,完全沉浸在想象的画面里,窝心和一时冲动共同作用,卿卿竟然答应下来:“好吧,Miss77和叔叔结婚。”
  门吱呀的响了一声,卿卿抱着小虎回头才发现门口靠着个从没见过的女孩。绑着长长的马尾,穿了件暖色的粗线毛衣,牛仔裤下是双小巧的白色雪地靴,看起来很年轻,还是干干净净的学生样子。
  “你好,我是杨新,翁卓清的朋友。”女孩很大方的自我介绍,主动进门打招呼,“你是家庭老师吧?”
  “我是小虎的老师,穆卿卿。”卿卿伸手过去握,觉得太正式了,又缩回来,摸摸小虎的脑袋。小虎在她怀里扭了扭,指着年轻女孩小声说:“姐姐是女朋友,舅舅的。”
  杨新呵呵的笑了两声,并不认生,甩了甩辫子,“我在石榴园乐队帮忙,就在香槟小镇后面,有空你也来听吧。”正巧楼道里传来翁卓清的声音,反复叫着“Cindy” “Cindy”,卿卿猜想就是面前的女孩,也友好的报以微笑,答到:“有机会吧。”
  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在费家碰到过翁卓清,听他的声音由远而近,很快就探进头来,睨了卿卿一眼,拍拍裤子口袋,耸了耸肩。他还是一副随心所欲满不在乎的样子,穿着依然随意,花衬衫从衣摆下面露出一大块,耳钉也是极大极亮的,过来当着卿卿和小虎的面拉起杨新的手毫不忌讳,也没打招呼,直接带着她往门外走。
  “先走了,很高兴认识你啊。”杨新出门时对卿卿摆摆手,甩着辫子,灵动的眼睛里是小女人的光芒,跟在翁卓清后面,还拉了拉他的衣领。注意到他们牵手的方式,看起来像是很亲密的情侣,卿卿对这女还多了一点好奇,反而对翁卓清这么快有了新目标并不感觉诧异。他那样的年纪处事态度,总是三两天的热情,为了享乐更多一些,一旦热情消散,知道眼前是条走不通的路,马上就会调头选择捷径。
  抱着小虎坐回去继续没画完的画,卿卿趴在旁边和他一起给房子和花草涂颜色,不时的摸摸他脑门上黑亮的头发。与小虎接触的时间久了,除了帮助他慢慢融融外界的环境,卿卿也从他身上看到很多异于常人的东西。比如小虎的领悟力,他画画时专注的眼神,还有他偶尔会提的问题,都让别人不容忽视他这样一个独立的小个体。
  小虎涂完了房子的颜色,把蜡笔放回盒子里仰起头问卿卿:“Miss77,你是女朋友吗?”
  想着和费聿铭的状况,她点点头:“是吧,怎么了?”
  “那Miss77不当妈妈,小虎不当宝宝,Miss77当小虎的女朋友!”
  卿卿还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小虎已经搂过来,贴在她面颊上,嘴上的口水都蹭到她嘴角了,带着糖果的甜味。
  “为什么?刚刚不是让Miss77和叔叔结婚吗?叔叔当爸爸,Miss77当妈妈,小虎是宝宝,这样不好吗?”
  小虎踮着脚,亲亲卿卿左边的脸,又亲亲右边,然后在她唇上啄了下,重重的,鼻子都撞在她鼻子上。
  “舅舅亲姐姐,姐姐和舅舅一起睡觉觉,姐姐是女朋友,没有宝宝,Miss77布和叔叔结婚,和小虎睡觉觉,和小虎亲亲,Miss77是女朋友。”
  还是第一次被小男生非礼,又是最乖巧的小虎,卿卿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怕伤到他,正在发愣,小虎已经有了主意,踮起脚尖,搂在她颈上不送手,像只耍赖的小猴子缠在妈妈怀里,可两只小手臂竟然力气出奇的大,嘴里还不依不饶的强调着:“小虎乖,小虎就要Miss77,Miss77亲亲,和小虎睡觉觉……”
  “那可不行!”
  门口有人替卿卿回答了问题,翁卓雅一脸抱歉的跑进来,在卿卿回答小虎之前把儿子抱进了自己怀里。
  卿卿有点难为情,她一手带过的孩子也有不少,亲过嘴唇的小虎还是第一个。费太太一个劲的道歉,她眼前却平白冒出费聿铭的脸,好像他就站在门口目睹刚刚的一切,瞪圆了眼睛,根根直立的头发带着怒发冲冠的效果,再一次教育她不能总给男孩子讲爱情故事!
  地毯上摊开着卿卿带来的童书,史瑞克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人物虽然丑陋,可公主王子的大团圆结局还是一样的。从小女孩长大,卿卿虽然和六个哥哥厮混过来,可小女孩的童话故事一个没少读。想着小虎刚刚的话,更觉得尴尬。他还不到四岁,竟然连“亲亲”“睡觉觉”这样的细节都没有错过。不是翁卓清太不拘小节,就是自己的故事引导不良。
  小虎在妈妈怀里扭着身子,张手想回到卿卿怀里,嘴里嘟囔着:“小虎要Miss77抱,Miss77!”
  “Miss77要回家了,明天就见了。听话,Miss77还忙,跟妈妈下楼找哥哥去。”费太太抱着儿子摇来摇去哄骗着往屋外带,卿卿掩饰着窘迫,蹲下身把地上的画纸和彩笔收拾到一起。听着小虎出了房间还在楼道里一声声叫自己名字,脸上又有些微的日意,她很怕“和叔叔结婚”那样的话让别人听去。
  当晚费先生和费聿铭通电话,临了跑进书房的兄弟俩非嚷着要和叔叔讲话,听筒抢了过去,小龙在电话里东一下西一下把学校里的趣事讲了不少,轮到小虎,抱着听筒酝酿了好久感情,才把下午的事情跟他讲,似乎还有一点委屈和不甘心。
  “叔叔,你不和Miss77结婚,我和Miss77结婚,我亲亲,叔叔不亲亲。”
  因为看多了翁卓清和女友之间亲昵的举动,小虎心里没来由生出失去卿卿的恐惧,说着说着就有了哭音,怕她也和叔叔舅舅那样的大人好了,不再跟他亲亲,也不抱着他睡觉。
  费聿铭先是一头雾水,又要在电话里哄很久,后来明白过来,想吃醋都吃不出来。前脚刚走,她就和别的小男人闹出暧昧,他听过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窝心。睡前打电话问她怎么回事,卿卿还在另一头不停支吾打岔,又拿出了装大蒜粉饰太平的本事。
  “没怎么啊,都挺好的。”
  “是吗,那我怎么听说小虎下午哭了?你说他了!”
  “他哭了!我不知道啊!我走的时候他跟费太太在厨房呢,是帮忙的阿姨送我出去的,特意没让他看见我。他今天一直挺乖的,可后来翁卓清他们来过一趟,小虎不知怎么了,就非说要和我亲嘴!”
  咬着指甲告完状,卿卿摊在枕头上等费聿铭的回应。
  “哦?那亲了吗?”
  “恩。”太无奈,卿卿把食指指甲都快啃秃了。
  “亲哪了?”
  “嘴。不过就亲了一下!”隐瞒了程度很激烈,却听见他在对面马上接了一句:“有我技术好吗?”
  这样的时候,也就只有他能厚颜无耻开这样玩笑,问完自己就先笑起来,弄得卿卿想跟着电波信号一起传到他跟前,当头给两个锅盖。
  半西化的家庭,那样的舅舅,他这样的叔叔,小虎和小龙未来的教育确实让人忧心。费家父母都没有此刻卿卿忧心的多,她对着听筒嘟嘟碌碌讲了几句要回避孩子之类的话,费聿铭去又追问了一次:“还是我好吧?”
  指甲是真秃了,卿卿咬得嘴里嘎嘎响。恰巧穆洵探头进来找,看她在讲电话,那表情那神态那无声的肢体语言,没等她提,主动转身溜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回来?还有,你怎么跟我小哥谈的?他怎么两天不能好好吃饭了!你们是不是打架了?”
  “再过两天,我们的事你别管,回去把别的男人亲的给你弄干净!”他一提正经事就不许她问细节,卿卿又提起翁卓清和女朋友,更是被他一句话拍了回去。
  “年轻怎么了?没你漂亮,也跟我们无干,你少管别人。”费聿铭一直对翁卓清不感兴趣,他不再缠卿卿之后,在他面前如同透明人,一概漠视。“离他远点听见没,还有那个女的。我后天回去,要什么吗?”
  “不要了,小虎今天还说……”本来想把那句结婚的玩笑告诉他,可怕被打趣,卿卿最好一刻打住,跑到窗台边吊起脚,随便问他工作上的事。
  一说起汽车,费聿铭总是兴致勃勃,拉拉杂杂一套接一套说也说不完。两个人挂长途一直过了午夜,卿卿睡觉前,忘了把学校万圣节准备好的道具服装拿出来让张妈帮忙熨一熨,等到用的那天早上穿,她的猫裤上还有几道深深的皱褶。
  她用了前年的打扮——猫女,不过这次是更年轻妖媚,长长的头发绑成一根粗粗的马尾,紧身的皮衣外加了亮片,又从穆洵的破烂里找了条类似皮鞭的东西缠在手臂上,几个指甲涂过艳丽的指甲油,出门时连嘴唇都好好用唇彩装饰了一番。下了摩托车快走到楼门口,还听见穆洵一个劲在后面吹口哨,像是街头钓小姑娘的不良少年。卿卿佯装生气,回头扬扬爪子,威胁的喵了一声。
  学校历年的万圣节庆祝活动都遵循传统,第二天的庆典是个高潮,学校楼道里挂着大大小小的蛛网和塑料恐怖玩具,学生们打扮成各种妖魔鬼怪,和老师助教一起参加万圣节派对。
  一天里忙得很,一会儿魔鬼丢了三叉戟,一会儿僵尸的卫生纸包装托了一地沾湿了,仙后的王冠掉了宝石,女巫的水晶球摔掉了一块大玻璃,女巫帽子上的粉色彩球被小丑抓掉了……
  送完孩子,糯米提着红缨枪,梳着哪吒的抓髻去休息室喝茶打坐,卿卿还坐在教室里等着费家和使馆的车来接四个孩子。
  Anish和Anisha的超人超女闹了一天,都累了,两个躺在地毯上,都认为自己能力最强大,手里争抢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脖。
  小龙很怀里,可惜龙王三太子犄角断了一个,亮晶晶的鳞片也落了大半,只剩下手里的虾米螃蟹玩具还在,在屋角踢来踢去。
  小虎最安静,穿着人缘泰山皮裙从椅子上站起来,摸摸自己的丛林屁股,托着一条长长的树藤走到卿卿靠得靠垫旁边。眼睛里又那种依恋的光芒,又像每次上课听她讲故事一样挨着她身边趴下,抱着她的胳膊。
  卿卿手里是一本《我和我的野生动物朋友》,封面上的小女孩就像小虎那样可爱。拍拍他胖乎乎的脸颊,合上书,卿卿问他:“小虎泰山,你的珍妮呢?”
  小虎回头找了找,然后扔开树藤,像八爪鱼那样扑到卿卿怀里,软绵绵的恳求着:“小虎乖,小虎不要珍妮,小虎要Miss77。”
  前一次她没拒绝,所以这次小虎理所当然觉得可以那样做。搂着卿卿的脖子,抓抓她的猫耳朵,呆呆笑了下,就对着嫣红的嘴唇啧啧亲下去,还喃喃一句:“小虎亲亲……”
  咳!
  好大的男人咳嗽声,Anish从地毯上一挺身怕起来,扔下围脖拉着妹妹的手,超人和超女马上成了统一战线,四只小手一起指着门口的人大声叫起来:“Miss77,蝙蝠侠来了!”
  他不过是件平时最普通的黑色风衣,没有摘墨镜而已,面对挡在面前红蓝相间的两个怪家伙,原本没当成事情。结果却是身高腿长,体形优势明显,半天不能突围。一边一个抱着他的大腿,又踩皮鞋又扯皮带,他想低头抱起来,都抓到头发上,两个泥鳅一样在他身边转,直直的鲁迅发型完全被破坏,Anisha还借机抓他手背,Anish抬脚就在他腿上踢了一下。
  卿卿帮不上忙,这下费聿铭不能无动于衷了,抓住红斗篷一手一个提起来,两个还在吵,在他风衣前胸又留了两个脚印。他从来没被孩子这么折腾过,也没处理过双胞胎的事情,有些乱了手脚,脾气眼瞅着就要起来,脸色都沉了下去。
  小虎其实是审时度势的,看到有机会保护她不被蝙蝠侠抢走,不但不叫人,还趁着费聿铭跟双胞胎缠斗,又跳跳脚,结结实实在卿卿唇上亲了两下,扑到她身上。动作猛了些,虽然只是二十来斤的肉球,小龙又适时加入进来,卿卿手里的《我和我的野生动物朋友》一滑,就被两个孩子压倒在地上。
  “黑蝙蝠!放手!”
  “啵!”
  “讨厌你!油炸了你!蝙蝠是臭东西!”
  “Miss77,亲亲,再亲亲。”
  两个不怕死的在他怀里没完没了的折腾,两个不知道死活的只当是一起玩游戏,在卿卿身上打着滚一左一右轮番亲,大有揩油到底的架势。卿卿就觉得两只小狗不停舔自己,舔完嘴唇舔脑门,一脸的口水还沾了些鼻涕。想坐起身给小龙拿纸巾,他一激动,一口喷嚏都打到她脸上。
  一下子四个小的都不闹了,三个嘎嘎嘎鸭子一样笑得前仰后合,只有小虎拿着袖子给卿卿擦脸,还撅着嘴,做着想亲吻的小动作。
  又不能打又不能骂,他放下孩子过去把小虎小龙从垫子上带开,又回去抓纸巾给她擦脸。扶她坐起来,为了孩子们不偷袭,只好挡在背后。
  孩子就是孩子,Anish笑够了,第一个停下来,看他们坐在一起的样子,心里别扭了。他脸色那么吓人诡异,还挨着Miss77,把她脸蛋弄得红苹果一样,肯定是被欺负了!
  手一挥,直指在费聿铭脸上,Anish领袖般振臂疾呼:“打他!蝙蝠人欺负Miss77!”
  “啊!”
  万圣节下课以后,三个疯孩子压在费聿铭身上,小虎在后面观战,偶尔也跟着咯咯笑一下。后来发展成了玩闹,超人超女加龙王三太子,一起都掰不动他一个胳膊。咬也咬了,踹也踹了,能使的招数都使了,奈何身小力薄,最后一个个丢盔弃甲,被费聿铭一并扛起来放到教室门口,用几把小椅子圈了个监狱放进去。
  小狱友们排排坐,小虎扶着栏杆还在巴巴瞅卿卿。
  “别闹了,一会儿家长来了。”她想过去拦着,他根本不让,捡起海绵棍,围着椅子一直转圈,他们几个不乖了就敲脑袋,再不听话了就连敲两下,然后又让他们做双手抱头的幼儿园标准听话姿势,直到家长来接。
  “坐过去!小龙,你也是,跟弟弟挨着。谁也不许再吵,再闹。我听见谁说话,蝙蝠侠就真来了。”他做了个假装脱风衣的动作,好似漫画里蝙蝠侠变身要露出胸口的蝙蝠标志,几个孩子看傻了,都老实下来,盯着他手里的海绵棍,终于安静下来。
  开小差的司机和迟到的阿姨总算都来了,四个孩子被带出去之前,费聿铭还特别过去和阿姨嘱咐,两个小的回家先关在屋里哪也不让去,等他回去了再处理,决定要不要带他们去要万圣节糖果。
  捡起门口的海面棍,关了教室门,蝙蝠侠总算能长长呼口气。猫女正坐在垫子上对着他笑,手里是看到一半的书。
  “还有脸笑!”
  她一身猫女的热辣皮衣,可猫耳朵歪了,尾巴也压在一堆垫子下面,嫣红的嘴唇更是被亲的零落不堪。
  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这么享用实在影响心情。他一步步逼近,看似漫不经心脱风衣,实际眼睛里已经冒火了。
  “万圣节快乐,蝙蝠侠!喵!”她淘气的学着猫女的口吻,仰起爪子挑衅的挠了一下,还胆敢冲他挤眼睛。
  好几天没有见面,这么挑拨,最有力的反击就是扑上去。
  他继续慢条斯理的解开衬衫的袖口,又送了送领带,直到蹲在她身前,脸上还是没有一点笑意,却带来了危险的气息。
  “猫女,有本事跟我回公寓!”
  “不去!”
  借着身子小,想从他手臂下面钻过去,半个身子都脱逃了,突然被抱住了腰。还没反应过来,劈劈啪啪屁股上已经挨了好几下重的。
  “干吗!”
  问也是白问,他轻而易举往肩上一抗,直接带着她往孩子们午睡的房间撤退,半路上还揪掉了她的猫耳朵。
  “你干吗,放开!”
  “不行,我得好好检查一下,是不是货真价实的小母猫!”
  “不行,这是幼儿园!”
  “我不管!”
  他玩着她的长尾巴,带上了睡房的门。
  糯米喝完茶,吹着口哨,哼着“小邋遢,真呀真呀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闲庭信步往教室溜达。
  进门先找个地方放三叉戟,一看屋子很乱,卿卿没有收拾好,叹口气,邋遢之歌又从嘴里蹦了出来。
  刚蹲下身捡起只猫耳朵,觉得看起来眼熟,睡房的门突然从里面推开,吓了糯米一跳。
  出来只黑皮鞋,然后是黑风衣,小虎叔叔扫着小风从里面出来,不带半分感情说了句“牛头造型不错。”也没告辞,就开门出去了。
  糯米正觉得纳闷,又见睡房门口探出个脑袋,一看就是猫女造型的卿卿,一脸不自在,出来就去写字台收拾书包。
  小邋遢之歌不哼了,糯米抓着猫耳朵送过去,撇撇嘴,一脸不开心。
  “我怎么那么倒霉啊,又撞上了,你家狒狒不会记仇吧?”
  “别胡说!”卿卿嘴里嗔怪,可脸却是不争的越红越厉害。
  “我哪说错了,我要是不回来,这哪还能教育baby啊,你们直接在里面制造baby了。”
  “糯米!”
  “好吧好吧不说了,反正你俩太过分了,故意吧,哪吒纯真的小心灵都被你俩谋杀了!唉!”
  听完糯米打趣,说了句拜拜,卿卿叼着猫耳朵卷起包包,披了半件大衣跑走了。到了操场上,可能被小风一吹,或者一时闹热,反正她心里徒然闪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不把糯米配给小哥呢!
  上了车卿卿就直接给穆洵打电话,关系挑明之后,父母爷爷奶奶那里她还是隐瞒着,可当着穆洵却是日益胆子大起来,有时候打电话也不回避,冲他挤挤眼睛就混过去了。
  “我晚点回去,今天过节。”
  “狗屁节,过什么洋鬼子的东西,又是跟姓费的出去吧!”穆洵盯着屏幕上的黑色窗口,一边对着免提电话发牢骚,一边修改程序,“你就野吧,那混蛋不是好东西!”
  “小哥,你别老这么说!”卿卿睨一眼开车的费聿铭,可能是坐飞机刚回来不久,眼底都有疲倦的痕迹,“我尽量早点回去,你放心吧,回去我给你捶背。”
  “你巴不得长外面吧,反正我后天一走家里也没人管你了。还有,周末你爸又给你安排相亲了,这次和我没关系,我也不在,到时候你自己看着办。”想是按了挂机真不理她了,可到底心里还是牵挂着,临了穆洵又嘱咐了一句,口气特别严厉,“不许去他家,听见没!”
  “哦,知道了。”虚与委蛇的应完,卿卿对着回复待机状态的屏幕叹了口气,引得正在开车的费聿铭转过头。
  “怎么了?他不让?”
  “没啊,我小哥担心我呢。”有些小小的感慨,尤其是他说了相亲的事以后,卿卿难免心烦,靠在椅背上,往费聿铭一边侧侧身子,“周末我又得跟不认识得男人见面了。”
  “为什么?”
  “小哥说窝爸给介绍的,还能干吗,相亲呗。唉。”不觉叹口气,偎着他的外衣,闻到陌生的味道。他一出差回来,其实都有些陌生了,两个人不像走之前那么亲。刚刚在睡房里,他一抱她就有些见生的排斥起来。
  “那我现在去你家说,告诉他们你跟我好了!”他嘴里说着,已经并线准备调头,在这样的问题上,他比她态度坚决,给卿卿转圜的余地实在有限。
  她自知身边有份感情固然是好事,可长期隐秘在地下,只可能腹背受敌。如今穆洵是不激烈反对了,但是在背后没少给她扎小针,充分调动非暴力不合作的能量,明里暗里依然想把他们拆散。
  “你要敢去我马上就不跟你好了!费聿铭,你给我停车!要是爷爷奶奶知道了该生气了,费聿铭,你听不听!”
  她抓着他扶方向盘的手,正好给他个在停下的借口。没等她阻止,车已经找了块临街的停车场开了进去。
  窗外有些荒芜,车都没有几辆,远处有间便利店,店前的招牌上亮着醒目的灯箱。万圣节,妖魔鬼怪没有出没,一切显得寂静而冷漠。
  他慢慢坐在位子上调整呼吸,手被她抓着,好像正被烫着,正襟危坐其实很难。刚刚在学校什么也没来得及做,根本还处于望梅止渴的状态,又有几天不见,一门心思开车而不惦记她根本是对他理智的残忍挑战。想甩开那只多事的小手,却反手抓得更紧,按了降座椅的键,直接拧过身,找到皮衣圆润收紧的腰身部分使劲一箍,气她这么没完没了的撩拨他。
  卿卿哪想到什么浪漫,就是疼得哀哀叫起来。
  “费聿铭!你干吗!”
  “嘴脏了!”
  说时候满脸嫌恶,亲下去却是渴望而陶醉,好像沙漠里即将渴死的旅者,深深饮着面前的甘泉,不知餍足。车里很快变回卿卿流鼻血那晚的模式,只是比那晚更遭一些,到后来他结了安全带,关了车里的灯,整个人都欺压过去。
  卿卿被压在座位上,喘气都费劲,更别提别的。她后悔穿成猫女了,衣服质地薄,跟层皮一样贴在身上,触感太强烈,想跑又跑不了。
  他哪都敢碰,恨不得把她从衣服里剥出来,贴不到摸不得,就没完没了的揉,揉得她疼了求饶了也不肯松手,真准备蝙蝠侠大战猫女,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不许见别的男人!不许去!”他衬亲吻的空隙,摇得她在车里东倒西歪,见她不回应,又紧着怕疼的细嫩地方下了重手,“快答应我!”
  “费聿铭!不待这样的!你起来……你……”
  本来是闹闹,却没有点到为止,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他呼吸急促紊乱,力道很大,周身发烫隔着衣物都传到她身上。假勇敢真怯懦不管用了,卿卿在座位上手脚并用,阻挡不了什么,最后窝成个小团,更方便他摆弄彻底。
  呲的一声。
  竟然是蝙蝠侠爪子更尖利一些,他回身按了车上某个键,座位又往下倒,几乎铺平成了半张小床。
  “费……你……我起来……”声音没底气,说到一半又被堵住,他对猫服下了狠手,还是学校那句话,“我就看看是不是母猫!”
  这还用看吗,明明就是知道的!
  “不行,有人!”
  “不行!”
  他验猫的动作比较粗鲁,又压又顶撞,把她弄得魂飞魄散。抓着安全带,最后卿卿只剩下干号的力气。以为声音很大,其实不过苍蝇蚊子飞过的动静。
  “费聿铭!不行不行!”
  叫完,抓着他的衣领强迫他抬起头面对自己,再下去都要失控了,卿卿维持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清醒,努力撑起身,也顾不得遮掩,只是推开身上的人。
  “现在不,行吗?”
  交替的呼吸间,她提了个请求,其实心口还在疯狂跳动,他却很快退开了身子,回到自己一边的座位。
  两个人坐在车里,她小心不发出声音,慢慢整理衣服,却听见他在黑暗的另一边说:“公司想把我调回去,给我时间考虑。”
  拢着外衣的手顿住,她脸上还没褪去的红晕很快变了颜色,这样没有前言后语的话,以为是他说错了。
  “你刚才说什么?”
  “公司想调我,这次出差后和我谈了,给我段时间考虑。”他的目光还停在她锁骨上破了口子的皮衣上,手指沿着那道裂缝回到他想念的地方,“我们在一起,我就不走,如果不在一起,我准备回去。”
  恶魔的眼睛镶嵌在夜幕里,笼罩着清冷的车场,他们并排坐在悍马前排,好办天都只有呼吸的声音。
  那句话是残忍而突兀的,他抬手慢慢扣好她刚刚披的外衣,搂过她的身子,又在她耳边重复了一次,声音带着绝望的贪欲。
  “你给,我就不走。你不给,我就走了。”
  卿卿想当成是玩笑,看他说话的样子认真,听起来觉不出可笑,心里冰凉凉都透了。她是个容易认死理的人,越想越觉得是真事,在他那里找不出答案,一团事就堵在心里。
  刚刚还在命令不要去相亲的人,转眼可能就要离开了。难道,分手?
  定在座位上,一时感情冲突太大,卿卿浑身忽冷忽热,答不出一句话,想问怎么会这样,张嘴只想哭。
  “你给不给吧?”他贴住她的鬓角,一遍遍的问,手掌里是她混乱急促的心跳,每一下,似乎都离他想要知道的答案近了一步。
  权衡对错,量力而为都不是眼前能想到的,她从没做过这么错乱而急促的决断,只是一闭眼,心一横,想到唯一存在的那一点好的诱惑,就决定要留下他。窝在他肩上,被催促着,只好不及后果的宣布自己的决定,说出口时已经哽咽。
  “你别走,我给,下次我一定给。”顾不了别的,能抓着就抓着,哪怕只有一天幸福也是好的。
  “这可是你说的?!说话算话!”他沉重的面色上慢慢覆了更严肃的表情,眉头越陷越深,贴在她胸口的手不断收紧,逼出了轻声的叹息和两滴潮潮的眼泪。
  两个人靠在一起,好似即将生离死别没有未来的恋人。卿卿贴在他胸前,背后是冰冷的玻璃,好半天都说不出话,觉得自己世界的半边天马上要垮塌了。
  他陪着她坐了好一会儿,抬手看看手表,把她眼角半干的眼泪抹了抹。
  “回家吧,小虎他们还等着要去领糖呢。回去得给你找件别的穿,不能穿这样出去,以后这种类型的只能穿给我看。”
  卿卿无聊赖的听着,不肯起来,重逢的喜悦都破坏了,撇嘴只想哭一场。爱情不顺利啊,小哥那刚好点,他又要走了。
  他自顾自的给她调完座位,帮着把衣领撕开的地方遮了遮,对上她黯淡的目光,眼里闪过狡颉,嘴角慢慢生出丝诡异的笑。
  “你还笑得出来!”埋怨着,她眼里的人影又被泪糊上,心里因为无望的选择不停扯痛。
  “为什么不笑?”他反问了一句,转了汽车钥匙,在启动前把她搂近身边,“你都答应了,我很高兴,真的。”趁着眼泪没掉下来之前,吮干净,吻吻她脸颊上的猫胡子。
  “我哪也不去,就等着下次。”低沉的语调带着难得的温柔,却也很无赖,继而话锋一转,拉起她的辫子摇了摇,“以后不许拒绝我了。”
  “我不是答应了吗?你不走了吧?”为了保险起见,她抹着泪正想要个保证什么的,他却在她手背上盖了个戳,举起右手做出对天发誓状。
  “行了行了,不哭了,一会儿鬼都来了。我保证……”
  “呜……你保证不走了我就给。”
  “嗯,我哪也不去。”现在给他什么诱惑也不会走了,不过倒车前,还是略微得意的贴在她耳边,极小声的说了句,“骗你的!”
  她在他面前从来是温柔乖巧的一面多,听过这样的玩笑,不但笑不出来,反而立时变了脸色,直接推车门要下去。
  他毫无防备,车已经开起来了,她跳得太猛,站不稳整个身子往马路边扑,好在手臂撑了一下,没有完全摔在地上。他心里一悸,车急刹又斜插在路面停下,下车卿卿已经提着书包跑出了十几米。
  从没见过她突然闹这么大脾气,他追上去几次都没拉住。
  “是个玩笑,不过我真的……”
  “费聿铭,你一边去,别碰我!”她回过身狠狠把他推开,没有系紧的衣襟被风吹开,撕开的缝隙里露出一片惨白的肌肤,衬着她脸上漫流的泪水,在幽暗的街边竟然令他不敢草率再上前。
  “那些话是能看玩笑吗!你是猪啊!我说给是认真的,你怎么这么骗我啊!我以为你真要走了呢,跟你在一起我整天都担惊受怕的,怕家里知道了,怕你和小哥打架,怕学校知道影响会不好。我都累死了,你怎么还这么说,你怎么一点都不体谅别人!刚刚打电话我还骗家里,不告诉他们和你出来,不让他们马上知道我跟你好了。你知道我小哥反对多激烈,我为你不理他,你怎么张嘴就说要走啊,还拿这个开玩笑!你就是猪,你只想你自己,就没想我难受不难受!我不给你了,我给谁也不给你了!你是猪,你懂爱吗!”说完她接着往前走,风把衣摆高高掀起来,围巾都落在车里,只能勉强用手抓着领口阻挡冷风。没走出两步,被后面追上来的人圈住,他两手合抱的太牢固,根本不许她再从身边跑开。
  她说得急,语速太快,他不能都跟上,但看那双泪湿眸子后面的伤痛,他心里也跟着收紧了。动感情其实对谁来说都很容易,见到温暖本能渴求接近,可拥有了,又无法保持弥足常新,掩为灰烬的感情太普遍了。他还不算完全得到她,贪婪的渴望很深,压抑着,等待着,偶尔甚至担心,到底未来在那里。
  “我错了……”他贴着她凉透的脸颊,强迫她一定要转过来,脱下外衣批在她肩上,裹成严严密密的一小团。他越来越在意她了,哪怕用并不恰当的方式表达出来,也是出去迷恋,“别哭了,卿卿,看着我。”
  托起她的下巴,发现唇上一排细白牙齿用力到几乎咬破了,她哭不出来,堵在嗓子眼里的声音都带着委屈,气到浑身发颤,被他按在怀里,狠狠的捶了下去,隔着衬衫咬他,还是不行,仰起头抬高手,本来要捶下去,却意外发现他发线里隐藏的伤痕,有些微微红肿,破坏了他一向不可一视的面容,带着些许狼狈。
  “我不着急,我等着,等多久都行。”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身上取暖,“其实,我要回去几个星期,圣诞节争取回来,如果回不来就赶在新年前。本来不想今天告诉你,刚才那么说只是……总之我回来,我等着你,我走的时候,你也等我行吗?”
  玩笑过后是打击,卿卿刚刚收住的眼泪又下来了,再憋不住,哇的哭出声,这是她过得最糟糕的万圣节,不管猫女衣服是不是破了,她的妆是不是花了。本来以为他回来了,两个人会有个温暖的鬼怪之夜,可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你真要……走了?”
  她咬着衣服问,声音都变了,脸色忽而红忽而白,眼神混乱,心里受的冲击太大,身上发软慢慢出溜着蹲下,又坐到了马路边的石阶上,撑着头,又点要受不了了。
  觉得她状态不太好,他没敢再接着提,赶紧蹲在一边撑住她的身子。她软绵绵完全靠到他怀里,本来的责问又逆转,圈在他颈上,不言不语的默默流泪。
  “我还回来呢,几个星期而已,没事。”
  坐了一阵,两个人身上都冷得厉害,他不得不抱着她起来,往车上带。软软的攀着他,卿卿萎靡了。她趴在后座上哭了很久很久,也不听他再说什么,怎么解释。坐起来,脸都哭白了,真像失了魂的小鬼,扶着座位,手心里还是冰凉的,领口上是他弄出来的撕裂痕迹,随着她的颤抖微微煽动。
  一颗心一个晚上让他揉来揉去,比起他之前做的,只让她觉得难过。靠着窗,两个人都不说话,他接了家里的电话,没说两句就挂断了。
  “小虎问你要不要去,他们等着去要糖果。”
  回身说话,拉着她靠在椅背上,想亲亲额头的地方,她扭开了。
  “去吧,说好的。”
  她擦干了眼泪,望着窗外。车开得很慢,驶过的汽车尾灯在黑暗里渐渐消失。到纳帕溪谷,万圣节的庆祝活动早已经开始,社区的美国住户在门口设起了万圣节鬼门,不知名的男男女女化妆成海盗巫婆,在门口和路上欢声笑语。
  车像以往停在费家门口,费家门廊上挂着南瓜灯,已经有盛装打扮的孩子提着篮子敲门要糖果。
  “Trick or treat!”
  他下车去后面开门,没催促她下来,自己反而也坐进去。
  “今晚好好玩,都会过去的,我现在不走。”她再躲,还是任他拉着面对面坐到腿上,把哭乱的头发衣领都重新整理过,“不用伤心,我走了,也一定回来。”
  保证有什么用,他之前也开过恶劣的玩笑,她都不知道哪句能信,哪句不要当真。哭是强止住了,偶尔还在抽泣,抓着他的领口使劲摇,像他摆弄她那样试图操纵一切局面,可真做起来,没有想的那么容易。
  “我一辈子都不给你!”现在唯一能想到钳制他的也只有这样,她拉开破损的领口,给他看那片刚刚亲出来的红印儿,“你要是走了,以后再也别想碰,我跟别的男人好,我让别人亲,我周末就去相亲!”
  “去吧,去吧。”他看出她的难处,反而一切都顺着她,“我也去,我陪着你,看谁敢要你。”叹口气,他从后座的外衣口袋里拿出个小盒子,取出一个嵌着水晶的胸针,造型是个小小的数字“7”,末尾的地方挂了个歪歪扭扭的“8”。
  亲自把别针别在领口破掉的地方,本来的残损看起来成了别致的剪裁。他的手托住一片柔软,声音低靡带着微微的醉意,却是最清醒不过, “我都爱你了,能不回来吗?”
  卿卿的心就悬在那个“8”上面,小心的抚摸着,眼泪含在眼眶里,目光躲避到车外,跟随讨糖的孩子们前往下一盏温暖的南瓜灯面前。可她心里清楚,那盏南瓜灯照亮的依然是他,不过兜兜转转换了个时间地点而已。
  她不肯看他,手却抓着他胸口的一粒纽扣,死死的绞住,低头吐出一句:“我也爱了,所以你不许走!”

  叶子和小虎的故事试读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杨叶紫正在出租车副驾驶上等着司机找钱打发票,其实如果她自己出门也可以不要发票的,但毕竟是公事,回头还要到总编那里报销费用,所以打张发票也不白打,她听着计价器嘀嘀嘀的吐纸声,想着马上到了月底可以领银子的事情,随手按了手机上拒绝接听的红色按钮。
  屏幕上被拒的来电显示着弟弟杨一磊的自定义头像,是块看起来死硬死硬的鹅卵石,跟他小名差不多,当初从手机里挑出来觉得最合适他不过,杨叶紫就随手用了。
  “小姐,不好意思,就剩点票根了,打到一半没了,又没带新带子出来,怎么办,不要票行吗?”司机大哥一脸无奈,叶紫心有不甘,还没等说话,后座的车门已经被拉开,有人坐了进来。
  “那你给我随便找几张也行。”叶紫接过一百元找的十几块零钱,开始后悔打车时没让司机走捷径,因为公款出来跑新闻,所以她毫不犹豫让师傅走了不堵车的四环路绕了大半圈,计价器噌噌的一个劲跳数字,她没心疼。
  “可以走了吗?”
  后座传来男人的声音,冷冷淡淡的,还有些不耐烦,叶紫顾不得回头搭理,胡乱理了理司机递过来的几张揉皱的的票,钱数也没有仔细核算过,往包里塞完东西,抱着几个牛皮纸袋开门下去。
  三九天,一打开车门,呼呼的西北风刮得格外猛烈,天冻得能死人,叶紫本能的缩了缩脖子,想钻回开着空调的车里,可又一狠心,踏了出去。也难怪她冷,下面就穿了双厚袜,随便登了双毡面的咖啡色雪地靴,上身一件极长的毛衣全当了裙子,遮不全,还露着一截光溜溜的膝盖。倒也不是多爱美,早晨起晚了,为了准时见上新当事人,抓起什么穿什么。从那边出来,大衣都来不及穿戴好,随便挂在肩膀上,拦下出租她又忙着奔了下一个约谈地点。
  每到月底交选题的截止日期前,叶紫都要过几天生不如死的日子。周而复始,倒也慢慢习惯了。
  把手机放进大衣口袋里,提起垂到地上的围巾,发现眼前的出租车还没开走,她奇怪的多看了一眼。
  后座的玻璃慢悠悠摇了下来,一个黑色的小书包递出来,一看了不得,正是她每天生活必不可少的笔记本电脑,竟然给忘在后座上了!一边埋怨一磊来电话不是时候,一边哈腰想跟后座上的人说声谢谢,叶紫脸都贴过去了,却见后座上的男人手指一按,车窗玻璃不留情面的迅速阖上。
  玻璃擦得很亮,叶紫能看清自己脂粉未施的脸上挂着两个浅浅的黑眼圈,后座上的男人像是三九天的一座冰雕,什么表情没有,修剪整齐的鬓角斜插进耳际,浓黑的眉毛下有双……
  什么样的眼睛叶紫来不及品评,男人动了动嘴,出租车迅速驶离,绝尘而去,只留给叶紫一团映在后座上的模糊背影。
  这样的年头,男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拽成这样,尤其是三十来岁正当年的一些,叶紫顶头上司“龙哥”也是这样一号,有事没事老摆个臭嘴脸给她看看,时间长了,叶紫学会了自我调适,全当什么没看见,调整好心情,把大衣穿好,抱着本本,夹了一堆书包和文件袋,略显狼狈的跑上便道,冲着不远处著名的后现代城大步奔去。

  吵架了
  吵架很累,表白也很累,一句中文一句英文,她说得太快他听不明白,他着急时就蹦几句她根本不懂的语言,两个人交流从没这么痛苦,卿卿都怀疑问题的症结他有没有搞清楚。勉强在见到孩子之前和好,进门脸上带着笑,不过他们依然过了一个相当糟糕的万圣节。
  卿卿带着孩子们挨家挨户敲门去要糖果,眼睛还有哭过的痕迹,兴致始终不高,费聿铭开始在家里等,后来借口不安全出来找,给她拿了件御寒的衣服,自己的却忘在了车里。孩子频频问起Miss77为什么不高兴,叔叔为什么打喷嚏。他们一前一后隔了一段距离,彼此交换个眼神,都没有说话。糖果没要来多少,奇怪的邻居倒是遇到了几个,早早带着小龙小虎回家,她找了个借口告辞,他又跟了出来准备开车送她回去。
  在车库前面碰到翁卓清的红色跑车回来。车窗摇下来,一脸浓妆的埃及艳后探出头冲卿卿摆手。
  “卿卿,现在就走吗?一会儿跟我们去石榴园吧!”杨新不认生,翁卓清下车却表现冷淡,站在车门旁边看了费聿铭一眼。
  “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吧。”
  卿卿草草告辞,没对他说一句话,孤零零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纳帕溪谷曲折的小路上。费聿铭没再追,手插在口袋里靠着墙,在门口的南瓜灯下站了好一会儿。翁卓清带着女友回来不久又出门了,他刚好抽完一根烟准备回房间,杨新上前打招呼,他略微点了下头,不复有其他表示。
  当晚,卿卿趴在枕头上举着胸针对着灯光反复端详,发完了“你哪也不许去”她就把手机关机了,心里还带着玩笑的后遗症。费聿铭端着杯冰水吞了几片药,又试着给她打了电话,见她依然使性子,回过短信就睡了。
  出差刚回来,天气寒冷加吵架的内火,第二天他还看不出什么,可等到周末卿卿出门去相亲,费聿铭已经烧了大半夜,勉强爬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抓起手机看时间,然后给她打电话过去。
  “在哪呢?”他说话声音嘶哑,坐起身还有些咳嗽,“真去相亲?”
  “当然,在小区里呢,快到门口了。你怎么样了,吃药没?”招手上了出租,报了个地址,他在电话那头听见她和司机说话,急着追问地址,“在哪?我也去!”
  他回来第二天是周五,各自都要上班,晚上她要回城里,都没有见面机会,电话里,卿卿也是例行公事一样交代了相亲的事,表面上是满不在乎,实际上还是要气气他。
  “你别来,我自己能应付,总要见一面,要不爸爸妈妈那没法交代。”
  “不用交代!我去见你爸爸妈妈,我说了,我努力让他们接受。”
  “那等我相完亲和你一起见。”她决心已定,干脆的挂了电话。
  费聿铭撑着晕乎乎的脑袋穿衣洗漱,要开车出去,在客厅里还被兄嫂拦了一下。
  “老八,你这样干吗去?能开车吗?”
  他嘴上说能,还没开上高速,感冒药的催眠效果就上来了,视线模糊,很困,不停的打哈欠,把两边的车窗都摇下来,一个劲灌冷风,脑子才醒过来一些。
  这是他职业生涯以来开得最飘的一次,高速上好几次并线都捏了把冷汗,路在眼前交织错乱,再强劲的风也吹不散他脑子里的困乏,下了高速在立交上拐错了方向,好半天才绕回到正确的路上。把音响开到最大,不让自己睡着,碰到手生磨蹭的司机,他鲜少急躁的按起喇叭。
  卿卿相亲的地方不好找,她自己也坐在出租车里兜了几个圈子才找到,看咖啡厅的门面,就知道见面的肯定不是中上层“白骨精”,而是很简约的高校教师。料准费聿铭找不到地方,卿卿进了咖啡座,找了对门一组很偏的沙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等着父亲嘴里的青年才俊出现。
  离见面时间还有五分钟对方来了,看眼镜就知道是读书出来的,落座各自点了咖啡,围绕客套的话题绕起了圈子。
  卿卿意兴阑珊,对方有些拘谨,说话也放不开,总在讲学校里的事情,目不斜视盯着两人中间的桌牌,场面比起第一次好不到哪里。卿卿正估摸着如何提出拒绝,侍者送了饮料上来。
  第二杯咖啡杯刚摆好,卿卿连糖袋都没来得及撕开,就见到费聿铭摇摇晃晃的出现在咖啡厅门口。他脸色很差,连头发都没有好好打理过,无精打采的扒在额前,环顾了一圈,找了个侍者说了句什么,最后把目光落在她坐的地方。
  见他走过来的表情,本来大大方方的相亲,卿卿却觉得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让他抓个正着,心里发虚,准备好的说词忘了九成以上。
  青年教师还在介绍他参加高校中青年教师职称评定拿到讲师的经过,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对不起,我来晚了。”来者不慌不忙的拉开旁边的沙发坐下,又拍了拍坐在旁边的卿卿,把面前的咖啡杯移开,取走她准备撕开的糖袋,毫不避讳握住她的手,很礼貌的补充了一句,“她的事情我都知道,有什么想问的你跟我说吧!”

  费聿铭的想法
  很简单的肢体动作和语言,要表达的意思再清晰不过,他又紧了紧她的手,很绅士的帮她把糖袋撕开一个小口,倒进杯里。青年教师满脸不自在,有些无措,在位子上动了动,拿不出半点讲师的勇气,一个问题也没提出来,只是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几大口黑咖啡,淘出了钱夹准备结帐。
  “咖啡我们请。”费聿铭抬手示意,说完端起卿卿的杯子,悠闲的搅拌均匀,又送回她面前,“慢慢喝,别烫着。”
  他的温柔体贴更显得尴尬,卿卿端着咖啡不知道怎么处理。青年教师顾全着脸面,起身也没告辞,拿起大衣就走了。
  目送着他出门,费聿铭也随着起身,环视四周,有侍者正好经过,咳了一声,毫无预警的俯下身,对上她的眼睛,哑声道:“你主意越来越大了是吧!”
  他的眸子就是深深的咖啡色,带着缕缕血丝,胡子也没刮干净,近看下更显得憔悴。卿卿心里百转千回,有点心疼有点歉疚,可不容她解释,他高高托起她的下巴,坚实的嘴唇密密吻下去,隐含的怒气终于爆发。
  杯里的咖啡差点泼溅出来,他很快接手,却不肯在唇上有一点放松。从第一次见她,还第一次被她明知故犯气到。也不管病毒会不会传染,就想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更让她明白,他对这事情的观点立场。
  吻了足足有三分钟,咖啡厅里不少人侧目,卿卿也慌了手脚,拉他座下,反而被拽了起来。他肯定病的不轻,才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刚刚表现的大度,实则等着对她发泄。嘴唇烫的厉害,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呼吸沉重,吻过咳嗽起来,脸上涨得发红,抓起她的手贴在额头上,一试就知道温度很高,还在发高烧。
  “你还烧呢!”她忍着脸红,顾不得说明之前的事,把手又伸到他颈后试温度,滚烫一片。
  “回家再跟你算帐!”抓起她的大衣去结帐,他回头警告意味的拉扯她的辫子,卿卿知道病老虎也是老虎,安静跟在后面,一直到车上才把手松开。
  “你能开车吗?”他靠在座位上撑着额头,看起来异常疲倦,阳光下脸上胡子丛生,眼窝烧得都陷进去了。
  “能。”启动车子,一路上她好几次把手伸过来摸他的脖子脸颊,只觉得越来越热。开车的动作也比平日僵硬,好几次急刹车,并线的角度差点和旁边的车刮蹭上。
  “费聿铭,去医院看看吧,烧得太厉害了。”没想到他病成这样,卿卿陪着好脸色劝了几遍他也不听,最后还给了她一句,“死不了,回家再说。”
  她坐在身边,他不敢放任自己再上高速,开车回了城里的公寓。在路上随便找了家药房,把她赶下车。
  “去旁边超市买点你想吃的,我去买药,在车里等你。”
  “哦。”她心思根本不在吃东西上,嘴里答应了,还是跟着他进了药房,怕他跟人家解释不清楚。
  最后药都是他买的,好几样,还都是双分。出门去超市,随便挑了几样方便的食物,够两个人吃一天。他提着购物筐排队,把自己的钱夹掏出来塞给她去外面等着结帐,又嘱咐一句,“给家里打电话,说晚上回去。”
  她走到款台外面打完电话,从他钱夹里抽钱,厚厚的一沓,信用卡的一边还有他的驾照,比现在看起来年轻好多,头发也没有如今长,横着眉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卿卿悄悄把上面的生日日期记在心里,阖上钱夹,看着几米以外排队提着筐的费聿铭,怎么也很难和照片里的人放到一起。
  “为什么买那么多药?”
  回到公寓她问了一句,费聿铭已经累得不愿意说话,靠在电梯里无精打采抬手按了电梯扭,抓住她的辫子拉过来当支撑,整个人靠在她肩上,环上她的腰,在耳边低声警告:“一会儿你听话点!”
  为什么要听话?卿卿没敢问,自己心里开始乱想,觉得病了他应该不敢怎样,不过有过上次的事情,又对他不能百分百放心。还是那句话,病老虎也是老虎,照样吃肉,再勇敢的兔子也是兔子,每顿只啃胡萝卜。
  进门袋子里的东西往客厅茶几一放,他去厨房倒了两杯水,把温的那杯递给她,分别拆开两个药盒,摆了个胶囊到她面前。
  “饿不饿?要不先吃点东西。”
  她摇摇头说:“不饿。”
  “那先把这个吃了,一会儿再吃东西。”
  他仰头吞了自己的药,就着冰水咽下去。放下杯子看她还在摆弄药片,直接帮她把包装拆开。
  “吃了,预防感冒的。”
  红黄相间的小胶囊躺在手掌里,显得可怜兮兮的,看他精神已经不足以做什么,卿卿依然勉为其难,被他虎视眈眈胁迫怕了,只好把药吃了。
  杯子放回茶几上,局促不安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费聿铭也懒得生气了,直接领着她往卧室走,没力气纠缠,他站在客厅里把丑话说在最前头:“陪我睡会儿觉。”
  “我不陪!”
  她成什么了!还陪睡觉!
  “不陪也得陪,我发烧呢!”他拿出感冒当借口,没博得什么同情票,进了卧室她又闹情绪。
  “你上次开玩笑的事还没完呢!我不……”
  他脱了外衣,什么不想,直接向她扑到,压在床上。沾着体型上的极大优势,一边脱外衣,一边煞有介事的警告她:“相亲的事就算了,开玩笑我已经道歉了,你不许老提过去的事。”
  “我就……”
  他根本剥夺她的发言权,把她按在床上,扔个枕头打在她脑袋上,眨眼功夫,他上身的体恤没了,一片滚烫的胸膛对她压下去,卿卿立时就无声了。第一次见他打赤膊,她没有心里准备,抱着枕头满床滚,最后被他裹着一起弄进被子里,三两下剥开她毛衣的扣子。
  和发烧的人没有道理可言,最后她被剥得只剩贴身的小衫,被子好久没人睡过凉的厉害,而他热得火炉一样,胸口贴上她微凉的手臂颈后,忍不住舒服的叹口气。不管她怎么团成小团,都牢牢搂在怀里,让她转过去面对面。
  “我就想每天这么抱着,想亲就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烧再高这方面的念想他也没忘,反正也给她吃感冒药了,随心所欲的亲了一回,把她亲得浑身上下暖洋洋软绵绵他才满意。
  “费聿铭……这样太奇怪……”
  “再说话我还会更奇怪的!嘘……别吵,睡觉!”他实在困到不行,上下眼皮打架,发不起脾气,急需休息。把她僵直的四条手脚舒展开,圈着自己摆好姿势,额头抵进她肩窝里,呼吸吹拂过胸口,闻着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他心满意足的想着那味道以后只有自己能闻到,转眼功夫就睡着了。

  不能说的数字
  开始她还数数他的眉毛,偷偷对着他额上的头发吹气,看看伤口厉害不厉害,没一会儿吃过感冒药的劲头上来了,哈欠接着哈欠,困得卿卿在枕头上点脑袋,想安分守己的陪着照看他,可事与愿违,感染了暖融融的睡觉气氛,没一会儿她也跟着迷糊了。
  被子里有火炉,一会儿就不止暖,还有些热,他睡时手臂有意不肯放松,把她抱太紧,结果没一会儿两个人都睡出一身汗。
  卿卿做了一场梦,她骑着白马驮着货物驰骋在一片开阔的草原上,微风拂面,费聿铭开着悍马追在后面,总也赶不上来,让她好不得意。不知怎的,过了一会儿再回头,他和黑坦克消失了,她继续奔驰,却失去了方向,回头去找,策马扬鞭却等不来他。莽莽的一片草原,哪里都是绿色,像大海一样,风把半人高的草吹得前后摇摆,像是要慢慢把她淹没。她冲着远方放声大叫他的名字:“费聿铭!你在哪呢?”
  一用力从枕头上滑下来,卿卿震得一下子醒了。揉揉眼睛,想趴回去睡,身子却动不了。觉得胸闷得厉害,下意识找他,低头就看见了一丛密密的黑发。也难怪自己不舒服,睡得这么累,他半枕在她胸口上,多一半的重量都压在她一边。稍稍一动,胡子小针一样扎在嫩肉上,额头汗津津蹭着她。
  卿卿伸手放在他额上,没有刚才那么烫了,脸颊颈后温度也降了一些,睡得很沉,还有微微的呼声。
  男人原来是这样睡觉的,她抱开脑袋,一点点在他身下蹭,伺机逃出去,眼看就成功了,一条手臂又压过来,再拼上来一条腿,她又被压了个结实。
  看在他生病的份上,她没有计较,手就贴在他颈上一直试着温度,闭起眼睛想事情,跟着又睡了回笼。
  费聿铭一直睡到被饿醒,头晕脑涨的摆摆头,烧完了还有点乏,温度倒是退了,抬眼发现外面的天都黑了,手下是一片柔软。刚才枕得舒服,睡得浑身舒畅,背上还挂一小节胳膊,想换个姿势,一躺平,就听见她在身后哼。
  赶紧坐起来,一回身就看见她歪在被里的睡相。好像给累着了,睡姿相当豪放,张着嘴皱着眉,唇角还挂着口水,辫子散了一个压在身下,正在慢慢转醒。胸前的衣服乱敞着,不知是谁干的,反正胸口上压出一大片红印,胸都快给压瘪了。难怪她哼,压成那样他都心疼了。
  抱着她翻了个身,她躺在他身上困得点点头,散开的辫子弄了两个人一身。拍着她的背,把长发拢到一边绞在手上,她很快又睡着了,他能借着感冒药飘忽忽的副作用,好好享受肌肤相贴的感觉,蹭啊蹭,揉啊揉,把衣服弄得更乱,趁机亲亲她也不知道,只是哼了几声。
  这一觉到后来很让费聿铭上火,他精神头和不适感都好了,一会儿揩油,一会儿翻身继续睡,可睡不了多久心里老觉得还亏点什么,又翻身回去继续鼓弄她。卿卿睡得实,好折腾,最后是被胡子扎太疼了才醒过来。睁眼是他仰着下巴在她身上蹭,她一躲就咬,咬完了还亲,皮厚的都受不住这样,更何况她身上的肉很嫩。
  情况已经超脱了病人和看护关系,她抬手抓被单,在他头上重重拍了一下,一碰额头,不烫了,汗全发出来,凑过来看她的眼神都精神了很多,只是还是略显憔悴,声音沙哑,鼻子也是堵的。
  他说:“睡得好吗?”
  明知故问,睡得自然不好,对着他的每一根眉毛,眼角带笑的纹理,卿卿替他揉了揉额头上头盔砸出的伤痕。费聿铭亲她肩上新添的印记,把手放回最舒服的位置,吻了很久很久。
  “说好了,你不胡来,我们谈谈。”
  “好吧,等一下,什么叫乱来,这样算吗?”他又凑过去。
  “……”
  五分钟以后再谈,他少了几根头发。
  “你不许走,至于怎么让我爸爸妈妈接受你,想过了吗?”
  “想过了。”
  “那你说说我听听。”
  “你小哥怎么接受的,我就怎么跟你爸爸妈妈说,他们应该也接收。”
  “不行!你要这么说这辈子别想见我。”
  “为什么?那你以前的男朋友怎么说的?”
  他问的认真,换她两拳下来,手掌被反弹的力道震得又痒又麻,见他不知道疼,卿卿有了邪气,对着胸肌最结实的地方死死一拧,这次他知道疼了,一抽气,赶紧揉了揉。
  “干吗!你能老实点吗!我都发烧了!”
  “病了你还这样,手拿开!”
  “OKOK,你随便掐吧,继续说,你以前的男朋友怎么说的?我看看有没有帮助。我不知道国内要怎么说,在国外,不用经过家里人同意,自己喜欢的就行,结婚之前两家才见面。”
  “以前的……以前的没什么好说的,没有太认真的,都是上学的事情,像同学一样,爸爸妈妈不知道呢。”
  说到以前的男友,卿卿实在给不了他帮助,学生时期的恋爱很单纯,最多穆洵审问跟踪一下,没有过激行为,家里也对她放心。至于结婚,现在想是不敢想,能从地下转正她就知足了。
  “你以前有几个男朋友?”
  他支气身子问,越想越觉得应该在她过去的男友身上取取经。
  卿卿本来想比个三,一诚实,就比了个一。
  “OMG!”他表情很吃惊,不敢相信她这么大了,才只有过一个正式交往的男朋友。问题一下子变得很严肃,他抓着她没有散开的辫子,拉近到跟前。有个问题在他脑子里生出来,之前跟穆洵谈就怀疑过,想问,怕她不高兴,这次有了机会,正好就问了。
  “卿卿,What’s ur number?一?”
  卿卿被问得很糊涂,反问他,“什么数字!”
  “OMG!”他起身,脸上一点笑都没有了,回身开抽屉,够到上次买的东西,拆开包装拿了一个问她,“这是什么?”
  她根本没看清,躺着信口瞎猜。
  “眼帖?”
  “你坐起来!”
  她就是没见过,翻来覆去看也不知道,抬头小心翼翼问他:“吸油纸?”
  他听完脸都黑了,又跟重病一样,一言不发把包装盒子递给她,起身找了见衣服套上。卿卿一看包装上的图画和英文字,像见了可怕的虫子一样尖叫一声,丢到床下,一边往后躲,赶紧掀开被子把自己藏起来。
  烧了一场,费聿铭精神了,卿卿倒蔫了,他在屋里走来走去,觉得问题很严重,想通过她父母绝不是那么容易了。现在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迟迟不愿意了,说高兴是有一点,但还是心烦多一些,不能由着自己性子了,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对她,老觉得好像欠她什么似的。
  过了十分钟还不见她从被子里出来,他过去掀被子看看怎么回事。一见光,就是卿卿眨着两只大眼睛,捂着嘴,躺在枕头上脸都是白的。
  “没事没事,”他坐过去抚着她的额头小心的安慰,手心里是烫的,她貌似有点发烧,“嗯……到时候……再说,别害怕,到时候我慢慢教你,一学就会了。”
  费聿铭刚退烧,脑子也不好用,只能想到这么说。不说还好,一说卿卿更上火,听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缓不过来,拉过被子又躲了进去。好办天才从被子里冒出一句:“费聿铭,你是大流氓!”
  不管她给下的什么结论,他抱着她和一团被子,焦虑过后终于平静下来,除了肩上责任重大,还觉得有点发烧过后晕乎乎的自鸣得意。
  流氓就流氓吧,管他怎么说呢,在她这儿,他反正流氓定了。

  多少前任?
  跟着她去相亲,他还扬言她的事情他都知道,结果顶顶重要的一件就不知晓,还是跟他切身福利有关系的。晚上回家路上,费聿铭一直在考虑以后怎么办,关键的一步势必要走出去,怎么走,什么时候走,在她家人面前怎么交待才能得到理解和接受,这些都比两人一时的快乐要重要很多。
  谈过以后,卿卿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感冒药的效果一直没有完全消退,除了尴尬,她还觉得别扭,晚饭也没好好吃,总刻意避免再和他谈到敏感的话题,结果闷了一路,快到家的时候,她才想到自己疏忽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忘了问他。
  车子泊在香槟小镇入口的对面,卿卿打开念慈庵喉糖含了一颗,给自己定了定神,又托着小金属盒送到他面前,像每日在班里给孩子发水果一样命令他:“你也吃一颗!”
  他皱了皱眉,捏起一颗,很不情愿的放进嘴里。果然是糖,甜的要命。当时在药房买纯粹因为她想要,而他一向只吃西药,对中药不了解也不太相信,至于喉糖这些,更当成是哄小孩的把戏而已。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是她让吃,依然吃了。
  “我有个事情要问你。”卿卿盖上盒子把喉糖放到挡风玻璃前面,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一些,小心翼翼问道:“下午你说的……就是那个数……你的是多少?”
  费聿铭听完就有自掘坟墓的感觉,这样的问题放在以往的女友身上倒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年轻的时候大家甚至比较过,一笑了之,人总有荒唐成长起来的过程。可如今知道她没有过别人,再要他开口,不管说多少,一是怕她会怄气,二来还可能对他有不好的想法,所以他只能选择个最含混的说法:“比你多。”
  “多多少?”卿卿从没仔细想过他以前的生活什么样,只是不知不觉就联系起穆洵那篇文章里说他是野马的句子。野马就是很不安分,很不守规矩,甚至很放肆的马,他又做过长年在外居无定所的工作,可想而知女友一定非常多,弄不好是到处留情,“到底多多少啊?”
  他含着嘴里的喉糖,越发不是滋味,想赶紧把她送下车糊弄过去,可在这样的问题上女人特别认死理,不说肯定不罢休,他讲了几句别的,她都好似没有听到,只是一味巴巴等着,最后费聿铭没办法,只好捧住她的脸叹了口气:“当然比你多一些,但也没几个。”
  “那你数,我想知道。”她躲开他的手,心里设的底线数字又向上攀升,暗暗希望听到的答案不要比自己想的多,“你必须告诉我,我都告诉你了。”
  他想了一会儿,考虑要不要给她个善意的谎言,可她毕竟是认真的恋爱对象,情况又太特殊,怎么讲都是种冒犯,最后他不忍心,拖着她到怀里,介乎恳求的说:“还是不说了行吗,说多少你都要生气,反正是有的,都是在国外的时候。”
  她摊开他的手掌画了个数字,问他是不是,他摇头。再写,他还是摇头。试到后面,数字越来越大,卿卿心也凉了,他还是最初的态度。
  “都不对,你也别猜了,我不会告诉你。”
  “你说不说!”她有些问急了,手握着拳头,但感觉上更像被他扼住了喉咙,怎么也不能舒畅的呼吸。
  他那定了注意,依然保持以往的冷静,声音又回复平稳,“卿卿,我不想说。”
  很坚决的拒绝了她的要求,生气都是枉然的,她坐在位子上好一会儿只是胸口剧烈的起伏,实在没办法,抓起他的手使劲咬了一口,又够到挡风玻璃上的小糖盒,狠狠往他脸上一扔,极委屈的嚷了一句:“我讨厌你!”,推开车门就冲了出去。
  糖撒了他一身,金属的小盒子边缘正巧砸到额头上的伤口,倒不觉得疼,只是心里也很不舒服。追下车她已经过了马路跑进小区大门,长长的裙摆在夜色里失去了本来靓丽的色彩,看不清她是不是哭了,路上有大车通过,把他堵在路一边,再赶过去,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还没到家门口,卿卿就把手机关了,之后也一直没再打开,就是故意不想让他联系到。费聿铭干着急,本来见好的感冒,当晚又烧了起来。

  7788相性一百问
  1、 请问两位的姓名?
  77:穆卿卿。
  88:费聿铭。
  2、 年龄是?
  77:24。
  88:马上32。
  3、性别是?
  77:女。
  88:这不明摆着嘛!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77:不是很有性格。
  88:没想过。
  5、对方的性格?
  77:忽冷忽热。
  88:小兔子。
  6、两个人是在什么地方相遇的?
  77:幼儿园。
  88:幼儿园。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77:这是谁?
  88:个子矮!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77:嗯……
  88:都。
  9、讨厌对方哪一点?
  77:中文不太好吧,说话累。
  88:没有。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77:嗯。
  88:当然。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77:费聿铭。
  88:费七七。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77:没想过。
  88:都可以。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77:狼。
  88:不是说过了吗,小兔子。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送?
  77:婚姻。
  88:婚姻。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77:孩子。
  88:先结婚,马上要孩子。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
  77:不会哄人。
  88:太保守。
  17、您的毛病是?
  77:爱哭。
  88:就她说的吧。
  18、对方的毛病是?
  77:太……也没什么……
  88:老害羞。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77:老出差。
  88:有事不说。
  20、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77:和别的男的在一起吧?
  88:回国。
  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77:情侣。
  88:我想结婚。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77:餐厅那次吧。
  88:学校那次!
  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77:紧张。
  88:我觉得挺好。
  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77:还没进展呢。
  88:谁说的,Kiss过。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77:他公寓。
  88:我公寓。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77:他想要的。
  88:今年的没赶上,明年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77:他。
  88:什么叫告白……哦……我……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77:说不出来的喜欢。
  88:想结婚。
  29、那么,您爱对方么?
  77:恩。
  88:当然!
  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77:七七,过来。
  88:什么都不说,已经没辙了。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77:忧虑。
  88:她不会。
  32、可以原谅对方变心么?
  77:不。
  88:不让她变。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77:等他啊。
  88:是不是出事了?
  34、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77:全部吧。
  88:没有不喜欢的。
  35、对方性感的表情?
  77:直勾勾盯着你。
  88:害羞。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77:他叫我过去。
  88:那个时候。
  37、您会向对方说谎么?您善于说谎么?
  77:会,被发现了。
  88:应该不会,说了她也不知道。
  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77:一起就行。
  88:她在身边。
  39、曾经吵架么?
  77:有过。
  88:不多。
  40、都是些什麽样的争吵呢?
  77:原则问题。
  88:嗨……
  41、之后如何和好?
  77:他吓唬我。
  88:想办法呗。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77:希望。
  88:没想过转世,就想跟她一起。
  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77:一直都觉得。
  88:自从她答应以后吧。
  44、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77:嗯……没有太刻意的吧……
  88:实际行动。
  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77:没想过。
  88:没想过。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77:什么花都配不上。
  88:不像花,像小兔子……恩,勿忘我吧……
  47、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77:没有。
  88:有,不是故意的。
  48、您的自卑感来自?
  77:怕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88:我不自卑。
  49、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77:一半一半。
  88:我那边都知道了,她那边……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77:会,要努力。
  88:两个人都努力就没问题。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77:嗯?
  88:什么东西?
  52、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77:……
  88:……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77:满意。
  88:一半吧,结婚就满意了。
  54、初次 的地点
  77:他家。
  88:我家。
  55、当时的感觉?
  77:我要不行了。
  88:忍四个月了,要不是她流鼻血……
  56、当时对方的样子?
  77:野兽。
  88:流鼻血的小兔子。
  57、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77:没过夜,他送我回家的。
  88:可惜啊。
  58、每星期 的次数?
  77:他决定。
  88:看情况,她哥不在就好说。
  59、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77:他说了算,别太频。
  88:尽量多吧。
  60、那么,是怎样的呢?
  77:恩……说不出来……
  88:反正我满意了。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77:……
  88:她还不太懂,我知道。
  62、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77:……
  88:只有我知道。
  63、用一句话形容 时的对方?
  77:老想要。
  88:害羞吧。
  64、坦白的说,您喜欢么?
  77:恩。
  88:当然!
  65、一般情况下 的场所?
  77:他家。
  88:我那儿。
  66、您想尝试的 地点?
  77:他家就挺好的。
  88:她家,幼儿园也行。
  67、冲澡是在 前还是 后?
  77:都有。
  88:看情况。
  68、时有什么约定么?
  77:有。
  88:不舒服了就说。
  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77:没有。
  88:不说这个,问下一个。
  70、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77:不太同意。
  88:我肯定能得到她的心。
  71、如果对方被暴徒强 奸了,您会怎么做?
  77:他……应该不会吧……
  88:谁也不许碰她!
  72、您会在 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77:会。
  88:我不会。她经常。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您会?
  77:坚决拒绝。
  88:是好朋友吗?帮忙找个人过去安慰下吧。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 吗?
  77:不是。
  88:还可以吧。
  75、那么对方呢?
  77:好像……
  88:忘了问了,怎么算擅长?技术层面还是……
  76、在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77:爱我。
  88:什么都行,不说也没事。
  77、您比较喜欢 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77:专注,有点贪婪。
  88:害羞。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 也可以吗?
  77:不行。
  88:以前觉得可以,现在不会了。
  79、您对SM有兴趣吗?
  77:没。
  88:现在没太想过。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77:伤心。
  88:我索求她呗。
  81、您对怎么看?
  77:刚才问过吧?
  88:反正我不会。
  82、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77:怕被家里知道。
  88:怕她怀孕。
  83、在迄今为止的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77:恩……都有点忧虑,怕家里知道……
  88:我家,还有车里那次,还有……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77:是说我吗?
  88:太保守,这边太保守了。
  85、那时攻方的反应是?
  77:……
  88:我反应一向很快!
  86、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77:没有吧……
  88:激烈点算吗?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77:……
  88:她不愿意的时候都一个样。
  88、对您来说,「作为对象」的理想对像是?
  77:他。
  88:不同阶段不一样,以后都是她。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77:恩。
  88:太符合了。
  90、在 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77:没用过!
  88:领带!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77:24。
  88:恩……记不清了……说下一个吧。
  92、那时的对像是现在的恋人吗?
  77:是。
  88:不是。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77:(脸红)……
  88:嘴唇和xxx、xxx、xxx、xxx……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77:没仔细想过。
  88:Everywhere!
  95 、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77:一起就好。
  88:这个我们自己知道。
  96 、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77:别被发现了。
  88:怎么能让她更舒服。
  97、一晚的次数是?
  77:他定。
  88:视强度,不需要太多,尽兴就好,而且她得受得住,怕她流鼻血。
  98、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77:他。
  88:自己。
  99、对您而言 是?
  77:跟他在一起。
  88:让她明白我怎么想的……不能光想,得有行动不是……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77:爱。
  88:回去再说!

  卿卿第二天一直都闷在家里,自己给自己找气受,什么也干不下去,因为心里不痛快,开始把书柜里的书都摊到地上,非要在不大的房间里把床和书柜对调个位置。她一个人锁起门来乱弄,床垫子砸在墙上,惊动了隔壁的穆洵。
  因为马上要出去香港开年会,穆洵一边赶报告,一边还要把游戏外挂的几个新的小程序做出来,每天忙得二十四小时时间颠倒,好几天没顾上管卿卿。她搬家具已经是下午了,他中午刚刚才睡下,一直睡不踏实,老被隔壁的动静吵着,最响的一声过去之后,一翻身坐起来,实在不能放任不管,趿上鞋过去敲门,看她又在搞什么明堂。
  “七七,开门,干吗呢!”
  “我忙呢!”她把分乱的一堆书踢开继续拽床,之前没有做任何计划,挪了床出来才发现要竖起来才能腾出挪动书柜的空间,可她就一个人,力气又不打,床垫子没立一会儿就倒下去了,砸的书散了一的。
  “七七,你在里头折腾什么呢?开门,让我进去!”
  房间里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卿卿把床架放下,掸掸灰过去开门。穆洵勉为其难的从门缝里挤进来,一看屋里的混乱,不禁挑眉。
  “挪家具干吗?吃多了吧又!”
  他过去把倒地的床垫扶起来,已经挪到屋子中央的床架又推了回去。
  “爷爷奶奶说了,不能对着窗户睡,有风到时候吹坏了你,大冬天瞎折腾什么。”
  他在床边找了个地方坐下问话,她不回答,自顾摆弄地上的书一本本分类,把脸转到另一边。
  “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过去跟着她在书堆旁边席地而坐,穆洵拿过她手里正在翻的画册放在一边,“跟小哥说,怎么了,这么愁眉苦脸的?”
  她闷了一天没开口,终于赶上个能倾诉的,过去把门关上,又回来坐到地板上,抱着膝,把脸埋进去。
  “小哥,你谈过恋爱吗?”
  “当然!”看她那么失落,他把两人中间隔的书挪开,让她倚在肩上,“怎么了?姓费的欺负你了?”
  “没有。”她不想激化他和穆洵之间的矛盾,忙着摇头,“就是有点事,我没想明白。”
  “什么事?”见她魂不守舍的对着一地书本发呆,穆洵断定一定出了问题,“告诉哥,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乱想的。”她笑得勉强,还没咧开嘴就笑不出来,“小哥,你会告诉现在的女朋友以前跟谁交往,她们什么样子吗?”
  “不会吧,我觉得没必要,除非她一直问,不问谁会提那些过去的事,感情是两个人现在的事,得往前看不能老往回瞅。老提这样的事没意思,感觉彼此不够信任,反正我没问过,也没被问过。怎么了,你问姓费的了?”
  点点头,卿卿埋在穆洵肩上叹口气,感觉没力气折腾这些旧事,眼前的很多问题还等着她解决。
  “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都是我瞎猜的,没事了,弄弄书我就好了,你去忙吧。”
  “没说什么你自己闷在屋里不出去?”穆洵抓着辫子一直不放手,觉得她太安静,有些反常。
  “就是没说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了。”
  “那混蛋要是说什么做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一定跟哥说,哥替你出气去!别委屈了自己,哥再给你找好的。”
  穆洵一沾费聿铭的话题,说不了两句就爱生气,卿卿赶忙支开。
  “好了好了,我自己弄弄书,没事了,你去忙吧。”卿卿爬起来推着他忘屋外走,反而被穆洵反手抓住辫子。
  “七七,姓费的……”
  “我知道了!不说了不说了”她举手做个投降状,终于把穆洵推出房,关了门,自己就趴在书堆里,一本本数着散乱的画册,不停猜测他那个数字。
  三以下她想都不敢想,那样太专情了,不太符合国外长大的实际情况,她也不做妄想。个位数她能接受,九已经非常痛苦了,是咬牙的上线,十就绝对不行,她会认为他对感情一点诚意没有,对感情态度不负责任,只追求肤浅的快乐,那样的话,势必要重新考虑与他的关系。
  可明明咬牙知道自己的极限了,又害怕那数字真的扩大到十位以上,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多一个都是对她的莫大折磨。
  第二天上班,点着站成一排准备吃饭的孩子,卿卿满脑子还都是费聿铭历届女友的假想。中午吃饭数盘子里的小西红柿,去休息室会注意洗手台边放好的干净马克杯,眼前老是滚动的数字,一点点累加,最后打开八卦杂志,广告中被一群外国美女簇拥的男模突然变成了费聿铭的脸,对她横眉冷目,左拥右抱,吓得卿卿把咖啡洒了一地,被进门打扫的阿姨说了一句。
  精神恍惚,卿卿站在每天给各组孩子们计算奖励的布告栏面前添加一天的成绩,举起笔要写,墙面上浮现出费聿铭的脸,很多张不同的面孔,时而顽固不化,桀骜不逊,时而温柔体贴,凶悍霸道。
  保姆领着小虎站在教室门口叫她,足有七八声,卿卿才听到,反应过来放下笔走出去。
  “怎么了?”
  “77老师,费太太让我问您明天还来家里上课吗?”
  “为什么不去?”
  “家里小龙和费先生都感冒了,怕您不方便。”
  不习惯别人叫他费先生,可听到说他病,心里又惦记起来。
  小虎站在一边抱着卿卿的腿,等保姆说完才插嘴,笑嘻嘻的,比往日开心好多。
  “Miss77明天去,哥哥热了,叔叔也热了,只有小虎和Miss77不热。Miss77去,小虎给你糖。”
  伸着手要拉勾,小虎掩饰不住独占她的快乐。卿卿蹲下身摸摸他光洁的脸蛋,在脑门上给他贴了个贴画,替他把帽子戴正,又交回到保姆手里。
  “Miss77明天看时间,小虎要听话。”
  他摸着脑门上的贴画,大力点头,得了保证一样,拉拉保姆准备一起回家。
  因为见得多,卿卿跟保姆比较熟,借着送他们出去,问了句病人的情况:“小虎和费先生好点没?”
  保姆帮小虎带上手套,一路领着,走出大门才神秘兮兮的跟她小声嘀咕一句:“小龙没什么事,不过听说费先生这次是和国外女朋友闹分手,一着急才病的。”
  “……”卿卿也不知道自己答了句什么,只是保姆带走小虎以后,她一个人在校门口站了好久。
  女朋友?分手?
  国外?
  晚上回家终于把手机打开了,有几条他的短信,都不长,也不全是道歉,解释的内容很少,劝她的话倒多一些。
  等了一晚上,他也没打过来,卿卿睡不安生,半夜总是醒,倒不惦记那数字了,就是担心他好点没有,还有外国的女朋友是不是指她。
  等到天亮早早起床去上班,独自一人窝在教室的角落里,拿出手机鼓了半天勇气才给他拨过去。
  他那一头,倒是关机了。
  两个人在一起总要磨合,开心少些的话,那就是波折太多。
  课后去给小虎上课,小龙已经能起床,穿着卡通睡衣跑到儿童房里听她讲故事,兄弟两个紧挨着坐在垫子上,托着腮帮津津有味听她描述陈香克服重重困阻救了妈妈的曲折经过,时而跟着感叹惊呼一下。
  卿卿虽然尽职尽责的描绘着凶险的二郎神,可怕的啸天犬,却比不得以前那样旺盛的精力,老有些意兴阑珊,心思一个劲往楼上跑,又不知费聿铭身在何方,身体好点没有。旁敲侧击试探了几次,小龙根本说不清楚,只知道催促她快些把故事讲完,弄得卿卿心里没着没落的总好像少了什么,堵的难受。好不容易等到阿姨进来送水果,她捏起一片西瓜随便咬了一小口,就借口要去洗手间从儿童房里遛了出来。
  因为平日只在费家带孩子们的课,儿童房又设在二层,所以卿卿根本没有上过三楼,顺着楼梯一步步往上走,心里总是打鼓,怕撞上费家人。好在费先生和太太都不在她是知道的,至于翁卓清会不会在,她实在无暇顾及。
  楼梯拐了角,卿卿特别放慢脚步,贴着墙根一点点往上挪,到了楼梯顶,先探出脑袋观察下是否有敌情,才小碎步遛着墙边往走廊里走。三楼格局和二楼不同,房间比二楼少一些,空间也空旷。几个房间都闭着门,不像楼下有孩子们的游戏室,还特意在每个门上都标有特别的标识。
  三楼就是冷冰冰单调的原色房门,和酒店没什么太大差别,感觉像是不常有人居住的客房。房间大小不同,几扇门也是错落分布。只在和二楼主卧相同位置的门口旁,摆了盆类似金橘的绿色植物。
  卿卿不敢走太多,就站在楼梯口很近的地方,静静的贴在墙上听声音,哪怕能有声咳嗽都是好的,可听了许久,什么也没听到,只有她自己咚咚的心跳。小心翼翼往前蹭了几步,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站会走廊中央,倾向另一侧等待有什么动静出现。
  大概过了一分钟那么久,什么也没有发生,卿卿无奈,深深呼吸,只好选择放弃。
  转身向回走,捡起走廊地毯上一片绿竹上掉下来的叶子,边缘已经枯了,肯定是照顾得不够细心,生命都是娇贵的,不好好呵护轻易就要摧折,感情也不例外。金橘挂了一树,煞是好看,可中间却交错着枯叶,可怜兮兮的一两片。
  失望连着沮丧,卿卿摸摸冰凉的小橘子,打算起身回去上课,可能有些疏忽,不知怎么辫子就挂在支出的一杆叶子上,身子往前走,花盆也跟着倾倒,发现时已经晚了,虽然扶住了,但四五颗被毛衣碰到的金橘叮叮咚咚从树上滚到了走廊地毯上,制造出不小的声音。
  忙着追橘子,偏巧有滚得很远的,跑过去捡,刚要碰到,突然听见头顶有声音,一扇门突然在面前洞开。黑色拖鞋里是几个湿漉漉的脚趾,再上面,是两条小腿,长着嘿嘿的腿毛。
  吓都吓疯了,手里抱着几个橘子,顺着小腿抬起头,卿卿只觉得眼前是张熟悉的脸,还没看清什么表情,脸上就感觉到凉意,一滴两滴的水往下落,从她脸颊边滑下去。翁卓清赤裸的胸口带着蒸蒸的热气,滴水的湿头发一甩,更多水滴弄到了卿卿脸上。
  翁卓清只穿了条贴身的短裤,一看就是刚刚冲完澡,遮体的面积极为有限,撞上卿卿倒并不觉得尴尬,反而靠到门边,一副等她很久的样子,懒洋洋开口问:“要进来吗?”
  卿卿差点坐到地上,手里的橘子又掉了一地,也顾不得捡,紧着站起身退到走廊墙另一边,贴着强尽量和翁卓清保持最远的距离。
  “我……”
  手别在身后,卿卿紧张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偏巧楼梯口又传来脚步声,阻截了她一闪而过试图逃走的念头。
  “你找他是吗?”
  翁卓清迈了一步,刻意把整个身体展露在她面前,插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等着一出好戏。
  卿卿垂着头不肯应答,后悔自己做事鲁莽,只是微微鞠躬道了个歉,闭紧了眼睛,怕余光瞟到不该看的东西。楼梯上的声音越来越近,近到几乎再有三两个台阶就会相遇。她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费聿铭,哪怕再失去联系两天也好。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脸就在卿卿的默默祈祷中出现了,一身灰色运动装,没有刮胡子,脸颊上青青的一片,显然刚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着袋子。虽然不如平日里精神勃发,可猛一眼看上去,感冒似乎好多了,不像阿姨描述的那么严重,更不像一个为了分手闹别扭正在重病中的人。
  见到他,卿卿没觉出快乐,反而有一丝惶恐不安,继而是失望。
  费聿铭脸上如以往一样平静无波,似乎戴着层厚厚的面具,无人能知晓他在想什么。发现他们尴尬的对站在楼道里,尤其翁卓清衣衫不整的样子,他没有一丝意外,眉角动也没动一下,抬眼只淡淡瞟了一眼,继续提着口袋找钥匙。从卿卿身边经过,只多看了眼她身后地毯上的几颗小金橘。
  觉得没有想象中有意思,翁卓清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转身回房嘭一下关了房门。卿卿闭着气,依然站在门口的对面,贴在墙上,想离开,又想转过头再看费聿铭一眼。
  这片刻时间是停滞的,感情与理智在心里斗争交手,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听凭钥匙继续转动开门,咬咬嘴唇,她扭开脸闷头走了,至于他有没有回房,以后该怎么办,想都不肯想一下。
  下楼,孩子们已经四下里在找她,卿卿惊魂未定的坐在地毯上,经过刚才的事,已经想不起故事到了哪里,该如何继续下去,一门心思只想回家。
  他人明明在,却关了手机不肯联系她,他明明好多了,却没有任何表示,就任她自己瞎着急,瞎难受,他竟然比她想的还要该死,还要冷静残忍。
  强忍悲愤,卿卿继续描绘着故事,万难险阻的救母之路,似乎苦难总有没有头,一道道关卡,总在刚刚鼓起勇气时又出现了新的磨难。
  小虎问:“Miss77,为什么总有坏人,不让陈香找妈妈?”
  卿卿刚要回答,身后的门就推开了。
  灰色的运动服,突出他身型上的优势,很和谐的比例,让人容易产生倚赖感的胸膛宽广,手臂照旧是露出一段,结实得像个做粗重工作的蛮人。
  他手里提着三个袋子,走到地毯旁边,也坐了下来。
  “叔叔有礼物!”他一张嘴,嗓音沙哑,带着重病后钝钝的声音,把三个袋子摆在他们面前,“万圣节的礼物,叔叔补偿。”
  两个男孩兴奋的抱起来就拆,卿卿根本不去碰,他却故意把带子拿起来塞到她手里,说:“拆开看看。”
  万圣节那晚他送过她胸针了,卿卿想不到口袋里会是什么。对他这番举动,完全摸不到头脑。
  “酷!”小龙第一个拆开包装,抱着一辆模型救火车,兴奋的又蹦又嚷。
  小虎的袋子也开了,是辆很漂亮的红色混凝土搅拌车,他开心的爬到费聿铭腿边,抱着他的胳膊说:“叔叔真好。”
  “Miss77是什么?”小龙兴致勃勃,抱着自己的救火车一连问了好几次。
  卿卿不好扫了孩子的兴,一点点拆开包装,打开袋子的封口,向下正准备倒在地毯中央,被他制止了。
  “你们下楼赛车去,叔叔和Miss77一会儿就去,谁赢了还有奖品。”
  费聿铭沙哑的发号施令,两个男孩子立刻点头行动。不再顾及卿卿,推开门就跑了。
  卿卿也想走,已经快站起来了,又被他拉着坐下,指指她怀里的口袋,很坚持的强调:“先打开看看!”
  她心里满腹委屈难过,想做的是把口袋扔到他脸上,迫于眼神的压力,还是探进袋口,取出了她的“礼物”。
  儿童房里传出一串惊恐的尖叫,吓得客厅里干活的阿姨差点把茶几上的花瓶碰掉在地上,抬头想了下,又继续低头干活。小龙和小虎正专心布置比赛车道,非要测量出准确的起跑线,没有留意楼上的声音。
  而房里,卿卿捂着嘴,无法制止自己不停的尖叫。她脸上吓得死白一片,声音尖利的刺耳,不断拼命甩着手,却仍然无法摆脱眼前恐怖的阴影。瞬间的刺激太过强烈,超出了她忍受的极限,身子晃了下,本能的往他怀里爬。
  刚被抱住就嚷出来。
  “拿开!拿开!费聿铭!你拿走!啊!”
  她整个人都是乱的,说出的话更像是哭,虽然渐渐觉得粘在手上巴掌般大小的黑色蜘蛛是假的,依然随时要崩溃。
  “你拿!我怕……”话没说完,已经哽咽,瘫着手臂不停发抖,一下下用额头撞他的肩膀。
  “拿!拿!拿!”
  她再也不会说别的,只重复着一个字,仰着脸已经大哭起来。
  “好了!我拿!”
  他终于肯接手,把她按在肩上,帮她抠开粘在掌心里的恶作剧玩具。
  一摆脱蜘蛛,卿卿想做的第一件事是推开费聿铭,可又在下一秒被扯回去。耳边传来的声音,带着比假蜘蛛更另她害怕的气息。
  “为什么关手机!还有,刚才怎么回事!”
  他质问的声音很低,每个字却都异常清晰,面色阴暗。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可他偏偏又在这时举起恐怖的黑蜘蛛在她眼前晃了晃。
  惊魂未卜,卿卿再受不起更重的刺激,什么问题也没法马上解释或解决,只能本能的寻求保护,先躲避蜘蛛,埋在他怀里痛哭。指甲深深陷进他手背里,结识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觉得从牙根里狠面前这个男人。
  若是感情正好时,这样的恶作剧也许卿卿会一笑置之,可毕竟过去两天失去了联系,他抛给她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就离开,态度非常不负责任。她并非是抓着他过去不放的那种女孩子,与一个有国外背景的男人交往,卿卿之前就做了很多心里准备,可真正要面对一个“阅历”如此丰富的费聿铭,对她来说又着实是种难以释怀的考验。
  这样艰难心里挣扎的时刻,他不但没有帮着她把重重纠缠的结打开,反而推波助澜似的让本就不简单的问题更加复杂,受了惊吓的卿卿只觉得委屈而疲惫,哭过一会儿,反而哭不出眼泪,使劲推开他,起身远远躲到房间角落,背过身子胡乱用袖子抹抹脸,把情绪稳定住,准备开门离开。
  “你去哪!”费聿铭踢开面前的蜘蛛,夺了两步上去,拉住了卿卿的胳膊,还未用力,已经被她甩开。她回过头,惊恐的情绪平定了一些,可脸上依然是一片白,嘴唇还在微微颤抖,说话的声音也不平稳,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她的样子让他想到书展后被冒犯的那次意外,她也是这样强装着坚定,实则心里已经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在楼上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如果不高兴我的事就痛痛快快讲出来,为什么要关手机?这样不公平!你让我怎么做?”
  他的英文说得又快又急,显然也是经历了两天没着没落的等待,近看下眼角带着几道淡淡的纹路,比起之前依然是憔悴了许多。
  “你还要干嘛!你不是也把手机关了吗!这样是最公平的,谁也别理谁!我就是不想和你说话了,现在不想,以后也不想。你不是不肯告诉我吗?我不问了还不行,有本事你就别找我,别给我打电话,最好你关一辈子手机,你用这么低级的方式有意思吗,我不是小孩了费聿铭,别以为吓唬就能怎么样,你不说正好,我还不听呢,以后我要是再给你打电话,我穆卿卿三个字倒过来写!”
  她哪里还能顾及什么轻重,一串话小钢炮一样突突突打到他身上,只想说出来心里图个一时痛快,他开始还懂了,后面跟不上听得糊涂,抓着她的手臂一个劲摇晃:“说英文,你要干吗?”
  “我不说,我就不说,你爱听懂没听懂,咱俩以后就这样吧!”
  她冲动得把话往他面前一拽,扭过身子就去开门,可连门把都没碰到,就被他拉扯回去压到了墙上。卿卿岂能容他用蛮力,拿出以往在家里和穆洵打闹的十二般力气,一股脑全用在他身上。比力气,她远不是他的对手,站直了都要仰起头才能面对他,甩着两根长长的辫子,脸没一会儿就涨的通红。这样悬殊的对峙,打在肩膀的拳头他一下也不敢还,抿紧嘴唇,任她一下下发泄,半步也不肯移开,钳制了她的自由。
  “费聿铭,你放开!你再不放我咬死你。”她只会在家里充当女王,其实也不是她多么强悍,主要是穆洵让着。跟哥哥们厮混习惯了,到了最后卿卿只会说狠话,两个辫子甩得波浪鼓一样,气得眼泪又要涌出来。
  他不但不放手,又像第一次在花园里那样,仗着自己力气大,毫无预兆就把她提了起来。卿卿两只脚沾不到地,被悬空架在墙和他之间,不上不下,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他果然是喝牛奶吃牛排长大的,思考模式都异性,挑衅似的回了一句:“你咬啊!咬死我得了!”之后把她放回地上,俯下身把自己送到她跟前,“给你咬!”
  被他逼急了,卿卿又踢又踹,最后照准运动衫领口露出的地方,结结实实咬在他肩膀上。
  她总在幼儿园给孩子们讲不要大家,要互相友爱,可是自己面对感情的时候,连个孩子都不如。那一口下去极深,他肌肉都绷紧了,浑身僵持了一下,箍在她身上的手用力,回以颜色。
  她不是乖巧可人的小动物,即使是,也有表面乖了,私底下藏着副尖利的牙齿,足以伤人,让人知道疼。他体会出她咬得多用力,有多生气,看见她对着半裸的翁卓清,他也想发脾气,但是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之前的事还没怎样她已经上来就关手机,让他连解释都成了徒劳,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他只想出吓她的办法,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没想到事情越弄越遭。从没这么谈过感情,身体不许太想念,精神上却要时刻处于备战状态,在意每一个小细节。他也心烦了,觉得跟她讲不清道理,不如身体表达的直接。
  “咬死我也不会告诉你,那个数有什么意义?以前是多少都不重要,关键是以后会怎么样,谁都想成为最后一个,所以才会不停的寻找。国外不是你们这样谈感情的,两个人觉得彼此中意会一起生活,慢慢磨合看看会不会有一个长远的未来,不可能没有任何身体的接触。我长大是在那样的环境里,不可能做到你要求的那样简单,可我也没有乱来过,交的女朋友都是有始有终,没有乱七八糟的事,就是跟车队到处跑的那几年也没有过,我发誓。你要是不关手机这些话我早就跟你解释了,你可以讨厌我,觉得我不好,但是你要讲道理,我也不知道会碰到你,你会在意过去,可我改变不了过去,你追究那些不相干的责任,我觉得不是我的责任。昨天我把手机关了,让阿姨告诉你我还病着,就是让你也感受一下排斥别人的感觉。我着急了也不能问小虎他们,就是问了孩子也说不清,只会讲你穿了什么裙子梳什么头发,我想知道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尽量学还不行吗?你总得给我个机会吧……”
  说到最后,他发出一阵低哑的诅咒,不知讲得哪国的混话,似乎是疼极了,浑身颤了一下。卿卿终于松开了牙,舌尖上都有些腥味,深深的牙印清晰可见,有一处破了。心里一阵暖热又一阵凄苦,抿着嘴唇,才意识到自己多血腥。
  “你就这么喜欢我的?真够狠的!”他勉强正了正衣领,不小心碰到又抽了口气,“你连我都不相信,以后咱俩还怎么好?我说了认真的就是认真的,你让等我就等,你让我为你家里努力我就努力,这样还不行?我十六岁到现在,过去的十几年虽然跟你没关系,但你会跟我过后面的日子,对不对啊?”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把卿卿眼泪说下来了,退让了一大步;“你是猪啊,干吗拿蜘蛛吓我?我害怕虫子!你把刚刚的话说了,我能不听吗?”
  “你听什么听,在楼上你就只顾着看没穿衣服的翁卓清,一眼也没看我。你能听我说什么?不吓吓你,你能老实扑我身上,正眼看着我吗?”
  “你不配!”她赌气的说完就别开头,可心头的气已经去了大半。
  “什么叫不配?我不配谁配!谁敢要你,你说,我听听,我就站这儿,谁敢动你一下试试!”
  他又开始蛮横不讲道理,有时候跟他讲中国道理就是对牛弹琴,忙于应对有关翁卓清光身子的事,卿卿自己越解释越焦头烂额,事情也是白成了黑,他最后就双手撑在墙上,把她堵在两臂的空间里,很没风度的说:“我都流血了,你也让我咬一口!”
  不给咬都不行,他拉开她领口纷乱的饰物,找准耳边的地方就下了嘴。
  吵到一半又这样,卿卿很难投入,只是半推半就的,心里有多了一丝暖意。刚开始有些感觉,贴近他身边,儿童房的门猛然从外面被撞开。兴冲冲的小虎抱着救火车跑进来,在门边停得不稳差点摔倒。
  “叔……”
  兴奋霎时就消退了,小虎傻站在自己每天听故事得地方,看着两个大人抱成一团的姿势,有一会儿不理解,继而很激动,举起救火车就扔到费聿铭脚面上,哇一下哭了起来。
  “叔叔,你不跟Miss77亲亲,Miss77跟小虎亲亲!哇……叔叔,我讨厌你……”小虎说完抓起地上的故事书冲费聿铭扔,然后哭丧着脸往外跑,嘴里一边喊着,“妈妈,叔叔抢小虎的Miss77……妈妈……”
  一直到费聿铭病愈出差前,小虎的气也没有下去,他几乎有两天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把自己房里费聿铭给买的玩具和故事书都扔出来,只要他过去想抱,小虎马上咬着衣服气得浑身哆嗦。
  在学校他也不跟卿卿说话,只是一直跟在她身后,抓着她的衣角或辫子,她吃东西他也吃,她喝水他也跟着抿一口,上洗手间都要拉着她的手才肯好好便便。赶上糯米看着午睡卿卿不在,小虎就自己坐在床上不肯躺下,抓起枕头拍拍打打,脸上带着莫名的怒气,班里几个孩子都察觉异常,不和小虎一起玩了。
  他本来是最温顺可人的孩子,可一连几天弄坏了好几样玩具,把有个像男孩子的娃娃身上脸上涂满了乱七八糟的颜色,放在地上用脚踩了好几脚。
  这么小的一个人,反应竟然是如此激烈。
  全家都看出小虎是真的伤心了,他要气多久,怎么哄,卿卿和费聿铭一概摸不到门道。倒是费太太劝他们,还对她和费聿铭的事情曝光表示理解和支持,也没有之前卿卿揣测的那些负面情绪,一直安慰她不要在意小虎一时的孩子气,接受她谈恋爱喜欢别人,对他需要一个过程,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小虎的情况并不见好,人也瘦了,每天晚上家里来接或是上了校车要和卿卿分开就哭得肝肠寸断,还添了咳嗽的毛病,喝了好几种糖浆也不见好。
  费聿铭心里有些亏欠,把摔坏的救火车修好了,又给小虎买糖果,跟他套近乎想带他去兜风,可孩子的心并不是大人一下就能收买的。不发脾气以后,小虎就变得异常安静,见到费聿铭,甚至是翁卓清,都带着强烈的敌意,转头就走。费聿铭接卿卿来家里上课,小虎坐在沙发上看见他们一前一后进门,捂着眼睛就趴在费太太怀里哭,嘴里喊着:“叔叔坏!”
  费聿铭并不想从谁身边夺走卿卿,更没想过会和侄子争夺女朋友。从开始的翁卓清,后来的穆洵,再有学校里对卿卿有所企图的助教和她家里介绍的一个又一个相亲对象,最后竟然连小虎也挡在他面前。
  他们俩还在吵架的后遗症里面,因为小虎态度这么激烈,他没少在她面前叹气,一下子心境都老了似的。
  送她回家的路上,他会特别停下车问她:“你说我现在难不难,小虎也不叫我叔叔了,昨天晚上吃饭拿勺子打我,你还跟不跟我吵架了?!”
  卿卿顾不得惦记什么数字不数字了,只想小虎安安稳稳,费聿铭的心情能好起来,偶尔听见他们一大一小两个都咳嗽,她鼻子总是酸酸的,觉得是自己破坏了这本来和谐亲昵的一对叔侄。
  摇摇头,她回到以前听话的样子,靠在椅背上无奈的对他眨眼睛。费聿铭捏起她脸颊边上白白软软的一块嫩肉,想真掐,又舍不得用力,也不肯放手,补了一句:“你说你多不让我省心吧!”
  不管要不要继续纠结下去,还是要上班吃饭,费聿铭每天照样处理各种汽车的疑难杂症,卿卿忙里忙外的在班里带孩子,偶尔,只是偶尔,她才趁没人的时候独自在休息室端着杯子叹口气,为小虎,为自己,为缠在身边纷纷扰扰的很多问题。
  穆洵周一一大早的飞机,去香港参加游戏公司亚太区的年会,他宅了大半年,做出了不少成绩,主要是过去领奖外带旅游。临走前几天就特别问过卿卿要带什么礼物回来。她思前想后一件要紧的也想不出来,只提了买几个迪斯尼的钥匙链收藏。送他走,她一直帮着提行李,到了小区门口,手牵着手,大冬天也忘了戴手套,只给他紧了紧系在脖子上的旧围巾。
  多少年了,他每年都拿出来戴,包管的也仔细,还和当年她织的时候差不多的样子,只是颜色沉了。泊车的出租司机过来帮着放行李,穆洵拉着辫子末梢,摸摸她的头,嘱咐她自己注意身体,外带好好照顾爷爷奶奶,卿卿听了更被离情感染,难过的眼眶都湿了,毕竟三天后,另一个也要走。而且走得比穆洵还要久,还要远。
  费聿铭特意把机票订在晚上,就是想让她送。搭车去学校找她的时候,卿卿已经穿戴好大衣,站在学校门口的便道边,盯着一辆接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车还没停稳她已经跑过来,自己主动拉车门,钻进来也不说话,拉住了他的胳膊,低着头,脸转向窗外。
  费聿铭拍拍座位让司机继续开车,回握着她的手。因为小虎的原因,他们收敛了一些,就是独处时也不像以往那样无间。从车窗里能远远望见航站楼了,他感觉她松开手,悄悄抹了下脸。
  出境的安检登机手续都要提前两个小时,他心里清楚还有多少时间,拿了行李没有着急去办手续,弄完了行李,问她要去哪,她指了指二楼的肯德基。
  也许是心情使然,为了让自己开心点,卿卿要了全家桶,缩在肯德鸡最靠里的沙发座上漫不经心的吃。咽一口,就抬眼看看他,继续低头吃,喝一大口可乐。
  费聿铭开始没说话,静静喝着红茶,自己一口也没吃。后来觉得她吃得实在太快太多了,嘴边挂着油亮的光泽,反而更显出眼神黯淡中带着迷茫。
  终于挡住她又要拿鸡翅的手,也不管手指上沾着多少油,他把那只手合握在掌心里,拿起纸巾替她擦了擦嘴角。
  “上次的事是我的问题,别生气了,公事完了我回家看一趟,马上就回来,感恩节一过就差不多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卿卿依然抽出手,又去桶里拿了块极大的吮指原味鸡往嘴里塞。才咬下去,牙齿陷在香嫩的鸡肉里,却觉得如噎在喉,他话里平静的感觉更让她伤感,眼泪终于抑止不住。鸡块掉在桌子上,自己怎么就跟着站起来的卿卿也不知道,一直被领到七拐八拐的卫生间门口,还分不清男宾女宾,就被他团进怀里。
  他大衣的领口有香辣鸡翅的味道,其实都是她身上的。嘴上还是油花花的就被他吻住。这种时刻,他身上没太多中国人含蓄的因子,也不管洗手间附近来来往往总有人,好奇的还会特别停下来观看两眼,他就是为了吻才吻的,很投入,都不想停下来。吻完了他们就对站在两道门中间的饮水机旁,她头垂得更低了,脸上有混合激动和羞愧的红晕,眼睛看起来是哭过,却没有肆意的掉眼泪。
  “你早点回来。”摸摸他身前的扣子,她让自己听起来很看开,很懂事,也不纠结了,“回来的时候我来接你。”
  “你这样我怎么走啊?”托高她的脸审视了半天,眼泪岂能是说藏就藏的,冒到眼眶盛不住了,她只会甩甩头,装作很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都成河了。
  没有行李拖累着,两个人到安检外不多的几家商店逛了逛,她还非要买两盒果脯让他带着,说是特产。
  “不要了,行李都托运了,上不了飞机到时候,下次吧。”他领着她走出商店,慢慢游荡在人群当中。越是人多,越是嘈杂,提示航班信息的广播越是频繁,他们只记得拉拉手,互相说些嘱咐的话。费聿铭实在不想把她弄哭了,最后就带她停在航班提示牌前面,随着航班信息的更新,给她讲他去过哪里,是不是很有意思。
  时间过得很快,他至少要提前一个半小时过安检填出境表格,刚刚拿出护照和机票,她伸手就抢过去,别在身后,咬紧了嘴唇,死死看了他一分钟,又把东西交回去。
  “那我走了。”他说完拍拍她的头,没有别的表示,转身跟随着等候的人群离开。
  走出去总共不到五步,再转身,她已经哭得泪人一样,孤零零傻站在队伍最后面,一脸眼泪,出境队伍里的客人都被这样莫名的状况惊扰到。
  卿卿知道哭得很可耻,很丢脸,但是她控制不住。想捂着脸,又怕错过他入关前最后的几眼。她什么也看不清,都让眼泪糊上了,忍着不出声,哭得一抽一抽的,还没完全复合呢,他又走人了,再回来是几个星期以后,这段时间怎么过,回来后又会是什么状况,卿卿自己想都不敢想。
  他两步就跨回来,领着她远离了队伍,找了排座椅坐下。
  这次是抱她过来哭痛快了,他一句话不说,听着她抽噎,偶尔吻吻她哭肿的眼皮。
  “我还回来呢,哭什么,到时候给你买圣诞礼物?”哭差不多了,他才整理着弄乱的长辫子,抹抹她眼角挂着的泪珠。
  解释不清,卿卿摇头想继续飙泪,胃里一阵阵往上返肉酸,都是强塞的炸鸡在作祟,在他身边抽抽哒哒也累了,广播里又是登记提示。
  “下次带你去,保证这次24小时开着手机,每天给你打电话发短信。做飞机又很安全,你什么都不用多想,知道了吧!”
  看不出她是点头摇头,他觉得好好说话也没用了,还是亲了管用。提示的中文英文一遍遍滚动播出,他们浑然忘我的在侯机大厅外告别。
  “行了,我去给你买杯水,不许哭了!”他抱着气喘吁吁的卿卿,亲亲她的鬓角,起身走了。
  卿卿坐在位子上跟随着他的背影,机场人太多,一会儿就在便利店附近跟丢了,老实巴交的等他和水快点回来,一直等,一直等。
  登记提示又响了,她的手机也同时响起来,是他的号码,她接起时还以为他要问她想喝什么。
  “喂?”
  “喂,干吗呢?”
  “等你呢,便利店人很多吗?”
  “嗯,要等一阵了。好了没?”
  “好点了,你是排队交钱吗?我过去找你去?”
  “不用,你就坐着等吧。”
  “广播登机了,你快点,别耽误了。”
  “好,知道了。想我没?”
  “还行。”
  “真的?”
  “……”
  “上次是我的问题,以后不会了。一会儿打车回去小心点,到了家发短信到我手机上。”
  “哦。”
  手机里不是超市款台结帐的声音,她反而听见有人在说“先生,请您到这边接受检查,现在不能打手机”。
  “喂!你在哪呢?”
  “我入关了,一会儿打给你。”
  电话挂断了,卿卿起身往安检窗口跑,跑到的时候,却没看见他的影子。
  过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接起来还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丝歉意。
  “不让你看见我了,省得又哭,打车回家吧。”
  “你……”趴在玻璃外面翘首张望,最后只是满满的失落,对着电话里想骂他,想冲过安检抓他回来,想就一直在机场等着,直到他又从关口出来。可卿卿最后能做的,也只是独自一个人走出侯机大楼,对着手机好久说不出话来。
  “快回家,别让我担心。”
  她不情愿的打车,从上车到回家的一路,眼泪不知道又掉了多少,他都没挂电话,一直没话找话说,想逗她开心,却没能办到。临了可能是要上飞机关机了,他最后补了一句,不像以往说英文那么流畅,仓促却很严肃,听完她反而笑了出来,惹得司机从后视镜里瞅了她一眼。
  晚上卿卿一直回味那句醋意颇重的话,吃多了鸡块不舒服,却睡得很快。
  他说:“你不许喜欢别人!”
  又马上补充,“小虎也不行!”
  其实费聿铭并不是真担心卿卿会跟别人怎么样,有了之前的事情,他对她单纯脑子里那点男女感情的认知已经摸得比较通透,不过隔了十来个钟头再通话,她在电话另一头听起来还是明显的精神不足,因为才是国内四五点钟的光景,他报过平安,马上嘱咐她继续好好睡觉。
  可卿卿哪睡得着啊,第一夜严重失眠,第二夜失眠很严重,到了第三夜,就转战到穆洵房里,一边放着游戏改编的电影,一半玩着穆洵平时不让动的几款仿真游戏模型,打发寂寞的时光。
  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两个重要男人都不在身边的状况,比起亲爸亲妈不在还难受,想跟谁说说,数了一圈,最后只想到糯米。
  打电话给糯米,两个人白天已经说了一天了,也找不到更多的话题,最后还是卿卿提议改天出去逛逛街,或者看场电影什么的散散心。
  糯米答应的很痛快,可一挂了电话,卿卿又郁闷了,交往好几个月,和费聿铭都没看上一场像样的电影,约会也都是打游击的性质,没几次像样的,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觉得自己憋屈的厉害,她下楼找张妈要了一头大蒜,剥完了串在铁筷子上放在炉火里烤。
  “这丫头,要干吗啊!”张妈平时只见过她烤蛋糕,没见过她烤打算,想过去关火,卿卿不让。
  烤了五分钟,把几颗烧糊的大蒜放在鼻子边闻闻,焦味里还有股怪怪的香,咬下去一口,烫的厉害,吞进肚子里正好去处一下心里恋爱不得的病菌,卿卿在张妈丈二和尚的表情下落寞的上了楼。
  晚上临睡觉,费聿铭的国际长途在穆洵的香港长途之后打了过来,开口就问:“刚才给谁打电话呢?怎么占线好半天?”
  卿卿躺在穆洵床上望着天,听着电影里伤感的片尾音乐,一边咬着烤蒜一边答他:“小哥的,他要再过一周才回来呢。”
  “哦,那你想他还是想我?”他明明大人一个,有时候问得话比小虎强不到哪去,没什么营养价值。
  “都不想呗!”卿卿放下铁筷子从床上坐起来,握着手机觉得浑身不得劲,下床关了悲凉的音乐。虽然耳边听见他声音了,但身在异国他乡,那种距离的感觉还是几句话弥补不了的。
  “别老想我,省得哭,一转眼就回去了。我这边下雨了,你那边呢,是不是又冷了?”
  “还行,心凉。”
  他听她这么消沉,终于认真起来,讲了两句法国公司的事情,转而告诉她:“明天不是要给小虎上课吗?可以顺便出去玩玩,别老闷着,我这次出差完了多半年都不用走了,到时候好好补偿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卿卿能要什么?她觉得张口说“想要你赶紧回来”太直接太肉麻了,又倒回床上在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思索。
  “什么都行,只要你喜欢。”他等着她想,两个人都不讲话,只是对着听筒平静的呼吸。
  卿卿趴在穆洵枕头上,踢了一脚游戏模型,脑子里突然灵光闪现,问费聿铭:“你那有书店吗?”
  “有啊,你要什么书吗?”
  “我什么也不要,你去买本汉英的新华字典去!”
  “买字典干吗?”
  “你别管,明天就去买!”
  “好好,我一会儿就去。买了以后呢?”
  “你说呢!”卿卿冲着听筒嗓门大起来,也不管费聿铭在另一头听了会是什么表情,“你不是要让我家里喜欢吗?我不在你正好有时间补中文,回来我要听写!还有,你得用中文写日记,一天一句,回来我检查!”
  因为之前让她很伤心,又是关乎她家里的,他没有公然反对,只是问她:“日记用e-mail发给你行吗?”
  “不行!当然不行!你要是不写,回来我再也不让你亲了!”卿卿情绪激动起来,先前的伤感也抛开了。
  费聿铭用三秒钟考虑了一下利弊,过了一会儿才拐弯抹角又问了卿卿一句:“我要是按你说的写了,是让随便亲吗?”
  卿卿没法回答,抓起筷子,一口吞了筷子上最后一颗烤焦的大蒜,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
  费聿铭也没吱声,他心想,听写倒是小事,可回去再老让他这么憋着忍着,肯定得出大事,身体受不了啊。无论如何,她爱说什么说什么,回去该做的事情,他势必要做一下了。
  分开的时间费聿铭工作很繁重,每天几乎都要在法国的工厂和分公司的技术部门开会,国内上一批召回的车辆涉及到个别零件的性能问题,为了彻底杜绝类似事件再发生,设计和研发部门夜以继日的赶工。
  他属于空降兵,做起事反而比在国内时能更好施展拳脚,进度比预期的快一些,但初步估计圣诞节前想回去,还是要每天多工作两个钟头。
  休息的时间少,每天还要按照她的要求练习写中国字记日记。他平时不好把那些东西带到工作的地方,就总放在车里,随手拿起来看两眼,在本上写写画画,目标也不敢订的太高,怕完不成他在她面前大男人的颜面不能保全。
  因为没有买到简体的新华字典,费聿铭稀里糊涂弄了本繁体字的,注音符号完全不会,字典不能查只能摆样子,开始一周学的很吃力,只记住几个笔画在五画以下的字,还有些不是常用字。好不容易翻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一看那么多繁琐的笔画,他明智放弃了。
  在法国忙完两个星期以后,费聿铭回了德国的总公司,一下飞机就跑去当地书店找中德对译字典,这次有了些经验,买了个口袋本的简体小字典,时时能放在身上。因为总公司的事务性工作少,除了开会和庆祝圣诞的各种活动,其他时间费聿铭都能舒舒服服歪在个地方练字,进步明显快了不少,她让手写的日记也从一句变成了两三句。虽然还是以流水帐为主,但是交差是绰绰有余了。
  过了美国的感恩节,欧洲各国的圣诞月节日气氛愈发浓郁。他转做技术以后五六年都是在同一家公司,部门里熟人很多,大家混得很熟,感情也不错,平日里看起来死板自律的德国人,私下也有跟他谈得来相当豪放不羁的朋友。
  下班费聿铭和几个玩车的熟人在酒馆聚会,撤了席大家喝酒闲聊,谈起他在中国近一年的生活,同样干技术出身的安德列亚斯狭促的问了句:“怎么样?找了几个中国女孩了?感觉如何?”
  费聿铭以往不介意说这类话题,因为卿卿的缘故,现在觉得反而很隐私,只想自己藏了慢慢品,不想刻意说出来给谁知道。
  “现在还算是一个人。”他回答的很低调。
  “怎么可能?就你!骗谁呢!”安德列亚斯给了费聿铭一拳,追问起细节。
  他始终不愿多提,最后只说了一句实话:“回去准备长驻,就该是两个人了。”
  “我就说吧,半年不见你玩车,肯定就是有事情。”
  大家都对他的中国娃娃很好奇,被问烦了,费聿铭撩下杯子起身走人,出了酒馆就给卿卿拨了电话。
  调回中国本来是看重国内市场,开始根本没想过感情的问题,如今有了她,他不再是以往那样潇洒不羁走到哪都毫无牵挂。动不动就想听她说话,问问她做什么呢?
  电话刚响了两声,算算时差,可能正是她起床时间,他又马上挂上了。回去继续喝酒,到底也没有跑过一圈审问,被朋友灌得大醉,最后问他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不是吧,你素食了?”朋友们一听三四个月还没实质进展都替费聿铭汗颜,“不像你风格啊?”
  “认真了这次?长什么样?身 材好吗?”大家一个接一个问题抛过来,他没话说,只嚷了句“滚!”
  他容不得别人这么评论她,虽然大家一再打趣此次回去务必要彻底搞定,可费聿铭也没有急不可耐。
  该见的朋友见了,回到家里看望父母,把过节的东西买了,有时间就拿出小字典翻翻认两个字,随身老带着纸笔。因为卿卿时有查岗,后来费聿铭晚上也不怎么出去和朋友喝酒,想到回去还要有一番“大事业”,他找了家离家不远的健身房,最后两周集中锻炼了一下身体。在现有四块复肌的基础上,练出了六块结实的肌 肉,力求派上用场时能有脱俗表现。
  早上听着广播里播报德语的基民盟新闻,费聿铭站在浴室里刮胡子,望着镜子里的人,他感觉出自己变了,复肌一天比一天结实,俯地挺身能连续作一百个以上。回国的日子稳稳的倒数到个位,卧室墙上上百张记事贴上大大小小的汉字认了多一半,写会了少一半,日记也找人帮忙检查过语法错误了,怎么看,这次回去她都得好好奖励他,让他如愿以偿了。
  没有一天不按约定的电话短信,没有一天脑子里不在想她。就在费聿铭忠心耿耿一片赤诚盼着回国的时候,卿卿正在忙碌另一件大事情,倒与她和费聿铭的事情关系不大。
  因为日子实在太闷,她三不五时的拉着糯米出去,次数多了,给她和小哥搭线的念头又慢慢从卿卿心底升起来。虽然自己的感情问题还没解决,但丝毫不影响卿卿撮合小哥和糯米的积极性,她绞尽脑汁的制造着机会,等穆洵从香港出差回来以后,就把之前想出来的六七套方案通通拿出来逐个尝试。
  请糯米到家里吃饭,约着糯米和穆洵一起去看电影,因为男方警惕性比较高,见了三次面只有糯米单方面来电,最后卿卿转而用了隐蔽战术,通过杨新的关系拿到了石榴园酒吧每周三场驻唱的场次安排,借着排遣费聿铭不在身边的郁闷,隔天就要生拉硬扯穆洵送她去石榴园看次表演,一两次之后,见是很多年轻人的场合,音乐也不错,又为了接送她方便,穆洵索性也留了下来,和她们一起泡在石榴园到大半夜。
  第一周,他和糯米也就打招呼,第二周,开始说些短句子,越到后来越熟悉,聊得也多,最后他从只坐在卿卿身边,换到了两个女孩中间,一看就快到十二点。卿卿觉得时态是乐观的,更积极的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这上面。
  这晚依然是固定场表演,饭后穆洵骑摩托带着卿卿,糯米自己打车,在石榴园门口碰头。
  卿卿还是习惯坐在离舞台较近的一桌,身后有电炉,喝些小酒,浑身都暖融融的。糯米正和穆洵在聊台上表演的德国DJ,卿卿竖着耳朵,听得不是很专注,因为费聿铭一天没来电话,她老有点心神不宁。
  正考虑着要不要给他打过去,后台幕布后面闪出一个人,举着杯饮料穿过层层听众冲卿卿的一桌走过来。
  一看是杨新,她很自然把旁边空椅上的大衣书包拿起来,给她腾出地方。
  杨新是自来熟,一屁股坐在卿卿旁边,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像往常一样和她熟络的攀谈起来。
  卿卿刚从体育馆带着孩子们彩排回来,手里还是圣诞汇演的各种道具,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把孩子们交给糯米,唯独小虎还跟在她身后,趴在办公桌旁边等她接电话。一看乱码一样的来电显示就知道是国际长途,除了他不做其他人考虑。平日他很少在她工作时来电,但因为时差的关系,卿卿有了时间,又往往是费聿铭最忙碌的时段。
  “喂?”
  “周五的飞机,你那边的周六早上到,来机场!”他一开口就是不容商量的口气,似乎迫不及待。
  因为走的时间久了,卿卿不敢老问什么时候回来,怕越问等得越着急,失望太多,她劝自己放下心,忘了他走了。不过即使这样,每天睡前,她依然在床头的罐子里扔一颗孩子们用彩纸叠的星星,数着他离开的天数,期盼着早些回来。两周以后,学校的圣诞假期就要开始了。
  “怎么不说话?不想我回去!”他明明能猜出她的样子,偏要把话反着说。
  “没有。”卿卿瞄瞄托着下巴的小虎,他还在冲她傻笑,玩着办公桌上的几张跳跳虎贴画。卿卿只好把声音降到更低,脸别到另一边,小声埋怨,“在班里呢!一会儿说。”
  “那算了,不说了。”
  他做势要挂电话,卿卿一激动,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喂了好大一声。
  一屋子孩子都看过来,连糯米都吓一跳。桌边玩贴画的小虎以为是自己做错事惹她生气了,吓得缩回小手背到身后,几张跳跳虎噼啪掉到脚边,也不敢蹲下身去捡。
  教室里气氛很凝重,好在送简报的前台阿姨经过,进来探了个头。糯米赶紧去哄胆子小快被吓哭的肯尼亚小女孩,卿卿也顾不得告别直接挂了电话,帮小虎捡起贴画。
  “Miss77,喜欢叔叔,不喜欢小虎。”
  小虎说的慢慢吞吞,揪着围嘴的边儿,上面也印着一只脏兮兮的跳跳虎,无精打采的捂着眼睛,像是失恋的表情。
  自从知道他们的关系以后,小虎也是患得患失的丢了魂一样,抬眼时,眸子里含着满满的水气,跑过去抱住卿卿,带妆彩排的红脸蛋就贴在卿卿脸颊旁使劲的蹭了几下,嘟着嘴。
  “小虎乖,叔叔坏。”
  卿卿搂着他圆鼓鼓的身子,满心歉意。
  当晚,在石榴园听音乐,穆洵没跟在旁边,卿卿和糯米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学校的事情,杨新端着杯子凑过来,就座在圆桌空下来的位子上。
  “下一周石榴园有圣诞演出,来不来?”
  “不好说,这两天正在排幼儿园的摇滚魔鬼,最后一周还有两次圣诞歌会,可能比较忙,时间不太多。”卿卿掂量着费聿铭回来之后的生活,不敢给自由活动安排太多时间。
  “哦,那就来平安歌会吧,请了一个电子乐队,很不一样的……”
  杨新本来还要继续介绍,看到校园门口站的翁卓清,马上起身过去招呼。卿卿也注意到,所以坐了不多久,就拉着糯米推说第二天有课提早离开了。
  因为和翁卓清相处不咸不淡,几乎不怎么打招呼,就是在费家碰到了,也是点个头而已,所以卿卿没想到出了门他会在后面叫住她。
  “亲亲!”
  回身发现杨新也跟在他身边,卿卿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杨新倒是很随意的女孩,笑呵呵跟在旁边,糯米比较呆,一下子没认出翁卓清来,扯扯卿卿的袖子。
  “新年前我要回国了,平安夜有空来听歌会吧,告别party。”他说完也没有久留,又回到院子里坐,杨新一直送卿卿她们到了路上,脸上倒看不出离情别绪。
  “怎么,你不担心啊。”
  看杨新一副淡定的样子,卿卿反而不懂了,如果放在自己身上,可能早不知道如何是好,尤其杨新和翁卓清又到了那个层面,按孩子的话说,亲亲,睡觉觉都做过了。
  “嗨,他还回来呢,可能春节就回来,没事。”杨新还是一脸的笑,招手帮她们找了辆出租,“习惯了。”
  她这句“习惯了”,卿卿和糯米讨论了一路,第二天卿卿也没想明白,是杨新心宽看开了,还是真的不在乎了。
  转眼到了费聿铭上飞机的日子,前一晚卿卿都没睡踏实,读着他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反复琢磨里面的意思。虽然他只发了几个汉字,怎么读都感觉怪怪的。
  “这次我可真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吧,还能有什么假的不成?
  卿卿照例背着书包在机场满屋目的的逛了会儿,航站楼出港口外没有太多有趣的商店,不是茶叶就是土特产,出港旅客和接人的都比较多,到处堆了一堆,她插不上去,就远远在角落找了个靠进出港口的地方坐,手机举着头一天自己做的接机牌。
  幸亏做了个小纸牌,否则一会儿他到了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早上慌慌张张起床,手机充当完闹钟给忘在枕头底下了,出门前卿卿只顾得跑回浴室照镜子,看看头发梳得整齐不整齐,裙子和项链配的漂亮不漂亮,把手机给忘的一干二净。被穆洵堵在门口问周末一大早去哪,谎话自然而然就从嘴边遛出来,说是去学校参加圣诞彩排布置礼堂。坐在出租车上卿卿还偷笑穆洵好骗,交完车钱一摸手机,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回去是不能回去了,怕被穆洵揭穿谎话。可又担心联系不上误过接机时间。一到机场,卿卿就把包里的接机牌拿出来,走到哪都举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要接个叫费聿铭的人。
  机场广播里终于有了航班的信息,到港时间也在牌子上显示出来,卿卿跑过去看了两趟,也不管自己个头上的劣势,生生在人群大男人中间挤出一块落脚的地方,踮起脚高高举着自己的小牌子,张望着出口的方向。
  等待很单调,重逢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但却不像分开时那么心酸。卿卿没一会儿就放下牌子看一看,三个字都写的很清楚,下面还注了拼音,感觉上他应该能认得,可又不敢打包票。
  卿卿就这么举一会儿又担心的看一会儿,直到手酸了也没见着费聿铭。
  航班信息排上显示的时间过去了近一个小时,卿卿饿得前心贴后背,终于看见一队欧洲旅客在导游的小旗子带领下成群结队涌出通道。在人群里寻找着他,卿卿跟着队伍的流动不知不觉往一边挤,脚下也没看仔细,不知身后谁一推,她瞬间失去了平衡,撞过了护栏,连带着小纸牌一起扑到在出关口。
  幸好羽绒服很厚,只是跪倒了,撑住了地,还有很绅士的外国游客停下来帮忙扶护拦,搀着卿卿起来。抱着撕了大半的小纸牌重新站直举在胸前,来不及想太多,熟悉的人影已经出现在队伍后面。
  他帅吗,其实并不很帅,轮廓很东方,气质略显冷淡,像是第一次在学校外见面的样子,鼻梁上架着墨镜。
  看到他唇角平直的线条勾起来,摔一下也值得了,心里似乎什么飞起来,也听不见海关人员的劝阻,卿卿晃着手里的小牌子,背着书包逆行往出关口跑。
  想念释放出来,眼眶里酸酸的,真跑到近前了,有短暂的陌生和不适应,想拥抱,又不敢。还是费聿铭更主动一些,放开拉杆箱,接过几乎撕坏的小纸牌看了看,叠起来,拉住她的手一并放进大衣口袋,又抓起拉杆箱。
  “回家了!”
  卿卿开心的跟在旁边出了关,过了各式各样的商店,本来要随便找个出口到航站楼外面打车,他却突然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
  自动扶梯后面人布置着两三个灯箱广告,人流很少,旁边摆着张空出的宣传台。卿卿以为是去楼上,理所应当迈步上电梯,可刚踏上去,腰上却一紧,从背后被抱起来。
  蹩到死角里,他才放开箱子摘了墨镜,低下头,在灯箱广告朦胧的光里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
  每次对视都是他太有震慑力,她扛不住低下头,下巴却被托得高高的,假装心不在焉欣赏灯箱漂亮模特的甜美笑容,唇上却是密密麻麻的感觉,好久不吻了,生疏了,又马上习惯了他的气味,闭上眼睛陶醉起来。
  可惜卿卿陶醉的并不久,费聿铭只是点到为止吻了一下,很快就分开,然后颇为严肃的托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还掐掐颊边的肉,最后贴到耳边咬了下耳垂,不甚满意的说:“怎么胖了?”
  “哪胖了!”
  拍开他的手,卿卿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女人最忌讳听这个,她当然也不例外。
  “好像胖了一点!”他找了个程度词,继续不解风情地在她脸颊旁又掐又捏,还大言不惭的问她,“想我没?”
  卿卿痛得鼻子眉毛都皱到一团,想说不想,看他状态比较亢奋,很有可能在公共场无所顾忌,审时度势,还是给自己找了条退路。揉着脸,往旁边躲,忍辱负重的开口。
  “◎#¥%”
  “什么?”听不清她嘟囔什么,他一下就把伺机逃窜的身子捞回来,“到底想没有?”
  卿卿很怕费聿铭豪放不禁忌,在学校工作三年,她和外国人贴面亲吻搂抱的次数用一个手都能数过来,还都限于友好的方式,可和他在一起以后,好不好就要当众“表演”一下,而且都是外国电影里才能看到的那种。偶尔一次还算情调,次数多了,她的小心脏受不了。
  “想了想了……”万般不情愿,在他说她胖以后,卿卿投桃报西瓜,说了费聿铭爱听的话。
  他满意的抓起长辫子捋了捋,拍拍她的头顶,把她胸口他送的那枚数字别针扭扭正,信心满满的说:“嗯,想就好,一会儿看你表现!”
  重新戴上墨镜,拉起行李,带着卿卿回去坐电梯,上航站楼二层,费聿铭从不介意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他们的情侣身份。卿卿一直有点小纠结,他的话,他的短信,前后同一个人,回来周身却散发着不一样的气息,让她嗅到危险的味道。
  心事多,卿卿走得慢吞吞,没一会儿就落了好大一截。他停下来靠在箱子旁边,手搭在拉杆上,一副悠闲自在的等,唇角上又带着那种令她警惕的笑意。
  光明磊落的时候,他一般都是耍酷,只有图谋不轨的时候才会笑,卿卿这么想着,浑身就没来由一个大激灵。如果能够及时醍醐灌顶就好了,可惜她没有,龟速一样爬过去,被他抓着手牵进去,卿卿心里咚咚跳。
  他要干吗?
  排队等着点餐的人很多,他们排在队伍最后面。为了分散主义,她摸出钱包不停介绍新出的套餐,他充耳不闻的握着她的手,只是她话太多太密的时候,会狠狠捏一下。
  “你要吃什么?”马上轮到他们点餐,卿卿打开小钱夹,往外掏钞票,故意装出大方样子,“我请你!”
  “随便。”
  “哦。”
  服务生问到是餐厅就餐还是外卖,卿卿抢着说“在这里吃”,却被费聿铭拨到身边。
  “您好,打包!”
  明明是他说随便,最后又是他指指点点要了一大堆东西,也不征求她意见,只给她买了两个喜欢的沙拉和鸡汁土豆泥,揉揉她的头,想对待孩子一样,哄着把她又带出了肯德基。
  “去哪啊?”
  卿卿抱着一大袋子肯德基外卖,一路追着,费聿铭什么也不说,只是拉着她的手,越走越快。
  最后,卿卿像个跟班一样站在机场停车区门口,看守着黑色大行李箱,被停车场保安训斥过,从左边移到右边,又从右边移回左边。直到费聿铭的黑色悍马出现在视线里。
  “去哪啊?”
  “回家。”
  天气冷,车已经暖过,一下驱走了寒冷,卿卿坐进车里,打开热饮口袋喝了口牛奶,把他要的红茶也从包里刨出来。
  “放着吧。”费聿铭心无旁骛的开着车,熟练的按照指示牌驶出停车区。
  卿卿找到自己喜欢的鸡米花,塞了一大颗到嘴里,配上牛奶,味道非常好,刚才的纠结她很快就挥到脑后,心满意足的直想叹气,侧头很单纯问了费聿铭一句:“你要什么?”
  车正经过最后一条减速带,整个车身跟着颠了一下,杯里的牛奶晃了晃差点撒出来,卿卿手里东西很多,又猛然听见一旁的费聿铭说的两个字,一失手,半杯牛奶全泼到裙子上。
  不可能,难道是自己幻听了?她顾不得挽救裙子,想确认一下,问出的话已经吞吞吐吐变了调。
  “你……刚才说……要什么?”
  他不慌不忙的取走她手里的空纸杯,抽了纸巾压在裙子上。
  墨镜移开,那双深咖啡色的眸子出现在眼前,卿卿浑身僵硬,隐约听见自己胸口咚咚咚跳动的声音。他一字一句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很慢很有力,绝对是不容商榷的口气。
  “你!”抓住那双慌了神没地方放的手,费聿铭紧紧握了一下,握得卿卿心里跟着疼了一下,他继续说下去,“要你!You!I want you! 我要你!”
  瓮中捉鳖,也不知道这成语哪里看来的,鳖字费聿铭还不认识,只记住了英文意思,感觉深受启发。
  震慑的效果就是半个小时车程,后来二十八分钟卿卿一声都没吭,鸡米花也不吃了,遮着裙子上的牛奶印,靠在车门边坐着,一到公寓的地下停车场,整个脸都垮下去。
  他说那样的话,本来七成认真,三成逗弄,可等待太久,兴奋和焦虑盘踞在心里,试着敛气凝神也压抑不下去。把她带下车,关门用力太猛,声音在空荡荡的地下车场回荡许久。
  并排进了电梯,她没处遁行,把1到39层所有的楼层键都按亮,抱着拖延时间的态度,盯着电梯红色的上升箭头,闷得像个葫芦一样。
  他按在她肩上,勾到一条辫子,紧紧缠绕在手上,指尖穿过围巾的缝隙贴在颈侧,感觉她乱蓬蓬的心跳。她就是有本事逃,这次他也不会让她得逞,费聿铭下了四个月决心,临阵绝对不会改主意。四个月,他想起来都佩服自己的意志力,再不把她拿下,妄为当初那匹“野马”了。
  继续等着电梯到达,上行的一路竟然没有遇到任何人进来。门一次次开合,门后是空空的走廊,门内是翻来覆去煎熬的心跳,时间每一秒都绷紧了弦,卿卿呼吸越来越急促,都能听见喘气声,像只害了哮喘的小病猫。
  数字一格格攀升,最后停在三十九层,叮的一响,电梯门洞开。她心里的弦也即将绷断。卿卿再清楚不过,这一步一迈出去肯定要发生什么,没后悔药了。
  费聿铭率先出了电梯,他的公寓就在电梯间拐角,简约的白色大门。卿卿站在楼道里,背着身透过落地观景窗鸟瞰冬日楼下的小桥庭院,心思却在背后锁簧清脆转动的声响,全身毛孔喷张着,聆听扯得她心里没上没下的乱,最后一点点坚强也要彻底决堤。
  还怎么强作镇定呢,她都说了要跟他好,也好了很久了,走到这一步再正常不过。可一想起糯米说的“狒狒小叔看起来就很狂放,果然是国外回来的!”卿卿就打心里害怕。
  “卿卿!”
  门开了,他独自站在门里等,黑色的侧影拉得很长,脸罩在阴影里卿卿看不清。方正的面容渐渐消失,卿卿眼前反而出现穆洵严厉责备的表情,然后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伯父伯父齐唰唰站成一排,拦着不许她进去。
  身体像灌了铅,迈不动脚步,可他只是勾勾手指,问了句:“来吗?”
  自主的意识又回到她身上,因为想他了,一步步跟过去,还抱着他买的肯德基外卖。大门在身后落了锁,她最后紧贴在关起的门板上,七魂六魄散了一多半。
  仰着脸,鼓足最后勇气,给自己找个借口,“你刚……下飞机……累……”躲在全家桶后头,卿卿抱着一点幻想,“休息……休息一下……休息……”
  他把钥匙往柜子上一扔,到厅里脱了外衣,打开音响,选了首歌,电子音乐浑厚的节拍瞬间充斥在房间里,纵容了暧昧纠缠的情绪滋长。
  “我不累!”
  回头时,见她如同小木棍站在门口,献宝一样举着全家桶,费聿铭忍不住笑了笑。走回来,插手站到她面前,把她手里所有东西一并拿走,又强调了一次。
  “我一点也不累!”
  养精蓄锐睡了一路,等的就是这一刻。松开领带抛到一边,慢条斯理开始解黑衬衫的袖口。
  卿卿低眉顺眼,成了幼儿园里犯错的小朋友,在老师面前抬不起头。一看领带飞了,赶紧往左边蹭,黑皮鞋跨过来一步堵住她的去路,只好再蹭回去,他又跟回来,也不说话,只是袖口一点点挽高,露出一节她熟悉的结实小臂。
  一见他的胳膊,卿卿嗓子里堵上了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干涩涩的咳了几声。一米五八没法和一米八五平视,她本来就勉强到他肩膀,被压迫的看上去又矮了几分,也不敢直视他冒火的眼睛,就走投无路的缩着脑袋。
  “四个月了!四个月!穆卿卿!四个月!”
  说每一个字,都好像他有多恨她,吻下来也很不留情,没有机场那么收敛含蓄。捞进怀里,仗着身高优势,先举起她前前后后摇了几下,几条项链跟着来回左摇右摆。
  快被摇散了,他吻得深入,还开始解她外衣围巾,把辫子上的花头绳丢开,打散她两条编了一早上整整齐齐的长辫子。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这对辫子奇怪。辫好了是吉普赛女郎,散开成大波浪就变身媚惑众生的狐狸精。
  其实她长得很漂亮,哪都白嫩嫩软绵绵的,手感口感极好。眉眼里像个十来岁单纯的小女孩,这么多年,竟然没有男人对她动心继而得手,他都不敢相信。嘴唇上挂着淡淡的牛奶味,埋在长发里,嗅着她特有的香味。马上都是自己的了,这么一想,费聿铭心里就涨着满满的欣慰。
  “我……”
  “没事,我教你!”
  也不管她跟不跟的上步调,丢开累赘的外衣,轻松往肩上一扛,费聿铭直接带着卿卿进学堂。
  “我……”倒挂在他身上,语塞了,窘迫了,抓着皮箱的拉杆,屁股上受了三四下疼,最后卿卿什么也没抓住,黑色皮箱应声倒地,继而是卧室门狠狠撞上。
  开身毛衣扣解一颗少一颗,他解她就系,两个人循环较量了两次,他教导的耐心有限,最后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衬衫上,直接拎着领口把毛衣从卿卿头上褪下来。
  “都脏了!我给你买新的!”
  “不脏……张妈新给洗的……”
  “脏了!你自己看!”
  指着牛奶留下的痕迹,三两下把花拳绣腿解决掉,拆礼物一样把她从层层叠叠的花裙子里拨出来。床边地毯上没一会儿就堆了好几件大花朵和小绿草,彩色石头和金属珠子,内衣飞到灯罩上,无精打采的垂下半条肩带。
  卿卿抱成一团,绊倒摔在床上,脚上两只白色绵袜子踢踢蹬蹬好几下,差点把费聿铭踹翻,最后被逮到,袜子揪下来,两只孤零零各扔到某个角落。
  他一贯喜欢比较激烈的方式,她一贯在最后一刻还表现出一点反抗精神。驯服被驯服的过程势均力敌了两三秒,然后完全向一边倾倒。
  他优势太明显,体格不是白练的,技术也娴熟,古铜色的胸部一露,卿卿连滚带爬的几次试图逃脱都没成功。
  他问:“后悔了?”
  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他又说:“后悔也不行!”
  被子枕头一股脑都被扫到地上,她没处躲没处藏,眼前很快出现六块结实的腹部肌肉,连带着是BBC生命探索节目里出现过的各种令人脑充血的缺氧画面。
  “我检查下哪胖了!”
  低靡的嗓音,像是裹了绸缎的铁砂,碾碎了她仅有的一点防备自卫。从唇上滑下的吻四处游走,停在他喜欢的地方。科学频道上说过,所有发情雄性哺乳动物表达都差不多,只不过有的温柔含蓄些,有的粗野直接。
  她身上就是好大一只,比较偏向后者,声音有力,行动果决,还回身开抽屉,向她展示曾被叫做“眼帖”的东西。
  看科教节目恶补是一回事,自己亲身体验是另一回事。卿卿两只手臂加起来也没他一个胳膊粗,他浑身都有硬邦邦的肌肉,她哪里都是软的,而且越来越软,体重可能连他的一半都不到,还老被他压着。连番受了换着样的刺激,卿卿抓着床单,出气很多,进气很少,凄凄怨怨叫唤抗议了几次,都被费聿铭堵了回去。
  “不行……不行……我不了……费聿铭……”
  他是她人生第一个老师,竟然比较疏于教导方法,可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在国外长大,也没遇到过类似问题,二十好几了,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肯好好学,只知道喊“不做了!”
  最后费聿铭比较着急,还有点闷闷的气,也快脑充血了,大吼了一嗓子:“好好待着,听话!”
  卿卿吃软怕硬,一见他黑掉的脸色,瞬间就颓了,后来变得很乖很老实,他让怎么就怎么。
  找到引导的方式,不顾她的哼唧和抗议,某些人反复试探,沉浸在享受的快乐里。亲,没完没了的亲,把她吻的一半神游太虚,另一半命悬一线,抓着他求了好几次饶。
  反正肯定要弄疼她一次,长痛不如短疼,他也很难受,挺舍不得的,不过他是男人,比较狠心的那种。把她额上汗湿的发丝拨开,抓起手腕压在枕边,他叫她:“卿卿……”
  脸上带着高烧的温度,卿卿神智一直极度混乱“……”
  “卿卿……卿卿……”
  咖啡色的眸子变得很深很沉,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卿卿心里揪紧了,了然了,妥协了,最后咬着嘴唇闭上了眼睛,眼角有泪珠滑下来。
  “七七……七七……七七……”
  手腕被捏得很疼,他就在一声声呼唤里给了她更疼的一下。
  那一下真吓坏她了,浑身剧烈的一哆嗦,浑浑噩噩叫了一声,头上一下子冒出一层汗。后来一直都疼,疼坏卿卿了,又不敢说出来,就咬牙忍着不叫,脸都白了。
  他一直哄她,等着她,配合她,说一会儿就好了,可一会儿老不来,老还是疼,他怎么着都疼,卿卿憧憬的场面没出现,就折腾出一身汗,躺在费聿铭身下着着实实哭了一场。做这样的事情肯定要付出代价的,要不就是小哥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集体惩罚她,货真价实的小死亡,还不光是舒服死的,卿卿只感觉自己成了上钉板的肉,费聿铭是刀俎,一下下把她撞的四分五裂。好在他很有经验,后来终于好了,他的汗混着她的眼泪,低压的嗓音绞着破碎的呻吟,两个人越来越快乐,恨不得把自己捣碎了,喂进对方心里。
  他带她去清理,躺在浴缸里,枕着厚实的胸膛,卿卿听他说国外的事情,他突然翻身把她弄进水里,没前没后说了一句:“第二次就不一样了!”
  “真的?”
  卿卿眯起眼睛半信半疑的问,费聿铭说谎从不会表现出来,也没征得她同意,他又充当老师,带着她继续学习。
  确实跟第一次完全不一样,全新的体验,不怎么疼了,还有一点点舒畅的感觉,她还像小姑娘,不好意思了就搂着他不放。他眼角写满疼爱,对她温柔了许多,事后拿了买给她的礼物,亲自给她穿上黑色的小短裙,抱着她在浴室镜子前转圈,不停吻她红艳艳的嘴唇。
  他没这么爱过一个人,没这么疯了似的想要一个人。
  恋爱让人冲昏头脑,欲望是毒药,都不是十几岁了,竟然不知道疲惫。卿卿其实很累了,努力撑着笑,被带回卧室,穿着小黑裙子坐在他手臂上,感觉自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被幸福熏染过度,他抱起来一吻,两人不知不觉就回到床上。
  可能是太累了,可能是太剧烈,可能是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卿卿最后喊的有气无力,嗓子哑哑的,心口一直突突突的跳,眼前黑一阵白一阵,浑身酥软无力,靠他肩上手指都在抖,任他为所欲为的恣意驰骋。
  “卿卿!”
  长长舒口气,费聿铭停下来,满足的抱她起来。
  她不应,反而脱骨一样瘫倒在他臂弯里,像第一次在车里接吻时一样的表情,眸子黑得发亮,继而黯淡下去。
  “怎么了?”
  她眼神很涣散,唇边挂着可怜兮兮的笑容,看得他心里一紧。
  眼前赤裸的胸膛,紧紧贴合的六块腹肌,深埋的欲望,他们刚才和还在继续做的那些事情,瞬间卿卿汗毛又竖起来,后背发凉,胸口闷闷的,一歪脑袋,觉得有些憋闷太久的东西终于要释放出来。
  汹涌的鼻血瞬间喷搏而出,她动了动嘴唇,好像还笑了一下,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只是眨了下眼睛,就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母亲节番外——上——团圆
  中秋节的晚上,费聿铭出差从苏州回来。下飞机时天已经擦黑,卿卿站在出关口等他,手里提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他要的东西。
  他一笑,她已经小步的跑过来,因为又梳了两条辫子,上下荡着,把他过去一周忙碌和烦躁的情绪都荡没了。
  他放开行李张开手臂,等着她跑过来。把她抱起来垫了垫,连带着她的小篮子。
  说到爱这个字眼,他是行动派,很少挂在嘴边。即使最亲密的时候,也只是用“费七七”这样的称呼一次次表达。
  他很喜欢“费七七”,就好像在欧洲,还有婚后女人随夫姓的传统。但是她从不给他起乱七八糟的称呼,都是规规矩矩叫他费聿铭。
  “等的久吗?”他拉着辫子扫着她光洁的额头,把她重新放回去。
  “还好,一个多小时吧。”她笑着,眉眼清清淡淡的,无欲无求,没看出特别想他。
  其实卿卿已经习惯了在机场接他,知道飞机的事情没有准时准点,所以经常去肯德基买一杯热牛奶,一边喝一边看随身带着的书。小竹篮里有半杯没有喝完的牛奶,垫了张纸巾,下面还有一本她正在学习的《德语三百句》。
  德语和法语都不好学,尤其是小舌音不好发,她挫败的学一阵,就用听写汉字的方式在他身上发泄报复一阵。每次他都是拿着本子把她抱在怀里,她说一个,他写一个,错了,她可以体罚,揪胡子,掐耳朵,怎样他都不反抗。还会工工整整把改好的汉字抄在小本上交给她。
  她的法语德语说不好的时候更多,但他从来都不批评,直接抱她回房间“处理”。这样的教学方式,也决定了她的进步相当缓慢。
  坐进车里,她端起牛奶继续喝,小小的梨涡陷下去,比纸巾上的肯德基上校还显得开心。
  “笑什么呢?”他问。
  “没什么。”她摇摇头,继续对着杯子。
  其实芝麻大小的事情,她也会笑,不痛不痒的问题,她也会哭,她的眼泪特别浅,时而冒些泪珠,有时候没头没脑的发笑,像个傻孩子。
  他常常说,她就比小虎大一点,他的年纪,当她叔叔也差不多了。
  发动车子前,他把她揽过去,习惯性的表达想她。是很深很深的吻,勾着她怯怯的舌尖。她嘴里还有半口没吞下去的牛奶,温温的,有些甜,他尝到了,从她嘴里分了一半。
  另一只手隔着衣服压在她胸口上,好像要测测她心跳如何,分开时他带着一点疑问的神情,说:“跳得好快啊!”
  她脸唰一下就红了。
  “上班累吗?”
  “不累。你呢?”
  “我不累,飞机上睡了一觉。”
  她用杯子挡着嘴,对他耍小聪明,工作上的事说得吞吞吐吐,他看出她眼底有些青,知道她休息得不好,便放开手。
  每年学校一开始测评她就惯性的自我加大工作量,她明年想教大班,想跟着小虎一起升上去,可是升一级要付出莫大的努力,她没有大班的执教经验,第一次申请被学校驳回了,她不放弃,继续埋头做计划。他看了不是不心疼,说不让她干了,她不高兴,鼓励她干,又替她不得志受的委屈不值。
  只要是和外国人在一起,她永远捞不到一点便宜和起码的公正,职场还是对她有歧视的,他想过结婚后让她入籍,一谈到这个问题她就变色。
  在她那个小脑仁里,嫁给他加入别国国籍就是彻彻底底背叛国家,所以就婚事,他们只是碰过一两次就搁在一边不谈,他连她家里人都没正式拜会过,想把人家闺女娶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坐回去的时候,被她胸口的别针剐了一下。
  她穿着他买的黑色短裙,配的靴子也是他给挑的,一身冷色里,反而显得更柔和,胸针上那个造型可爱的数字“7”拐个小勾勾,就把那个“8”牢牢套住。
  “饿吗?”
  他准备发动车子,看她还在埋头喝牛奶,脸都要扎到小小的牛奶杯里了,有些无奈。每次一分开,回来她都有些生分,要过几个小时才能恢复,他虽然习惯了,还是不自在。
  车启动了,按照事前计划好的,费聿铭载着卿卿回纳帕溪谷的小湖区野餐,因为小虎一家飞回了香港,整个晚上都是属于他们俩的。
  ……
  她坐在铺好的毯子上,揪着裙角,怕走光,后来索性跪起来,摆弄着篮子里给他带的各种吃食,把面包切开,芝士和火腿蔬菜一层层夹好。
  他好整以暇的枕着双手,西装领带往草地上一扔,胸前的衬衫扣子解了几颗,盯着她完成一个三明治的每一道工序。
  中秋,别人出来赏月亮,他带她野餐,为了赏她。月亮天天见,她已经一周多不见了。他支起身钩钩手,从后面取走她马上要做好的一个三明治,随手放在篮子里,扣住她的要往怀里带。
  她惊呼了一声,本能地去护裙子,身下已经有西装盖过来。等放松了身体,她早就枕在他手臂上。想坐起来,因为被他刻意的搂着,起也起不来。灼热的气息借机吹拂在她耳边,大施骚扰之势。
  他笑了,坏起来的时候他的笑意狡黠,眉毛向上挑。她细细想,他不坏的时候好像很少笑,总是冰冰冷冷的模样。
  “干吗?”卿卿闪烁其辞,其实心里已经有些清楚。
  “你说呢?”费聿铭故意问了一句,把法式英语发挥到极致,然后低下头含住她嘴角的一小块芝士。
  他的不羁,有时胆大到无法无天。她推了几下,像打在沙袋上一样。露天的湖边,沿湖的道路上偶尔还有行人。
  “今天能不回去吧?”他低声问。
  不知道怎么答,于是卿卿就不说话装没听到,努力躲开他热烈的嘴唇。
  “能不能?”他咬她的唇瓣,微微不悦,相处的机会都是极难得的,就是把公寓钥匙交给她,她也从来不会主动。他借着佳节要求些起码的“权益”,自然不肯放手。
  见她还不讲话,他的手直接从腰上的衣缝里钻进去,把碍事的东西推开,密密实实把那柔柔软软的所在包围。
  “能不能?!”他嘴上问着,拖着她躺到怀里。
  那朦胧的眸子里盛着慌乱,她闷闷的哼气,浑身发烫,瑟缩着踢了他一下,到底也抵不过他的力气。
  他恨不得就把她给揉碎了,磨成珠子那么大小,串在一起带在身上。出差的一个星期,他常常大半夜醒过来,想她想得浑身疼。
  “恩?”
  “能……能……”她讨饶的扭开脸,终于成功呼出一口气,从他身边躲开,他还是箍着那里,扶着她坐起来去拿做到一半的三明治,够了蛋黄酱让她挤,她手是抖的,好多酱料都挤在了面包皮外面。
  他手下根本没有分寸,慵懒的摩挲着,她把三明治递过去,他还在不停撩拨她,那似乎比果腹更让他快乐专注。只要她稍稍安稳些,他就有办法让她抽一口凉气,双颊继续滚烫下去。
  “冷吗?”他咬着三明治问。
  她点头像捣蒜一样,然后又忙着摇头,他拍拍吃完三明治的手,把西装拉上来带着她躺下。
  背后那些细小的扣子,他竟然可以都给解开,这次就是她生气了,打人,他还是压着她的手。
  背荫的湖边其实还是有些冷,中秋月上来之后,挂着露水的小草擦在皮肤上,她身上密密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末我请了朋友来公寓,一起烧烤。想吃什么?”他压着她,把一边的辫子解开了,散在毯子上铺成一片。
  “不想吃……什么都好……”她扭过头去,露出细嫩的肩颈,他就贴着那条白线里,刻意动了动。
  “最近是不是累了?老是不想?”他凑到她耳根问,她本来已经窘到闭起眼睛,听他这么说,马上又睁开,无辜的眨着,辩解道:“我没有。”
  “没有?!”
  他支起身,把月光挡住。
  “没有你老躲?”
  “哪躲了……”
  他不说话,手在西装下有目的的滑动,停在一个地方,叹了口气,一副扫兴的样子。他经历过兴致高时被踢开的惨痛教训,因为他那个庞大的数字,所以一切都要遵从她的意思,哪怕他们之间存在文化差异。
  两个人最后坐起来吃东西,她慌慌张张的整理衣服,做贼似的四下里张望,吃的根本没两口,而且最近她越来越排斥吃肉,他慢慢发现了。
  到月在中天,天也晚了,他们收拾好篮子和野餐工具准备回家。
  湖群周围只能远远望见别墅的灯光,星星,虽然比城市里多一些,也都模模糊糊罩在云里。
  他从后面拥着她,一起望着月亮,亲着她来不及编好的那一半辫子。
  “回家吗?”
  “嗯。”
  因为当成是宽赦,她自然卖力点头。
  不过一回头捕捉到他的笑,怪怪的,提着篮子拉起她的手,低下头凑过来。
  他意思是吻一下。
  天黑,吻一下就吻一下吧,于是卿卿扬起脸,阖上睫毛,乖乖等着。

  母亲节番外——中——车震
  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几步路,他却开着车子。一路上她讲各地过中秋的习俗,吃什么,喝什么,他都听的不认真,也不说话,到家进了车库,门往下滑动,他的注意力才回来。
  她提着筐子去开门,手里拿着废弃的一小袋垃圾,腰上一紧,被他制止了。
  “干吗?”
  回头跟他讲话,手上的篮子已经被他提过去。另一侧的车门开了一下,篮子和那袋东西砰地都落到了地上。
  正好,车库门也关严了。
  他嘴角的弧度很危险,撞门的声音又大,她开始还懵懂,一下惊醒,本能的往车窗边缩了缩。
  他的体温已经靠拢过来,椅背向后倒,遥控器滴地响过,车库的灯就熄了,只剩下车顶的小灯。
  黑咖啡的味道在嘴唇里蒸发,她背上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扣子一颗颗开了。
  这样的时候,他特别有耐心,精雕细琢每一处细节。总是观察她的反应,担心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
  这是车里,不是卧室,她不敢,也没试过。
  拒绝的方法就是推开他,脚不知道怎么踢到喇叭上,声音很响,吓了她自己一跳。他反而笑得很张狂,问:“干吗?要让别人知道?我把门打开?”
  他又开始没正型,很邪气的那种,气得她恨不得上去咬一口。她缩手回去,衣领已经从一侧肩上掉下来,他故意扯了下肩带,又弹回她肩上,啪的一声,皮肤上不疼,就是鲜明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在她构想里的中秋,除了团圆就是花前月下,说说体己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目传情。没有他这么直接,这么……原始。
  “回房间行吗?”她放低身价。
  他反而一直在笑,贴着她的肩慵懒的往颈上蹭着,拿胡子刮她的肩窝,含着耳垂回答:“不行!”
  那声音,要多无赖有多无赖。
  这形同把她最后一点退路给堵上了,卿卿欲哭无泪,抱着手臂。肩带掉了,衣服不知怎么往下滑,背上光溜溜的,车里开着暖气,一点不冷,可是接触到皮革柔软的质地,她还是哆嗦了一下。悍马内饰和座椅都是黑色,更显得她白。
  他给她买很多黑色的衣服,也是想衬出她白,她身上晒不到的地方尤其白,一年四季藏着,皮肤上连个小小的雀斑都没有,只有他留的痕迹。
  他怕别针伤到她,降下身子把那粒胸针从衣服上取下来。他的呼吸就吹拂在她身上,小小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手上解着,一边抬头盯着她桃红的面颊。
  两个人都不讲话,眼神交流,气氛更显得暧昧。
  她抱着胸,越是这么护着,拦着,挡着,抗拒着,他越想常常征服的味道。如同猫和老鼠的游戏,给他只乖乖的小老鼠摆在那里反而没意思,他喜欢她稍稍抗拒,甚至有一点排斥也没关系。逗逗她,征服她,他才能从这少之又少的相处中剥离出更多弥足珍贵的回忆。
  回到与她平视的地方,他拉开那只盖在胸前的手放在自己肩上,她忙着补救,另一只手腕被他拦住。
  “想我没?”他凑到近处,在顶灯下,能看清她每个细小的毛孔。
  她在这种时候都有些怕,很听话,希冀他放她条小生路,拼命点头,说:“想。”
  “那你怎么表示的?”
  “给你做三明治,煮咖啡,给你……”他打断她的话,食指停在她唇瓣中间,顶灯虽然不晃眼,却足够他看清她身前淡淡的痕迹。
  每次都有一两处还没有褪下去,新的又烙印上去。不知道是她太娇嫩了,还是他太野蛮了。他总是提醒自己克制,尽量更温柔,可每次还是做不到,总要留下更明显的痕迹。
  时间长了,特别娇嫩的地方,好像多了块粉色的胎记,总也好不了,他也总不让好。
  “费聿铭……下学期……我……”她选择在这时候说公事,他压根不会听,用手点着,一处也没有错过,慢慢这一下那一下的跳动,她的句子也变得断断续续,后来说不下去,自己住了嘴。
  “疼了要说,知道吗?”他停在肩下的一个吻痕上兜兜转转,然后铺平手掌盖在上面,慢慢收紧,“不舒服了要告诉我。”
  他这么说着,她的脸已经没地方摆,红得像颗桃子。应着他的话,左闪右躲,最后被他的额头抵住。
  他嘴里时常有烟味和啤酒味,偶尔是咖啡,现在是三明治里的蛋黄酱。阖上她眼睛的指尖上隐隐还能闻到机油。他是个与车为伍四处奔波的人,皮肤粗糙干燥,一点不像从苏州那样的水乡回来,更像是被扔进沙漠里越野了一个星期。
  他咬住她的嘴唇,趁她吸气时再吻下去。不管已经在一起多久,吻过多少次,她每次都会有不适应,只要他一碰到胸口,就下意识狠狠抽口气。
  他何止是碰,他像个孩子那样贪婪的吸吮过,用粗厚的手掌慰藉,吵架过后,用胡子一遍遍扎疼她。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表达想她,让她意识到他的存在。身体的疼痛可以抑制,心里的干渴却像是道伤口,很难愈合。
  她已经被他娴熟的手法逼的不停战栗,不及躲闪。他的手很大,箍在她腰上,压着她的胸腹,她动不了。宽敞的车厢因为他的大个子显得逼仄,因为他们挤在一侧的位子上,紧紧贴着彼此。
  背后的座椅不断倾斜,俨然已经成了一张暧昧的温床,他的手垫在她背上,慢慢把她放上去。
  “回房间……回房间好吗……”她忍了半天鼓起勇气要求了一句。他不应,也不否定。顺着下颌吻下去,所到之处,烫的像一路烧过的铁,撵着她,揉着她,把她的身体点着。
  好像刚刚的三明治都白吃了,他发自内心的饥饿和那些没有她在身边的夜晚搅在一起,全是痛苦落魄,必须从她这里得到抚慰,才能暂且弥补缺憾。他越发意识到一个人会多么难熬。想念浸透骨缝,比沙漠里的风还要冷。
  把她的手收在头上,隔膜在他们之间的东西都被摒弃,他坚持,她也愿意。
  她随着他每个细小的动作战栗,可也渐渐溢出细细的喘息。那破碎的声音,清亮的眸光,比整个夜色都领他动容。她是被动的快乐,但也是快乐。
  他没耐心再刻意折磨她了,因为那也是折磨他自己,只在她耳边匆匆说完“听话”,便挣脱了一切束缚和她深深结合在一起。
  从她在纳帕溪谷流浪的那个晚上开始,他追随着她,别的男人,小虎,家庭的阻力,什么都没拦住他,就一直追她,直到占为己有。
  攻城略地,游刃有余。
  她努力配合着,再忍不住,咬着嘴唇呼出声,抖得停不下来。他并不温柔,从第一次就说不上体贴,每次,都要把热情燃烧殆尽才肯罢休。
  她摸到靠背的顶端,支撑着自己,每一次进退,他脸上的表情都会更加专注,要把她也烧成灰那样,一点点丈量她,胖了,瘦了,开心了,难受了。
  他的眼睛在这时并不是漆黑,透着咖啡一样的深棕色,呼吸深重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箍在腰上的手掌扶着她一起剧烈的颠簸。
  “费……聿铭……”她很没出息的叫他,碎碎的,到嘴边听起来像在哭。
  他怜惜的掠去她额头的汗,在眼皮上亲了亲,吞噬着她的身子,堵住了她下面的话,把厚重的气息渡给她。
  每次分开一阵就生分,这方面最明显。所以他回来,总让她尽快熟悉,走之前不断给她温习。就当成是他欺负她好了,他恣意陶醉于这种“欺负”她的游戏,乐此不疲,三十多年来,她是第一个只属于他的人。
  这样的亲密,她还能与谁分享?每次有了不开心,不舒服,就只能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她偶尔乖的出奇,偶尔像个勇敢的女战士,挂着泪珠对他笑。
  有些日子不见,他的思念宣泄出来,钳住的腕子松脱,自觉的挂在他颈后。他全权驾驭着两个人的快乐,直到结束。
  之后,她就披着西装外套趴在他怀里,阖着睫毛,像是假寐。脚上蹬的小平底靴晃了两下,眉头的地方拢一下又舒展。任凭之前修养生息,此番已经耗尽了体力,她连他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他开大了车里的暖风,把车窗摇下来一条缝。车库里的空气冲淡了暧昧的气息,她迷迷蒙蒙趴够了,撑着他坐直身,想动一动。
  腿酸成什么样,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察觉到,也随着坐起来,把快要落下去的西装给她披好,点点肩上新留下的痕迹,慵懒的笑着问。
  “干吗?”
  “回房间。”她脸上还是烫的,汗也没有褪下去,他去掠那些散开的发丝,她别扭的扭过头。
  “你有房间吗?”他故意问,板着她的下巴凑过去亲。
  “起来……起来……家里有。”她努力撑着身体,捶了他一记,要起起不来,要坐坐不下去,只好抓着他的衬衫,让他也起来。
  他抱着她根本就不动,她在他身边试着站起来,没成功,倒把他又惹到了。刚刚平静下来的气息开始紊乱,他直接拿身体抵着她,语调危险。
  “别动,要去哪?”
  “回房间……”她还是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滚烫的身体就有了最直接的回应。抱她起来,举得高高,在她没明白过来之前,又狠狠的带下来。
  一波欲望冲刷而至,她脑子里的弦瞬间就绷断了,身子绞紧,求他,叫他,哭着喊他,她会的法子都做了,不管用。他把什么夺走了,不给她。吻在锁骨间的凹陷,动作迅猛,进退极致,跟她一样绷得像张弓,重复着同一句话:“费七七……你要去哪……去哪……”
  她真不知道要如何,或者跟他去哪。
  她死死攀着他,那样委屈的哭,那样快活的喊。
  除了费聿铭,她不会叫他别的。

  母亲节番外——下——余震
  这次的情况很严重,因为半夜她从火烧火燎中醒过来,发现他竟然还没睡,占着她,就悬在上面,表情痛苦,瞳仁里燃着两团火。
  他极少这样,分开一个月以上都不会如此毫无节制。
  她已经累惨了,赶紧捂上眼睛不看他。回忆起晚上的事情,还隐约记得醒之前自己不自觉发出的那些声音。
  她是他抱回房间的,洗了澡倒头就睡,连梦也没来得及做。浑身酸疼,尤其是腰上,觉得折了一样,有两个点到现在都是麻麻的。
  可他执拗的表情又让她生出很多担心,感觉他额头滴下来的汗珠子都是煮熟的那么烫。
  怔了半晌,卿卿暗自思忖:该不是出什么事吧?
  她从指缝里偷窥,最后忍不住抬手摸他滚烫的双颊。
  “你怎么了?”
  冰凉的手尖一贴到他皮肤上,费聿铭闪神脱了力,扣住她的手腕,深深咬了一口,然后在几次激越的蛰伏中达到了高潮。隐忍在身体里的欲望倾泻而出,绷紧的喉结处溢出一声低吼,胸口起伏了几下,便倒在了她身上。
  在最痛苦的快乐瞬间,他还是执意叫她“费七七”。那声呼唤,好像回声一样在她耳鼓里敲击了很多次。
  月亮高悬的夜晚终于恢复静谧,整个别墅只有他们两个,锁在三层他的房间里。窗帘没有拉,所以有一缕月光透进来,后半夜上了云,天也不再是野餐时那么的碧蓝无底。
  她轻轻抚着他汗湿的后背,像个小母亲呵护着怀里的孩子。他外表孔武有力,可单独相处时,依然有很多不确定和忧心忡忡杂糅在一起,一时间会回到青春期那种躁动不安里。
  等他躺好平息了所有的激情,她才变回小熊扑在他怀里。她总喜欢枕着他的上臂,有时半骑在他腰上,更多是被他抱着,枕着同一个枕头。他们共度过的夜晚两只手就能数过来,而大部分早晨,她都是半趴在他身上醒过来的。
  被他弄醒以后,她反而不那么困了,揉着他眉心里的皱褶,问:“今天怎么了?”
  他拂开挡在她眼前的几缕发丝,餍足过后在她柔和的线条上不舍的滑过。静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没什么,想你了。”
  “是工作有事情吗?苏州那边不顺利?”
  “工作很好,苏州很漂亮,下次带你去。”
  他拉过手边的单子掖在她背后,望着她的眼睛,如果在平时,可能就拥着她睡了,可中秋节的夜晚他却怎么也睡不着。捞一把她的长头发,一点点放手,再收回掌心里,那些发丝上是蔬果的香气,也有他的味道。
  卿卿迷迷糊糊的等着下面的话,眼皮快要阖上时,才听费聿铭悠悠的说了句中文: “让我见见他们吧?”
  “嗯?”她勉强睁开眼,“见谁?”
  “当然是你家里人。你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你那些哥哥,总要见的。”他重新说英文,嗓音依旧低哑,回身够到床边的水,喝了一口,“我不想这么偷偷摸摸的,我想你能住过来,天天这样!”
  “天天什么?”她没听清他含含糊糊的后半句,问了,他也没回答,反而压下腰,在她已经软成一湾水的身子里慵懒的摩着,然后在她慌乱的躲闪中停了下来。
  “懂了吗?”他问。
  她没吱声,趴回去枕着他的手臂,生怕再有什么言语动作上的不妥,又让他“跃跃欲试”。
  对见家长这样的事,她没有底气,所以总是正面不回复,侧面频闪躲,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真的想见见,费七七,你看着我!”
  他强迫她抬起头来。
  “我希望大家都知道我们在一起,不是现在这样,找很多借口。如果找不到借口怎么办?就不在一起了?”
  他的声音里也有疲倦,汗落下去之后,身上恢复了温暖。
  “从开始到现在,你至少见过我哥哥和嫂嫂,但是我只见过穆洵,而且每次都好像是打架。”
  卿卿思考着他的话,想睡,又不敢睡。鸵鸟地趴回枕过的地方。
  他看她累成那个样子,也不再勉强,错开身调整好姿势,把她带到怀里。
  大约是清晨天刚亮的时候,他醒了,她还沉沉地睡着,整个脸都埋在枕头上,露着肩膀上的吻痕,手搭在他胸口。
  他拿开她的手支起身,坐到床边喝水,回望着沐浴在晨光里的一小团背影,一种满满的幸福感荡漾开来。
  出于一些冲动和激情澎湃,他过去把她摇醒。
  “费77!费77!”
  “呃……”
  她几乎是虚应着,被他从枕头里抱起来,手上还抓着床单。
  “要不……咱们结婚吧?”
  “嗯……”
  她动了动眼皮,没有睁开,他只好又凑到她耳边问了一次。
  “结婚?你答应了?”
  她睡得正迷糊,大半夜累得思维呈半蒸发状,本能的“嗯”了一下,又转头埋进被子里。
  这不是求婚的地点场合,他扯扯被单,她就“嗯”的哼下,最后就是全部抢走了,她还是舒着眉头,撅着嘴,心满意足的睡。
  他没办法,蹭着她躺回去,叹了口气。
  中秋过后,他又出差了,走了两个星期。
  走时她从来不送,回来时,她照旧去机场接他。
  她比之前瘦了,他黑了许多。他抱她垫完之后,从行李车上拿了个大盒子给她。
  “什么呀!”她抱着坐进车里,一脸兴奋。
  因为第二天学校有运动会,他特意赶回来,从机场直接带她去市里给小龙小虎挑运动装备。
  那礼物就留在车上,回来时她在后座睡着了,还抱着,一直没有拆。
  运动会他去了,以家长的身份,她自然是老师,带着一组孩子参加各种活动。深秋,却赶上个温暖的晴天,日头足,没有风。他扛着摄像机,站在操场边的家长席拍她和孩子们在充气城堡上玩。
  她并不和小虎分在一组,他常常顾此失彼,最后索性也不拍小虎了,因为他没见过她运动的样子。
  操场上响着音乐,孩子们一个个坐着滑梯从充气城堡的顶端滑下来,冲到前面的筐里拿一颗彩球再折回起跑线,她一个个保护,全队比赛结束,再跟着最后一个孩子从上面下来,拉着她的手一起往回跑。
  他把她的背影都拍得很清晰,因为是一身黑色的运动装,显得线条格外柔,她确实瘦了,好像夏天感冒之后,她一直都没胖起来。
  他刚要把镜头拉近,她脚下绊到什么,失去平衡摔了下去,最后一刻松开了旁边的孩子。
  他在镜头后面笑了,她平时对自己粗心大意,磕磕绊绊摔摔碰碰是常事,他调好焦距,准备捕捉她站起来的窘样。可过了好一会儿,那团黑色的身子依然一动不动的趴在草坪上。她身边的小女孩蹲下去,伸出手小心翼翼摸她的头。
  已经有裁判从阳伞下走出来。他也意识到哪里不对,放下摄像机奔了过去,趟过了一组正在使用的比赛器械。
  跑到旁边把她抱起来,就和平时睡着了一个样,枕着他的手臂,两条粗粗的辫子,只是脸色从没有过的苍白,嘴唇紧闭着。他把她带到凉伞下面,一路上她都没醒。
  以为是晒晕了,有人递过来水,他一抬头碰到穆洵责备的目光。不知哪里来的冰袋,总之敷在她额头上,穆洵扶着,“77,77”的一连叫着。
  他着急检查,也看不出什么外伤,抬到医务室她才有了意识,眨眨眼睛,喝了一口水。问她哪不舒服,她说累,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两个男人第一次没吵架,医务室里商量了两句,一致认为要去医院。
  费聿铭开车,穆洵的摩托早到了一步,挂好了急诊号。排队的人很多,他根本没耐心等,把钱夹扔给穆洵让他去挂几百块的特需门诊,钱夹又被扔回来,敲在他头上,还被骂了一句。
  “你丫去!77是我妹妹!”
  于是他去挂号,交押金租推车,把她送进去,不出五分钟又被护士推出来,转去了妇产科。
  一看见那块牌子,穆洵的脸就拉下来,不出半个小时,几个电话,陆陆续续来了一大家子人。她的伯父还穿着医院的白大褂。
  她躺在车上送去留观,安顿好,后面跟着一大堆化验单,都是他一项项去确认交费,全家人陪她去做。
  等结果的时候,他坐在床边不走,想好了就是挨打挨骂也要忍着。
  大夫进来了,一边解释,顺带翻译。
  特需门诊的医生英文都很好,不过他第一次连英文都听得不大准确,总怕听错了,还要问一句确认一下。
  讲到一半,护士送了结果进来,气氛更行凝重。他错过了好几句,只好回头问她家里人。
  “他刚才说……怎么了?”
  回答的不是卿卿爸妈,爷爷奶奶也都是一脸愕然,没缓过来。只有穆洵,黑着一张脸,抢过化验单,瞄了一眼。
  “我靠……”
  还没骂完,床上的人哼了一声。
  一屋子人马上噤声,医生的话就显得格外清晰。穆洵跑过去扶爷爷奶奶,卿卿爸妈就傻站在进门的地方。
  那一晚一家人都没合眼,除了在病房里的穆洵,其他人都回了城里的卿卿家。
  爷爷奶奶审的时候,爸爸妈妈在旁边旁听,爸爸妈妈审的时候,爷爷奶奶回房休息,顺带在纸上写写画画。
  费聿铭一直坐在沙发的同一个位置,坐了几个钟头,坐出一个坑来,手心里都是汗。
  卿卿在医院里醒过来,只看见穆洵。
  “小哥,我怎么了?”她揉着眼睛问。
  “睡吧……醒了再说。”穆洵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垂着手出神,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第二天早晨接她回家,是费聿铭在开车。走到一半,卿卿才发现他眼眶是青的。因为穆洵坐在后面,她不敢大声问原委。
  回到家,从始至终没人提什么,她洗漱停当,美美吃了一顿,被送回房里睡觉。而他竟然奇迹般地被允许留下。
  她不及深想,就睡着了。大概是午后快醒时,感觉虚掩的房门外有人在讲话。是费聿铭的声音,哑得不怎么像他。
  “嗯……怀孕了……”颤音过后,停顿了一下,他马上又补充道,“是我的!”

  噩耗
  “77”今天哭了一早上,“糯米”也是,“88”来学校了。“77”班里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周末被家里的消防设施砸到,抢救无效夭折了。孩子的弟弟还在小班上课,对姐姐的死一无所知。所有中班的孩子都得到了特殊的照顾,怕孩子们察觉到她消失了。
  77哭得实在太厉害了,我在楼道里听到她在家长会客室的哭声,在楼道里碰到糯米,眼睛肿得像桃子,很苍白。88没有上班,上午一直在学校陪着77。
  孩子家长在悲痛中,学校在悲痛中,我似乎预感到不幸,至少,早上坐出租,我丢了钱包,所有的信用卡,证件,票据,甚至是照片,通通都丢了。我也哭了一个上午。
  九九的故事,我会试图写一些,但是实在心里难过。我的钱包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随着这次的疏忽,彻底的永远的消失了。
  三天前,我预感到要丢钱包。现在,果然应验了。丢了八年的邮件之后,丢了钱包,我还剩下什么呢?哭,不幸的一个月

  九九——久久
  每个人心里都有盘小九九。费聿铭算好一切,唯独失算的是卿卿的意外怀孕。
  他带她浪迹天涯一直恋爱下去的理想,被迫终结。
  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相信,第二反应是担忧害怕,第三反应是埋怨郁结,第四反应……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反应,才是忧心忡忡问他:要不要?能不能留下?
  他就是神经再大条,再西化,听见她坐在床上红着眼睛憋出这么个问题,心里也着实疼了一把。她先问要不要,是征求他一见,再问能不能,那才是她的心里话。
  整天跟孩子打交道,她自然是从心眼里喜欢,何况自己骨肉。看她忍着哭装坚强,他就是没准备好当爸爸,到了这当口,也只能把所有担子往肩上一扛,拍板决定。
  生!
  她家里已经炸了窝,他那边一周内陆续飞过来两批次。
  两家坐下来谈得和气,可细节上又有诸多分歧,到底何时结婚,怎么办仪式,一直说不定。他们俩都没参与意见,顾不上,她在养身体,他在陪。
  其实问题相当棘手,谁也没敢告诉她,已经三个月了。
  算时间,大概是他回德国前后,那次他装着她的东西离开,她偷偷把他的衬衫压在枕头下面。他们自以为的浪漫,演变成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三个月,已经有了雏形的孩子,在两边老人眼里都是心尖最娇嫩的那块肉。
  婚事未定,她第二周回去交接休长假,和全班孩子告别时抱了抱落寞的小虎。
  就是一个无心的小动作,扭到了腰,她急遽变色,放下小虎就觉得不好。
  当天下午,家人还沉浸在一片喜庆而纷乱的氛围中,假条校长刚刚签完字送回来。糯米扶着卿卿从卫生间一出来,费聿铭就意识到要保不住了。
  胚胎太脆弱,流掉的疼痛并不是无法忍受,她一直特别清醒,整个过程都攥着他的手,毕竟是他俩的第一个孩子,真没了,怎么也受不住。
  那晚费聿铭的公寓一夜没关灯。
  他没听过卿卿哭得如此凄苦,谁也不能进房里,她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听,就是抱着他刚买了几天的一个塑料奶瓶,肝肠寸断的想那个孩子。
  后面的三个月,生活都是一片苦海。
  她不会笑,一听到九就落泪。哭着说同一句话:九九没了。
  他们商量出的名字,她都一一写下来留着备选,其中最中意的就是九九,七七加八八的九九,也是长长久久的九九。
  只要是这个时候,他就把她抱起来,任她哭够,叹口气再安慰:没事,以后还会有的。
  等她身体恢复,他便对孩子的事只字不提,连婚事都不催,就是带她出去散心,修养,小半年,那股阴霾和晦暗才从她脸上褪去。
  后来,她慢慢重新融入紧凑的工作和生活中,继续快乐的在幼儿园当中班老师。大概也是第二年差不多的季节,他结束欧洲例行公务差旅回来,发现她又怀孕了。
  这次没有贫血晕倒,只是人胖了些,已经开始显怀了,她还懵懵懂懂的一知半解。
  他们的生活一直比较混乱,不过在六个月超声波检查知道是女孩以后,又有种奇异的安稳。
  她留给第一个九九的眼泪,因为第二个孩子渐渐平复。到休假待产的日子,她就每天窝在他怀里,一起抚摸着肚子。
  他们商量了很久名字的事,最后还是舍不得,于是这第二个也还是叫九九,为了纪念失去的那个九九,就给小妹妹名字前加了个小字。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九九,可惜没有来到世上,他们第二个孩子是小九九,出了妈妈的身体就被送到了爸爸手上。
  到满月前,费聿铭从使馆取回了小九九的身份证明,在护照上,她的名字是费玖玖。

  六一——小九九
  被小龙小虎失手掉到地上那天半夜,小九九第n次哭醒。
  费聿铭从听见她在小床里咿咿呀呀的发出声音,就已经踱到床边,把女儿抱了起来。
  他不敢睡,也不敢离得太远,不能抽烟,也不能做任何给女儿缓解疼痛的事情,就是抱起来,很笨拙的哄着。
  怕她碰到额头涂着药膏的地方,医生在两只小小的手掌上都缠着一层薄薄的纱布。他确认了一下那软软的纱布没有伤到她,便继续轻轻的哼着,拍着,带着她去窗边,怕吵到卿卿。
  还不到一岁的孩子,摔出个鸡蛋大小的包自然是不舒服至极,才总是哭,喂什么都不喝,卿卿的奶都吐了。从医院回来以后,他们还是太担心,两人就把九九放在大床的中央,看着她睡,一醒过来就抢着去抱,反复不知多少次。
  小龙小虎也是吓坏了,平日九点就睡觉,他们从医院回来已经深夜,两个男孩子还在客厅里罚站,怯怯的,打着哈欠,不敢讲话,连叔叔婶婶都没叫。
  孩子总是摔一摔就结识了,虽然当爷爷奶奶的这么说,可费聿铭心里不是滋味。女儿毕竟是自己的,宝贝着,带来香港过节,结果摔的那么重一下,比剜他肉都疼。
  刚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他自己都吓傻了。卿卿冲进来就哭。
  九九哪受过这样的罪!
  从生到养,他俩一点点学着,处处小心,外公外婆,曾外公,曾外婆,那么多大人围着,带上飞机的时候,穆洵还一直嘱咐仔细点。
  结果就真给摔了,大年夜里去挂急诊,拍片子。检查的时候卿卿死活不出来,要在里面陪,他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一大一小的哭,心里扎的那叫一个难受。
  九九的哭声止了,又断断续续的,躺在他的手臂上,一岁了,也是个小小的柔软的婴儿。
  费聿铭想抱回去,却见卿卿红着眼睛站在背后,蹙着眉,低头解胸前的扣子。
  九九摔疼了,第一次不吃她的奶,她也受了很大的打击。
  把孩子抱过去,两人都不讲话,只是眼神交汇着,有点无奈,又满是心疼。卿卿坐到床侧,费聿铭才把九九送到她怀里,扶着她们母女俩躺下。
  除了额头的包,那脸上的一切都是稚气而让人恋爱的,什么都是小小的,包着纱布的小手被费聿铭接住,亲了亲。
  等哭闹完全缓下去,卿卿舒了口长气。小心翼翼的把九九带到身前。她是很乖的婴儿,在吐了好几次奶之后,终于认得了妈妈,软软的含住吮了几下。
  也许是哭累了,竟然翕动着小嘴慢慢的吃起来。还有泪珠的脸蛋上,渐渐添了平和的安逸。费聿铭亲亲那层薄薄的胎发,看着那张小嘴努力的,贪婪的吸吮着,腮帮的地方,有一种婴儿健康的红晕。
  “不会有事吗?”
  卿卿注意力在女儿身上,却又不免担忧,抬头看了他一眼。
  费聿铭一手托着孩子,一手扫过她挂着泪痕的眼角,努力装出一副大可不必的神情。
  “没事了,别瞎想。”
  即使这么说了,等九九吃完奶,他们还是把她摆在大床的中间,分躺在两边,手拉手,一眨不眨的守着她。
  毕竟,他们失去过一个九九,对这份拥有,就会倍加珍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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