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送出去的三十束“此情不渝”
我拿着数码相机正要按下去的一霎间,章茜大喝一声,“慢着。”
“又怎么了?”我愕然站在屋角,一副不解的神情。
她走近大理石桌,理了理桌上那束鲜花,把两枝多头香水百合向上提了提,使得四朵百合在十朵粉色玫瑰与一簇黄莺中白得分外耀眼。
“这样就对了,要突出百合。”章茜退居一旁,“现在可以照了。”
我稍稍按下照相键,等液晶屏前绿灯亮起后,再使足劲按下去,一簇盛开的鲜花就显现在液晶屏上。
“怎么样,给我看看。”章茜一把抓过数码相机,脸几乎贴在相机的液晶屏上,睁大眼睛仔细看。她是深度近视,因为爱美,不肯戴眼镜,用博视伦又经常眼角膜发炎。
“香水百合还是不够突出。”她摇摇头,不甚满意。
“要不要把黄莺换成满天星?”这方面我是外行,只能提建议。
她揉了揉眼,不屑道,“你好像只知道满天星。”
的确如此,所有花中,我独爱只作陪衬的满天星。
“也罢,更新到网上去吧。”她挥挥手,有些无可奈何。天知道,为了给这束花造型,已经浪费掉我们一个早上的光阴。
来到电脑前,通过数据线读出相机里照好的照片,用制图软件稍作处理,然后上传。
“取什么名字呢?”我问章茜。
“这是你的工作。”她头也不抬,蹲在地上,整理一个花篮。
章茜与我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在同一公司工作两年后,我们一起离职,开了这间名为“海上花开”的花店。由于花店地理位置不佳,多半的生意,都是从网站上接洽。
www.seaflower.com是花店的网站,上面有个留言本与聊天室,供访客留言与交流。
不用一会儿,网站更新,那幅刚从数码相机内上传的图片,显示在网站首页最显眼的位置,我为这束花取名为“此情不渝”。
明天就是七夕情人节,这束花,算我们送给天下有情人的礼物,售价仅为一百五十元。
“看看怎么样?”我拉起蹲在地上插花的章茜。
她拿着鼠标左右点点,“嗯,不错,你的网页设计还会有错?”
“主要是因为你插的花很美。”
说完,彼此相视一笑。我们经常这样,非常臭美的恭维彼此,从而得到更强的信心。
中午在花店旁的小餐厅内用餐,我喜欢这里的清炒黄瓜片,章茜喜欢油淋茄子。
“明天轮到你送花了。”章茜向我眨眨眼。
“为何每次送花的旺日,都由我当差。”我拈一片黄瓜放在嘴里,不忘抱怨。
“因为你运气不佳。”章茜非常得意的说。
我的运气向来不佳,高考差一分上本科线,工作不到一年却被老板娘误以为是勾引她老公的狐狸精。
当时很沮丧,问章茜,“你说我哪里像狐狸精。”
她回答,“你对狐狸精的印象还停留在聊斋志异的年代,现下狐狸精都饱读诗书,一身书卷气,要么任办公室文员,要么当助理,就是你这模样。”
真真被她的回答气死。
由于老板娘拒绝给我道歉,第二天,章茜与我一同辞职。
“其实你勿须与我一同请辞。”走出公司大门,我对她说。
“这种公司,何必留恋?说不定你前脚刚走,狐狸精这名号就落到我头上。”
想想也是,那个胖胖的老板娘一天到晚瞪着一双死鱼眼,像个摄录机,仿佛全公司女人都要勾引她那同样又胖且秃的老公。
只不过月余之前的事,现在回忆起来,恍如隔世。
如今,花店多如牛毛,再加上地理位置的劣势,所接的只不过是零星小生意,交了房租水电,除去工商税收,赚钱免谈,最多只能维持生计。
“你会后悔吗?”我问章茜。
“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辞职开花店。”
“这是平生所做之事中,最不让我后悔的一件。不用处理复杂人事关系,只跟花草树木与你打交道,夫复何求?”
“我也不后悔,所以明天再忙也无所谓。”
这天晚上,留言本里有一条新留言:
“从明日起,欲订一月‘此情不渝’,请于午夜十二时在贵站聊天室详谈。”
落款为苏启天。
订购一月的“此情不渝”,这对我们来说,是笔大生意,我与章茜的脸上恨不能笑出一朵花来。
“一起坚持到十二点,迎接我们这笔大买卖。”我笑着对章茜说。
“嗯。”她坚定的点点头。
约莫十一时,章茜一脸倦意。
“我不行了,要睡觉。”她打了个呵欠。
“都等了这么久,再坚持一会儿又何妨。”
“谁知是不是戏耍我们,真诚心要谈,何必等到深夜十二时。”
“万一所言是真,岂不白白丢失一个赚钱的机会。”
“你慢慢等,我先去睡。”
她伸伸懒腰,上了二楼,余下我独自等那位名叫苏启天的人。
这是本城一条孤清冷寂的街,将至十二时,街上寂寥得没有几个行人,昏暗的街灯无法驱走无边的黑暗。偶尔有脚步声从远方传来,合着自己固有的节拍,近了,然后又远去。
租下这间店面,完全是因为租金便宜,更因为楼上的二居室,可供我与章茜安身立命。
墙上的钟一格格缓慢行走,终于停在十二时整。
他应该来了吧,我刷新在线列表,空空的聊天室里,仍旧只有牟星一个。
在网上,我叫牟星,这也是我的真名。据父亲回忆,在母亲生我的那一刻,他在医院长廊的窗前,看见一颗流星自空中划过。
听老人们说,一颗流星坠下,就表示一个人死亡。而我,却在那一刻降生。
生死轮回的事,谁又说得清?
五分钟后,仍旧没有动静,是否真被章茜言中,那条留言,只不过是一个无聊人的戏耍?可是,我却像有预感,觉得这绝对不是。
女人的第六感,通常很灵。
关上店门,打扫完玻璃花屋,再回到电脑前,发现在线列表上多了一个叫苏启天的人。
“嗨!”我向他打招呼。
“对不起,我来晚了,因为一个控制应用突然出错,修改时花去不少时间。”他向我道歉。
“你不用向我解释,晚一点没关系。”
“可是有的事,晚一点时间,就会错过一生。”
“幸好我会等你,不用错过。你决定订一月的‘此情不渝’?”我乘机谈生意。
“嗯。”
“送到什么地方?”
“金樟花园C座802室,从明天开始送,把花放在门外即可。”
对金樟花园,我有些印象,是位于本市黄金地段的一栋高级公寓。
“其实我们可以敲开门,把花亲手送到顾客手里。”
“谢谢,不用。”
“还有什么额外要求吗?”
“能不能把黄莺换成满天星?”顿了一会儿,他问我。
“当然可以。”
其实刚开始“此情不渝”这个创意时,我就提出用满天星,只是章茜坚持要用黄莺。这方面,她比我专业,建议搁浅,只能作罢。想不到如今,却遇见一知己。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付帐的时间能否晚几日,因为现在我不在大陆,付帐不便,而在本城的朋友,却又暂时联系不上。”
“可以。”我回答果断,没有丝毫犹豫,就像相信他在留言本上那条留言没有丝毫戏耍成份那样坚定。
“谢谢你,可我用什么方法付帐给你?”
“网站上有我们的银行帐号以及开户行。”
“那就这样,晚几天,我会把款转到你们的帐上。”
七夕情人节,我起了个大早,一般情况下,章茜会早睡早起,而我,正好相反。
当章茜看见我呆在玻璃屋内劳作时,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这么勤劳,很少见。”
“今天会很忙碌,我帮你多插几束‘此情不渝’。”
平日不忙时,插花一直是章茜的事。她对插花要求很高,而我又做不到完美。
章茜洗涮后,搬一个小板凳,坐在我身旁,与我一起插花。忽然,她注意到我手上快要完工的一束“此情不渝”。
“怎么会是满天星?应该用黄莺。”
“这是顾客的要求。”我舞了舞手里那束花,得意的说。
“什么顾客,这么没品位。你看看,用满天星效果真是很差。”
打量怀里的花束,比昨天章茜插好的那束,的确要逊色三分。心里明白,嘴上却不服输。
“顾客是上帝,他认为美就美。”
章茜想想,点了点头,“也对。他们付帐,理应是上帝。”顿了一会儿,又道,“订金呢?付了没有?”
“会晚几天付。”
“什么时候送花?”章茜紧张的问。
“今天开始。”
“星儿,你应该知道先付帐后送花的道理。”
“我知道。”
“那为何还插一束用满天星配的‘此情不愉’。”
“昨日已应承他,岂能言而无信。”我一如既往相信那个叫苏启天的男人,“如果他真是戏耍,让我赔偿花店的损失。”
“真拿你没办法。”章茜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望向我,“你知道为何你总会运气不佳?”
“不明白。”
“因为你太容易相信人。”
我摇摇头,表示不赞成她的观点,低头继续整理那束“此情不渝”。
“不听我的也罢,你这样下去总是要吃亏的。”
章茜喜欢这样,不失时机倚大卖大教训我,而她,只不过比我大月份而已。
“好了,你看漂亮吗?”我把插好的“此情不渝”举到章茜面前,乘机叉开话题,“我都已经弄了一早上。”
“一点儿也不漂亮,看来你今天早起,并不是为了替我插花,而是为了插这束非常别扭的‘此情不渝’。”
我挤了挤眼,背着包,拿起准备好的几束花放在车篮里,然后推车出门,向守店的章茜挥挥手道,“今天路线颇长,一直到金樟花园,中午吃饭不用等我。”
骑上车后,听见章茜在背后咕哝一声,“自讨苦吃。”
直到送最后一束花时,我才理解自讨苦吃的含义。前几束花,都是送至本区,而金樟花园,却要过江至另一区,离我所在位置最近的那座桥,刚好遇上塞车,只有绕道从郊区一座小桥过去。
烈日下,我披散长发,蹬着单车,行在人迹罕至的路上,过了许久,才绕进市区。
来到金樟花园,已是下午三时。
进得C座,来不及擦汗,就抱着花向电梯里冲去。
早一点把花送到有情人怀里,就可让她拥有多一刻的快乐。
因为跑得太快,猛得一下,与电梯里走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分开后,怀里的花哗拉拉落了满地。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看着满地零落的鲜花,冲口而出。
“好像是小姐你不小心,跑得太快撞进我怀里。”
我寻声望去,面前是一位高大挺拨的男子,着一身灰色T恤,顶着一头愤怒的黑发,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男人,一点风度也无。
如果有风度,即便是我的错,也应该连声说Sorry,然后蹲下身子,与我一起拾起地上的鲜花。
可他却站在那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狠狠瞪他一眼,独自蹲下身子拾起残花。
除了几枝满天星,其它的玫瑰百合,经这一碰撞,都已经凋零败落。我抱着一簇残枝,神色惨淡,喃喃自语,“怎么办,都不能要了。”
“算了,我赔给你。”男人从牛仔裤里掏出钱夹,抽了三张一百元,弯下腰,递到我面前,“这样的一束花,应该只值这个价。”
我昂起头,一言不发,再一次狠狠瞪向他。
“怎么了,我赔给你还不行?”
“不行,除非你赔我一束一模一样的花。”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的摇摇头,把钱放回钱夹,转身欲走。
“喂。”我在身后喊他。
他顿住脚,转过身,眉头微蹙道,“小姐,你究竟要怎么样?明明是你跑得太快,撞在我身上。我自认倒霉,赔你钱,你又不要。”
“我对这一区不熟,想问问你,什么地方有花店。”我小声道。冷静后,自知理亏,只求寻一处花店,买几枝新鲜玫瑰与百合充数。
“走吧,我带你去。”
男人一转身,就出了大厦大门。他腿长,步子迈得很大,我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不免气喘吁吁,很是吃力。
男人带着我走进附近一间鲜花超市,马上有穿制服的店员踱过来,带着温和的笑容问道,“先生,是要为小姐买一束花吗?”
店员误会我是他的女朋友,他也并不否认,分别指了指双头百合与粉色玫瑰,道,“这个要两枝,这个要十枝,配满天星。”
他的记性很好,居然记住散掉的那束花,百合与玫瑰的数量。
“好的。”店员应了一声,转过身忙着插花去。
“你居然不问价钱。”我小声问他,“七夕的玫瑰特别贵,谁知这家鲜花超市会不会漫天要价。”
“是不是价钱贵,你就不要呢?”他反问我。
“当然要。”怎么能不要,若是不能按时把花送至金樟花园,对顾客就是失信。
“那就对了,何必多此一问。”他别过头去,打算不再理我。
稍后,店员捧着一束花来到我面前,把花递到我怀里,然后转身面向他道,“谢谢,三百块。”
“三百块!”我禁不住叫出声来,“卖一百五都可以赚几十元,你们居然要三百块。”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花的价格,从花农那里买鲜花,即便是卖花的旺季,玫瑰只需五元,双头百合也只要六元,算上满天星与运费门面,再怎么也不会超过一百。
店员一副诧异的神情望着失态的我。
“不用理她。”他从钱夹里掏出三百元,放在店员手里,抓住我的手,向门外走去。
“你干嘛?”来到街上,我甩开他的手,“付三百元给这家店,我们被骗了。”
“不是我们,是你。三百元是我替你垫付的。”他伸出手,冷冷的道,“现在把钱还给我。”
“可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我翻遍全身,只找出一百多元揉得皱巴巴的钱。
“没带钱,还这么有发言权?”他忽然笑了。
我冷哼一声,“钱我会还给你。”
“你怎么知道这束花的本钱是多少?”一阵默然后,他问我。
“因为我是开花店的,刚刚去金樟花园,就是去送花。”
“原来这束花不是你男友送给你的,瞧你紧张的神情,我还以为是因为碰坏了男友送给你的鲜花。”他作了一个夸张的表情,然后问道,“既然你是开花店的,何不回去重拿一束?”
“因为花店在另一个区,离这里太远,而我希望顾客早一点收到花。”
“鲜花速递,只要在当天送到即可。”
“可是早一刻收到花,就会多一份开心。”
“看不出来你的心肠还不错。”他斜睨着我。
“本来就是。”
他看着我,摇摇头,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来到金樟花园大门口,他向我作别。
“钱怎么还给你?”走远后,我大声问他。
“算了。”他摆摆手,“就当是我撞倒你,向你赔礼道歉。”
“是我自己撞到你的。”我急着说。
“满天星配百合与玫瑰,真的很丑。”他突然没头脑的冒出一句,而后转过身,大步离去。
我站在原地,只看见那头黑发,在烈日下愤怒。
看着他走远,才转身进入C座,乘电梯至八楼。802室,在靠右手的一边。
记得苏启天曾叮嘱过,只要把花放在门边即可。我把花放在门口,敲了敲门,然后打算离开。
不敲门,屋里的主人怎么会知道有爱的鲜花速递到来?
突然,对收花的女人产生浓厚的兴趣,为什么苏启天不让我亲手把花送至她手上呢?是因为想让她在无意间开门后,得到一个意外的惊喜,还是因为,为小事而争执后,用躺在门外的花,默默的道歉?
不论何种猜测,屋内的女人,都是幸福的,有一个对她此情不渝的男人,远隔重洋,订花送给她。
也许因为羡慕,我驻住脚步,留在楼梯口,想看看屋里走出的女人会有怎样幸福的面容。可是,十分钟过去,802的大门仍旧紧闭。
这位女主人,也许碰巧出去。真是不幸的女人,不能在第一时间,收到爱的誓言。
下楼时,没有乘电梯,一层一层扶着扶手走下去。手里没了花,忽然感觉到空荡荡的。
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偶尔会经过一位手里捧花面带幸福笑容的女孩。难怪刚才的男人会误认那束花是男友送给我的,七夕,本就是女孩子收获的季节。
推着车,乍然感觉到先前的苍凉。在七夕这一天,手里捧着几大束花,却没有一束,真正属于自己。
我忽然调过头,骑车向那间鲜花超市行去。
“小姐,怎么又是你?”刚才的那位店员,对我记忆深刻。
“我要一束满天星。”
“满天星?”她笑着摇摇头,“这种花几乎像草一样,只是陪衬,没有零卖过。”
“可我就是想要。”
顾客是上帝,她只得转过身去,包一束满天星给我。
“谢谢,八十元。”
我掏出八十元放在她手里,捧着一大束满天星欣然出门。
“牟星。”取车的路上,忽然听见有人叫我。
转过身去,看见一个似曾相似的面孔。
见我一脸茫然,她非常沮丧,“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陆晶晶。”
陆晶晶?我开始有点印象,就是读中学时,邻班那位超级大美女。同级甚至同校的学生,无一不认识她。记得当时,我们班的男生,喜欢坐在靠后门的座位上,拿着廉价的望远镜,悄悄望向昂首阔步的她。
仔细打量,现在的她,变化很大,一身的名牌,却掩饰不住面容。比读中学时,更清瘦些,但曾经美丽的轮廓,依然凸显。
“我当然认识你,可是,你怎么会认识我?”中学时的我,应该没出众到被她注意的地步。
“当然认得,并且记忆深刻。”她走在我身旁,悠悠的说,“那个时候,你有个男朋友,叫覃泽臣。”
“你怎么知道。”我很惊异。
覃泽臣,那个被我锁在记忆死角中的人物,又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被释放出来。那个时候,他是班上的学习委员,而我又有许多问题不懂去问他。本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可渐渐的,班上同学都喜欢拿我们开玩笑,说牟星喜欢覃泽臣,说着说着,就成真的了。
“记得那个时候,我很羡慕你呢!”陆晶晶浅笑着对我说。
“羡慕我什么?”那个时候,应该是我羡慕她,羡慕她成绩优秀,羡慕她的美丽,更羡慕有那么多男生喜欢她。
“你不觉得吗?覃泽臣那时对你特别好,每次你鞋带松了,都是他弯腰下去帮你系。在校园里,你们俩形影不离,羡煞旁人。”
有这件事情吗?我搜寻自己的记忆,好像有过几次吧。那时喜欢穿旅游鞋,那种鞋子的鞋带特别宽特别长,也特别难系,我的力气很小,每次都系不紧,总是系一次,走几步路又松了,每到这个时候,覃泽臣就会弯下腰去帮我系。只不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偏偏被陆晶晶收在眼底。
“如果你需要,随时有一大队男生等着为你系鞋带。”
“那些男生,只不过中意这副皮囊罢了。”她有些伤感。
突然,我看见路边有一间快餐店,肚子又在这个时候不失时机的叫出声来,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五时。从早晨到现在,我滴米未沾。
“我们一起吃饭好吗?”
“嗯。”她点点头。
走进快餐店,我们点了一大堆美食,将坐下时,她才发现一直捧在我怀里的满天星。
“你的这束花很奇怪,怎么全是满天星?”她问我。
“我喜欢满天星,在别人眼里总是陪衬,却在插花时必不可少。”
我想,我的爱好,不会被人理解,特别像她这样,一直作为玫瑰,被人注视的女人。
未料,她笑着点点头,“我也喜欢。”顿了一顿,又问道,“是他送给你的吗?”
“谁?”我忽然被一口汤呛住,不停的咳嗽。
“覃泽臣啊!”
“怎么会是他?他在高中毕业后,就去了英国。”
“你们分开了?”陆晶晶一副惋惜的神情。
我点点头,没有太多感触。
“你们,曾是我的楷模。我曾以为,你们会一生一世。”
“感情的事,谁又说得清楚。”我淡然道。
记得覃泽臣飞往英国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一个人闷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他在留给我的信里,告诉我,他会在完成学业的那天,回来找我,要我们一直保持联络。
刚分别的那段日子,我们几乎每天写一封信给彼此,渐渐的,变成每周,然后每月,到最后竟失去联络。
感情就这样淡去,毫无声息,谁说距离不是问题?
“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看我的样子就知道,不怎么样。”她苦笑着道,“在大公司,拿高薪,曾有一份真挚的感情,却被我任性的抛弃。”
“为何会这样?”
“因为吃醋。”
“他与别的女人有染?”
“不。”陆晶摇了摇头,“他是一个好男人,断不会这样。”
“那是为何?”
“工作,他忙于工作,而我却希望他多花些时间陪我。”她自嘲一笑,“吃男人事业的醋,并且离开,你说好笑吗?”
我伸出手来,与她相握,却不知说什么好。唯一不能被安慰的,是感情上的伤痛,那是需要时间为药引,才能自愈的。
“所幸最难熬的那段时间过去了。”她忽而笑了,“你呢?过得怎么样?”
“我与好友在百汇区翰林街开了一间花店,勉强把生活过走,但贵在自在。”
“我真羡慕你。!”她由衷的说。
用完餐后,我与她告别,分手时,留下彼此的手机号码。
“什么时候有空,去我的花店玩儿。”
“嗯。”她点点头。
回到花店所在的那条街,已经是华灯初上,走近花店,铁门已经上了锁。今天是七夕,张茜居然这么早就关门闭户。
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答,猛然开窍,既然是七夕,她当然要与周长川一起度过。
周长川是我与章茜曾经在安利公司的同事,更是章茜的男友。那次离职时,章茜邀他一起离开,但他却牢牢守着那份有前途的职业。果然,未足半年,他便升上公司副理的位置。
停好车,来到铁门前,掏遍全身,才发现大门钥匙被我落在昨天的上衣荷包里。
只有等章茜回来,为我开门。一个人坐在石梯上,捧着那束素白的满天星,有一阵久违的孤单感。
是因为今天是七夕吗?还是因为,陆晶晶向我提及覃泽臣。
读中学的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情人节,也不会刻意去过七夕,但却仿佛每天都在甜蜜中度过。周末的时候,覃泽臣会带我去爬山,然后摘一束狗尾巴草送给我。
也许我喜欢满天星,就是因为它是一种像草的花吧!我望着怀里的花思量。
算起来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但这一刻,却又像回到我身边,那么的鲜活生动。我甩了甩头,想甩掉对往事的记忆。
对往事念念不忘,会让人沉沦。
去附近走走吧,我对自己说,然后直起身来,走在翰林路孤清的街上。
经过一家美容店,外面的招牌上写着:七夕酬宾,本店所有服务均打八折。
七夕,最应该酬宾的,应该是咖啡屋、茶馆或是酒店的蜜月套房,最不应该酬宾的,就是美容院。喜欢去美容院的,都是寂寞或失意的女人。
因为寂寞,才肯把大把的时间,花在这里。
我的发梢有些分叉,是不是应该去理一理?
走进美容院内,里面开着空调,让人感觉到阵阵凉意。
“欢迎光临,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一位笑得很甜的女孩走上前来。
“请问剪发是不是也打八折。”
“当然。”
“你是今天晚上第二个问剪发是不是打八折的女人。”洗发的时候,女孩告诉我。
“前一个呢?”
“刚走不久。”
洗完发,我在一面大镜子前坐下,发现脚底是一大堆长长的黑发。
“这么好的头发,为什么不留着呢?”我感叹。这么长的头发,应该花了几年的时间才蓄起来。章茜也有这样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足足留了三年,整天爱惜得要命。
“是啊。”女孩一边为我剪去分叉的发梢边说,“这么好的头发,我都狠不下心去剪,可她却坚持。”
“即便是剪下,你们也可留着卖去做假发,为何乱糟糟的堆成一团?”
“我也想呀,可是客人坚持要弄乱,不愿意让我们购买。”
“真是个糟糕的客人。”
“看她的神情,心情不怎么好。”
“也许是失恋了吧。”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只有失恋的女人,才有这么糟糕的脾气,何况还是在七夕。”
“经你一说,还真有点像。”
半个钟头后,女孩为我剪好发,看看镜中的自己,并无太大的改变,粗心的人,根本看不出我剪过发。
付钱后,走出美容院,乍然从极冷的地方出来,感觉外面像一个大蒸笼,到处散着热气。
慢慢踱回花店,发现二楼透着光亮,章茜应该已经回来。我伸出手,打算敲门,却发现铁门是虚掩着的。粗心的章茜,一定是被幸福冲昏了头。
关好门,走上二楼,却听见章茜房里传出隐隐的啜泣声。
“章茜,你怎么了?”放好花,我轻敲她的门。
里面仍旧是低泣声,并没有应我。
我使足劲敲了几下门,大声的喊:“章茜,章茜。”
忽然,门被打开,章茜满脸泪花的站在我面前,她的长发已然不见,只剩下齐耳的短发,规规矩矩的披在脑门上。难道美容院里,那个坏脾气的女人就是她?
“你怎么了?”我扶她坐回床上,着急的问。
“长川他要与我分手。”话未说完,声音却先哽咽了。
“你们又吵架了?”他们俩个,曾经经常吵架闹分手。
“不是,这次不是。”章茜猛得摇头,“今天下午出去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他还买了十二朵玫瑰送给我,一直到晚上送我回来的时候,却突然就说要分手。”
“他没告诉你原因吗?”
“告诉了,他说我不思进取,感觉到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
“什么差距?他不就只是个小公司副理!”
“星儿,你说像我们这样,是不思进取吗?”章茜垂着泪,可怜兮兮的问我。
“当然不是。”我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男人想与女人分手,可以找任何理由。”
我忽然很瞧不起那位名叫周长川的男人,不爱就是不爱,还说什么不思进取,谈什么差距。世界上最大的差距,就是爱与不爱之间的差距。
看着章茜梨花带雨,凄楚的模样,我不禁有些内疚。
“也许当初不与我一起离开安利,情况就不是这样。”
章茜摇摇头,“你刚才不是说过,男人与女人分手,可以找任何理由。”
“你好些了吗?”我问她。
“哭出来,好多了。”她强挤出一个笑容,“你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我拍拍她的肩,嘱咐她睡个好觉,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却听见房内又传来压低的哭泣声。
爱情,真是女人的致命伤,若要不为她哭泣,只能永远不恋爱。
第二天刻意早起,去敲章茜的门,里面却没有应答。匆匆下楼,发现章茜背对着我蹲在玻璃花房里,身边堆着花农送来的鲜花。
“这么早啊。”我从花堆里抽出几枝情人草送到她面前。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情人草,用情人草作陪衬,一定不错。”她从我手里抓过情人草,插在面前的花蓝里。稍后得意的问我,“你看怎么样。”
她插花的技术,一向让我折服。
“非常美丽。”我由衷的说。
“当然美丽。”她叹了一口气道,“只是别人不知道,插花也是一种技术,摆弄这些花花草草,也是学问。”
我明白,她口中的别人,是指周长川,她无法不介意自己心爱的男人说自己不进取。
看着她略带倦容的脸,我有些心痛,怕聊起这个话题平添伤感,只能装作没听懂。
“你说给这篮花取什么名字?”
“这是你的事,我只管插花。”章茜拿了一个空篮子,开始插第二篮。
“就叫‘情人无泪’好吗?我新看的一本小说,就是这个名字。”
章茜怔了怔,然后笑道,“做情人,又怎能不流下眼泪?”
“这一月,让我来送花吧。”看着她的憔悴,不忍让她再去烈日下劳作。
“是不是昨天送花时,遇见一帅哥?”她开玩笑似的问。
“帅哥没有,衰哥到有一个。”我想起那个拥有一头愤怒黑发的男人。
“既然没帅哥,何必与我抢着做事。”
“因为你的新发型实在太难看,怕你出去,坏了我们海上花开的形象。”
“真有这么丑吗?”她抚了抚头发问。
“真的。”
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花,向单车走去,把花放进车篓里,推车出来时,发现章茜站在门口,神情怪怪的看着我。
“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我笑侃。
“星儿,谢谢你。”
“真心谢我,就好好在家里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嗯。”她点点头。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把“情人无泪”的照片,更新到网站上去,在主页上,写下一行字:“愿天下有情人,永远不流泪。”
我知道,这只是个祝福,或者说是个梦想。仅此而已。
这天打开电脑,发现留言本上多了一行字。
“你的愿望很美。帐已转入,请查收。”
落款是苏启天。
苏启天,就是那个在网上订购一月“此情不渝”,要我送去金樟花园的男人。
翌日中午,照例送花篓里的最后一束花去金樟花园,至八楼,把花轻轻放在门外时,802的房门却正好打开,站在门口的,居然是那个有着一头愤怒黑发,被我称作“衰哥”的男人。此刻的他,好像刚起床不久,穿一件宽大的白色浴袍,脸上沾满剃须膏。
“今天送花还比较及时。”他非常自然的从地上拿起花。
“怎么会是你。”我惊异的问。
“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是你的家?”我指了指门上的门牌。
“嗯。”他点点头。
“你认识苏启天吗?”
“不认识。”
“那你凭什么收这些花。”我忽然瞥见屋内的桌上,电视上,几乎所有能放花甚至不能放花的地方,都摆满了“此情不渝”。
“卡片上写明送给802室,而我,不正是住在802?”他振振有词。
“可你并不认识送花的人。”
“难道我就不能拥有一、两个仰慕者。”
“没听说过男人会仰慕男人,并且还送花。”我气呼呼的说。
“小丫头,你没听过的事太多了。”他捧着那束花转身进屋,连连摇头,“这么多花,真不知插在哪里好,看来只有插在卫生间的马桶上了。”
听他的话,简直可以把人气疯,我抢过他手里的花,冲进屋内,把所有的“此情不渝”全摘下来,抱在怀里,大声道,“你不该拥有这些花。”
“一个女孩子,居然这么蛮横,简直叹为观止。”他瘪瘪嘴,作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是你自己不讲道理。”我抱着花,来到屋外,把花重新放在过道上,“客人的东西,我当然要保护好,不让小偷偷走。”
“你做事也太认真了吧,按客人的意思,把花送到就好,干嘛要管这么多。”他倚在门口,脸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需要你管。”我理好那一堆花,然后站起身来,狠狠的叮嘱道,“记住,不要再碰这些花。”
“收到。”他懒洋洋的回答。
我不放心的瞧了一眼那堆花,接着颇有威严的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入电梯。心里一直无法释怀的是,那位名叫苏启天的男人,难道不知道802室已经易换主人了吗?我该怎么通知他呢?
回到店里时,章茜正对着电脑看一些有关插花知识的网站。这些天,她除了早上插花外,就是反反复复点击查看这类网站,仿佛要从中找出人生的乐趣。
看见我回来,她转过身问我,“到帐了吗?”
“到了,四千五百元,刚好三十天的此情不渝,一分不少,一分也不多。”我从包里掏出钱,在手里舞了舞,高兴的说。
一直以来,章茜都不相信苏启天会真正转帐给我,一直向我说教人性的丑恶。在她的怀疑下,我也开始有些忐忑。然而今天,终于拿到沉甸甸的钱,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也许,使我如此兴奋的,并不是收到一大笔钱,而是这笔钱向我证实,原来靠直觉去信任一个人,也是对的。
“这次算你运气好。”
“也许我开始转运。”我吐了吐舌头。
“也许是你把霉运转到我身上。”章茜故作轻松与我说笑。
“周长川找过你吗?”我突然问她。
“没有。”摇摇头,茫然点击着电脑桌面上的文件夹,怅然道,“也许他再不会找我了吧。”
“你不打算去找他吗?”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旁。
“我已经把他的电话号码从手机里删除。”
“可那个号码已经印在你心里。”
“所以我要学会忘却。”
记得《倚天屠龙记》里,张三丰教张无忌太极剑,教会他招式,又让他忘掉,最后才能真正学会太极剑。爱情是不是也一样,我们也要经历相爱至遗忘的过程,才能真正了解爱的真谛?
章茜入睡后,我一个人对着电脑呆在空荡荡的聊天室里。
从苏启天两次在留言本上留言的时间上看,他也是一个习惯深夜上网的人。真希望今天能遇见他,让我有机会告诉他802室已经物是人非,问他是否还需要继续送去剩下的“此情不渝”。
就在思想处于神游状态时,聊天室里忽然有人向我招呼,是苏启天。
“你真的来了。”我高兴的说。
“你刻意在等我吗?”他问。
“是的,我想告诉你,金樟花园C座802室现在住着的人,也许并不是你要送花给她的那个。”我急急的打了一大串字。
“你收到汇款了吗?”他问我。
“收到了,不过,你若是决定不要再继续送花,我会把该退的钱还给你。”
“继续送。”
“可802室住着的是一个男人。”我提醒他。
“没关系,继续送,只要把花放在门外即可。”
虽然我有些不明所以,但客人的需求要放在第一位,我只得打了一个“嗯”字传过去。等到再要与他说话时,发现他已经离开,空空的聊天室,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已经是倒数第二次送花至金樟花园,这样拉长距离送花的日子,终于快结束。
过道里的花,再也没被那位衰哥拿走,看来是上次的威胁,已经生效。但是,一束束花摆放在过道里,无人欣赏,独自凋零,却让人无端端生出一番怅然的心情。
也许让802室的男人把花抱进去,并不是什么坏事。
花开,是要有人欣赏的。
从金樟花园出来时,已是正午时分,路过附近一家餐厅,忽然发现玻璃窗内,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周长川。他的对座,坐着一个女人,俩人正在亲密交谈,看样子,关系非同一般。
停好车,走进那家餐厅。周长川并没有看见我,继续与女人说笑,两人的手在桌子上,交叉握在一起。
男人真是薄情,这么快就另觅新欢。不过,看他们的模样,并不像相识才一月的样子,也许在他与章茜提出分手前,就早已相识。
原来一段旧的感情消亡,是因为有新的感情介入。这世间的男子,总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HI!”我理了理长发,走过去,娇滴滴向周长川打招呼。
“牟星。”周长川看见我,条件反射似的手一缩,抽回握着女人的那支手。这样的失态,被其旁的女人收在眼底。
我坐在他旁边,拉着他的手,撒娇道,“这几天怎么不去找我。”
周长川显然被我的暖昧态度吓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
对面的女人却已经反应过来,脸色微变,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我忽然笑了,“问问他屁股上那颗红痣就知道我是谁了。”
章茜曾告诉过我,周长川的屁股上有颗巨大的红痣,在他们第一次做爱时,差点把她吓死。本是与章茜的闺中密语,想不到此刻,却派上作用。
女人的脸忽得变得青白,直瞪瞪的瞧着周长川,大声道,“想不到你除了章茜,还有这个女人,周长川,我看错你了!”
周长川像木瓜一样愣了半晌,然后连连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只不过是我以前的一个同事。”
“同事?同事会知道你屁股上那颗痣?”
女人说完抓起桌上的包包,愤怒的离去,剩下周长川在那里空喊几声,无济于事。
“牟星。”稍顿之后,他颓然道,“你为何要这般害我。”
“我怎么害你了?你本就是个脚踏两只船的男人,我只不过告诉别人你的真面目而已。”我冷然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章茜,可是我与她,已经没有感情了。”
“你对他,当然没有感情,因为你已经爱上别的女人。”
“感情的事,谁也控制不了。”他抬起头告诉我。
“但分手的时候,你为何不坦坦白白告诉她,你爱上另一个女人?你知不知道?告诉她你们之间有差距,这对她的伤害会更大。”
“我以为这样分手,她心里会好受些。”他苦笑道。
“自以为是!”我冷哼一声。
“她现在还好吗?”周长川忽然问我。
“你希望她终日以泪洗面,对你念念不忘,是吗?”我冷笑一声,“可惜,她现在过得很好,只是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脸上现出些微的失望,后又笑道,“她过得好就好,我也就放心了。”然后站起来,向我欠欠身,“对不起,我要去追我的女友。”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我的心里无来由的升出一阵怅惘。我本希望他对我的所做所为驳然大怒,谁知他却这么平静。若这是一场战争,那么这一仗,无疑是我输了。
“HI!”
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过头去,眼前出现一头愤怒的黑发。那位被我称为“衰哥”的男人坐在我身后的座位上,面前堆了一大桌美食。
“你在这里多久了?”看见他,我感到惊异。
“不久,刚好看完整场演出。”他耸耸肩道。
他话里的演出,是指我故意使周长川的新任女友误会我与周长川的关系。
“你经常偷听别人的谈话吗?”我没好气的问他。
“这么大的声音,想不听见也难。”他懒洋洋的回答。
我回过头去,不再理他。
“你既不吃饭,又不喝酒,呆在这里干什么?”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我对面。
“你管得宽!”我狠狠瞪他一眼。
“不知是谁管得宽。”他瘪瘪嘴道。
我冷哼一声,看着窗外,不去理他。
“你刚才做的事,根本毫无意义,最多只不过让那个男人,费几番口舌去解释。”半晌后,他忽然开口。
“我知道结果只能如此。”我转过脸,轻叹一口气道,“可是有什么办法?他对我的朋友始乱终弃,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我怎么感觉你像是被甩掉的那个。”他笑了笑道。
“很像吗?”我摸摸脸问他。
“嗯,特别像。”他点点头,很少见的认真,“报复男人,有很多种方式,唯有这一种是最无效的。”
“哪种方式?比如呢?”我仰起头问他。
“比如活得更好。”
活得更好?我想起成天毫无生气,呆在家里瞪着一双近视眼浏览网页的章茜,她能做到吗?
“如果真能活得更好,就用不着去报复了。”
“对,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你这人也不算坏。”我由衷的说。
“本来就是个大好人。”他理了理衣服,调整坐姿,很正式的伸出手,“让我们重新认识彼此吧,我叫申贤仁,男,二十八岁。”
我伸出手,与他相握,浅笑道,“我叫牟星,非男,年龄保密。”
“看你的样子,最多也就二十三岁,用不着保密。”
“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眨眼一笑,“不过现在已经得到证实。”
“你很狡猾。”
“非也,非也,应该是聪明。”
临别的时候,申贤仁问我,“明天你还会送花过来吗?”
“明天是最后一天。”
“那一定要记得敲响我的门,让我请你吃饭。”
“为什么?”
“如果一定需要个理由,就算是以前我乱动你的花,道歉。”
“其实花放在你的房里,比放在过道里要好。”我抿了抿嘴道,“那天我是不是凶了点?”
“岂止凶了一点点,是很凶。”他习惯性的耸耸肩,“不过我喜欢。”
回到店里,发现章茜已经出去,托旁边小超市的老板替我们看着店铺。
“知道她去哪儿了吗?”我担心的问超市老板。
“不清楚,她说她一会儿就回来。”
我搬过一把椅子,坐在门口等章茜,担心她因为情绪失常出什么事。再坚强的女人,面对感情的挫败,同样会是弱者。
五分钟后,章茜春风满面的回来。
“你去哪里了?”我问她。
“刚刚有个客人来订花,要我们送至临街的潮汐寓所,我瞧着很近,也就没等你回来,自己去送了。”
“哦。”我应了一声,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我这发型是不是真的很丑?”章茜忽然问我。
“的确不怎么好看。”我与她之间,通常实话实说。
“早知道就不该剪短发,现在想起来真后悔。”她叹了一口气,“你说怎么样才能让头发变好看一点?”
“也许烫成小卷毛,会好些。”
“真的吗?那一会儿你就陪我去烫个发。”
“你怎么了?”我觉察出她有点不对劲。
“没怎么,只是忽然想开了。”
“究竟怎么回事?你没有顿悟的聪明。”我追问她。
她笑了笑,道,“刚才要我送花的客人,其实是一位失明几年的病人,她送花给他的主治医生,感谢他治好了她的病。”
“那又如何。”
“送花去的时候,我看见那位林医生,很温文儒雅的模样,他说我的近视也可治好。”
“这很稀奇吗?以前也有医生说用准分子激光可以把近视治好。”
“那不一样。”章茜肯定的说,“林亦辉能把盲人医好,在这方面才是权威。”
我不置可否的看着章茜,与其说那位林医生是眼科界的权威,倒不如说,他在章茜的心里,是权威。
“我已经预约好周末去看眼睛,所以在这之前,要把这可恶的头发打理一下。”章茜对着镜子,不住的用五根手指理那头短发。
“看来你已经找到第二春了,早知如此,我今天也就不用跟周长川呕气。”
“周长川是谁?”章茜故作失忆问我。
“你不可能已把他忘却。”
“不忘记他,怎么开始我的第二春。”章茜嫣然一笑。
“想不到女人比男人还薄幸,周长川至少还记得你。”
“他记得我,只是因为他选择了另一个女人,觉得有负于我。”
原来章茜早就知道,周长川有了另一个女人。
“你知道这件事?”我问她。
章茜点点头,“试问哪个女人感觉不出与其日夜相守的男人是否爱他?我不说,只是一直不敢面对而已。”
“现在呢?”
“现在是雨过天晴,我要有新追求,开始新生活。”章茜伸了个懒腰,一副睡狮猛醒的模样。
“看来我低估你了,你比我要坚强。”
“那是因为,我比你多一次失恋。”章茜拍拍我的肩道。
周长川是章茜的初恋,那是她的第一次恋爱,亦是她第一次失恋。突然,我想到覃泽臣,他算不算我的初恋呢?如果算是,那我们的分离,也应该是一次失恋。可那算是失恋吗?我们只不过在时间的长河中淡然了彼此。
也许,不敢承认那是失恋,是因为,我始终放不下一个不曾与我说过“分手”二字的初恋情人。
早上拥着一大抱花出门,今日的订单特别多,有好几束花都要送至德宁区。
德宁区,就是金樟花园所在地,是本市最繁华的一区,要过一条江,才能抵达。
“这么多花不知要送到什么时候。”章茜替我把花放进车篓里,“我已经休息够了,什么创伤都已痊愈,从明天开始,我也要送花。”
“订单多,不就表示生意越来越好?应该高兴。”我把单车推出门,回过头道,“至于送花,还是等你把近视治好后再说。”
“林亦辉说,治疗近视只需三十秒,下周我就可以帮你分担。”
昨天晚上,章茜用了几乎一个小时的时间在电话里向林亦辉医生咨询有关治疗的问题,婆婆妈妈问了一大串,幸亏对方是个好脾气的医生,有问必答,很是礼貌。
“那就下周再说,这几天你把眼睛养好,才能以最佳的状态接受治疗。”
我向章茜挥挥手,正要骑上单车,却看见一辆车驶过来,停在花店门口。
“请问这里是‘海上花开’吗?”车里的男人摇低车窗问我。
“是啊,先生是否要订花。”我把单车停在一边,准备接待这位大客户。
男人打开车门,从车内走下,直起身子,理了理身上的深色西装。他脸上的轮廓很刚毅,却拥有一双忧郁的眼。这双眼注目之处,让人不觉心神一颤。刚毅与柔和,在他身上完美融合,而这样的气质,让我感觉似曾相识。
“请问你是牟星吗?”男人问我。
我点点头,有些惊异,“你怎么知道?”
“我是苏启天。”他笑了笑,向我微微颔首。
苏启天,就是那个在网上订购一月“此情不渝”的男人,因为他对送花的要求不太合常理,我曾在电脑前勾勒过他的模样,但从未想到,他是气质如此儒雅高贵的男士。
“苏先生,欢迎光临,我正要出去送花。”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是最后一天。”
“对,刚巧是第三十天。”
从订“此情不渝”开始,今天已经是第三十天,亦表示,我与苏启天已相识一月。
“这最后一束,就让我自己去送。”
“好的。”我很费力的从一大堆花里挑出那束用满天星替代黄莺的特制“此情不愉”送至他怀里。
他接过花,放在副驾上,将要上车离开时,忽然转过头。
“你一个人送这么多花?”
“是啊,今天订花的人特别多,也许因为,今天是个美丽的日子。”我吃力的推转车子。
“我送你去吧。”
“会不会麻烦?”有人送我,当然求之不得,何况是一位印象不错,风度翩翩的男士,只是礼节上不允许我一口答应。
“没关系,反正我也要去金樟花园。”
他走过来,与我一起把车篓里的花放进车后座上。
我坐上副驾,捧了那束“此情不渝”在手里。
“谢谢你。”
“顺路而已。”他淡然道。
平日悠长的道路,在这一天显得特别短暂。在每一处送花的位置,他都停好车,耐心等我送完花,然后开车离开。一路上都沉默,我们之间,并无太多言语。
“剩下的几束需要过江去德宁区。”
他点点头,仍旧专心开车。
我从侧面偷偷打量他,他的鼻子挺直,眉头微皱,虽然神色专注的开车,却似乎有无尽的忧郁萦绕着他。
是什么,使他无法舒展?会不会是曾经住在802室,让他送花表达此情不渝的女人?
车子驶进金樟花园,他对此地非常熟悉,没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在停车场下了车。
我把手里的“此情不渝”递还给他。
“你知道C座在哪里吗,是否要我带你过去?”
“我怎么会忘记呢?”他抚摸着怀里那束花中的满天星,那样的深情,像抚着一位久违的爱人。
是啊,他怎么会忘记,曾经有位他心爱的女人住在这里。不知有多少次,他在楼下等她,不知有多少次,他们走过其旁这条林荫小道,亦不知有多少次,他们在这里吻别。
“那……再见。”我艰难的说,竟有些不舍。
“这就是在网站首页上看到的‘情人无泪’?”在我将要转身离去时,他突然指了指我手里的花篮问我。
“嗯。”我举起那篮缀满情人草的花道,“‘情人无泪’是一个美好的祝福。”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这个祝福像梦一样美好。”
我无言以对,不知他的原意是,这个祝福像梦一样美好,还是像梦一样不真实?从那双弥散出隐隐忧郁的眼中,我感觉到他为他的情人,曾经泪下过泪水。即便不在眼中,也在心里。
“你是否也喜欢满天星?”他忽然问我。
“喜欢,你怎么知道?”
“那天我要你把黄莺换成满天星,你很爽快就答应。”
“其实,用黄莺配这束花更美,只不过我喜欢满天星。”
“有的时候,明知道另一种搭配要更美,但因为喜欢,所以不肯舍去,即便是这种执着会破坏美丽的气氛。”他悠然道。
是啊,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份执着,特别是面对爱情,你明明知道一个男人要比另一个男人优秀,但你却会爱上那个不算优秀的男人,即便是结局并不如人意,你也无怨无悔。
我仰视面前这个男人,在他的心里,是不是有一段无怨无悔的爱呢,如满天星配成的“此情不渝”,虽然并不完美,但却无悔?
看着他转身离去,背影因为孤独显得萧索寂寞,我有冲上前去陪伴他的冲动。然而,还是努力按住自己的脚,让它牢牢钉在地上。
他的孤独不是为我而生,所以,我拯救不了什么。
送完手中的几束花,看看表,时间尚早,离与苏启天分开的时间也仅一个钟头。
他会不会还在金樟花园凭吊一段失去的感情呢?
可是,即便他还在,我又能怎样,最多不过远远见他一面,或是淡淡打个招呼。若是他问起为什么又回来,我如何应答?
忽然想起昨天与申贤仁的约定,他约我今天送花时敲响他的门,虽然花没送成,约定还在,我不能做个爽约的人。
我用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再去一次金樟花园C楼八座,明知道没有人会问我为何而去,但为自己找个理由,才算安心,才能大步流星往那个地方赶去。
乘电梯至八楼,发现过道里空空如也,靠墙的那堆“此情不渝”被人细心整理过,规规矩矩摆放着。今日新鲜的一束,放在最中间,灿然夺目。
走近那堆花,蹲下身子。中间的那束,曾经躺在他的怀里,留有他的余味。
我正沉寂在花香里时,身侧传来开门声。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是申贤仁的声音。
“答应过你的事,怎会不来。”我站直身子,向他走去。
“刚刚怎么是一个男人来送花?”
“你看见过他?”我脸上的欣喜一隐而过,“他什么时候离去的?”
“才走没多久,也许在窗前向下望,还能看见他离开。”
我迅速转过身伏在过道的玻璃窗上,正巧看见那辆载我来的车子驶过。为什么刚才我没遇上他呢?难道他走的是楼梯?为什么他会放着电梯不乘,而从楼梯走下去?
“你怎么了。”看着我在窗前发呆,申贤仁忍不住问我。
“没什么。”我发觉自己的失态,轻声一笑。
“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进来坐坐?”
“也好。”
他微侧身子,把我让进屋,关上门,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我手里,然后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刚才那个男人也不知是谁,居然握着那束花敲我的门,说要进来看看。”
“你让他进来了吗?”
“像我这样与人为善,当然放他进来,看看又不损失什么。”
“而后呢?”我追问。
“他转了一圈后,居然提出要买这套房子,并且还多出一成的价钱。”
“你答应卖给他吗?”
“当然没有。”他摇了摇头,颇为自豪的说,“你看我像为三斗米折腰的人吗?我非常喜欢这套房子,不仅交通方便,周遭繁华,而且天天有人免费送花。”
“明天就不会有花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我怅然道,这最后一次送花,割断了与许多人的联系,包括眼前的申贤仁,更包括已经离开的苏启天。
“至少曾经拥有过,这里有我的回忆。”申贤仁嬉皮笑脸。
是啊,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有不同人的不同回忆。苏启天在这里,也遗有回忆,他走进802室,欲用高价买下房子,是为了找回那段属于他的记忆吗?在眼前,似乎又重叠隐现着那双忧郁的眼,孤独的背影,他的回忆,一定凄苦。
那样的回忆,寻回徒添伤感,何不忘掉?
“并不是每段回忆都美好。”我感由心发。
“但我的回忆,一定是最美的。”他坚定的说。
“见仁见智。”我咕哝咕哝,喝完一大杯水。
“你喝水的样子可真豪爽。”他啧啧道。
我习惯性的瞪他一眼,并不搭腔。
“我承诺过今天请你吃饭。”他忽然站起身道。
“对,我正牵肠挂肚呢!”本不是为这餐饭而来,但,既来之,则安之。
“我去换件衣服。”
说完他转身走进卧室,再出来时,衬衣西裤,还打了一条领带,甚是正规。
“怎么穿成这样?”前两次遇见他,都是T恤牛仔,现下如此正经八百,虽帅气惊人,却着实让我不习惯。
“穿成这样与你用餐,才能表达出我对你的尊敬与在乎。”
他理了理头发,与我一同出门。
“为什么不再套件西服,这样更好。”
“套件西服,不错的建议,可是今天穿西服,会稍觉有些热。”
“刚才那位男人不是也穿着一套西服。”我念念不忘苏启天。
“也许那套西服,是他女友送给他的,命令他天天穿着,不许脱下。”申贤仁说着,自己也笑开去。
我一点也不觉好笑,也许那身西服,真是曾住在802室的女人为他买的,不同的或许是,他穿上这套西服,并不是因为她逼他,而是因为他思念她。
电梯正从一楼慢慢上来,隔壁801室恰好走出一对青年男女。两人穿着一身情侣装,看样子正处于热恋中。
“电梯还在一楼,怎么办?”女人问男人。
“不如我们慢慢走楼梯下去。”男人建议。
“好的,不过你要背我。”女人说。
“可以。”
接着男人把女人背在肩上,大步往下跑,女人不断发出快乐的惊叫声。
“是不是相恋的人,比较喜欢走楼梯,压马路,在咖啡屋喝咖啡,做一切吃力无意义又浪费时间的事?”我若有所思的问申贤仁。
“有可能吧,恋爱中的人认为那是浪漫。”他耸耸肩说。
应该是吧,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苏启天会选择走楼梯。也许在几年前,这里也曾经上演刚才那一幕,他走楼梯下去,只不过为了找到更完整的记忆。
第二章:再一次重逢
周六,海上花开休业一天,一大早我就陪章茜去市一医院。
在公车上,我问她,“要做眼科手术,你害怕吗?”
“有何可怕?林医生说过,这种准分子激光治疗仪有非常高的精确度。”
“爱情的力量真可怕。”我摇摇头道。这些天来,只要说到与眼睛相关的事物,只需一句话的功夫,她就能与林亦辉医生联系上,这使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敏捷思维与说话技巧。
“这并不是爱情的力量,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信任。”章茜纠正道。
“没有爱,哪来信任?”我反问。
“可爱情是两个人的事。”
“我以为你正在热恋中。”
“若真是热恋,他会开车来接我,还用得着你作陪?”她斜睨我一眼。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须努力’,国父这句话送给你,以示激励。”
“谢谢鼓励,我会发奋图强,尽力打拼。”
“你真的不担心。”我不放心的再次问她。
“林亦辉动手术,即便是为我开脑我也放心。”
她信心十足,使我又一次相信爱的魔力。
“他是眼科医生,若为你开脑,你绝对会一命呜呼。”
“手术刀下死,作鬼也风流。”
公车在市一医院正门口停下,我被章茜拉着向医院走去。进了大厅,一路拐了无数个拐,上了无数层楼梯,才晕晕呼呼停在眼科中心玻璃门外。
这更让我相信,章茜为了林亦辉下足功夫,不说别的,光看她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就可知道。
“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来过多少次,熟得像你家似的。”
“不多,才两次。”她眨眨眼回答我。
“不可能吧,来两次就能如此熟悉?以前你好像是个路盲。”
“若真用心去记,一次就够了。”她得意的说。
“看来以前,你都是不用心的。”
记得有一次,我与她去另一个区购物,俩人要买的东西不同,为了节省时间,只有分头行动,约好在一个有标志性建筑的广场碰头。结果,我购完物后,等了她一个多小时也不见回。最后收到她的电话,居然告诉我她迷路了。
事后回忆起,我总会笑她是白痴。可她却回答,搞艺术的就应该这样不拘小节,忘性大。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林医生的办公室在走廊末端,浅绿色的门上贴着一块牌子,上面写有:“林亦辉医生办公室”。
正要推门进去,章茜却一把抓住我,然后紧张的理理衣服与头发,小声问我,“怎么样,不乱吧。”
“不乱不乱。”我回答。
是不是每个人在初遇爱情的时候,都紧张自己的外貌,怕自己不够好?我的眼前忽然闪过那双忧郁的眼睛,那天那刻,我留给这双眼睛的,是最美的一面吗?
待我推开门,却发现办公室里是空的,林亦辉并不在。
“他说过今天早上在办公室里等我的。”章茜轻轻关上办公室门,有些失望。
我知道,她的失望并不是因为见不到林医生做不成眼科手术,而是因为,他的爽约让她以为他不在乎她。
“也许间或有什么事走开。”我安慰她。
“你说,他是不是因为太忙,而忘记与我的约定?”她有些自责,“我应该昨天给一通电话提醒他。”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如果他存心忘记,昨天甚至前一秒给他电话都枉然,他还是会记不起。”
“我们回去吧。”章茜轻叹一声道。
“那你的眼睛呢,不治了吗?”
“不治了。”
“我们去护士工作站问问,眼科医生并不止林亦辉一个。”
“可是我不愿别人为我治疗。”
正要离开时,走廊里走来一名护士,远远的看见我俩就问,“请问是不是有位章茜章小姐。”
“我就是。”章茜大声应一声,然后小声对我说,“一定是林亦辉要她来的。”
“林医生现在有事要处理,他要我转告你,会迟些与你见面。”护士走至我们身边,带着甜甜的微笑。
“他在哪里?有什么事?”章茜着急追问。
“在病房里,他负责的一位小病人闹情绪吵着要见他。”
“哪一间病房?”
“好像是9018号。”
章茜说了声谢谢,拉着我的手调头走。
“原来他并没忘记我。”兴奋的语调。
我被她拉着大步行走,看着她脸上泛开幸福的笑容,很是羡慕。爱情,能使快乐与痛苦,幸福与失望,都在一线之间。
“就是这里了。”章茜隔着门上的玻璃打量9018号病房。
我凑过头去,此病房中只有靠窗的床铺躺着一个小孩,双眼蒙着白纱布。一位年约三十岁的男医生坐在其旁,象是在给小孩讲故事,脸上流露出父性的关爱。
“他就是林亦辉。”章茜指着那个男人。
“看起来很不错。”我赞道。
“他这么疼孩子,以后我们若有了小孩,他也会更加疼爱。”章茜痴想。
稍后,男人起身摇了摇小孩,发现他已经睡着,替他盖好被子,向门外走来。
“闪。”章茜迅速拉着我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抚了抚胸口,尽量使自己平静。刚坐定,林亦辉就推门出来,然后轻轻关门,仿佛怕吵醒病房中的小孩,回过头时,他看见我们。
“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他看看表,非常抱歉的说。
“没关系。”章茜温柔的微笑,然后指指我,“向你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牟星。”
“你好,林医生,经常听章茜说起你。”我伸出手与他相握。
“真的吗?这是我的荣幸。”他微笑向我颔首。
一个多钟头后,林亦辉带着章茜做完扩瞳检查,从观察室出来,章茜只能眯着眼睛看人。
“为什么会这样?”我问林亦辉。
“这是手术前的例行检查,到下午就可做手术了。”
“那我们下午再来?”
“她这眼睛,最好不要去灰尘多的地方。你们去我的办公室坐坐聊聊天,中午一起用餐,然后就可以开始手术。怎么样?”后面三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说的时候,目光转向章茜。
“当然可以。”章茜迅速接过话,害怕我嘴快替她拒绝。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呆在林亦辉办公室里。偶尔,林亦辉会进来陪我们,但多半时间,他都被叫去处理临床上的事务。
章茜坐在林亦辉的办公桌前,他不在的时候,她就眯着眼睛贴着桌子打量,比如桌上的日历记事簿、相框,这些都是她研究的对象。
“看来林亦辉对你并非没有感觉。”
“否则他不会邀我们中午一起用餐,是吧。”章茜得意的说。
“嗯。”我点点头,开玩笑道,“你说我在此刻是不是应该谎称有要事要办,然后匆匆离开?”
“得了吧,这么俗。”
中午,快到两点的时候,我们在医院附近一家有透明落地玻璃窗的餐馆里用餐。
坐下后,林亦辉略带歉意一笑,“非常抱歉,刚刚一个手术,害你们等到这么晚。”
“没关系,没关系,有什么比救死扶伤更重要。”章茜抢着说,有点媚俗。
桌子靠着落地玻璃窗放着,刚巧三个位置,林亦辉与章茜相对而坐,我则面对玻璃窗。这样的阵势,让我错觉是在看一出戏,主角是他们,我只是一个陌路的旁观。
他们继续对话,我只是机械的笑,机械的挟菜,有点不入戏的感觉,知道自己在想一件事,好像是一个男人,却又摸不清纹路。
忽然听到他们在谈论海上花开的网站,我缓过神来。
“你们的网上业务,是可以在线下单,然后网上支付吗?”
“这个你得问牟星,她管理网站,我不太懂。”章茜笑笑说,然后用手肘碰了碰我。
“只是一个留言本,供顾客留言,或留下电话再聊络,或约好时间在聊天室洽谈。”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我的脑里清晰现出一个人影,他捧着一束“此情不渝”,低头看着怀里的花,很忧郁的样子。
“这样的方式不太好。”林亦辉道。
“我知道线上订购与在线支付这种模式比较方便省时,但水平有限,无法做出那种模式的网站。”我有些哀然与无可奈何。
当一个人,在做能力不及的事时,无论事业还是感情,也许总会生出这样恼恨又无奈的情绪。
“我认识一位朋友,他负责管理电子商务程序开发,也许可以给你们一些意见,解决线上支付与线上订购的问题。”他拿出一支笔,在便笺纸上写了一阵,交由我手里,“这是苏先生的电话号码,你就说是林亦辉介绍。”
“谢谢。”
我接过便笺,匆匆瞟了一眼,收进钱包里。苏先生,会不会是苏启天?然后我笑了,怎么会是他,苏姓人,天下多得是。
就在放好钱包,抬起头时,发现窗外掠过一个身影,是他,我在心里猛得一惊。虽然今日脱了那套西服,只穿一件灰色衬衣,但我还是能认出那个身影。并不是因为初见面他留给我的印象多么的深刻,而是因为,我总感觉到,我们似曾相识,也许今生,也许前世。
“对不起,突然想起有急事要办。”
丢下这句话,我急步出门,向身影消失的方向跑去,眼睛掠过人群,直视前方。在掩映的人群中,隐约能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走得并不快,但却在人群中时隐时现,仿佛随时会消失。
因为看得太专注,感觉到眼睛被刺痛,眨眼之后,却再也无法从人海中寻出他。
他真的消失掉了!在不经意的时候发现,却因为太在意而失去。
也许缘份,从来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这一刻,我异常的失落,这样的感觉使我想起覃泽臣离开的那一天。那天,我一个人躲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感觉到一辈子的眼泪就这样流干了。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欲哭无泪,心里非常的失落。而今天,让我重温了那种感觉。
这样的不哭比哭更难受。然而让我更难受的是,我的理智告诉我,不应该这样难受。
苏启天是谁?他只不过是“海上花开”千百位客户中的一个。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是他因为顺路而载了我一段。
即便是恩人,也不需要以情相许,更何况他载我只不过为了报答我曾应允他先送花后付款。虽然他没说,但从他淡然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只是非常君子的用他认为对的方式,回报我曾付于他的信任。
我失魂落迫的走在街上,脑中纷繁交错呈现无数多个杂乱画面,有覃泽臣,有苏启天。但覃泽臣的脸在我脑里是模糊的,不像苏启天那般清晰。
再回到眼科中心时,我已经在街上游荡了两个小时。
“请问是不是有位章茜的病人在这里做手术?”我问那个笑得很甜的护士,偷偷看了看她的工作牌,她姓姜,今天大概是她的主班。
“章茜是谁,这里一天有好多个病人。”护士茫然。
“就是林亦辉医生带来的那个。”
“哦,她呀。”护士恍然大悟,语气忽然变得冷淡,“手术做完,已经走了。”
“这么快?”我不敢相信。
“做准分子激光手术,夸张一点说,只需三十秒。”
“哦。”我应了一声,道声打扰,转身离开。
回到家里,章茜已经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看样子并不像熟睡。
“只不过做眼科手术,怎么像全身瘫痪?”我伸出手,打算推她。
“别动。”她忽然喝住我,把我大吓一跳。
“怎么了?”回过神后我问她。
“别动被子,这是林亦辉替我盖上的。”
“是他送你回家?”
“嗯。”
“他送你回来,扶你上床,还替你盖好被子。你们会不会……”
“暂时没有。”她轻笑,“人家是个君子。”
顿了一会,她又道,“你那模样装得真像,若非早知你是有意走开,我也被你骗了,以为你真有急事。”
原来,章茜误会中午在餐厅,我是为了成全她与林亦辉独处才离去。
“进展还顺利吗?”误会就误会,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错,谢谢你成全。”章茜露出幸福的笑容。
看着她的脸,我有些欣慰,又有些自怜,为什么别人的幸福,总比我来得容易。
“你打算这样躺一辈子?”
“不打算,但多温暖一会儿总行。”
“算了吧你。”我伸手揭开被子,钻了进去,“让我也跟着你温暖。”
“死丫头。”章茜挠我痒痒,惹得我左躲右躲只笑。
笑够了,忽然发现眼眶里侵满了泪,顺势也就哭了。先是无声的流泪,然后就是哽咽。
章茜笑着笑着,发现不对劲,搬过我的身子,看见我满脸的泪。
“星儿,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哭。”我擦干脸上的泪水,笑道,“我就是这样,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用泪水洗洗眼睛。”
“你是不是想起覃泽臣了?”
“他?”我在记忆中搜寻覃泽臣的脸,越想越发现,已经彻底忘掉他的样子。
“人不能总向后看,过去的事,再幸福也已经过去。”
“我不是为了他。”
“那是为了谁?”
“另一个男人,中午在餐厅,我突然跑出去就是因为看见他。”
“后来呢?”
“还没追上,他就消失掉了。”
“那还不简单,你可以打电话约他。”
“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颓然道。
是啊,我只知道他有一个曾经的爱人住在金樟花园C座802室,而他,在我的花店订了三十天的“此情不渝”送给她。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你能遇到他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章茜安慰我。
“为什么不说,他能在我眼前消失一次,就会消失第二次。”
“像你这么想,太悲观。”
“不是悲观,而是感觉渺茫。你的林亦辉,你知道他住哪里,在哪里工作,他送过你回家,你们甚至已经约好下一次见面。而我,对那个他一无所知。”
“他并没有约会我。”章茜有些怅然,“送我回家,也只不过因为他是个好医生。”
“可你总有目标。”
“你也会有的。相信我,上帝让你遇见他第一次,也会安排你们再次相遇。”
“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上帝?”
“向往爱情的时候。”
是啊,我们总会在爱情开始的时候,相信上帝,相信一种叫命中注定的说法,我们会算两个人的姓氏笔划,会匹配两个人的星座血型,会做一切关于爱情的心理测试,只是因为,爱情刚在心里滋生,而我们,对它没有十足的把握。
深秋一刻不缓的来临,再过江去德宁区送花时,金樟花园所在的济北路已是落叶纷纷。因为单车坏掉,下公车后只有徒步而行。迎着秋风,一路踏着枯黄的叶子,听树叶在脚下枯荣的声音,竟有一些溶入风景的感觉。然而,风景是苍凉的,同着一颗孤独的心。
送完花,经过金樟花园,忍不住驻住脚,向小区内望去。
苏启天会不会再一次到来,或凭吊过去的恋人,或仍不死心,向申贤仁购买那套802的房子?
抱着可能一见的心态,我慢慢踱进金樟花园。
这一次,没有乘电梯,而是一阶阶顺着楼梯走上去。因为,我不想再次错过。
直至八楼,没有遇见一个人影。也难怪,秋天,本就是个凋零的季节,凋零的,不止是花朵,还有爱情。
一步步向802室踱去,宁静的走廊,只回响着我的脚步声。以前放花的那个脚落被清理干净,一片残红也未留下。
忽然,802室的门被打开,里面伸出一个头来,一看那顶愤怒而杂乱的黑发,我就知道是申贤仁,他仍旧住在这里。
“一听脚步声,我就知道是你。”他扬扬眉毛说。
“你能听出我的脚步声?”
“当然能,你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天天送花来,想听不出也难。”
“我的脚步声有什么特色?”
“告诉你也没有用,你仍是听不出来。”
“当然,我并不能像你一样成天呆在家里,无事可做,专听人家脚步声。”我有些恼恨他,不知是恼他说话爱与我抬杠,还是恼他不把房子卖给苏启天,仍旧住在这里。
他笑了笑,问我,“你呢,来这里干什么?难道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一听这问话,我的神情变得有些悲凄。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本就不该我再次到来。
“怎么了。”见我长时间默不作声,他问。
我缓过神来,突然感觉到非常疲倦,“没什么,对不起,打扰了。”
当我正要转身离开,他却拉长声音叫住我。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那位有点神经质的男人,又来问过这套房子,这次他提出用多出两成的价格来购买。”
“他又来过?什么时候?你答应卖给他了吗?”我一下子就来了劲,凑到他面前问。
“问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他恢复漫不经心的神情。
“一个一个回答。”
“第一,他来过;第二,差不多半个小时前;第三,我还要考虑。”
“哦。”我听后,神情更是沮丧。
为什么我就不能早半个小时来呢?如果早晨早点起床,如果路过街口时不吃那一碗拉面,如果我是在送花而非回家的途中过来,也许还会遇到。即便遇不上,远远看一眼也好。
然而,世间有了遗憾,就没有了如果。
“你为什么不把房子卖给他?”我突然责怪似的问他,话出口后,自己也为这语气感到莫名其妙。我凭什么责怪他?
“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卖给他?”
“可是他能用多出两成的价格购买。”
“我并不缺钱。”他高傲的说。
“是啊,你并不缺钱。”我机械的应答,忽然回过神似的说,“不许你叫他有点神经质的男人,他有名有姓,叫苏启天。”
“叫什么都无所谓。”他习惯性的耸耸肩。
“当然有所谓,他并不神经质。”我争辨。
“丫头。”他突然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我,“你是不是爱上这个神经质了。”
“他叫苏启天,我也不叫丫头。”我不置可否。
“你是不是爱上苏启天了。”他很认真的问我。
我爱上苏启天了吗?那算是爱吗?只是匆匆一面,只是觉得身影似曾相识,我就爱上他了吗?我连自己也不肯定这是不是爱,只是觉得牵肠挂肚,只是好想再次见到那双忧郁的眼睛。
我摇了摇头,沮丧的说,“不知道。”
“那就是了。”
“可我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我哀哀的说。
“进来坐坐吧。”他把我让进屋内,指了指沙发,让我坐下,然后道,“住在哪里并不是阻碍。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送三十天的‘此情不渝’到这里,并且一直想用高价买下这套房子。”
我摇摇头,这个问题,我一直抗拒去想,虽然心里隐隐知道什么,但,不理清,不确切想明白,我就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他注视着我的眼睛,让我无法逃避。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我恨他撩起这个伤口,挑战似的说。
他的认真一闪而过,又恢复玩世不恭的神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我坐在802室的沙发里,打量这套苏启天一直想买下的房子。这是一套两居室,有着非常明亮的客厅与宽敞的露台。客厅里的家私简单大方,恰到好处,无一不显露房主的品味。
“这套房子的陈设,不是你布置的吧。”我问。
“不是,搬进来就这样,我觉得还不错,就将就用着。”
“瞧你也没有这样的品味。”
“我是深藏不露。”
我冷哼一声,表示不信,“卖房子给你的人是谁?”
“房屋中介。”
“能不能查到前任屋主的资料?”
“我有帮你查找的义务吗?”他瞟了我一眼道。
“好像没有。”我重又露出沮丧的神情。
他叹了一口气,进了里屋,在内面翻弄一阵,拿了一个大牛皮口袋出来,摸索一阵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笺,递到我手里。
便笺上面写着:
尹曼君-139********
“这就是上任屋主的联系电话,但不一定是你要找的那个,也许此屋已易主多次。”他告诉我。
“但也有可能是。”我忽然有拨通这个号码的冲动。
我翻遍荷包,发现手机放在店里没带出来。
“能不能借你的电话用用?”我问他。
“难不成你要打电话给她?”
“嗯。”我点点头。
“你能跟她说什么?”
“说‘对不起,打错了’,我只想听听她的声音。”
“女人真是可怕。”他挥挥手说,“用吧,用吧,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
我握着话筒,按照便笺上的号码拨号,过了半晌,电话里提示:“您拨打的号码为空号。”
“你是不是戏弄我,这明明是空号。”
“我不可能那么先知先觉,知道你这么神经兮兮,要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吧。”
想想也对,我只不过临时起意,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又怎么会事先知道,然后弄个空号码放在牛皮口袋里骗我?
“对不起,错怪你了。”我知错便改。
“没关系。”他很客气的说,“我被你错怪多次,习惯了。”
“为什么会停机呢?”我在心里思量,她是不是在避开一些并不想见的人,比如苏启天。这样想着,我居然露出一个笑容。
“你别想歪了,停机是常事,我就经常换手机号码。”他仿佛看透我般。
“你知道我想什么?”我仰起头,挑衅似的问他。
他只是笑了笑,并不回答。
这时,墙上的古董钟咚咚响了三下,把我吓了一跳。
“十二点了,你还没吃饭吧。”他问。
“你家这钟,怎么十二点整只响三下。”
“搬进来时,就这样,时间还走得准,也就将就着用。”
“你还真能将就。”
“有些东西,可以将就一辈子,有些东西,一刻也不能将就。”
“什么东西不能将就?”我问他。
“走吧,吃饭去。”他站起身来,拍了拍我身后的沙发靠背,“我请你。”
“好像每次都是你请我吃饭。”我笑着说。
“谁叫你总是在吃饭的时刻出现,我一大男人,不请你不好意思。”
“说得那么无可奈何。”我吐了吐舌头,跟着他出门。
我们在上次用餐的餐厅里坐下,依旧是老位置--二楼靠窗的地方。上次是我选的这个位置。我喜欢坐在靠窗的地方,这让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透明的,展现在眼前。
然而,世界又怎会透明,即便是人心,也不可能透明。我们永远不知道彼此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最亲近的人也是如此。
这个城市的秋天很短,你才听到他的脚步声,才刚刚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就倏的一下走过去,而你,只能凝视他的背影,看他渐渐远去。
在这逝去的秋天里,章茜丰收了爱情的果实。在一次又一次复症那双已经痊愈的眼睛后,她与林亦辉终于发展到隔三、两天就要一见的地步。
“你们这是谈恋爱?”我问她。
“算是吧。”她用淡淡的语气回答。
“什么叫算是吧,恋爱就是恋爱,没恋爱就是没恋爱。”我对她的回答非常不满。
“我就是不知道我与他是在恋爱还是没恋爱。”她轻叹一声,有点委屈的说,“他并没有向我表示什么,难道要我对他说,林,做我的男朋友吧。我已经够主动了,这句话一般都是男人说的。”
“恋不恋爱是靠感觉,而不是一句做我女朋友或做我男朋友能搞定。”
我想起当初与覃泽臣在一起时的情景,当时的我们,并没有具体到谁对谁说做谁的恋人,但就是轻轻的一个拥抱,爬山涉险时一次牵手,鞋带散落后小心的系上,让我们感受到,我们是作为彼此的恋人而存在。
做恋人,并不只是简简单单说一句“我爱你”或者别的什么动情的句子。
那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今在需要用爱情经验来证明一个道理时,我都会把我与覃泽臣那点往事翻出来。并不是我忘不了他,而是,他是我的初恋,并且是我仅有的爱情经验。
章茜呆了半晌,然后道,“可是当你不相信自己的感觉时,就必定会需要一个承诺。”
“会这样吗?”
“如果遇到一段不平等的恋情,就会这样。”
“不平等的恋情?”我表示疑惑。
“就是你爱他胜过他爱你。”章茜冷笑着说,“需要你大量的付出而收获甚微。”
“这样的恋情,不如放弃。”说这句话时,我突然想起消失已久的苏启天。我每时每刻都不忘了在人群中渺茫的寻找,而他,却迟迟没有回应。如果这算是一种付出,那我的收获又是什么?而我又何不放弃这种寻找。
“如何放弃?虽然收获甚微,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可是,这样更使人欲罢不能。”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点点头,脑子里却一片茫然。
“章姐,有人找。”下面传来陆青的声音。
陆青是我们新请回来的职员,是她主动找上门来要求工作,并不拿薪水,只要包吃包住就成。这女孩勤劳好学,平日睡在客厅中,一大早就下去开店忙碌。
我与章茜从阳台上探出头去,花店门口站着林亦辉。他习惯这样,每次来接章茜,都是非常客气的站在大门口,并不进店,更别说上二楼。
“你看,我的渺茫希望又来了。”
章茜说完,立即起身换衣梳洗,几分钟之后,急急跑下楼去。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章茜出了店门,很自然的挽起林亦辉的手臂,然后依偎着远去。
如果章茜的希望还只是渺茫,那我岂不是渺无?她至少还可以与所爱的人见面、说笑、挽手。只要自己不跟自己认真,她就可以当自己在恋爱。而我,能够做什么?伸出手去,能抓住的就只能是空气。
在我转身要下楼的时候,下面又传来陆青的声音。
“牟姐,有人找。”
谁会找我?难道我的希望也来了?
我急忙应了一声,跑进卧室,对着镜子理了理长发,整整衣服,然后下楼。
楼下,却只有陆青在花房里插花。
“人呢?”
她直起身子,从花房里走出来,指了指外面,年轻的脸上露出好看的笑容,小声对我说,“是位帅哥。”
帅哥,我在脑里思索关于帅哥的印象,向外走去。
然后,我看见申贤仁。他穿一身浅灰色西服,一只手斜插在裤兜里,整个人侧着身子印在薄雾中。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朝我微微一笑。说“嗨”的时候,嘴里呼出一团白气,渐渐飘渺。
“怎么是你。”看见他,虽也高兴,但难免有淡淡的失望。
“你以为会是谁?”
我与他并排站在街旁,同样仰着头,看着被薄雾罩着,并不朗亮的天空。
“至少没有想到是你。”
“这么多天未见,看来你并不想我。”他故意做出很失望的神情。
“想你的人一定很多,并不缺我一个,刚刚我们店里的小妹妹,还夸你是帅哥。”
“是吗?”他侧过头来望着我,“不过我这张脸,是还对得起观众。”
“臭美!”顿了一会儿,我问,“你来有什么事吗?是不是苏启天找过你?”
他摇摇头,“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他并没有找过我。”
“他真的没有再来找你?”我的语气绝然心痛,失去了这条线索,也许此生,再见不着苏启天。
“他对你真的这么重要?”
“我也不知道。”我哀哀的回答。
“他若真是再来找我,我一定会问明他的联系方式,然后第一时间联络你。”他急急的说,“你放心,他那么在乎那套房子,甚至不惜花重金,断然不会轻易放弃。”
“真的吗?”
“真的。”他坚定的告诉我,迟疑一会儿,道,“我现在要回去了。”
“这么快就走?”
“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苏启天还没有消息。”
话毕,他转过身,大步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薄雾中,我痴痴的想,他来,真的仅只是为了告诉我,没有苏启天的消息?可是,又何必这么麻烦,他有我的手机号码,只需简简单单打一个电话即可。
晚上洗完澡出来,看见章茜独个儿坐在沙发上抛一枚硬币。
“你在干什么?”我问她。
“你猜是花还是字?”她淡然一笑,然后问我。
“我怎么知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要猜。”
“花。”我随便选一个。
“我也猜花,因为我们是开花店的。”她按着硬币的手微微发抖,嘴里小声咕哝,“如果揭开是花,那就义无反顾,如果是字,我就临阵出逃。”
“什么意思?”
她没有应我,迅速移开按住硬币的那只手,而后就听到她的惊呼,“是花,是花。”
“什么意思?”我再问。
“这是上帝的意思,让我继续对林亦辉的这份感情。”
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也许又受了什么感情上的刺激,到了难决断的时刻,于是依靠抛硬币来选择是否与林亦辉继续。
“真正抛到了字,你会放弃吗?”
“会,我本已下了决心,一切都听上帝安排。”
“是吗?”
她叹一口气,语气弱了下来,“我已经在这里抛了好多次了,都是字,唯有这一次才是花。”
“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拿了那枚硬币起身回卧室,然后关上门,把自己锁在里面。
这个时候,陆青哼着歌走上来,甚是欢快。
年轻真好,没有什么烦恼。
“牟姐,大门已经锁好。”她环顾四周,“章姐呢,这么早就睡了?”
“她有点不舒服。”
“病了吗?病了要去看医生。”她紧张的说。
“是心病,别的医生治不好。”
是啊,能医好这个病的,只有眼科医生林亦辉。
“是那位林医生让章姐伤心了吗?”陆青小声问我。
我点点头,无限感慨的说,“像你这么小该多好,就不会生这样的病。”
“我又怎会没心病。”她的笑容隐去,很老成的叹了口气。
“小丫头,你能有什么心病。”我望着她,好笑的问。才十八岁,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
“我要学好手艺,然后回县里开花店。如果明年再不能赚钱养家,退了嫁妆,我就要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与成俊哥分开。”
“成俊是谁?”
“他叫江成俊,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他现在在哪里?”
“他在一位老农家学养花,我们的愿望就是学好手艺,一起开一间花店赚钱。”陆青的神色带有无限畅想,一张银盆似的脸上重又露出笑容。
“早点睡吧。”我拍拍她的肩,“不要多想,你们这么努力,一定会美梦成真。”
她点点头,开心的说,“是啊,一定能成功的。”
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奇怪的是,听闻陆青的身世后,我竟一点也不觉得她可怜。虽然她也满怀心事,生活压力远远大过我与章茜。但是,她与自己所爱的人,却有一个相同的目标,这样,走在路上,寒风凛冽,也不会觉得冷。
隐隐的,我居然有些羡慕她。
也许人都是这样,当富有爱情时,就开始为物质而努力,在物质丰厚后,又回过头去追求爱情,总是没有停歇的那一刻。
一连好几夜,都做同样的一个梦。
梦里,总是昏暗一片,遥远处,有一个亮点,就在这光亮的来源地,伫着一个身影。当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我发现,是苏启天。忽然,他向我伸出双手,而我,也不顾一切飞奔过去。终于,我抱住了他,伏在他肩上喜极而泣。这么久,终于找到他了,我紧紧抱住他的身子,却听见他嘴里喃喃叫道:曼君,曼君。
怎么会是曼君?我是牟星啊。突然的,就从梦里惊醒。
每次做这个梦,我都是在他喊曼君的时候醒来。就像做噩梦,总是在别人拿利刀戳向你的时候惊醒。而此时,他呼唤曼君的声音,就像利刀,直插入我心里。
醒来抱膝,我仿佛能听见心在流血。
再也睡不着,起身拧开台灯,但在这个失眠的夜里,又能做什么打发无聊的时间?
钟上的时针指向十二时,又是新的一天。正巧桌上有一枚硬币,是否我也试试,用硬币决定自己的选择,给自己一个机会,开始新的一天?若是花,就继续,是字,就放弃。想到这个点子的时候,我忽然心虚的笑了。
章茜说,遭遇爱情的时候,会相信上帝。而我现在,算得上遭遇爱情吗?
我拿着硬币,抛出一个抛物线,却因为力道太大,使硬币弹在墙上,跌在地上,最后慢慢滚进床下。我用手在床下摸了摸,却无法触及,也许硬币滚进去太深。
是花是字?不得而知。
打开钱包,想从里面翻出另一个新的硬币来抛,可是翻遍钱包,也寻不着一个硬币。是否上帝让我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忽然,瞥见钱包里斜插着的一张便笺。
苏先生:139********。
这是那个周六的中午,林亦辉给我的一张便笺,说这位苏先生可以为花店的网站提供好的解决方案。事隔这么久,我却忘了。
苏先生,会不会是苏启天?我又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然后决定,在午夜时分,拨通这个号码。
若是苏启天,他习惯晚睡,这个电话并不会扰他,若不是他,那么打不打扰也就无所谓了。
电话接通后,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低音。
“喂。”
我仔细辨别这个声音,遗憾的是,并不能从简简单单一个字里确定他究竟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等了一会儿,见我不出声,他又问,“喂,请问你找谁?”
这个时候,我听清楚了,并能确定,他就是苏启天。
“是苏先生吗?我是牟星。”
“牟星?”他似乎在脑里搜寻关于牟星的记忆,许久,才客气的抱歉一笑,“对不起,最近客户太多。”
客户?难道他把我当成他的客户?难道他对我一点印象都无?突然间,非常浓烈的失落感扑向心间,很想就此挂上电话,让他以为这仅是位无聊访客的打扰。然而,握电话的手却迟迟不肯放下,一张嘴不受控制向他解释,“就是‘海上花开’那位替你送‘此情不渝’的牟星。”
听闻这话,他并无太多的惊喜,只是淡然一句,“原来是牟小姐,你好。”
“就叫我牟星吧。”
“嗯。”他很简洁的应答。
“是林亦辉医生介绍我来找你。”一时话窘,只有搬出林亦辉。
“有什么事吗?”他问。
“苏先生应该到访过我们花店的网站。林亦辉说,你能替这个网站提供好的解决方案。”
“当然可以,我们约个时间面谈,不知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什么时候都有空。”若不是时间太晚,我想我会回答:现在就有空。
“那就后天下午五时半,我们约在德宁区左岸茶屋谈。”
“好的。”
“那就在样,后天见。”
“再见。”我困难的说。
下午店里关门后,我约章茜一起逛街。换衣将出门时,看见陆青在电脑前很专注的看一些文档。
“一起去逛街。”章茜邀她。
“不了。”她挥挥手,“我想多阅读一些有关插花的电子文档。”
我与章茜并肩出门,她身上穿着Jv suis的米白色风衣,新近才买,今天第一次穿上身。
“小丫头真努力。”章茜感叹。
我摸了摸她那身价格昂贵的风衣,笑道,“你也努力呀,只不过是为了爱情。”
“你难道不是?别以为我不知,你今天为什么约我上街。”
“买衣服呀,早说过的。”
“为什么买衣服?”她顿了一会儿道,“是为了明天要见的那位苏先生吧。”
我不置可否,望天轻叹,“真想不到林亦辉与他是朋友。”
“是啊,不然不会白白错过几十天的时间。若在拿到电话的第一天就致电过去,说不定现在你已是苏启天身边人。”
“我希望如此,可他并不是随便的男人。”
回想昨日电话中淡然的语气,我对明天的会面又期待,又惧怕。
“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章茜为我打气。
“可是男人很容易就越过高山,而女人,倾其全力也拂不开一层薄纱。”
“是啊!”章茜的脸色黯淡下来。
“也许是因为纱太飘忽不定,太让人难以捉摸。”
“也许吧。”
无需二人商议,我们就来到临街的“Jv suis”专卖。这种品牌的女装设计,多以简约大方取胜,更为可贵的是,这种品牌的衣服,只生产黑、白两色,且每款不同尺码的只有一件。因此,这家店的生意极好。也难怪,女人,谁不愿自己或是自己拥有的东西是独一无二的一个?
以前我们在公司上班时,经常光顾这里。当然,因为价格的关系,不是每次都买。
还未进店,我就看中放在橱窗里的那件黑色大衣,简单的几乎没用什么装饰,但却让人一看就喜欢。直到进店,我的眼光甚至没有离开过这件大衣。
善解人意的店员立即走到我身边,“小姐,您想试试这件大衣吗?”
“嗯。”我猛点头。
店员替我取下大衣,递在我手里,“小姐真有眼光,这件大衣是设计师新设计出的今冬新款。”
稍后,我在试衣间穿上这件大衣,然后走到镜子前。
“真好看。”章茜叹道。
望着镜中的自己,这件大衣确实像为我量身订做,特别是腰身,极为合适,这让我穿上,就舍不得脱下。
当我正要脱下付钱时,章茜忽然叫住我,“慢着,牟星,你看这后背上怎么有一条挂痕。”
店员听闻后,也紧张的凑过头来。
“怎么办?”我脱下衣服,失望的望着那条挂痕,越看越明显。
“也许是哪位顾客的手饰,不小心挂开的。”店员说。
“还有没有相同的一件?”我明知故问。
店员摇摇头,“我们这种品牌的衣服,每个款式的每个尺码在每家分店,都只会有一件。”
“怎么这样啊。”我一腔的埋怨,忘了自己刚才,还隐隐赞叹这里的独一无二。
“没办法,我们的设计师只允许这样。”
“真是个怪人!”我感叹。
店员无可奈何的笑笑,“他说,世界上只有独一无二的,才会被人认为是最好的。”
如果是以前,我会赞叹此人不仅懂设计,还有发达的经济头脑,但如今,却只能在心里埋怨,为什么要独一无二?当我们爱着不能被拥有的一件东西或一个人时时,就不希望他是独一无二了。
“你说找个技能熟巧的师傅,能不能把这条挂痕缝得天衣无缝?”我指着那条挂痕问章茜。
章茜摇头,“这条挂痕在正背后,一般的黑色线与衣服颜色不配,再怎么都看得出来,很显眼的。”
“那怎么办?”我真的很想要这件大衣。为什么女人能够接受一段有缺憾的感情,却不能接受一件并不完美的大衣?
“你刚才说,每个款式的每个尺码在每家分店,都会有一件,是不是说,有可能在另外一家分店里,会有同样的一件衣服卖?”章茜忽然望向店员问。
“有可能。”
“记得德宁区,有Jv suis专卖。”章茜说。
“那我们这就去。”我拉着章茜的手走出店门。
就在此刻,章茜的手机在包包里响起。
“喂,怎么会是你?”章茜的声音,有些惊喜。
“我现在有空,当然有空,马上过来。”章茜急急回了话后,合上手机。
“你不陪我了?”我问她。
“林亦辉约我去看电影,你说我该不该去?”
她放开我的手,转身即走。
“我根本不知道德宁区的Jv suis专卖店在哪里。”我在她身后大喊。
“亲爱的,你会有办法的。”话毕,她回过身,转身之间,还不忘得意的向我抛个飞吻。
望着她飞速远去的背影,我只能无可奈何在心里暗骂“重色轻友”,骂毕,还是要靠自己去找那件心仪的大衣。
坐761号公车在济北路下车,公车站就在金樟花园旁。忽然,我想到申贤仁,反正他一天到晚闲着,拉他当向导,不算打扰。
申贤仁依旧一身睡袍,满面的疲惫不堪。
“你是否晚上去当小偷,所以白天补瞌睡。”
他点点头,伸了个懒腰。
“有什么事吗?苏启天这些天并未找我。”
“我要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带我去这个区的Jv suis专卖。”
“你喜欢这个品牌?”他眼睛一亮。
“是啊,我在我们那个区的专卖店里,看见一件非常喜欢的大衣,可是,那件大衣后背上被挂破。你知不知道,Jv suis的设计师是个怪人,他设计的衣服,在每间不同的专卖店只能放一件。章茜告诉我这个区有一间Jv suis专卖,所以我就过来了。可是,我对这个区不熟,不知道专卖店在哪里。”我接过申贤仁倒给我的白开水,一口气喝下,差点呛着,顺了口气道,“你一定要带我去。”
“不就是件衣服,何必这么紧张。”
“重要是我喜欢这件大衣。”
“看不出你这人还执着,不管对人还是对物。”
“太执着好像是个缺点。”我忽然有些伤感。的
“算了算了,我就是怕你这样。”他起身,走进卧室,换了一身浅色茄克出来,指了指门口,“走,我带你去。”
“真的。”我转忧而喜,“你这么好,下次我请你吃饭。”
“你请客,照例还是要我付钱。”他好笑的说。
来到梯间,电梯还要从一楼上来,似乎每一层楼都会有人按停,所以上来的速度极慢。
“我们走楼梯下去吧?”他询问。
我皱眉摇头道,“走了这么多路,太累了,要等电梯!”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与我一起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慢慢变成八。
“到了。”他与我一起走进去。
“这些天,苏启天有没有找过你?”我忽然问。
“很可惜,没有。”
“希望他永远不再找你。”
“为什么?”他脸上闪过一阵欣喜,“你不是一直想通过我找到他吗?”
“因为我将与他见面了。”我得意的说。
“你就是为了与他见面,所以要买件新衣服?”他有些不屑。
“对。”我使劲的点点头,“可是不知能不能买到。”
“蠢女人。”他忽然骂了一句。
“干嘛骂我。”我感到很委屈。
“如果他喜欢你,不论你穿什么,他都不会介意。”
“我是为了增加自信心,你没有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当然不会明白。”
他没有回话,甚至偏过头去,以示对我的不满与鄙视。我朝他冷哼一声,只要带我去Jv suis专卖,管他什么神情。
出了金樟花园,他阔步向前走,我吃力的跟在身后,本来脚就有些酸痛,这一走,更要命。
“你能不能慢些。”我冲着他的背影喊。
“你这是自作自受,怪不了谁。”愤怒的头发在寒风中张扬。
他这样说着,脚步却放慢下来,不一会儿,我就能与他肩并肩走在街上。
忽然,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
“那边就是本区的Jv suis专卖,你自己去。”他的手指向一个方向。
“想不到这家Jv suis专卖你离住的地方这么近。”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店面豪华的Jv suis专卖,隐隐看见,挂在橱窗里的大衣就是我想要的那一款,“你怎么不陪我进去?”
“我不想被人误会是你的男朋友。”
我忽然忆起那次买鲜花的情景,花店的店员居然误会他是我的男朋友。
“我也不想被人误会。”我向他皱皱鼻子,转身向专卖店走去。
“欢迎光临Jv suis专卖。”刚走进店门,就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店员迎上前来招呼。
“橱窗里挂着的那件大衣,有没有我穿的尺码?”我问。
店员上下打量我,然后摇摇头,“小尺码的那件中午刚被买走。”
我望着橱窗里的大衣,喃喃自语,“为什么我想要的东西都不能属于我。”
“小姐,您说什么?”
我回过神来,告诉她,“你们的设计师,为什么这么怪,辛辛苦苦设计出来的衣服,居然只少量生产,很不划算。”
“是呀,很多款衣服,都非常好卖,刚一出来,就会争着被人买走。比如小姐您看中的这款,今天早上才挂出来,现在就只剩橱窗里挂着的那个尺码了。”
“算了,是我与这件衣服无缘。”我的心情陡然低落,希望衣服无缘,人有缘。
出了店门,我一副沮丧的模样。
“看你这样子,一定是没买到。”申贤仁居然在笑。
“幸灾乐祸。”我白他一眼,“你与Jv suis的设计师一样可恶。”
“人家设计师怎么得罪你了?”
“这么好看的大衣,居然只允许生产几件,你说可不可恶。”
“不知什么样的衣服,让你如此痴迷。”
“就是橱窗里挂着的那件黑色大衣。”
“那好看吗?”他很不屑的说,“看来看去就是一块黑抹布。”
晚上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轻揉快要走断的双腿,章茜带着一抹笑容来到我房里。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曾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大衣买到了吗?”她问。
我摇摇头,感叹,“有缘无份,那边店里没有适合我的尺码。”
“刚刚送你回来的人是谁?挺帅的。”
“就是那个申贤仁,住在金樟花园C座802室的男人。”
我曾告诉过章茜,那个住在金樟花园C座802室的男人,经常偷我们放在走廊上的“此情不渝”。
“是他呀,我原以为偷我们花的人,一定很不堪。”
“你呢,把我一个人扔在街上,一定过得很快活吧?”
“只是看场电影罢了。”
虽然她尽量的轻描淡写,却依然掩饰不住眉目中自然流露的欣喜之色。而明天,当我见完苏启天后,是否也能够像她这样,一脸的欣喜,无以言表?
次日很早就醒来,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从衣橱里挑了几件曾经还算满意的套装依次试,全都试完,却没有一件比得上那件黑色大衣。
也许比不比得上,只是我的感觉而已。认准一样衣服后,其旁再漂亮的衣服,也都黯然失色。
爱情亦是如此。如果没有比较,也许还可以将就。然,金玉在前,似乎就没有屈就的心情,最后随便找了一件许久未穿的牛仔衣套上。
来到花房,与章茜、陆青一起插花。
“你今天打算穿牛仔衣去见苏启天?”章茜见我一身休闲,很是惊异。
“不然怎么办,没缘穿最漂亮的,只得挑最舒适的穿。”
“反差也太大。”章茜笑笑说,“要不试试我的大衣?”
我摇摇头,“你比我高半个头,怎么合适?”
“其实这样也挺好看的。”陆青说。
“好看是好看,不过这次去的主要目的是去谈网站的事,这样穿着是否有些失礼?”章茜反驳。
“是去茶屋谈,又不是去会议室,应该不算失礼。”
不理她二人争得热闹,我埋下头独自插花。也许我可惜的并不是那件大衣,而是没机会在第一次见面时,穿上最能给我自信的衣服,或者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我隐隐以为,与衣服无缘,也有可能与人无缘。
“插错了。”章茜盯着我手中的花,大声喊。
“怎么插错了?”我缓过神来,握着满天星茫然问。
“牟姐,‘此情不渝’应该用黄莺配,不是满天星。”陆青微笑道。
“哦。”我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插满天星。
“怎么还插满天星呀。”章茜问。
“这束‘此情不渝’我要。”我低声回答。
怀着一份迫切却又忐忑的心情,终于待到下午。正在卧室里准备,却见章茜一步并作两步急奔上来,一路嚷道,“有那件黑色大衣卖了。”
我皱着眉头,满脸问号。
“刚才Jv suis专卖店致电来,说仓库里居然多一件小尺码的黑色大衣,一模一样的款式。”
“怎么会?她们不是说同一种尺码在每家专卖店只有一件?”我欣喜的说。
“管它,只要有穿的就行。”
“好,这就去。”我拉着章茜下楼出门,“不过,Jv suis怎么会有我们的电话?”
“她们说是你留下的。”
我有留下吗?怎么一点印象也无?
来到Jv suis专卖,店员已经把衣服装好。
“这次不会有什么挂痕了吧?”章茜小心的问。
“怎么会有呢?这是崭新的一件,已经替牟小姐装好。”
我害怕误了与苏启天的约会,非常爽快的付钱,谁知店员却微笑着不肯接受,“牟小姐是在我们分店购物的第一万名顾客,据本店规定,这件衣服完全免费赠给你。”
“真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店员颔首。
回到家里,换上大衣,感觉整个人都清爽许多。
“今天我一定会一帆风顺。”我笑道。
“当然,本来以为没有了的黑色大衣,不仅多出一件,居然还免费赠送,连我都不相信你有如此好运。”
“是啊,也许从认识苏启天那天起,我就开始转运。”我得意的说。
抱着怀里的“此情不渝”,满怀兴奋搭公车去德宁区。
下车后,才意识到,我根本不知道左岸茶屋在哪里。就在这一刻,想起我的救星--申贤仁,于是赶紧拨通他的电话。
“喂,我是牟星儿。”
“什么事?”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倦,在电话彼端,我听见他居然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申贤仁,你昨晚又去当小偷了?”
“是啊,所以没有重要的事,就不要打扰我睡觉。”
“当然有要事,你知不知道左岸茶屋在哪里?”我急忙问,害怕他挂断电话。他这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略作思索,道,“顺着济北路一直走,尽头就是。”
“哦,谢谢,你慢慢睡,打扰了。”
问完路,高兴的挂断电话,招一辆计程车,告诉司机,“济北路尽头。”
下车后,我在人行道上转了个圈,却未发现左岸茶屋。该死的申贤仁,会不会睡糊涂了,在耍我?
正在生气的时候,忽然发现,济北路与青和路交界的一角,的确有一个貌似茶馆的小店,走近一看,果真是左岸茶屋。
茶屋很小,推门走进去,一切尽收眼底,而苏启天,还未到来。
依旧选了靠窗的位置,把花放在身旁的椅子上,要了一杯玫瑰花茶,静静的等待。
忽然,手机在提包里响铃。
会不会是苏启天打来?告诉我今天有事,不能赴约?我紧张的从提包里拿出手机,心里但愿不要如此。
翻开手机,原来是申贤仁,这使我舒了一口气。
“喂,有什么事吗?”
“找到左岸茶屋没有?”他问。
“找到了,我正在里面喝茶。”
“你等的那个人还没来?”
“没有。”我看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差几分钟。”
“不是应该男人等女人吗?发展到你那里,怎么反过来了?”他好笑的说。
“你嘲笑我?再用这种语气说话,我就挂电话了。”我威胁他。
“好好好,我不笑你了。”他忍着笑意道。
“不笑我,我也要挂电话了。再见。”
在挂断电话的那一霎间,我听见电话彼端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茶屋走来。是苏启天,他,来了。
这么小小的茶屋,他却没有在第一时间看见我。望着他的视线从我这边转回,我着急的向他招手。
他终于看见我,向我走来,在对面坐下,把一大叠资料放在桌上,抱歉一笑。
“等了很久了吗?”
今天的他又是一袭深色西服,整个人都仿佛在缅怀什么。
“不是很久。”
我啜了一口已经凉了的玫瑰花茶。是啊!不久,只不过等了他几月而已。
“这是我们公司以前的案例,你选一种比较喜欢的界面风格。”他把桌边的资料推向我。
那叠资料,都被一本本规规矩矩装订成册,每一本的头几页都是网站界面的彩图打印版。
“这些网站界面设计得真漂亮。”我翻看着,发自内心赞叹。
“是很美。”
忽然,我看见一个用满天星做底图的页面,设计非常精美,配色也异常和协,让人一看,就感到温馨。
“如果用这种设计,会不会很贵。”我指着那幅图问。
“为你们做,是免费。”
“免费?”我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就在昨晚,章茜还在教我怎么讲价,而陆青却在旁边说笑道,牟姐一看到那位苏大哥,只怕眼睛发直,还能讲价?
他微微颔首,“你是林医生的朋友,那次送花又帮了我的大忙。”
“那算什么大忙?”我只不过相信我的直觉,先送花,允许他后付钱而已。
“对我来说,是个大忙。”他温柔的说。
听闻这话,我忽得心底一凉。他对那次送花那么在乎,可见,收花人在他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
“那我也不坚持付钱,先谢谢你。只不过,你免费帮我,公司方面会有意见吗?”
“你放心,不会有意见。”他微笑着问,“程序方面,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我不懂程序,你比我要有经验,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吧。”没有付钱的交易与没有把握的爱情一样,永远都是心虚的,不能有任何过多要求。
“那好,我负责替你做得完好。”
“那就谢谢你。”
“你已经谢我两次了。”
我笑而不语,一阵脸红,低下头去。
“就这样好吗?界面设计好后,我再与你联系。你有什么需求,也可打电话给我。”他起身向我道别,“公司里还有一个会议等着我。”
“你不用吃饭?”我有些不舍。
“一般我会在晚上吃。”
“那对胃不好。”
“已经习惯了。”
看着他转身离去,我忽然叫住他。
“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从椅子上捧起那束“此情不渝”,“还记得这束花吗?”
“‘此情不渝’?”
“嗯。”我把花递给他,多余的解释,“送给你。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我们通过这束花相识。”
“谢谢。”他礼貌的接过花,大步离去。
透过玻璃窗,目送着他远行,渐渐失去踪迹。收回目光,又只剩下孤单的一个我,他并没有叫茶,没有留下任何来过的痕迹,而我,却不仅仅只失去一束花。
回到家里,章茜与陆青在大门口迎接我。
“怎么样。”看见我回来,两人抓着我的手同声问。
“什么怎么样,是问网站还是问别的?”
“当然是网站。”章茜没心没肺的说。
“网站费用全免。”
“很甜蜜吧!”陆青凑过脸来,“一定是因为你,才免去网站费用。”
“是因为林亦辉。”我侧过头去问章茜,“林亦辉应该知道苏启天的事,是吧?”
“下午亦辉来电话,我替你打听过,你想知道什么?”
“苏启天的一切。”
“据亦辉说,苏启天是一家电脑软件公司的老总,曾经患过眼疾暂时性失明。”
“就这么多?”
原来他是公司的老总,难怪可以做主免费为我们做网站。
“嗯。”章茜点点头,“难道你想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再问下去,亦辉就说,作为医生,不应该透露病人资料。”
“这么讲原则!”我瘪瘪嘴,不以为然。
“当医生,就要有医德,他做得很好。”章茜一脸赞许。
“重色轻友!”我叹道。
“你有了苏启天,不是一样?”
“明天我跟你去见林亦辉。”
“连我他都不说,你别指望他会告诉你。”
我哼了一声,“才不会指望他,我自有办法,你只需负责带我去。”
“好好好,明天中午,你与我一道去医院找他。”
中午的眼科中心,显得寂清,护理工作站的护士一手撑着头,一手无聊的摇着圆珠笔。旁边的电脑开着,医院管理程序正在运行。
我故意弄出声响,惊得护士转过头来,我认出,她是那日在走廊上遇见的姜护士。
“小姐,你又有什么事吗?”她显然也认得我们。
“林医生在办公室等你,说找你有事。”骗人的时候,我的声音通常变小。
“哦。”姜护士眼底流露出惊喜,并没有察觉我的神情异样,道了声谢谢马上就起身向走廊尽头走去。
章茜在一旁扯了扯我的衣袖,“你这是干什么,林亦辉何时找过她?”
“不这样说,她怎会离开?”
我非常迅速的坐上电脑桌,用医院管理程序查一位名叫苏启天的病人。
“你偷看病人资料?林亦辉知道了一定会很不高兴。”
“谁叫他那么有医德?”我继续查找。
“终于查到了。”我欢呼,招章茜凑过头看,“苏启天,生日是1968年1月28日,1999年入院治疗。”
把电脑还原成初始状态,我拉着章茜跑出眼科中心。
“终于知道他的生日了。”我拍拍胸口,喘着粗气。
“为了苏启天,你居然当贼。”章茜摇头轻叹,“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你去见你的林医生,我去街上逛逛。”
“要不与我们一起吃饭?”
“算了,看你样子就知道此话言不由衷,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作别章茜,我一个人在街上晃荡,1月28日,还有很长一段日子,我是不是应该事先想想,送苏启天什么生日礼物?
忽然好想打电话给他,听听他的声音。
拿出手机,拨通苏启天的手机号码,电话里传来通话忙的声音。
他在与谁通电话呢?我看看手机上的时钟,中午十二点半,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
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拨号,边拨边告诉自己,这一次若仍占线,就再不打给他。
这一次电话立即被接通。
“喂。”低沉的声音。
“喂,苏启天吗?我是牟星。”
“是你?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有什么事?我在事先居然未想明白,我与他的关系,并未到没事可以打个电话问候的程度。
顿了半天,我忽然想到网站,只有这件事,可以用作找他的理由。
“我想把网站首页背景的满天星变在一些,可以吗?”
“当然可以,过两天就可以给你看美工做的效果图。”
“嗯。”我贪心的凝神倾听彼端的声音。
“还有别的什么事吗?”他问。
“没有了。”
“那就这样吧。”
“你吃午餐了吗?”我不忍这么早就结束通话。
“还没有。”
“记得上次,你说过习惯很晚吃晚餐。这样不按时吃饭,会把胃饿坏的。”
“什么事,习惯了就好。”
“但有些事,还是不要习惯为妙。”
“也许吧。”他笑笑说。
“记得按时吃饭。”我叮嘱他。
“嗯。谢谢你。”
挂断电话,凝神回忆刚才的对话,很是懊悔。为什么要问他吃饭没有,为什么总是围绕这个俗气的话题?似乎每次与他对话,我都是那样无措。总是这样,又怎能期望留下好印象给他。
忽然,手机又响铃。
“喂。”我立即翻开机盖接听。
“你的电话怎么总占线。”申贤仁的声音。
“是你?”我有些淡淡的失望,“有什么事吗?”
突然之间,我明白苏启天初接电话时的感受。他一定是在期待另一个电话时,接通我的来电,所以语气才透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
是谁让他那么期待?是那个曾住在金樟花园C座802室,叫尹曼君的女人吗?
“不是我是谁?”申贤仁道,“没事难道不能给你电话?”
“当然可以,但一般有事才通电话的。”
“今天是真的有事。”
“什么事?”
“刚才接到苏启天的电话,再次要求我把房子卖给他,要用多出三成的价格购买,弄得我都快动心了。”
“不要卖。”我冲口而出。
申贤仁一愣,“你曾经不是希望我卖这套房子吗?”
“不要卖。”我喃喃道。
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我是在嫉妒曾经住在这所房子的女人,嫉妒苏启天对她的深情吗?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为什么?”
“不为什么。突然不想了。”
“你是怕他住进来,日夜思念另一个女人吧?”申贤仁干笑道。
“关你什么事!”
他说中我的心事,这让我感到悲哀。
“你觉得我是不是非常坏?”我的语气带着做错事说错话后的自责。
“不坏,已经很善良了,换成我,会用炸弹炸了这栋房子才安心。”他夸张的说。
我被他的夸张逗笑,“你会不会卖这套房子?”
“不卖,等他把价格再提高些。”
“谢谢你。”我由衷的道。
“谢什么?我有帮你吗?我只不过想乘这机会,赚更多的钱。”
“苏启天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你的?”我突然问。
“不久前,挂断他的电话我马上就拨给你,你的电话却占线。”
不久前,也就是我与苏启天通话之前。他接通我的电话,也许是以为申贤仁回心转意,答应把房子卖给他,谁知却是我,所以才会失望。
原本并不要那位女人亲临,只要她曾住过的房子,就可以轻轻松松击败我。
回家的路上,居然遇见周长川,他孤单一个,刚下计程车,向我这方走来。
迎面而来,躲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上阵。
“你好。”他笑着向我打招呼。
“你好。”我假装环顾四周,“咦,你女友没跟着来吗?”
我多怕因为上次的事情,导致他与女友分手。原本这是我的初衷,想为章茜出一口恶气,但现今章茜活得开开心心,若他们真因为我上次的胡闹而分手,我会于心不安。
“买结婚戒指还是一个人比较好。”他幸福的说。
“你要结婚了?”
他点点头,就在下个月。
“恭喜你。”我言由心发,“上次的事情真是抱歉。”
“没什么,她情绪平息后,明白我不是那样的人。”他充满自信,顿了一会儿,坚难的开口,“我要结婚的事,最好不要告诉章茜。”
“你以为她会大闹婚场吗?”我好笑的说。章茜也许连周长川这个名字也记不起了。
“不是这个意思。”他分辨,“只是不想让她伤心。”
“好的。”我笑着答应。
男人,真是可怜的动物,他们以为女人离开他就会日渐消沉,就会寻死觅活,知道他们的感情有了归宿后,就会心态不平衡,念念不忘报复,却不知道,离别意味着新的重逢,而世间也有一种情感叫遗忘。
第三章:Jv Suis的蓝色晚礼服
清晨,我与章茜、陆青给花店整容,我负责爬上梯子,抹那块大大的横匾。多日来裸露在街边,上面已经伏满厚厚的灰尘,经过日晒雨淋,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抹干净。
我使的劲儿足够大,使得梯子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摇晃。
“你小心一点,当心摔下来。”章茜叮嘱我。
“你们自己小心吧,反正我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不像你们有人疼着爱着。”
说话的时候,言语中带些负气,已经是第三天了,为何苏启天还没打电话来。
“海上花开,你们说有没有一种花,是开在海面上的?”我居高临下,望着被我差不多抹干净的横匾,问在地面上劳作的章茜与陆青。
“没有吧,就连睡莲也只是开在池子里。”章茜说。
“海藻。”陆青道。
“笨丫头,海藻生在海里,再说,它也不是花。”章茜轻笑。
“那我们为什么取这么一个名字,根本没有花在海面上盛开啊。”我无限怅然。
“名字是你取的,为何问我。”章茜问,“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继续使劲儿的抹横匾。
突然,电话响铃,陆青放下手里的活去接听。
会是苏启天吗?我停下手,凝神憋气倾听。
“牟姐,你的电话。”陆青摇着话筒喊我。
“真的?”我欣喜万分,三步并作两步跃下木梯,走至电话旁,握起话筒。
“喂喂喂。”没人比我心急。
“是牟星吗?”电话彼端传来的是女声,这让我大失所望。
“是我,你是谁?”
“我是陆晶晶,今天刚巧路过百汇区,想来看看你。”
“欢迎欢迎,你在哪里?”
“已经到了翰林街,就是没见到‘海上花开’。”
“你注意门牌号,是2241。”
“哦,那我找找。”
没多久,陆晶晶出现在店门口,一身素装,印在冬日的萧索里,别是一番风味。
“真美呀。”我听见陆青在身后小声与章茜议论。
“本来她就是我读中学时的校花。”
我转过头向她们介绍陆晶晶。寒喧之后,把陆晶晶领上二楼。下面尘土飞扬,怕脏了她的衣裙。
来到我的卧室,她看见窗台上那束满天星,非常吃惊。
“这么久了,你居然没把它扔掉?”
“并未枯萎,何必扔掉?”
“满天星的好处就是能放到很久很久。”
“谁不希望久远?”
“小时候,我喜欢玫瑰,觉得能像玫瑰花那样,美伦一刹,也不错。如今成年,却喜欢满天星,渴望长久。”
“你现在怎么样,看你的气色,已经是玫瑰花开了。”我打趣她。 “还不错,既然不能挽回过去的一切,就只能有新的开始。”她巧笑道,然而语气中,却有掩映不往的无可奈何。
“新的感情生活?”
她点点头。
“你忘得了旧日的恋人吗?”我忽然问她。
“该忘的,总是要忘记的。”
“曾经那么深爱过也可以说忘就忘?”
“当然不能,但我会试着去做”她怅然道,“曾经的你与覃泽臣,是多么的要好,如今还不是天各一方,有你们作榜样,忘掉他,并不是难事。”
我未料到,原来她今日的改变,是以我为榜样。
忽然,楼下传来章茜的声音,说是有我的电话。
“喂。”我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
“我是苏启天。”电话那边传来期待已久的声音,“网站的静态效果图已经完成,你能上网吗?我给你地址,你现在就可看看是否满意。”
原来看效果图可以在网上看,而不需要与他见面的。盼望已久的会面只不过这样,这使我非常失望。
“我的电脑坏掉了。”我灵机一动。
“坏了?没办法修好吗?”
“过几天才会有人来修。”
“哦。”他顿了一会儿道,“这样吧,我过来替你看看。”
“真的?”我有点不敢相信。
“我马上就过来。”
“好的,我等你。”
放下电话,我使劲的揉揉脸,不敢相信适才与我对话的真是苏启天,他居然主动要求替我修电脑。
“你有事要忙吗?”陆晶晶问我。
“是啊,我需要验收花店网站的静态页面。”我故意把会面说得正式些。
“网站设计?这个我以前做过。”
“真的?可惜我已经请人做了。”
她怅然的摇摇头,“已经一年没动过了,今后也不会再做。”
“为什么?”
“对不起,一些伤心往事,不想再提及。不打扰你做事,我先走了。”
我并未挽留陆晶晶,送她至门口。回过身来,整个店里的清洁已经打扫完毕,而陆青也已出门送花。
“我这副模样还行吧?”我挺挺身子问章茜。
“还行。”章茜上下打量我一番道,“要会见什么重要客人?”
“苏启天。”我高兴的说。
“他要来吗?”
我点点头。
“怎么突然说要来?”章茜关心的问。
“送网站设计图与帮我修电脑。”我异常得意。
“我们的电脑什么时候坏了?”
是呀,我们的电脑根本未坏,说电脑坏掉,只是情急之下撒慌骗他。介时他到来,看见电脑运行正常,那该怎么办?
“我只不过想见他,所以撒了谎,你说怎么办?”我脸色大变,着急的问。
“就说电脑突然没事了。”
“那怎么行,他一定会猜到我是骗他。”
“猜到不好吗?让他知道你有多么想见他。”
“我可不愿他知道我为了见他而撒谎。”
爱一个人,总但愿把自己美好的一面留给他。
“要不然,我们把电脑弄坏。”我突发奇想。
“这怎么行。”章茜喝道,“你脑子坏掉!为一个男人,居然想把我们花几千元买回的电脑弄坏,如果修不好,怎么办?”
“可是苏启天比几千元的电脑要重要,我情愿花一万元买他。”
章茜恨了我一眼,“火烧眉毛了,你还说笑。”
“我的意思是,把电脑弄点小毛病,不能启动就行。”
“可你我都不懂电脑,怎么弄?”
“找申贤仁,他一定懂。”我眨眨眼,拿起电话拨通申贤仁的手机。
“喂,谁啊。”每次致电过去,他的声音总是异常倦然。
“我是牟星,你又在睡觉。”
“你怎么总扰人清梦。”他的声音已经恢复正常。
“你怎么总在白天睡觉?”我毫不示弱,“我只不过想问问,怎么把电脑弄坏。”
“你有毛病,好好的电脑,为何要把它弄坏?”
“这你别管,我自有用处。你教我把电脑弄得不能启动,却非常容易就修好。”
“是不是用这一招去勾引男人?”他在电话彼端坏坏的笑。
“不是勾引你就行了。”我对着电话吐吐舌头,仿佛他能看到。
“好吧,我教你。”他清了清嗓子,“教学开始,第一步,把机箱打开。”
我按下电话免提键,按照申贤仁的提示一步步做。
“最后是拔松硬盘数据线,记着,不要拔掉,只要让它接触不良就行。”
“数据线是什么?”我凑过电话旁问他。
“就是机箱内白色的宽宽的带子,接到硬盘上的。”
“哦。”我应一声,伸出手在小小的机箱里拨弄,全弄好后,再开机,显示器上显示黑屏,外加一串英文提示。
“好了。”我握着话筒欢呼。
“没见过你这种人,把自己电脑弄坏,还高兴得像捡了金子。”
“那是你少见多怪。”我轻哼一声道,“为什么不索性把那根宽宽的带子拔掉?”
“如果把数据线拔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你故意弄坏的。”
“哦?”我恍然大悟,由衷的道,“你真够朋友,下次我请你吃饭。”
“有空再说吧,你现在阵势已摆好,快去等着苏启天自投罗网。”
挂断电话,却看见章茜在花房里似笑非笑望着我。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我问。
“申贤仁对你挺不错的。”
“是还不错,我们是哥们儿。”我点点头说,“不过有时候他老与我拌嘴,气我。”
“你说,有时候我们是不是舍弃身边的人而去追求离自己太远的幸福。”章茜有感而发。
我正要回话,却听见身后传来刹车的声音。转过身向门外迎去,果然是他--我那太遥远的幸福,非常按时的到来。这一刻,他离我这么近,使我觉得幸福并不遥远。
“嗨!”还未等他下车,我就大声向他招呼。
他关好车门转过身,向我展开一个微笑。我注意到他的手里,拿着一张光盘。
他与章茜是第一次见面,互相介绍打招呼后,章茜说楼上有事,刻意避开。房间里徒然静下来,显得特别空旷。我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与他面对面站着,就连一双手,也不知该放在何处。
“是这台电脑吧。”他走至电脑前,按开电源问我。
“是的。”
电脑屏幕上显示出几句英文提示,按回车键,那串提示又重复显现。
“是硬盘的问题,如果不是硬盘坏掉,就是数据线的问题。”
他蹲下身子,关闭电源,打开机箱,非常熟悉把数据线拔下又重新插好,再按下开关。
我在他身侧,看着他认真专注的神情,心里不由心潮起伏,如果这个男人,爱的是我,那该多好。
“行了。”我看见显示屏上的蓝天白云,一阵欢呼,“你真行,我弄了半天。”
此话不假,我弄了半天,才把机子弄坏,而他,眨眼功夫,就判断出症状并修理好。或者并不是他真行,若是换了另一个男人,比如说申贤仁,也许可以在更短的时间修理好。然而,男人的能与不能,与女人爱他的程度有关。若是爱他,做些微一点小事,他都是最棒的。
话落,他蓦得转过头,直盯着我,深深的眸子里夹杂了许多不同的情感,半分钟后,才恍然一笑,“只是小问题而已。”
“哦。”我点点头,神情有些恍忽了。
刚才的这个场景,这句话,一定使他想起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段影像。他一定有短暂的时间,把我当成另外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是他曾经深爱过的。
“我们来看看网站效果图吧。”他起身坐在电脑椅上。
“嗯。”
他把光盘插入光驱,然后打开文件夹,找到文件,双击打开。
浏览器里先展现出一个美丽的Flash动画,动画完毕后进入用满天星做背景的首页。
“真漂亮!”我赞道。
“这是我改的,以前的美工,能做得更漂亮。”
“已经够漂亮了。”我贪心的盯着电脑上的画面,这是他一步步亲手做出来的。
“你若满意,我就让程序员套程序了。”
“嗯。我什么都不懂,你说怎么办,当然是对的。”我笑道。
“那就这样。”
他把光盘从光驱中取出,用键盘熟练操作关机。
“你又要走了吗?”我问他。
似乎每次与他见面,我都记不得相聚,只记得离别。每次他的离开,他的背影,都给我很深刻的记忆。
“嗯,下午公司还有会议。”
我看看表,已经是中午。
“你上次载我送我,现在又免费为我设计网站,还替我修好了电脑,我理应请你吃饭。”我为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其实最真实的理由是,我想与他在一起,不愿他这么快离开。
他犹豫片刻,然后回答,“好吧。”
我带着他穿过后巷,来到临海的一家餐厅。
“想不到从你们店里,只需十几分钟的路程,就能来到海边。”他有些惊讶。
“是啊,否则怎么叫‘海上花开’。”
“店名是你取的吗?”他问我。
“嗯,只是突然的在脑里冒出这个名字,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花能在海上盛开。”我笑着回答。
他低头喝了一口汤,缓缓道,“只要眼里有花,在哪里都能盛开。”
我喃喃重复他这句话,透过玻璃向外望去,海面白雾茫茫,沙滩上有一对恋人相拥走过,身后,留下一长串深深的脚印。走至海边,他们停下脚步,一起眺望海景。他们的眼里,一定有花吧。否则,不算美丽的海景,似乎并不值得在寒风中驻足观望。
“你的眼里有花吗?”我忽然问他。
他神色一怔,顿了一会儿回答,“曾经有过吧。”
“是你送的那束‘此情不渝’?”我追问。
他点点头,“可是鲜花总是太容易枯萎。”
“不对,满天星就不会。我买了一束送给自己,放了几月还没有枯萎。”
“满天星是花吗?”
“是。”我认真的点点头,“即便是太小,即便不引人注目,但也是花,是不能够被忽视的。”
“你知道满天星的花语吗?”
“好像是喜悦。”他回答。
“我认为满天星的花语,应该是永远。”
“为什么?”
“满天星的英文名是Baby\'s Breath,我把它翻译成爱人的呼吸,试问,谁不但愿爱人的呼吸能够永远伴在身侧?”
他莞尔,“这个理由很牵强。”
我扬扬眉,不置可否。
“下周六,会是我们公司五周年的庆典。”他忽然说。
他的话,使我摸不清头脑。告诉我有庆典举行,是要邀我参加吗?
“我们需要一批花,可以从你们花店订购。”未等我展开更深一层的幻想,他接着说。
“哦,这样啊。”我失望的道。
“不行吗?”他察觉出我的失望。
“行,当然行。”我急急的说,害怕他以为我不愿意,“可是要准备什么样的花呢?”
“依我说,全部送满天星,既代表喜悦,又代表永远。”我开玩笑。
“这样恐怕不行,太单一,况且,满天星只能作辅材。”他居然认真的与我分析。而我,又怎会不知道,满天星永远只能当绿叶衬红颜?
“我是说笑的,放心,我会替你选最好的花。”
“谢谢你。”他客气的道。
“是你照顾我的生意,应该我谢谢你。”
饭毕,我们沿着海滩绕路回去,他与我并排走着,因为天气寒冷,整个海滩上异常宁静,就连刚才那一对情侣,也不知所踪。
有雾,空气却异常的清新,我似乎能听到脚下沙子被压挤后发出的声响。听说,两个人沿着沙滩行走,如果印下的脚印深浅一致,那就表明,这两个人,是有缘份的。
我偷偷回头,看两排印下的脚印,我与他的,会一致吗?
寒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冷颤,缩了缩身子,双臂环抱。没有人相拥,只能自己温暖自己。
“你冷吗?”他侧过头问我。
“有点冷,出门时忘了穿大衣。”
他脱下外套,替我披上,“先将就吧。”
“那你怎么办?”我抓着灰色外套,感到一阵久违的温暖。
“我不冷。”
似乎很快,就回到翰林路。他坐进自己的车里,将临别时,忽然摇低车窗。
“我们的年庆,你也来吧?周六下午,在铭兰苑。”
“嗯,好的。”我不作思索,怕他反悔似的急忙答应。
“那天晚上,我会来接你。”他向我展开一个微笑,发动车子,绝尘而去。我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薄雾中,有一丝怅惘,也有万分的惊喜。
离别,因为有了对相聚的憧憬,而变得不再使人绝望。
夜间躺在床上,接到申贤仁的电话,他似乎非常关心我。
“怎么样,君入瓮中了吗?”
“你很三八!”我兴奋的说,“苏启向我们订了大量的花,还邀请我下周六参加他们公司的年庆晚宴。”
“看来你胜利在望。”
“不一定。”我忽然有些伤感,“他内心深处还藏有另一个女人,就是曾住在你那里的那位。”
“她已经是曾经了,可你是现在,也有可能是将来。”他安慰我。
“嗯。”我猛然想起一个问题,“参加晚宴是不是要穿晚礼服?”
“当然要。”
“哦,那我得去买一套。”
“当然,你要成为晚宴中最漂亮的一个,才能吸引苏启天的眼球。”
“是啊。”
“祝你如愿。”
“我也祝你生意兴隆。”我调皮的与他开玩笑。
“什么生意?”
“小偷生意呀,你总在夜间精神抖擞,除了这个神圣的职业,我想不出另外一个。”
“谢谢你的祝福。”
整整一个周,我都沉浸在无以伦比的幸福中。将作为苏启天的女伴参加他们公司的年庆,还有什么比这让人感觉振奋?
周五,我把一大车花篮送至苏启天位于扶源道君立大厦二十四楼的写字楼里。他的公司,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上好几倍,叫今天软件公司,很怪异的一个名字。
彼时苏启天正在开会,我吩咐临时聘请的工人把花篮摆放在门前、过道口。
所有的事情忙完,已经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刻,而苏启天,仍旧在处理一些公司事务。
“你们的老总真忙。”我对财务部结帐的女人感叹。
“这叫借酒消愁愁更愁,所以寄情于工作。”
“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一个女人呗。”
“什么样的女人?”我装作很不经意的问。
“据说她在公司创立初期,与苏总一起共过患难,后来公司渐渐发展起来,却突然离开。”
“最难以忘记的,就是患难之交。”我有感而发。
“是啊,所以她刚离开的那段日子,苏总日日借酒消愁。”
“现在看来,他好像已经振作。”我多么希望,那位女人的身影在苏启天的脑中渐渐模糊。
“只不过用工作来忘怀罢了,好不了许多。”
“失去的总是最好的。”我忽然有些伤感。
“当然。”女人看看表,非常抱歉的告诉我,“对不起,我要下班了。”
结束这场对话,我对苏启天的过往又了解许多。但是,为什么我的心却会分外酸痛?也许,爱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有太多过往的男人,就不要对他的曾经太过好奇,挖掘得越多,越伤心的,往往会是自己。
一个人走回家,念念不忘的是明天所需的晚礼服要去哪里购买,在天桥上,居然遇见申贤仁,他抱着一卷宝蓝色布料急匆匆走过我身边,待我大声叫他名字,才猛然回过头。
“你干嘛呀?”我指了指他手里的宝蓝色布料。
“家里的窗帘被风刮跑了,重新买一块布挂着。”他顿了一会儿道。
“就买这样一块布挂着?为什么不去布艺店订做?”
“那样太麻烦。”
“至少要绞个边,你不会做,我可以帮你。”我好心的说。
“不用,我赶着要。”他抓紧布料,生怕我抢了过去要替他绞边。
“不用算了,不过就一幅窗帘,干嘛那么着急?”
“我怕对面的女人偷看我洗澡。”他眨眨眼告诉我。
“臭美!不过这块布料真漂亮。”我摸了摸他手里的宝蓝色布料,仍不住赞叹,“做窗帘是不是嫌薄了一点?”
“好看就行了。”他扬扬眉,“对了,你的礼服买好了吗?”
我苦着脸摇摇头,“一直没看见中意的。”
“那就好。”他低声咕哝。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他耸耸肩,“没去Jv suis专卖看看吗?据说他们明天要进一批新货。”
“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我是天上事知一半,地上事全知。”他看了看天色,道,“时间不早了,我没空与你闲聊了,再见。”
说完,他大步流星离我而去。
真是个怪人,挂窗帘,需要这么急吗?
晚上在我们租住的花店二楼,章茜拿出前不久购买的晚礼服让我试穿。买这件晚礼服,是为了与林亦辉一起参加医学界的一个晚宴,可是临到要去的那天,林亦辉突然有一个重要手术,晚宴没去成,所以这件晚礼服从未被穿过,还是新的。
“能行吗?你比我要高半个头,身型也大一号。”我拿着礼服问。
“不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陆青说。
“衣服就像男人一样,只看不试,永远不会知道适不适合自己。”章茜把我推进卧室,“看我这么够朋友,把自己从未穿过的晚礼服借给你穿,你也应该试一试。”
“你是没机会穿。”我向她做个鬼脸,然后迅速把门关上。
脱掉厚厚的衣服,换上这件黑色晚礼服,走出门去,在镜子前面站着端详。
“腰身大了一些。”陆青说。
“裙摆太长,起码要穿五寸的高跟鞋。”章茜皱了皱眉头。
“那怎么办。”我哭丧着脸,进屋内换回原来的衣服。
“你不是说Jv suis要进一批新货?明天中午我们去逛逛。”章茜安慰我。
“申贤仁的消息,不知可不可靠。”我皱着眉头道。
“那位大帅哥应该不会骗人吧。”陆青念念不忘申贤仁有多帅。
“也不一定,他的话,只能信七成。”
“去看看,宁信其有。”章茜拍拍我的肩。
“也只有这样了。”
次日午,我与章茜来到Jv suis专卖。一进门,就感觉有些异样。
“你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劲儿?”我问章茜。
“是感觉到不妥,但却说不出有何不妥。”章茜回答。
话落,我就发现感觉不对劲的原因--正对面墙上挂着一件宝蓝色晚礼服。这件晚礼服只有单肩吊带,样式是Jv suis一惯的简约大方,没有任何多余的点缀。我扯了扯章茜的衣袖,带领她的目光移过去。
“Jv Suis一惯以来都是用黑白色系,为何今天居然有一件宝蓝色晚服?”章茜也觉奇怪。
“我也不明白。”
这时,在里面整理衣服的店员看见我们,走过来招呼。
“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吗?”
“把这件晚礼服拿下来试试。”我指着墙上的宝蓝色晚礼服对她说。
店员为我取下礼服,让我去试衣间试穿。
穿好礼服出来,虽然室内有空调调温,仍是感觉一阵寒冷。
“怎么样?”我勉强展开双手,转了一个圈。
“挂在墙上很普通,可是穿上身非常漂亮。”章茜瞪大双眼感叹,“简直像是为你量身订做。”
“真的吗?”
我快步走至镜子前,前后左右看了一遍。的确如是,无论是肩、腰、裙摆,都非常合适,不知情者还以为制衣人为我量过尺码。
“怎么会这么合适?”我不敢相信的再转一个圈,满心欢喜。
“小姐,这件晚礼服真像特的为你做的。”
“有其它大一号的尺码吗?我也想买一件呢。”章茜开玩笑说。
“对不起,这件礼服只有一件。”店员非常认真的回答。
“不用当真,我是开玩笑。”
“这件晚礼服好像不是Jv suis的风格。”我有点不自然的拉了拉礼服上的肩带道。
“是啊,一直以来,我们Jv suis都只买黑白两色系的衣服,我也觉得这件晚礼服的颜色有些不对。”店员笑意盈盈解释,“分店长也就此问过设计师。”
“他怎么说?”
“他说,只要是他设计做出来的衣服,就是Jv suis的风格。”
“你们的设计师真有意思。”我笑着说。
“是有意思,不过脾气也有些古怪。”
“能设计出这么多美丽的衣服,一定是个有品味有傲气的女人。”我说。
“不。”店员摇摇头,“他是个男人。”
“男人?”我不敢相信瞪大眼睛。
“男人怎么会设计出如此完美的女装?”连章茜也不敢相信的插话问。
“我也不知道。”店员颇为自豪的说。
“真想看看你们的设计师长什么模样。”
“这个愿望很难实现。”店员苦笑道,“连我都没有见过他。”
“神秘的男人!”
我把礼服脱下,拿在手里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没有发现一点瑕疵。
“这件礼服太完美了!”我掏出钱准备付帐。
“请问小姐姓牟吗?”店员突如其来问一句。
“对。”我点点头,“有疑问吗?”
“没有。”店员笑盈盈的回答,“我替小姐包装好。”
提着礼服袋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不对劲儿,这么宝蓝的颜色,我像是在哪里见过。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宝蓝色。”我告诉章茜。
“应该不会,这种蓝色很罕见的,一般的蓝没有这么纯正。”
忽然我忆起,昨日在天桥上遇见申贤仁,他的手里不就是拿着这么一匹宝蓝色的布料吗?当时我还置疑他用这种布料做窗帘会不会太薄。
“申贤仁做窗帘就是用的这种布料。”
“你一定看错了。”章茜想也未想就否定我,“这么华贵的布料谁会用来做窗帘。”
想想也是,谁会用这么单薄又昂贵的布料来做窗帘,一定是我的记忆有误。昨日他手里抱着的,不过是一匹色彩差不多的普通布料而已。
回到家里,我换上礼服,在外面套了一件厚厚的大衣,这件黑色大衣,也是Jv suis出品。
“感觉怎么样?”我转过身问章茜陆青。
“真美!花了不少钱吧?”陆青说。、
“是啊,把她的积蓄差不多花光。”章茜替我回答。
这件礼服,的确价格昂贵,但用我所有的家当去换一段美丽的爱情,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到了约定的时间,苏启天非常准时的把车子停在花店门口。很意外的,他今天穿了一套白色礼服,走进店内的时候,让我眼前一亮。
浅色原本这么适合他,为何他却总要笼罩在灰黑色中,让自己无法舒展。
“今天你真漂亮。”他望见我后说。
若是换了别人,比如说申贤仁,我一定会强辨,难道以前的我不漂亮。但这句话从苏启天的嘴里说出,使我只是一阵的脸红,连话都不知如何回应。
“有满天星卖吗?”他问。
“有啊。”我急忙回答,“难道我送去的花不够多,还差?”
“不是。”他微笑着摇摇头,“你送的花很好很漂亮。”
当然漂亮,那些花都是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亲自去花农那里挑选的,朵朵新鲜亮眼。他赞这一句,也不负我一天的劳苦了。
“另外还需要满天星?”我问。
“嗯。”他微笑颔首。
我去花房挑了一大束满天星,包装好递到他面前,他掏出钱夹打算付款。
“不用了。”我急急的说,“你照顾我这么一大笔生意,这束花就当我送给你。”
“这束花的钱,一定要付。”他坚持把钱放在桌子上,“这么多,应该够了吧?”
“已经很多了。”我轻笑着说,“好像还没有人特的花一百元买一大簇满天星。”
“凡事总要有个开始。”他若有所思。顿了一会儿,又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应该出发。”
“嗯。”我点点头,转过身与章茜她们说再见。
陆青忽然凑到我身边,向我眨眨眼,低声说,“牟姐,祝你好运。”
好运?今晚的我会好运吗?我望着苏启天怀里那束满天星,这束花他会送给谁?
晚宴比我想象中的盛大,除了今天公司的所有员工,还包括IT界精英与本城名流。这样的盛会,是我始料不及的。
作为苏启天的女伴走在他身旁,居然有些怯场,生怕行差踏错,给他丢脸。身侧的他,却是挥洒自如,谈笑自若,已是习惯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氛围。
与人微笑、颔首、举杯,一个小时下来,差点累坏自己。刚松一口气,在偏厅的沙发上坐下,忽然他的手机铃响,走了一边去接听。
褪去大衣的我,穿得非常单薄,一个人坐在沙发里,很是不自在。
“嗨!”我听见有人与我打招呼。
抬起头,是那日在今天公司认识的财务部小姐,今日的她着一袭浅红色露肩礼服,看上去高贵大方。
“你好。”我笑着向她问好。
“想不到你与我们老总是这层关系。”她在我身旁坐下。
“什么关系?”我不知所谓,“他只不过邀我做他的临时女伴而已。”
“据我所知,自从那个女人离开后,苏总参加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是只身一人,并无女伴。”
“真的?”
他在买花的时候曾说,凡事总要有个开始,那么,我会不会是他的一个新的开始?思量至此,我的心咚咚跳,脸也开始火辣辣泛红。
稍后,苏启天接完电话,非常抱歉的告诉我,临时有要事。
“那我先回去。”我有些失望。
“我送你。”他说。
“你有重要的事要处理,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回去。”
“那怎么行?天这么晚了,再加上你穿着礼服,行走并不方便。”他坚持。
“好吧。”我知道倔强如我,却无法拗过他。
披上大衣,刚出门厅,却听见门侧花坛边有人私语。
“今日苏总的女伴是远远不及以前那一位。”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根本没得比。”另一个声音说。
听闻这样的议论,我的身子硬得快要僵掉。偷偷打量苏启天,他的眉头紧皱,神情严峻,忽然驻足故意咳嗽几声。
花坛边的妇人,看模样多半是苏启天公司的职员或家属,听闻咳嗽声,侧过头大吃一惊,随即转身低头,不再言语。
“请你不要介意。”上车后,苏启天抱歉的对我说。
“怎么会?”我强笑回答。
可是,又怎会不介意呢?话已入耳,洗也洗不去了,一直到花店门口,我的耳里回响的仍是那一场对白。以前的那位女人,是不是叫尹曼君?她留给众人的印象已如此之好,更何况在苏启天心中?
我绝望的想,他一定无法忘记她。
“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女伴。”苏启天郑重的向我言谢。
“这是我的荣幸。”
彼此告别后,我背转身向店里走去。又一次的经历离别!我多想回过头去,再看他一眼,却知道,并无回头的理由。难道我们,注定要等到没有相聚的时刻,才可以不经历别离?
“牟星。”他在后面叫住我。
“什么事。”我欣喜而又迅速的转过身。
他从车里拿出那束下午向我购买的满天星,走近我身前,把花递给我。
“这束满天星送给你。”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非常艰难的说。
“你送花给我?”我接过花,有些不敢置信。
“你喜欢满天星,不是吗?”
“喜欢。”我开心的回答。
我喜欢满天星,但更喜欢的,却是他送我的满天星。也许,无论他送什么给我,都能让我欣喜万分。
离别因为有了这束满天星而变得美丽,因为有了她,使我感觉到重逢在望,更有可能在今后的某一天,我们可以永不告别。
章茜非常突然的告诉我,她要搬去林亦辉位于景洲花苑的公寓。她做这样的决定,是因为那位笑起来很甜的姜护士向林亦辉频送秋波。
“我在的时候,她都那样,可想而知,我不在的日子,她怎样勾引林。”
“搬过去能代表什么?能阻止他们在医院见面吗?”我追问她。
“不能,但至少可以让她清楚明白我与林的关系。”
看着她悲愤的模样,我忽然伤感,也许,她的这个决定,不过是让她自己确信她与林亦辉的关系。
“林亦辉为何不解释清楚?”
“他说姜护士并未向他告白,如果突然摆在台面上说,会影响同事之间的关系。”
“他都不去努力,你需要这样做吗?而这样做,对你公平吗?”我问她。
“爱情本就不公平,爱人的人,总会显得卑微些。也许这样,才能挽救我的爱情。”她哀哀的说。
爱情需要靠挽救才能维持时,是不是已经不可挽救了?我在心里问自己,却不敢给她打击。
“你好傻!”
“你不也一样。”章茜轻叹一声来到窗前,拿起那束装在花瓶里的满天星,“这束花在这里摆放了好多天了吧?送花人可曾来过?”
我垂下脸来,心痛得不忍多看花一眼。原本以为,这束满天星会是我的转机,但它却像一个休止符,终止了苏启天与我的联系。
“他有可能公事繁忙,抽不开身。”
“那林不与姜护士解释清楚,也有可能他心太软,不想让她伤心。”章茜忽然大笑,“瞧瞧,我们多会为自己所爱的人寻找借口?”
“我们何尝不是为自己寻找借口?”
章茜还是决定搬走,用她的方式努力挽救她的爱情。她说,试过后,若是失败,只会伤心,不会后悔。这句话使我心有戚戚,开始支持她的不顾一切。
我们的人生,是多么需要无怨无悔!
林亦辉这天加班,把房钥匙给她,让她自己过去。她显得非常愉悦,几乎忘掉为什么而搬家,也许,并不是真的忘了,而是把这个缘由深埋在心底。
而我,看着她的模样,想着朝夕相处的伙伴将要离开,只能黯然神伤。
“为什么不等他有空时,再搬?”
“我不想成为他的拖累。”
“有时候女人的盈弱,也是一种筹码。”我告诉她。
“可是林应该喜欢独立一些的女人,他的工作已经够他烦的了。”
章茜的行李并不多,随身的家当不过一些衣物与日常生活用品,一个大行李袋就装下。车子将要驶走,我与陆青站在花店门前挥手相送,一腔的不舍。
“你们这样让我感觉到生离死别。”章茜挤出一个笑容。
离别,即便是异常短暂,都会让人倍觉伤感。
屋子里少了一个人居住,顿然显得空荡荡,望着章茜曾住过的房子,无限感慨。
一个人要离开另一个人,真是太容易。只要略为收拾,行李箱一提,就可以走得远远。
这样的想法,让我感到害怕。与我如此亲密的章茜都可在一夕之间离开,那苏启天呢?我们之间的维系仅只一束满天星,他若要消失,岂不更容易?
我拨电话给苏启天,强烈的想知道他还生存于这个城市,没有离开。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他久违的声音。
“我是牟星,上次的花款已经收到。”
“那就好。”
“你照顾我们生意,按理说,我应该答谢你。”
“你们花店的花很好很新鲜,并不是我刻意照顾。”
“你现在有空吗?我只是想送一些花放在你的公寓内。有植物的妆点,每天盯着电脑也不会累了。”想见面的欲望使我坚持。
“好吧,刚巧网站程序已经做好,你顺便来看看。”
他告诉我住址,原来他住在与金樟花苑相隔不远的一幢大厦,很巧合的是,也是八楼。
他是特意选择这个住所,这个楼层吗?只是因为住不进金樟花园C座802室,只能选择遥遥相望吗?
我抱着几大束花按响门铃,门被打开,他出现在我面前。才不过几天的功夫不见,我却感觉仿若隔世。
“你好。”我艰难的从花后面探出头,向他打招呼。
他微微颔首,从我手里接过花,放在沙发边的桌子上,然后转过身,笑着对我说,“仍旧是有许多的满天星。”
“希望你能喜欢。”天知道,我是多么希望他能想我所想,爱我所爱。
“很美丽。”
“要不,我替你插上?”
我注意到他的公寓里,有许多空花瓶,几乎是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是因为以前与他相爱的女人也喜欢花吗?那我这样做,岂不是自讨没趣,白白勾起他的回忆。
偷偷打量,他似乎若有所思,之后,点点头道,“好的。”
话毕,与我一道收集桌上的花瓶,去厨房装水。
花瓶共有十个,全都蒙上厚厚一层灰,相比洁净整齐的房子,这让我感到奇怪,却不敢寻问,只有猜测。也许是他怕睹物思人,不愿触及,亦有可能因为这些花瓶是他的至爱,他不愿让打扫清洁的工人碰触。
然而两种揣测,都让我感到悲哀。
所有的花被分成一小束的,分别插入小花瓶中。当花瓶归位重又摆放在各个桌子上时,整个屋里温馨了许多。
“谢谢你的花,这使我的房子清新了许多。”他由衷的感谢我。
“其实你的房子应该每隔一段时间换上鲜花,那样既妆饰了房子,也让住在里面的人精神些。”
“看来有这个必要。”他环视一周,点点头说。
“这样吧,以后每隔一周,我替你送鲜花妆扮房子。免费的。”
“怎么能免费呢,不行。”他的语气坚定。
“那就按进价给你,只要以后周年庆你向我们订花就好。”我害怕他拒绝,急忙改口。
“好吧。”他望着我点点头,顿了一会儿道,“你为我布置了这么美丽的家,也该看看我为你做的网站。”
跟着他走进书房,看见电脑显示屏上正映着我们花店的网站,以满天星为背景,显得非常淡雅。
坐下后,他向我演示网站购物程序,一步步,非常耐心的向我讲解。
“做成这样一个购物网站,客人进来,只需把要购买的花放进购物车,然后下订单,并在订单附言中写明送花的时间地点与收花的人,也可留下祝福的言语。后台的财务管理,能够方便的管理卖花的收入以及统计报表。这样一来,可以缩短订货时间,同时提高效率。”
听闻他的讲述,再想想我以前所制的网站,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功能完善许多。
“谢谢你。”
“我们总是这样互相言谢,是不是显得太生疏。”他忽然望着我说。
我们不生疏吗?我也望向他,仔细盯着他的眉、眼、口、鼻。他的人,于我来说,应该是亲近还是遥远?忽然,眼前模糊了他的身影,而我的眼中居然涌出泪水。 在他面前,我如此失措,连流泪,也不知为了什么。幸好他已经背转身去,没有见着。兴许是见着,装作未见。
他从光驱中取出刻好的光盘,放进一个光盘盒里,递到我手中。
“把这个拿回家去,上传至你的网站空间,就可以用了。”
我点点头,握紧光盘,似乎没有久留的理由,笑了一声道,“天色已晚,我该回家去了。”
“我送你吧?”他说。
“不用,你替我做网站,也很辛苦。”
“那好,你自己小心一点。”他不再坚持。
他的不坚持,让我非常失望,在关门转身的那一刻,感觉到心里一酸。
下楼的时候,我选择走楼梯,这样做,会使我们的离别显得缓慢些。一步一步,一阶一阶,我离他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忽得,脚下踏空,我的身子扑了下去,只听得脚关节一响,一阵巨痛袭来,我的脚被扭伤。
剩下半层的楼梯,都是一瘸一拐走过,出了大楼,脚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好不容易来到大街上,却发现所有的的士都载满了人。
也是,寒冷的季节里,谁愿意徒步而行?
“牟小姐。”
正当我弯下腰去轻揉脚裸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叫我。谁会这么客气的叫我牟小姐?
抬起头,却发现是申贤仁,双手插在牛仔裤荷包里,恶作剧似的笑着,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在黑暗中放光。
“怎么啦,脚扭伤了是吗?”未等我开口,他问我。
我皱着眉头点点头,“明知故问。”
“都痛成这样,居然还能斗嘴,不简单!”他走近后,背对着我蹲下身子。
“干什么?”
“背你呀,难道你想这样一瘸一拐非常难看的走回去。”
望着他挺拔的背脊,我有些犹豫,这一生,还只有覃泽臣背过我。
“不太好吧。”我小声说。
“什么好不好,快点。”他没有耐心的催促我。
在他的一再催促下,我伏上他的背,感觉他起身,背我向前走。
“别看你个子小,还真压秤。”他大声告诉我。
“要是嫌我重,就让我下来。”我比他声音还大。
他摇摇头,不再言语,任劳任怨背着我往前走,来到金樟花苑大门口,突然转身进去。
“为什么去你家?”
“难道回你家?”他侧过头问我,“我乃一文弱书生,能背着你走那么远的路吗?”
我被他的形容给逗乐,满怀笑意的说,“你这样子,也能叫书生?”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他居然文绉绉的说。
乘电梯至八楼,一直到走进802室,他才把我放下。回过身来,发现他一头大汗。
“我真的很重吗?”我问他。
他抽一张纸巾,擦了擦额上的汗,在我身旁坐下。
“比我以前背过的重一点,但也不算特别重。”
“你背过很多女人吗?”
“嗯,多得我都记不清了。”
“会有这么多?”我追问他。
“别提那些女人了。”他站起身,去卫生间端出一盆热水放在我面前,“烫烫脚吧,用热毛巾把脚裸捂一捂。”
“没有药膏,就这样能行吗?”
“听我的,没错。”
说完,他打开电视,自顾着看T型台上那些穿得花枝招展的模特儿走猫步,越看越入神,居然忘记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
“喂。”我凑近他耳朵大喊一声,使他像从梦里惊觉一样猛然一怔。
“看来你对美女真是没有抵抗能力。”我有些愤愤不平。
“是男人都这样。”他慢悠悠的端盆子出去倒水,又慢悠悠的踱回来。
我穿好袜子鞋子,向他冷哼一声,站起身打算回家。他并不过来扶我,似笑非笑的倚着沙发站着,像看戏般,望着我一瘸一拐的表演。
脚比刚才更痛,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痛,才走到门口,已是支持不住。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终于忍不住对着他大声说。
“我要让你亲身体会一下,今天凭自己走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那怎么办?”我低下声来。
“在我这里住下。”
“住你这里?”我头摇个不停,“不行不行。”
“怕什么,这里又不是老虎窝,我不会吃了你。”
末了,只得打电话回花店,告诉陆青,因为脚伤,已在申贤仁的公寓里住下。
他还算大方,让出卧室给我睡,自己从柜子里抱了一床绵被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他长长的身子倦在沙发里,甚是不能伸展,我有些过意不去。刚想道谢,他却说第一次是客,让我睡卧室,如果明天还赖在这里不走,就只准倦在沙发上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让人骂也不是,感激也不能。
躺在软软的大床上,四周的墙都被刷成淡粉红色,加上朦胧的灯光,这屋里的环境都带着浓浓的脂粉味。
“这墙不是你刷的吧?”我大声与睡在客厅里的他对话。
“不是,搬进来就是这样。”他怕我听不见,关上电视说,“这屋里的东西,我基本上没动过。”
“不知道前任房主是什么样的女人。”我喃喃自语,未料还是被他听见。
“又在想你那位苏启天了吗?”
“想也没有用,他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
“爱一个人,总得有耐心。”
“有耐心就能得到爱吗?”
“当然不一定。”他长叹一口气,“爱情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你说我是不是该求你把房子卖给他?”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也许我使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会感激我。”
“你要的只是感激吗?”他忽然冷笑,“感激如果能变成爱情,我也不至于如此了。”
是啊,我要的并不是感激,想着他若是住在这里,心里感激我,朝思暮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我就会心酸疼痛。
“你爱过一个遥不可及的人吗?”我突然问他,可是客厅里却迟迟未传来声响。
他,是睡着了吗?
第二天清晨,脚裸又肿大许多,揉揉脚,居然痛得更厉害。
“你那方法行吗?”我大声问还在睡觉的申贤仁。
他翻了一个身,差点落在地上,睁开眼说,“什么行不行的?”
“扭伤后用热水烫脚。”
“当然行,以前我就是这样敷好的。”
“可是,为何我的脚肿更大了。”
“不会吧。”他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身来,来到卧室里。
“好像是比昨天更大一些了。”他瞪着我的脚观详了半天。
“是啊。”我望着肿得发亮的脚一阵害怕,“你说会不会越肿越大,然后扑的一声,撑破了?”
他听后,一阵好笑,“你以为是吹气球?”
“这比吹气球还要大得快。”我盯着脚,感觉一会儿功夫,脚裸又肿大不少。
“走,我带你去看医生。”
脚已经塞不进鞋子里,他找了两只他的大袜子要我穿上,然后背我至楼下,安置我坐在大厅里的凳子上。
“等我一会儿。”他向我眨眨眼,转身出了大厦。
我这模样,想不等他也难。我望着肿得像个大馒头的脚,心里牵挂,若是一周内不能消肿,如何送花给苏启天?我宁愿其它的日子痛千倍万倍,也不愿误了给他送花的时间。
正思量中,突然看见申贤仁从门外走来。
“你去干什么了?”
“拿车。”
“拿车?你有车?”我从未想过这种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人物,也会买得起车。
他点点头,重新把我背起来,出大厦门,放我进车里。
“你不是说我是小偷吗?偷一辆车只是小菜一碟。”
“可为何昨日,你不开车送我回家?”我有点气他。
“我没这个义务。”
他坐在驾驶位上,替我系好安全带,启动车子,飞奔而出。
“能不能开慢点。”他开车的架势,让我想起飞车党。
“你不怕你的脚肿破吗?”
“可我更怕与你同归于尽。”
“这叫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油嘴滑舌。
“就算死,也不能与你死在一块儿。”
“那与谁?”
“当然是自己心爱的人。”
来到医院,他停好车,背着我走进中医科的专家门诊室。端坐在里面的是一位老专家,看上去有些年岁,胡子长长,让人一看,就联想到古代的江湖郎中。
“老医生,她的脚扭了,您快替她看看。”还未等坐稳脱下袜子,他就说。
老中医不急不燥,缓缓踱到我面前,看了看高肿的足裸,而后感叹,“肿得还真大。”
“我昨天要她用热水烫过。”申贤仁忙解释。
“怎么能用热水烫?”老中医侧过头去,面朝他,一脸责备。
“那应该怎么办,我以前扭伤了,就是用热水敷好的。”此刻的申贤仁,一改往日的骄横,像个求教的学生,异常虚心。
“刚扭伤时,本应该用冰块冷敷。”老中医忽然笑了,“不过没关系,我用针扎扎,拔拔火罐,就没事了。”
“可以完全好起来?”申贤仁追问。
老中医点点头,然后对我笑语,“你的男友真体贴。”
我恨恨的瞪了申贤仁一眼,他如果再体贴一些,我的脚就废了,再说,他怎么会是我的男友?
“六天之后,我能自己走路吗?”我问医生。
“勉强可以。”
听闻老中医的回答,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就诊完毕,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申贤仁送我回家。
“我们是不是有夫妻相?”申贤仁忽然问我。
“没有。”我断然道。
“如果没有,为何我们会一再被人误会为恋人?”
“他们眼花。”
“是他们眼花!”他摇头晃脑,一如古代书生吟诗作对时的样子,“我就纳闷,如我般玉树临风的男子,为何与你有夫妻相。”
回到店里,章茜与陆青出来接我,看见我的一只大脚,惊异的说不出话来。
“就算扭伤,也不会一夜之间变这么大。”回到卧室,章茜指着我的脚问,
“都是拜申贤仁所赐。”
听我说完事情的始末,她俩一阵大笑。
“你说那位申贤仁是不是爱上你了?”章茜古怪的笑着。
“应该不会吧,他知道我喜欢谁。”我若有所思的摇摇头。
“可爱情的事,怎又说得清楚?你何尝不知苏启天心里另有其人,可还是一无反顾啊。”
“我与常人不同,有自虐倾向。”我若笑着说。
“那位姜护士也知道林亦辉已经有我,可还是不死心的纠缠。”
申贤仁有可能爱我吗?我在心里问自己。他有时与我恶言相向,但最终还是妥协顺我的意去做,时而玩世不恭,但遇到有事,总还是能非常冷静的替我分析。
可是,爱又如何,不爱又怎样,爱情不是我们能挥洒自如,指挥若定的。我们不能命令自己去爱谁,也不能逼迫自己不爱谁。
也许,这就是爱的奇妙,也是爱情的魔力。
在不能自由活动的这几天,我把苏启天为花店所做的网站传至网上,这个程序非常完美,即便是最细微的地方,苏启天也为我们考虑得非常周到。
我能想象出,他每天在繁忙工作之余,神情专注替我们做网站的样子。
“真漂亮。”一向要求很高的章茜也忍不住赞叹。
“是啊,你看看,已经有一位客户通过网站购花了。”陆青指着新客户通知大声说。
我在欣喜之余,不由暗暗问自己,他不要酬劳为我做如此精美的网站,是有一点点爱我吗?
“你怎么了?”见我发愣,章茜推推我的肩问。
我缓过神来,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苏启天为我们做的网站,会如此精美。”
“他应该对你动心了。”章茜仿佛看透我的心思。
“会吗?”我问章茜,更多的是问自己,“可是,我总感觉到他的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
“也许他正试图忘掉她,也在尝试爱你。”
“也许吧。”我认同章茜的猜测,因为我无法说服自己苏启天对我没有任何感觉。
一周后,我抱着一大束花,早早来到苏启天所住的公寓,按门铃时,里面却没有回应,也许他还在回家的路上。
我抱着花,倚在门前等待。
谁说等街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于我来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等待所爱的人归来。
我牢牢的盯着空荡荡的过道,直至苏启天高大的身影现在眼前。
他的步子迈得很大,渐渐近了,尚能看见额头上缀着的汗珠,显然是急匆匆赶回来。
“对不起,让你久等。”走到我面前,他非常客气的道歉。
“我也是刚到。”我轻描淡写的说。
“没办法,临时有些公事要处理,所以耽误了。”
看着他着急的解释,像约会时晚到的男友,又像就餐前晚归的丈夫,我不由浮出会心的微笑,随即又怕他察觉,隐了去。
走进屋内,照例拿着花瓶去厨房灌水。
“你的脚怎么了?”他注意到我走路时的脚跛。
“上周回去的时候在楼下扭伤了。”
“那你应该多休息,不应该走来走去。”
“已经好许多了。”我忍痛让自己走得像正常人般。
“你还是在一旁坐着,我自己来。”他从我手里接过花瓶,罐了水,把花分成小束插入。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所有的花瓶内都插满了花。
“谢谢你的花。”他为我倒了一杯柠檬汁,加热后,放在桌上。
“你不是说过,让我们不必如此生分。”
“嗯,是的,那么以后,即便心存感激,我们也不要对彼此说谢谢。”
“好的。”我高兴的点点头。
不用道谢,不必那么客气,是否真的能让我们的关系更近一步?
加热后的柠檬汁,抿一小口,也是倍觉酸楚的,但因为心里甜美,一大口喝进嘴里,却丝毫没有酸楚的感觉。
再甜密的时刻,都会有告别的来临,将分别时,他叫住了我。
“还有什么事吗?”
他从钥匙环里取下一把钥匙放在我手里,怜惜的说,“这是大门的钥匙,下次来时,若我没回来,你自己开门进来。”
“这不太好吧。”
“我们说过,不再客气生分,不是吗?”
“好的。”
我握着留有余温的钥匙,走在回家的路上,像捧着一件至宝,格外珍惜。他把大门钥匙给了我,难道仅仅是担心我在门口等他?
而我,更宁愿相信,这是爱的暗示。
与章茜交换心得,把那把钥匙握在手里让她过目。
“他一定是爱上你了。”章茜非常肯定的说,“男人其实是一种非常需要安全感的动物,当初我与林亦辉,相恋许久,他才肯把钥匙交给我。苏启天把钥匙给你,表示他的心已经向你敞开。”
“我也希望如此。”
“一定是的。就算不是,离这个目标也仅只一步之遥。” 章茜拍拍我的肩,用鼓励的语气告诉我。
可是,一步之遥是多远呢?小孩的一步,只有十几厘米的差距,可孙悟空的一步,纵使没有十万八千里,却也有五万里。
我们的一步,因为爱与不爱而缩短加长。
在我的脚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接到申贤仁的电话。
“你的扭伤好些了吗?”他在电话彼端问我。
“差不多已经复原,谢谢你的关心。”
自从章茜与我分析申贤仁对我的感情后,我与他对话,再没了以前的率直随便,而变得客气起来。
“不是说好,在你的伤势减轻后给我电话。”他稍有一怔,然后语气里带有责备的对我说。
有吗?我与他有这样一个约定吗?也许当时他随口说说,我也就随口应了,想不到他这么认真。
“算了算了。”见我半天没说话,他语气软下来,“我用热敷把你的脚弄成那样,心有不安,所以才会特别关心。”
“我并没有怪你。”我温柔的说。
“你是牟星吗?”他突然问。
“是啊。”
“你怎么变了。”他有些沮丧的说。
“怎么变了?”
“我也说不清,感觉上变了,变得生分了。”顿了一会儿,他道,“没关系,知道你的伤无大碍,我也就放心了。再见。”
这样,算是用一种不外露的方式拒绝了他吗?挂上电话,我的心一阵不忍。爱情注定是衷诚与排他的。我对我爱的人专情,就注定要对另一个爱我的人生分。
第四章:十二个月的思念
海上花开的网站逐渐得到人们的认可,越来越多的客户选择网上购花,方便快捷,也免去车费与话费。这样的趋势,使我们除了送花以外,可自由支配的时间越来越多。
陆青在花店生意日渐变好的时刻与我们说再见,他的江成俊已经从花农那里学成归来,他们相约共同开花店的梦想将要实现。
经过几月的相处,我与章茜都十分不舍。
“不能再多留一些日子吗?”
人总有这样的时刻,知道一个人,任你再苦苦相求,也会离开,但却还是心存侥幸。就像我们,知道挽留也枉然,但却忍不住要说。
“不能,恰巧县里有一个地段不错,价格也还便宜的店面要出租,如果错过,就很难遇到了。”陆青忍住将流下的泪水,“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与章茜都明白这个道理。强笑着送陆青去车站,临别时,把准备好的三千元钱放在她手里。
“这怎么行,说好不要工钱的。”陆青坚持不收。
“也没有多少,算我们贺你开店的心意。”
容不得她推还,我把钱放进她的荷包里。
本是春末,太阳照射在身上,已经有了温暖的感觉,但离别,总让人联想到萧索。
无论外界的景色怎样,温度如何,内心都是痛的。
送别后,独自一人回到店里,统计客户所下的订单。也许,这本就是个离别的季节,许多人都在送花赠言里表达千里之外的思念。
离别,离别,难道人与人相聚之后,注定离别?未到四点,我就忍不住捧住已经整理好的花束,向苏启天位于济北路的住所走去。
通过每周送花的交往,我与他已经步入一个非常朦胧的阶段,彼此之间并未说破,但可以感觉出,他并不否认,也不抗拒。
我真切的相信,我们之间,不会有别离。
路过一家精品店,沿街的玻璃橱窗里一字排开摆设着十二个水晶花瓶。我被这水晶花瓶吸引着走进店内,仔细打量它们。
十二个花瓶分别代表一年中十二个月份,每一个月份的花瓶上,都刻着爱的絮语。精品店的老板告诉我,这十二个花瓶,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叫“十二个月的思念”。
“我买下这十二个月的思念。”本已经喜欢上这一组晶莹剔透的花瓶,再加上这个美丽的名字,我已然爱不释手。
怀抱着一束花,一组水晶花瓶,来到苏启天的寓所。很喜欢苏启天不在家时,我自己开门进去的感觉。这样让我感到,我是在回家,回一个久已期待的家。
我把以前的十个花瓶收进柜子里,换了我的思念散布在各个房间的每个桌子上。特的选了四月份的花瓶,摆放在床头柜上。这样,他在每煺隹?鄣牡谝皇奔洌?突峥醇?以诒驹吕锒运?乃寄睢? 四月的爱情絮语:阳光弥散在世间每一个角落,就像我对你的思念。
可他,会知道我对他的思念吗?
终于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紧接着,苏启天推门进来。
“你买了新的花瓶。”他居然在进门后,立即发现我的十二个月的思念。
“嗯。”我幸福的点点头,“你知道这些花瓶叫什么名字吗?”
他摇摇头。
“一共十二个,叫十二个月的思念。”
“很古怪的名字。”他笑了笑,不经意的问,“以前的花瓶呢?”
“收进餐厅的柜子里。”
“那些花瓶是该换掉了。”他喃喃的说。
“你喜欢这些水晶花瓶吗?”我不放心的问他。
他点点头,“喜欢。”
“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每个月的花瓶上,都会有一些字。”我怕他太粗心,无法看到花瓶上细细的字。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道,“今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用餐。”
“嗯。”
披了外套,我与他一起下楼,出了大厦,行至金樟花园附近,从一条斜路叉了进去,而后左转右转,才发现一个小小的日式料理店。
“都一年多没来了,这里还是老样子。”他近乡情怯般的感叹,迟迟不肯推门进去。
稍后走进店里,他含笑与料理店老板打招呼,而后,甚至没有丝毫犹豫,挑了一个靠屋角的位置坐下。一切给人的感觉都是,他非常熟悉这个地方。
这家店在金樟花园附近,又是一年前常来的地方,那么一年前,经常与他同来的人是谁呢?
“一年多前,你与她是不是经常来这里?”我忍不住问他。
这是我在彼此交往后,第一次向他提起她。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无法道明名字,但听闻这句问话,他立即明白我话里的她是指谁。
他有稍许的一怔,然后轻松的笑道,“这里的红酐鱼刺身很好吃。”
如果他没有这稍许的一怔,如果他回答我是,也许我心里还好受些,可是他那么轻松的避开话题,使我感觉到,他还是没能忘掉她。
我以为他忘掉了,其实,他只不过将她埋在心底。
“这是她喜欢的食物吗?”我心里一急,冲口而出。
“快吃吧。”他似乎不愿与我多谈。
一顿本应情浓温馨的饭局,被我的好奇冲动破坏掉。嘴里吃着不知何味的日本料理,偷望着他渐渐凝重的脸。
他一定生气了,我在心底揣摸。
为什么要这样性急?为什么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在相隔一年多后带着我来到这家日本料理店,一定是下决心忘记前尘往事,而我,却偏又连连追问,不给机会让他忘掉。
然而一切都无可挽回。饭毕,我们走在小路上,彼此之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无法重新拾起话题。
“好吃吗?”他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好吃。”我急忙讨好似的说。可只有上帝知道,我的食不知味。
“我送你回家。”快要走到济北路时,他告诉我。
此刻,他的心一定不在我身上,那我又何必苦苦留住他的人?有的东西,想留也留不住,不如早些放手。思量至此,我有些负气的说,“我自己搭公车回去。”
“那我送你去公车站。”
“好。”我展开一个微笑,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笑里,隐匿着多少失望。
他只是随口说说,并不是真心要送我回家。
公车在我们刚走至公车站就抵达,仿佛我们真的没有久聚的缘份。
“我走了。”上车的时候,我回头向他告别。
他向我点点头,叮嘱我,“一路小心。”
车子启动,看着他向我挥手的身影越变越小,我的心里忍不住一阵难受。
我们,是不是再也不能靠近?
“我是不是太心急了。”与章茜谈心时我问她。
“不是心不心急的问题。”章茜说,“有些事情,是永远都不能提的。”
“我明白这个道理,可却无法使自己不介意他的过往,冲动起来,什么都忘了。”我轻叹一声道。
“可要留住男人,这是最好的办法。”
“关于姜护士,你可有问过林亦辉。”我忽然问她。
她摇摇头,“也许问了也是白问,只能使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
“那如果是真的怎么办?”
“如果苏启天真的忘不了以前的女人,你会主动选择离开吗?”章茜反问我。
我想了许久,摇摇头道,“不会,我无法离开他。”
“那就对了,即使知道事情的真相,还是无法离开,不如让自己活在一个谎言中,以为一切都没发生。”
“这样岂不是自欺欺人。”
“许多感情,都是从自欺开始的。”
是啊,我们爱上一个人,往往就是因为感觉到,之前的他,对我还不错。最后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一种错觉,或者不能说是错觉,而是自己在爱一个人之前,为自己找寻的理由。
爱的理由,不过是谎言,因为爱情,没有任何理由。
花店关门后,我搭上去德宁区的公车,心里牢记章茜的告诫--装做什么事都未发生。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挽救那天的错误。
开门进去,意外的发现苏启天居然在家,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那十个旧花瓶。他正拿了其中一个,用抹布轻轻的擦拭。
我默默的坐在他身边,拿起一块抹布,与他一起擦拭这些旧花瓶。
“对不起。”待十个花瓶都擦干净,我低声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问。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也许并不是因为我向他追问了他的过往,而是因为,我比较爱他。爱人的那一个,总是处于弱势,总是要先说对不起。
“你知道为什么。”我抿了抿嘴道,“你只要说没关系就对了。”
他怔在那里,不明所以。
“你说没关系。”我急切的说。
“没关系。”他终于开了口。
我望着他手里依旧握着的花瓶,然后牢牢盯着他的脸。是不是说了没关系,一切就雨过天晴?
“好了,我走了。”我站起身,向他嫣然一笑。
“这么快就走。”
“我来,就是为了听你说一声没关系。”
“我送你。”他并没有挽留。
“不用,天色这么早,我想一个人走走。”
“那好吧。”
他好像从未曾坚持送我。
大门被轻轻关上,就像他的心一样紧闭,仿佛从来都未曾为我打开过。
公车站不远处,就是金樟花园的大门。
金樟花园,使我回想起之前送了一个月的“此情不渝”,那套C座802室的公寓房,甚至刚刚我亲手触及的花瓶。一切都与我以及我的爱情息息相关。
想再看一眼那套房子,闻一闻残留在房子里的那个女人的气息,我又一次步入金樟花园。
熟悉的楼层,熟悉的走廊,一步一步的接近,一步一步的走过,使我几乎忘记,我曾经那样客气的拒绝过申贤仁。
敲门之前,我有些犹豫,手放在门上迟迟不肯敲响。
接近这套房子,就等于接近申贤仁。这样做,对他是否公平?
放在门上的手被我拿下,心里极其矛盾,万般无奈转过身去。忽然发现,不知何时,我的身后立着一个人--申贤仁,仍旧是一头愤怒的头发,明朗的笑容,怀里抱着一个长长的面包。
“好像你并不是来找我的。”
我有些惊谎,不知如何面对,站在那里,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他开门后,把我让进屋内。
“你是来看这套房子的吧。”
“是的。”我非常坦白的回答。
“那怎么又不看了,转身要走。”他仍旧是倒了一杯白开水放在我面前,在我身旁坐下,“是因为怕见到我?”
我不置可否。
“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存非份之想。”
“你是说我误会你了?”我睁大眼睛问他。
他点点头,得意的说,“像我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男人,会看上你这稻草女子?”
“谁是稻草女子?”
他瞪我一眼,仿佛在说,不是你是谁。
我心情顿朗,松掉一口气,指着桌上那条长长的面包问他。的
“你的晚餐就吃这个。”
“对。”他拿着面包舞了舞道,“这面包有一米长,据说一下子全部吃光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有这回事?”我摸了摸面包,狐疑的说,“我只听说过,一刀削完整个苹果的皮,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那种方法太多人知道,已经不灵验了。”
他走进厨房把面包切成两半拿出来,把其中一半递到面前。
“你也没吃晚餐吧?”
我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半米长的面包。
“我把面包吃掉一半,你的愿望就不能实现了。”我边吃面包边对他说。
“没关系,我的愿望就是填饱肚子,所以还可以实现一半。”他眨眨眼,告诉我。
“愿望还可以一半一半的实现?”我被他逗笑。
“当然,吃得半饱就是实现了一半。”
“可我的愿望不能一半一半的实现。”我沮丧的说。
我的愿望是苏启天能够全身心的爱我,可是,爱情是自私的,不可能像填肚子那样,只要半饱就行了。
“改天买一个面包,全部吃下,就可以实现整个愿望了。”他像哄小孩似的说。
吃下整个一米长的面包,真能实现愿望吗?我知道,削苹果,折千纸鹤,甚至吃完这种面包就能实现愿望,都是童话书里编出来骗小孩子的玩意。
生活毕竟不是童话,愿望也不可能因此而实现。
“你与他怎么样了?”申贤仁口中的他,是指苏启天。
“他仍旧忘不掉曾经住在这套房子里的那个女人。”我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苏启天擦花瓶时,专注的神情,“他甚至连她用过的东西,都格外珍爱,包括这套房子。”
我站起身来,环视这套房子,心里涌出对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你知不知道,他的住所,刚好对着这套房子卧室的窗户。”我像是自言自语。
“他最近又打过电话,谈买房子的事。”申贤仁小声的告诉我,怕打断我的思绪。
然而,这样的话,即便是用更细小的声音告诉我,也是能给我震撼的。
“什么时候?”我转过身去问他。
“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但你心里既然明白他对她念念不忘,告诉你也就无妨了。”申贤仁难得的一本正经。
“什么时候的事?”我再次问。
“就是前几天。”
前几天?我努力的回忆,应该是我们去日本料理店,我向他追问那个女人的那几天。可是,是那之前还是之后呢?这个对我很重要!
“具体是哪一天。”
申贤仁告诉我一个日子,居然就是那天的晚上。
一定是我的追问,又勾起了他对她的思念,甚至没有坚持送我,就回到家里迫不及待打了这个电话。
我还记得那天换过花瓶之后,他曾告诉我,那些花瓶是该换掉了。他本来已经决定忘记她,可是愚蠢的我,居然口不择言,又一次勾起他对她的思念之情。
阳光弥散在世间每一个角落,就像我对你的思念。这句爱的絮语,难道不是给我,而是送给他与她的吗?
看着我半天呆立在那里,不言不语,申贤仁忍不住上前,拍了拍我的肩。
“你怎么了?”
“我做错了一件事。”我非常懊悔的说,大颗的眼泪向外涌出。
“别哭别哭,我最怕见到女人哭。”他像是吓着了,从纸巾盒里抽出好几张纸递在我手里,“擦干吧,没什么事不能挽回的。”
泪水被擦干了,又涌出来,反反复复,手里的纸巾都被浸湿成几团。
“有些事,错了就错了,再也回不去了。”我伤心的说。
他不再言语,懂我似的点点头。
“你能不能把这套房子让给他?”我忽然抬起抬,望着申贤仁说。
“傻姑娘,这样做能行吗?”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我知道,这样做他只会感激我,但我也知道,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我凄然一笑,“也许买回了这套房子,成天住在里面,他就不会那么渴望拥有。”
“若你觉得这样做,可以挽回爱情,我当然支持。”他怜惜的望着我,点了点头。
“那你呢?让出这套房子,你住哪里”
“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是不是很自私?为了一个渺然的希望,把你从这套房子里赶出去?”
“我若不是自愿,谁都赶不走我。”
他顿了顿然后说,“就当是初遇见你时,碰散了你怀里的‘此情不愉’,现在赔给你吧。”
这个理由太牵强,就像是我为了让苏启天忘掉那个女人这幢房子而说服他转让房子一样。我心里清楚明白睹物思人的道理,偏还在嘴里编造这个牵强的理由。也许我已经卑微到用他的感激来幻想爱情的地步,只是自己不肯承认罢了。
苏启天终于可以搬入金樟花园C座802室,当我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谢谢你,牟星。”他由衷的说。
他说过不必彼此言谢,而此时,他却抑制不住的谢了。可见此刻他是有多欣喜,多满足,对我也是真诚的一腔感激。然而,他越发这样,我的心里也就越发堵得慌。 他是为另一个女人这样,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外人,需要用谢谢来生分。这样想着,看见他拿钥匙开门,居然感觉他的手有些擅抖。
把行李放在大门后,他环视整套房子,像在打量一个久别的恋人。
我把十二个水晶花瓶从行李中拿出来,分别散放在各间房内的桌上。四月份的那一个,依旧放在床头柜上。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并不来帮忙,只是非常沉默的站在门边,注视着我。
忽然客厅墙上的钟响了三下。
“十二点了,我们去吃饭吧。”
我直起腰,打量着他,他并没有回过头去看钟,可是,钟敲三下,他却知道是十二点了。一切的一切,都流露出他与另外一个女人,曾在这里生活的痕迹。思量至此,我的心都碎了。
“你怎么了?”他看见我发怔,忍不住问。
“没什么。”我抿了抿嘴,强笑着说,“是该吃饭了。”
饭毕,他突然告诉我,过几天,他要出差。
“刚搬进来,你就要走?”
“工作上的事,不受人控制。”
“哦,你放心的去吧,我会帮你把家里收拾干净。”
“嗯。”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把钥匙分出一把放在我手里,“不需什么大的调整,只要干净即可。”
他这样叮嘱我,是怕我弄乱他家的物品,打扰到他的回忆么?
苏启天不在的日子,晚上我睡在金樟花园C座802室。晚上躺在那间刷有粉色墙漆的床上,经常失眠。每到十二点,客厅墙上的钟就敲三下,让人听了感觉非常刺耳。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爬上桌子,把那口大钟取下来。去修修,让它到什么时间敲什么样的钟。
抱着这口大古董钟出门,等电梯时,却看见申贤仁从801室出来,他走到我身边,与我一起等电梯下楼。
“办完房产过户手续你就不见人了,打手机也没人接听。”我埋怨他像幽灵神出鬼没。
“出去旅游,手机落在家里了。”他一副大梦初醒的神情。
“去哪里旅游。”
“法国巴黎。”
“是不是因为卖房子赚了一大笔钱没处花?”我开玩笑似的说,“那里好玩吗?”
“在那个充满浪漫基调的城市,我居然没有艳遇,你说好不好玩。”他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显得非常困倦。
“你刚刚回来吗?”
他点点头,话都懒得说。
“刚回来就探朋友?”
他不明所以的问我,“什么?”
我指指801室,“这套房子里好像住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他摇了摇头,惜字如金,“不是。”
“那你怎么从这套房子里面出来。”我好奇的问。
“你怎么会从802室出来呢?”他反问我。
“我有这套房子的钥匙。”
我非常困难的用单手抱着那口大钟,腾出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寻出其中一把,献宝似的给他看。
“原来你搬过来与他一起住了?”
“他这几天不在,我只不过替他照看房子。”边回答边将钥匙放回口袋里,一不注意,整串钥匙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帮你抱这个大家伙吧。”他从我手里接过那口大钟,使我空出身子,可以弯腰去拣钥匙。
“你抱着这东西出门干嘛?”他望了望怀里的钟问我。
“去修。”
“这钟并没有毛病,走得很准。”
“十二点正时只叫三下,是不是有毛病。”我反驳。
“小毛病而已。”
“但却非常让人不舒服。”我喃喃的说。
他但笑不语,只是望着我摇了摇头,待到电梯抵达,与我一道走进去。
“你与那个姓苏的还好吧。”他突然问我。
“什么那个姓苏的,他有名有姓,叫苏启天。”
“好好好,你与那位苏启天先生还好吧?”他迁就似得改称呼,还在苏启天后加上先生二字,以示尊敬。
“不知道。”我并不想回答。说好,像是骗人,说不好,却又能天天相处。
“他能买到这套房子,并不高兴吗?”
我点点头,“高兴,非常高兴,但他越高兴,我就越感觉到这套房子对他的重要,也就越难过。”
他沉默的望着我,稍后,像是不忍般,仰起头看电梯顶上朦胧的灯光。
“他对这套房子非常熟悉,比如这口钟,响三声,他并不需要看就知道是十二点了。”我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喃喃自语,“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拿这口钟去修吗?并不是我嫌它敲的声响不对,而是因为,我害怕苏启天在敲不准的钟声里,能准确的知道时间。”
“有时候,我知道我做的一些事,可能会破坏什么,但却忍不住去做。拿这口钟去修理,我也能想象出他回来之后看见,会是什么反应,可我就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也许,我就是想他过于激烈的反应让我彻底绝望。”
“你不觉得这样太辛苦。”申贤仁低下头,怜惜的望着我。
“爱情不就是这样吗?”我仰着头盯着他的脸询问。
他躲开我的目光,缓缓点头,“也许吧。”
“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修理钟表的地方?”出了金樟花园,我问他。
“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修理。”他抱着钟,站在原地,不肯移动。
“你不要劝我,我的主意已定。”
“那好吧,我带你去。”
他抱着一口钟,有点气我似的走在我前面,让我跟着他上气不接下气。
“你就不能慢一点?”我在身后大叫。
他驻住脚步,回过头来,斜看了我一眼。
“你这是自讨苦吃。”言毕,依旧大步向前走。
这是很长的一段路,来到钟表修理店外,他放慢脚步,等我跟上来。
“你确定要进去?”
“嗯。”我肯定的点点头。
一起走进钟表修理店,里面都是支离破碎的钟,五脏六腑皆摆在桌面上,供人用各种各样的工具拨弄。如果它们有知觉,一定会知道痛的。
“请问这口钟能修好吗?”我问店里的师傅。
“是什么毛病?”
“总是敲不准时间,十二点的时候只敲三下。”
“时间走得准吗?”
“准,很准。”
“只是小毛病,放在这里。后天来取。”
走出店门,我松了一口气,终于不可能再回头了。
“其实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替你把那口钟拿回来。”申贤仁装作不经意的说。
“谁要后悔?”
他笑了笑,看着我鼓气的双腮,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有时候我发现你像一只鸭子。”
“为什么?”
“有一句俗话,叫死鸭子嘴硬。你比鸭子更胜一筹,活着的时候,嘴都这么硬。”
“我才不是鸭子,我是天鹅。”我骄傲的抬起头。
可是,我会是苏启天的天鹅吗?也许在他的心里,我至始至终都是一只丑小鸭--不可能变美丽的丑小鸭。
统计完这个月的帐单收入,才发现已经是正午,也猛然惊觉章茜已经蹲在花房里摆弄一个早上的鲜花。
“吃饭去。”我关上电脑,在花房外喊她。
“你去吧,我不想吃。”她怏怏的回答。
“你怎么了?”
花房里没有反应。
“是不是病了?”
我走进花房,在章茜身旁蹲下,发现她满脸的泪水,已然蹲在这里默默流泪多时。自我们各自有了恋人后,彼此交流也少了许多,除上班二人谈谈公事,下班也就各忙各去,不相往来。
“你怎么了。”我拿出手帕替她擦干泪。
“昨天,我在林亦辉的衬衣衣领上发现口红印。”她抬起头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凄楚。
“你有问过他吗?”
“没有。”她摇了摇头,“我不敢问,怕是真的。”
“也许是不小心沾上去的。”我安慰她。
“再不小心,也不会沾在衬衣的衣领上。”
“与其在这里揣测,不如去问个明白。”
“我不敢问。”
“我替你去问。”
“嗯。”章茜点点头,抓着我的手道,“如果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谁也未曾料到,面对爱情的章茜,比我还要脆弱。
与林亦辉相约在医院旁边的安静咖啡屋内见面。我提前一刻钟抵达,他五分钟后抵达,算时间,我们都是提早来的。
他提早来赴约,算不算对章茜的朋友的尊重,对章茜的重视?
与我热情打招呼后,他问我,“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章茜发现你的衬衣领上有口红印,又不敢问你,所以我来了。”我开门见山。
他未料到我这样直白,短时间的一怔,然后解释,“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我也认为你不是这样的人,但问清楚,好让章茜安心。”
“谢谢你的信任。”他喝掉一大口白开水,“你知道姜护士吗?章茜应该对你提过。许多我知道或不知道的事情,我想差不多都是她弄出来的。”
“她为什么要这样?”我很多余的问。
“你说呢?”他苦笑着反问我,“本不想对一个爱恋我的女人说这样刻毒的话,但为了不让章茜担心,我只有把真相告诉你。她对我有好感,也有企图。”
“她能有什么企图?”
“她是医院招聘的小护士,怕在医院呆不长久,于是想嫁一个医生,医院中的许多护士都是如此。”
“你是说那些谣言,还有衣领上的口红印都是她刻意弄出来,离间你与章茜感情的?”
“我知道这有点让人难以相信。”
“就算是谎言,我觉得章茜也是幸福的。”我有感而发。
林亦辉一脸疑问望着我。
“至少你肯为她而撒谎。”
此刻,咖啡屋内的女店员把屋内的背景音乐调大,我听出来,这是于台烟的“我情愿”,一首很古老的歌曲。她在里面唱道:
我情愿
情愿再多听些蜜语甜言
情愿再让你骗我一遍又一遍
我情愿
情愿你勉强你自己再看我一眼
把爱放在里面
还可以留恋。
是啊!有时候,肯说谎骗一个人,何尝不是对那人的在乎?苏启天从来不会骗我,他不会掩饰自己心中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也不会告诉我他已经忘掉她,甚至不会虚情假意的对我说他爱我。
苏启天回来的那一天,我把整个家整理的干干净净,那口钟也早已从钟表修理店拿回家来,高高的挂在墙上。每到十二点正,我都凝神去听,再也不是三下。
不管准不准,只要不是三下,就行了。
准备好一大桌丰盛的饭菜,然后去机场接机,好不容易等到苏启天出现在视线以内。多日不见,他仍旧是我魂牵梦萦的模样。
“你瘦了许多。”相逢后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有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居然看出我瘦了许多,证明他心里还是有我,还是在乎我。
回到家里,把菜热过,再端回餐桌上吃。
“坐了这么久的飞机,理应饿了。”我给他盛上一碗饭。
“飞机上有食物。”
“机上的东西都填不饱肚子。”我夹给他一块自制的西湖醋鱼,“我做了许多盘都不合味道,只有这一盘还勉强可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道菜?”
“我们每次吃饭,你都会点这道菜。”我笑着回答。
“谢谢你。”他忽然拉住我的手,深情的望着我,似乎有满腔的话要告诉我,又无法启口。
“看我为你买了什么。”他突然放下筷子,走至放行李的卧室。
稍后,他握着一个小小的红绒布盒子,回到我面前,缓缓打开,放在我手中。
我接过盒子,里面躺着一个形状奇特的胸针,细看才发现,是一对拥抱的男女。此设计,非常别致。
“这是国际珠宝展上的一款获奖作品,中文名叫‘至少还有你’。我看见此款胸针时,觉得配你那件黑色大衣很不错。”
至少还有你?应该是取意于它的歌词--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可惜已经快到夏天了,不能穿那件黑色大衣。”我欣喜之余又觉遗憾。
“今后还有无数个冬天。”他问我,“你喜欢吗?”
今后还有无数个冬天,可是他,会陪我一起度过吗?
“喜欢。”我急着点头回答。
此刻,墙上的钟却开始敲响,仿佛替它原来的主人,惊扰我们难有的柔情。
三声之后,钟还是一声接一声的敲响。苏启天抬头看看钟上的时间,又望了望我。
“你把这口钟怎么了?”
“拿去修了。”看着他紧张的神情,我的心情由至高跌到底谷。他仍旧如此在乎。
他的神情变忽得变得黯淡,望着墙上那口钟半晌,而后才回过神来。
“吃饭吧。”他放低语气说。
往嘴里喂着不知味的饭菜,我意识到,我又破坏了一顿本该温馨甜蜜的午餐。
“你还是忘不了她,对不对?”听着墙上嘀答嘀答走不停的钟,我忍不住问。
既然已经是这样了,不如索性问个清楚明白。
他看了我一眼,并不回答。
“你送我‘至少还有你’,那是因为,她走了,你只能有我了。”我的语气由愤怒转为感叹,“你并不爱我,也从来没想过爱我。即便是她留下的一件东西,也远远比我重要。”
“我并不想伤害你。”他开口说,语气是一惯的低沉。
“你没有错,是我自讨苦吃。”我自嘲的说。
“牟星,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爱我吗?”我盯着他的脸问他。
他躲过我的目光,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爱我吗?”我追随他的目光再问。
“我不想伤害你。”他重复刚才的那句话。
“你爱我吗?”我的询问已经变成呜咽。
他怜爱的看着我,伸出手来,打算把我揽进怀里。
“为什么你都不肯骗我?”我哭着推开他,“难道说一句你爱我,真的那么困难?”
他忽然怔在那里,摇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用心讨好你,你都不可能爱上我。你与我在一起,只是不忍心伤害我罢了。”
我望了一眼墙上的钟,环视整个房子,这里的一切,本该就属于另一个女人。他们的世界,根本容不下我。
思量至此,我的眼泪更是大颗大颗往外涌,再怎么也止不住。
“我真的不忍心让你这么为难。”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他并没有挽留我,关上门,里面的世界与我彻底隔绝。
出了金樟花苑,孤魂野鬼似的在街上游荡。街上的热闹喧嚣都像不存在,我活在自己破碎的心里,无法自拔。一切都成过眼云烟,这一刻是真的再也无法挽回了。
那天送钟去修理的时候,申贤仁就劝过我要三思,然而,我还是下了这个决定。
当时的我,并不是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而只是想早一天知道结果。我以为早一天知道结果,受得煎熬就会少一些。
然而,我却错了,我的五脏六腑感觉撕裂般的痛楚,就像前几日在钟表修理店里把一切零件都摊在桌上供钳子启子任意摆弄的钟。我修理了她的钟,我的心却要被他修理了。
从来未曾料到,原来这结果早一天晚一天知道,都是我不堪承受的。
快到晚上,才意识到要回家去。位于百汇区翰林街2241号的海上花开,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看了看路牌,这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一条街。所幸前面一百米处,立着一个公车站。
公车到了这里,已经是单线了。我抵达的时候,刚好前一辆公车驶走,看了看路线图,这路车,可以回到金樟花园。我要乘这辆车回金樟花园,然后转车回家。
一个人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等公车,晚风中,抱紧身子,还是觉得冷。
终于等来一辆公车,很老旧的一辆,行驶时,发出哐哐当当的响声,仿佛马上就要散架。我的身子随着公车的频率晃动,抖得心要跳出来,要裂开。
掏钱买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荷包里,除却几张零钱,就是那个红绒盒子装的“至少还有你”了。我的挎包,我的钥匙,全都落在金樟花园802室。可是那里,我却再也不愿回去。
转车的时候,用仅有的零钱给章茜打电话,可是她的手机,总是提示已关机。
怎么办?我愣在那里,难道真要回去那个伤心地?那样的话,他会不会以为,是我找借口,故意回去找他?虽然事到如今,我可以洒脱的不介意他对我的任何想法。但是,爱一个人,要不介意他,又怎么能够?
我在公用电话亭前犹豫、徘徊,忽然听见有人叫我。
是申贤仁,他手里夹着两根许愿面包。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走近问我。
“我的钥匙落在上面了。”我沮丧的说。
“那就上去拿。”
我摇了摇头,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拼命忍住泪,不让它掉落出来。
“你怎么了。”他看出我的不对劲儿,放柔声音问我。
“我的心里好痛苦,好难受。”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我尚能竖强面对,拼命忍住泪水。可遇到一个人关怀的询问,我就再也受不住了,突然呜咽起来。
“不哭,不哭。”他像哄小孩似的说。“与苏启天吵架了吗?”
我摇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向下滴,“他从来不屑与我吵架。”
是啊,当你不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他所有的言行举止落在你眼底都被稀释为空气,人,怎么能跟空气吵架?我在苏启天眼里,就是空气,无论做多少事,他还是见不着,嗅不到。
“去我的新家坐坐。”他慎重邀请我。
我无力的点点头,任他扶着向前走。现在不论去哪里,都不重要了。
乘上电梯,我才猛然惊觉,这是金樟花园C座。
“你怎么又带我来这里,我不要再回这个地方。”
“可我住在这里。”
“哪一套房?”
“801室。”
“上次遇见你时,你已经住在那里了?”我惊异的问。
“嗯。”他点点头,“转让802室的时候,恰巧住801室的那对情侣要一同出国留学,我就买了下来,直接搬过去。”
“怎么没听你提过?”
“你有问过我吗?”
走出电梯,我忍不住侧头回望通往802室的走廊。我走之后,他会不会追来?如若他跟着追来,为何又不见他呢?是不是当时我跑得太快,以至他追不上我?
另一个声音告诉我,牟星,别傻了,他视你为空气,人怎么会追一团视若不见的空气?
“这就是我的新家。”申贤仁的声音惊扰了我。
这套房的格局与对面802室一模一样,只是到处堆满了纸盒子,看起来乱糟糟的。
我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乱?”
“我的钟点工前段时间请假,搬家后就没来过。”他坐在乱糟糟的沙发里,一点儿也不觉得拥挤。
“我替你收拾吧。”
“怎么好意思?我可不会付你工钱。”
“我需要简单的体力劳动打发时间。”
我凄然一笑,卷起衣袖,开始清理房间内的杂物。他也站起身,追随在我身后,从一间房跟进另一间房,看我整理。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问他。
他看着我,一脸的不忍,“这样会好过些,是吗?”
我点点头,“累了,晚上才容易入睡。”
顿了一会儿,我向他整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今天晚上,我可以借宿一夜吗?”
“你若愿意在这里当钟点工,我可以供你一辈子的食宿。”
“那我要吃一整根的许愿面包。”
“刚才扶你上来的时候,面包全都断成两截了。”他耸耸肩回答。
“可我不想要半个愿望。”我任性的说。
“我下去替你再买一根。”
“嗯。”
“那我走了。”他披上外套,叮嘱我,“你一个人小心。”
小心,怎么小心,我的心已经不知道裂开碎到什么地方去了。
听到门“哐”的一声被关上,我重又弯腰整理堆了一地的大纸盒子,里面尽是申贤仁的杂货。很让人奇怪的是,装书的那个大盒子,有许多关于服装设计的外文书籍。
收拾杂物的间隙,我会直起腰,凝神倾听隔壁的动静,可彼端,却没有一点声响传出。他在干什么?是睡了吗?不顾我,就睡着了吗?
尽管只不过是一个揣测,但也让我非常失望。
把书架抹干净,然后抱着一叠叠书籍往返书架与纸盒之间,单调而重复的步聚,不需要动太多的脑筋,我的心思,还用在苏启天身上。还在思量,他发现我的挎包与钥匙未带,会不会出去寻我。
忽然,脚下被一盒东西一绊,我跌倒在地上。手里的书飞出去,摊落一地。在拾起最后一本书时,书中夹着的一张纸飘落下来。
打开一看,是一张服装设计的图纸。很眼熟的一条晚礼服的草图,下面落款是Jv suis。仔细回想,对,就是我那条宝蓝色晚礼服的设计草图。
这样的草图,怎么会在申贤仁的书里夹着?
望着书架上一排排关于服装设计的书籍杂志,再看看手里的设计草图,回想那天在天桥上遇见申贤仁的情景。
那天的他,抱着一匹宝蓝色的布料匆匆而行,我问他做什么用,他回答,做窗帘。当时,我还在好奇为什么用这么薄的布料做窗帘,原来一切自有原因。
难道他就是Jv suis店员口中那个神秘而又有点怪脾气的设计师。若是他,才能解释,为何在我想要那件Jv suis黑色大衣的时候,一件崭新的大衣就会出现在我眼前,也更能解释,为何一直只卖黑白两色调的Jv suis店中,会挂上一条宝蓝色的晚礼服,并且像是为我量身订做。
可是,若真是他,他又何必如此?
难道他是真的爱我?
我摇了摇头,骗自己似的说,他不是说我是一根杂草,说他玉树临风,不会爱上一根杂草的。
可是,若不是深刻的爱,又怎能解释他的一切行为?
记得那几天,他总是无精打采,白天打电话去找他,都是睡意甚浓的样子。原来,一切都事出有因。
正当我陷入沉思,脑里混乱时,走廊里的脚步声惊扰了我,接着门锁被打开,申贤仁小心翼翼抱着一根长面包走了进来。
“来,你的许愿面包,我可小心,没让它折断。”
我抬起头,盯着他的脸直看,想从那里,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我的脸怎么了?”申贤仁感觉到怪异,放下面包,摸了摸脸,“应该不会变花猫吧。”
我扬了扬手上的设计图,“你就是Jv suis的设计师?”
他愕然一怔,稍后点点头,算是承认。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我?”
“你好像没问过我。”他靠在沙发上,斜睨着我说。
“可那天,我问你拿那匹布做什么,你却骗我说,做窗帘。”
“有谁拿这么薄的布做窗帘。”他忽然笑了,“这不能怪我骗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太笨。”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寻根究底。
“牟星。”申贤仁唤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说,“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最大的毛病?”
“什么毛病?”
“太爱打听为什么?你可知道,有时候,知道未必比不知道好。”
申贤仁一语击中要害,我的确太喜欢打听为什么,一切都想要清清楚楚知道答案,却不曾想过,我所要的答案,往往会伤着自己。
“你还想问为什么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为什么不问?与其自己一个人揣测怀疑,还不若问个清楚明白透透彻彻。
“因为我爱你。”
说完这句话,申贤仁像是松了一大口气,放低身子,让自己深深陷入沙发中。
虽然自己一直怀疑是这样,但亲耳听到他这样说,心里还是一震。为何造化如此弄人,让我爱的人爱上别人,而爱我的人,又是我一直想做朋友的那一个。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很好的朋友。”
“我也在用最大努力尝试作你最好的朋友。”他望着我,非常遗憾的说,“可是我发现,我不是圣人,无法做到。”
我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的确,知道答案,并不能给我带来什么。
“吃许愿面包吧,吃完后会实现一整个愿望。”他拿起那个一米长的面包递给我。
我接过面包,却一口也咽不下去。
“我要回去了。”我放下面包,打算离开。
“为什么?”申贤仁立刻跟着站起来,“难道就因为我告诉你,我爱你?”
我背对着他点点头,“苏启天让我明白,如果不爱一个人,就最好不要给他希望。如果给他希望后又拿走,会要人命的。”
顿了顿,我再说,“我就是一个例子。”
“可你能去哪里,回到对面的802室,还是一个人在街上徘徊?”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呆在这里了。”我低声说。
“我早就没有希望了。”他拉过我的手,让我坐回沙发里,“上次我不是告诉过你,我去过法国巴黎?”
“嗯。”
“我早已准备稍后去那边,进修高一级的服装设计课程。”
“怎么,你要走?”听到他要走,我竟无限不舍。
他微微颔首,向我展开一个温暖的微笑。
“不会是为了我吧?”我可怜兮兮得问。
“傻丫头。你以为你是谁,让我忘情弃爱远走他乡?”他叩了叩我的头,好笑得说,“法国巴黎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师承那边的一位名设计师。”
“可你已经有了国内知名的Jv suis,你忍心舍弃吗?”
“谁说我要舍弃,Jv suis是我的孩子,为了你这么喜欢,我也要把她经营好。”
“可你走了,不要她了。”我伤感的说。
“这段时间,我依旧会传设计图纸过来,维持Jv suis这个品牌。再说,学成之后,我会第一时间回来。”
“那是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他耸耸肩说,“这得看我的资质。”
“那一定会很快很快回来。”我转悲为喜。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的资质。”
“我还以为你会说,因为我很想你。”
“我当然会像想一位老朋友般的想你。”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他重又拿起那个长面包,递到我面前,“现在你放心了,应该吃得下这个许愿面包了吧?”
“嗯。”我接过那个面包,大口大口的吃。
咽下第一口时,才发现,我已经很饿了。原来有的东西,你要浅尝一口,才会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吃,亦才会明了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
看着我吃完整个许愿面包,他开口问我,“你许了愿望吗?”
“许愿,什么愿?”我一脸诧异。
“你要我重新买回一整个许愿面包,难道不是为了许愿?”
对了,我刚咽下口的面包,是许愿面包,要边吃边想着自己的愿望,那样,愿望才能实现。我居然只顾着吃,望了许愿。
之前,我想要许下的愿望是什么?是苏启天与我的爱情吗?
“我忘了,怎么办?”我问他。
“要不要我再帮你买一个?”他哭笑不得。
我摇摇头,摸了摸肚子,“已经很饱了,再也咽不下去另外一个。”
“我把你喂得这么饱,是不是应该做点事回报我?”
“你不会要我以身相许吧?”我开玩笑说。
“你这么能吃,我可养不起。”他笑着说,“吃了我的面包,当然要替我收拾房间。”
第二天从床上睁开眼睛,太阳已经爬上了房顶。看看表,已是十点多。
虽然昨日收拾房间,重的体力活都被申贤仁抢去干,但毕竟忙活到很晚。今早醒来,全身忍不住的酸痛,再也睡不着。
申贤仁仍旧熟睡,他习惯晚起。看着他长长的身子倦缩在小沙发里,我突然一阵不忍。
我走过去,左右摇晃他的身子。
“你起来了?”他张开眼睛问我。
“嗯,我要回店里去了。”
“那我送你。”他打算起身。
“不用,你去卧室里睡吧,每次我来,都是你让我睡床,真不好意思。”
“我是男人嘛。”
他穿好鞋袜,去卫生间洗个冷水脸,立刻精神抖擞。
“走,我送你回店里去。”
“你不要睡了吗?”
“被人一吵醒,就再也睡不着了。”
打开大门,对面就是802室,虽然隔着长长的走廊,但那道门,那个门牌号,依旧向我逼来。苏启天现在在干什么?已经回到公司,还是依旧熟睡,他的梦里,会有我吗?仰或是那个曾经住在彼端房子里的女人?思量至此,我忍不住又现出怏怏之色。
“还是想不开吗?”他注意到我的不安。
我点点头,“忘掉一个人,真不容易。”
“爱上一个人,又何尝容易?”
“爱上一个人,只是一霎间的事,忘掉,或许就要一辈子了。”
“可是,要你爱上一个原本不爱的人,也许三生三世都做不到。”他像是有无限的感慨。
“你已经把我忘掉了吗?”我忽然问他。
“这真是个傻问题。”他笑着回避不答。
我依然望着他的脸,追寻他的目光。
“如果你能忘掉我,我想,我也可以忘掉他。”我低低的说,迅而苦笑道,“这个逻辑推理,是不是很傻?”
“的确不怎么聪明。”他淡淡的回答。
“我只是想找个理由说服自己,用最大的努力忘掉他而已。”
“傻丫头,不要逼着自己忘掉或者爱上一个人,全都顺其自然吧。”他望着我的眼,非常真诚的说。
“我会记住这句话。”我向他点点头。
的确,逼自己爱上一个并不爱的人,是非常愚蠢的事。你以为你爱上他了,与他在一起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一时的感动。而忘掉一个人,同样如此。你以为你忘掉了,只不过是把他埋在心里最私密的地方而已。
回到店里,第一眼就望见墙上挂着我的挎包。
“有谁来过吗?”我从墙上抓起包,问花房里的章茜。
她站起身,推开玻璃门出来,指了指耳朵,表示没听清楚我刚才的问话。
我重新再问一遍。
“苏启天。”她回答。
“他什么时候来的?”我急急的问。
“才走一会儿。”
“他没说什么吗?”
“只是问你在不在家,我说你不在,他就把包放在这里了,嘱咐我转交给你。”
“就这样?没说别的?”
章茜摇摇头,然后问我,“你们俩怎么了?”
“完了。”我的伤心随着有关他的消息,又涌上心头。
“完了?”
“也就是分手了。”我心一狠,终于吐出分手两个字。
“不可能吧?你那么爱他。”章茜一脸的不相信。
“是啊,我那么爱他,可关键是,他并不爱我。”
“刚刚他送包来时,脸上的神情表明还是很在乎你的。”
“也许只是在乎,只是关心吧。女人的直觉很灵的,那不是爱。”我叹了一口气,问她,“你与林亦辉还好吗?”
“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
“你还在怀疑他与姜护士。”
章茜苦笑道,“不是怀疑,是确有此事。”
“怎么会,他亲口告诉我,那只是外面的风雨传闻。”
“男人的话,有几句能当真?”
“虽然同样不幸,但至少我遇到的两个男人,都是真诚的。”我感慨的说,“他知道你已经知晓了吗?”
章茜微微摇头,“他并不知道,我害怕让他知道。”
“为什么?”我非常不解。
“若是他知道了,就必须从我与她之间选择一个。我害怕我是落选的一个。”
“落选了就勇敢的离开。”
“可是我有了他的孩子。”
“你有了他的孩子?”我大吃一惊,稍后平息心境,问她,“这件事也未告诉他?”
“嗯。我担心他为了孩子而选择我。”
“你怎么什么都担心,什么都害怕。”
“处于我的地位,你也会一样。”
“不,我会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尽管这个答案不是我想要的。”
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深深的沉默中,各自想着各自心爱却不怎么爱自己的男人,脸上露出凄哀的神情。
手机突然在怀抱着的挎包内响起,拿出手机,是苏启天。接通之后,我“喂”了一声后,不知说什么好。
“我打电话来,只是想看看你是否回家。”他在电话彼端轻轻的说,声音有些沙哑。难道昨夜一整晚,他都没能入眠?
“我刚回来。”
“昨天我追出去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
“也许这是天意,让我们无法再重逢。”我苦笑着说。
“对不起,牟星。”他低声说。
“我没对不起你,你也没对不起我,是我们的爱情对不起我们自己。”
顿了一会儿,我问他,“你还记挂着她吗?”
“我已经在努力忘记。”第一次,他向我剖白心迹。
“我明白,你已经够努力了,只不过,徒劳无功。”
“我们再试一次,好吗?”他柔声询问。
“为什么要在我下决心离开你的时候,又来挽留。”我忍不住低声啜泣。
“因为……”他轻叹一口气,非常艰难的说,“因为我舍不得你。”
我舍不得你?从来没想过这样的句子,面对着我,会从苏启天的嘴里吐出。听闻后,我已然崩溃,也顾不得曾经有过多大的决心要离开。
“你真的……真的舍不得我?”我难以置信的问。
“嗯。”
“我忽然好想见你。”我想与他面对面,再听一次这样深情的告白。
“德宁区的左岸茶屋,还记得吗?”
左岸茶屋,我又怎会忘记?牵肠挂肚的思念后,我与苏启天的第一次见面就在那里。
挂断电话,我准备出发,临行前安慰章茜好好照顾自己。
“你不是决心说分手了吗?”
“他说他舍不得我。”我痴痴的说,“你要知道,他从来没有这样温柔的对我告白。”
“所以你要理解我,要离开自己深爱的男人,太困难。特别是,那个男人,并不是完全的冷酷绝情。”
安抚好章茜,我等不及坐公车,招了计程车向左岸茶屋驶去。
在路上,手机又接到一通来电。是陆晶晶--我的那位中学同学。
“牟星,我刚才看到海上花开的网站。”
“嗯?有什么不妥。”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什么事?”
“你现在有空吗,我能当面与你谈谈吗?”
陆晶晶仿佛很焦急的样子,可与苏启天这么重要的约会我又不愿错过。
“这样吧,你去德宁区的左岸茶屋,我一会儿会去那里。”
“那好。”陆晶晶马上挂断电话,大概心急,立即就出发了吧。
计程车行至过江大桥,我感觉到车速越来越慢。
“司机先生,能不能快一点,我有个非常重要的约会。”我问司机。
“小姐,前面塞车。”
“怎么会这样?”我摇低车窗,向外望去,前面停滞不前的车子,已经塞得满满,后面又有车子不停的驶来。我们,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怎么办?”我焦急而茫然的问,知道没有答案。
“只有等待。”司机也很无奈。
“要不我现在下车。”
“现在下车,前面好远的路也叫不到车。”司机回过头来,朝我笑笑,“看你这么急,是去与男友约会吧?与其匆匆赶过去,不如在车上养精蓄锐,呆会儿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他。”
我几乎被他说服,只是喃喃的说,“他会等急的。”
“哪个男人在恋爱时,没有等过女人?”
“可是前题是,那是他所爱的女人,所以才会心甘情愿的等。”
“你要去见的那个男人,不爱你吗?”
我神色一怔,很在乎的说,“谁说他不爱我?”
不久前,他还在电话里告诉我,说舍不得我。舍不得,算不算是一种爱呢?
“那就对了,他若爱你,会等你的,放心吧。”
过了好一会儿,前面的车子还是没动静。我忍不住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苏启天。
“你到了吗?”我问他。
“到了一会儿,我离这里比较近。”
“可是我在过江大桥这里遇到塞车,大概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抵达。”
“没关系,我等你。”
挂上电话,司机笑咪咪望着我。
“怎么样?他怎么说?”
“他说他会等我。”
“女人,就该矜持些,多让男人等。”
“你可是男人,为何总帮女人说话。”
“因为是男人,所以了解男人的劣根性。越容易得到的,越不懂得珍惜。”他更多的像是自言自语。
“你曾经辜负过一个深爱你的女人?”我小心的问。
他点点头,“很多年前的事了,她对我非常的好,而我却不懂珍惜,一直怀念曾经离我而去的另外一个女人。后来失去了她,才知道曾经的拥有,是多么的幸福。”
他的故事,与我和苏启天,是多么的相似,不同的是,此时的我与苏启天,会懂得好好珍惜彼此。
“是她离开了你?”我接着问他。
“嗯。”
“后来呢?你去找她了吗?”
他落寞的摇摇头,“没有后来了,也没有机会了。”
看着他哀伤的神情,我不忍再追问下去,这一定是个悲伤的故事。但仔细想想,那位离开的女孩,何尝不是幸运?也许正因为她的离开,她深爱的男人,才会用一生的时光牢牢把她记住。
相见不如怀念,就是这样吧。
终于,前面的车流开始缓缓移动。我所坐的车子,慢慢过桥,左转驶向另一条路,于是又畅快起来,在路上飞奔。
“我会尽快把你送到。”司机含笑安慰我。
“谢谢你。”
抵达左岸茶屋附近,司机在临时停车位泊好,让我下车。
“小姐,祝你好运。”
“谢谢。”我再次道谢,轻轻关上车门。
踏着一脚的匆忙向左岸茶屋行去,在车里闷了这么久,吸一口空气,感觉到非常清新。是否一切都能像呼吸一样,每次吸气,都是全新的一个开始?
渐渐接近茶屋,我的心也乱跳不停,竟然像第一次见面似的无措。
平息好心境,推门进去,然而,小小的茶屋里的一番景象却上我目瞪口呆。
我一眼就认出,坐在内面最里角的一对男女,是苏启天与陆晶晶。而他们,旁若无人的拥抱在一起。从我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苏启天脸上的神情。他皱着眉头,闭着双眼,脸上溢满了怜惜与爱恋。最让我心碎的是,他的脸上,居然垂着泪水。
他们,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
是啊,能这样不顾他人目光,在公共场合热情拥抱的,除了恋爱中的男女,还会有谁。
我像是醒悟般的惊觉,陆晶晶就是苏启天心里一直存放的那个女人。那一刹那,我明白,为何陆晶晶那么紧张的问我,有关海上花开的网站的事。
她曾告诉我,她会做网站设计,而海上花开,只不过是她曾做过的无数个设计中的一个。所以,她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她的设计。
而曾经因为没日没夜做网站,带给我感动的苏启天,也只不过是用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怀念或者说是召唤一直深爱的女人。他的心里,至始至终没有我的印迹。
我的心,是真的碎掉了。
“小姐,请问你是要喝茶还是找人?”看见我呆立在茶屋门口,挡住去路,茶屋的店员忍不住问。
“我……”我回过神来,努力忍住眼眶要涌出的泪水,低声说,“对不起,我进错地方了。”
我多么希望,我是真的进错地方。可是这一次,不是。
为什么上苍如此捉弄我,每每给我一个希望,而后又立刻拿走。让我还没来得及享受幸福,就要接受惨痛的失望。
接下来要干什么?走在大街上,我不知所措,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寻问自己这个问题。
接下来还能做什么?我拼命忍住泪水。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做不了了,是我说再见的时候,也该彻底告别。
再过去不远,就是金樟花园,从这里望去,似乎看见C座802室的窗户,那么遥不可及。
手机在包里一次次响起,平日并不觉响亮的铃声,今日落在耳中,分外刺耳。是苏启天打来的,我看了看来电显示,而后挂断电话。
他找我干什么?一定是向我说抱歉,说分手,一定会告诉我,正品回来,试验品可以走了。
我凄哀的想,从来,我就是试验的道具,而且乐此不疲。
手机再三响铃,可我却顾不得了,迈着飘忽的步子向金樟花园走去。总要有一个人用一种方式向对方告别,既然不能逃避,就只有承受。
我宁愿说分手的是我,主动的是我。也许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手里握着沉重的钥匙,打开802室的大门,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用这把钥匙,打开这把锁,以后再没有机会了。
缓缓推开门,发现屋内有些不妥,可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有何问题。
去卧室拿了一个塑胶袋,整理这屋内一切与我相关的东西,落在这里的外套,喝水的杯子,还有那十二个水晶花瓶,那是我十二个月的思念。
这里再不是它们能够呆的地方,它们与我,要一起离开。
我从卧室的抽屉里,拿出旧的花瓶倒满水,然后把水晶花瓶中的花抽出来,插进旧花瓶中,接着把水晶花瓶内的脏水去卫生间倒掉,洗净。同样一套动作,我重复了十二遍。
把我的思念全都装进袋子里,拾进最后一个时,发现恰巧是属于这个月的花瓶。这个月,又有什么爱情絮语?我拿着瓶子仔细观看。
七月的爱情絮语:我们选对了空间,选对了彼此,却选错了一个相逢的时间。
字字敲在心里,也许我与苏启天,就是这样吧。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干净,我像清理完做案现场般审视整个屋子,再也没有属于我的气息残余,苏启天与陆晶晶的重逢,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该走了,再怎么留恋也有离去的时候。
从钥匙环上取下钥匙,轻轻放在桌上。拿过一支笔一张纸,想写点什么,向苏启天交待,可脑子却与手底的白纸一般空白,不知有何可写。或许,我是不想写下有关离别的字句。
猛然间抬头,我发现对面的墙上,已不复见那口古董钟,取而代之的,是玻璃钟盘有现代感的一口方钟。这大概就是刚进屋时,我隐隐感到不妥的原由。
玻璃钟的设计非常独特,长长的秒针上,印着一颗心。时间一秒秒过去,那颗心随着秒针慢慢跳动。让人感觉到温暖与鲜活。
望着眼前这口钟,长时间忍住的泪,飞泻出来,没有词能形容此刻的心情。
这口钟无论设计与材质,都与我的“十二个月的思念”非常印衬。他一定是在昨夜,寻不了我之后,刻意买来,换下那口古董钟,打算与我重新开始。
可是,造化弄人!我在心里默念着七月的爱情絮语,眼看着大颗的眼泪垂落在白纸上,画出一个个圆圆的印迹。
这些泪水画的圆在纸上浸开,越变越大。而我们的爱情,却画不圆了。我与苏启天,像是两根直线,已经交会,就各奔方向,再不会重逢。
这个时候,门被猛然推开,苏启天喘着粗气出现在我面前,看见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他问我。
“我什么都知道了。”我垂着两行泪,抬头望向他。
“知道什么?”
“陆晶晶。”
他忽然沉默,坐在沙发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很难开口,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我强露一个微笑,指了指墙上那口玻璃钟,“谢谢你,让我在离开的时候,可以明白,你的心里还有我。”
“牟星,对不起。”他伤感的说。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从塑胶袋里掏出那个七月的花瓶,指着上面刻的爱情絮语让他看,“我们只不过相逢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如果早几年让我遇见你,你最爱的,或许会是我。”
他握着那个花瓶,仔细看着上面的絮语,稍后紧皱着眉头,望向我。
“牟星,不要这样,你越这样,我越心痛。”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我忽然崩溃,再也难以坚强,哀哀的说,“我不论怎样,都留不住你了,不是吗?”
“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
我站起身来,提着塑胶袋转身离开。
“再见。”我艰难的说。
“再见。”
门在我的身后被关紧,我提着属于我的东西,慢慢离开。
忽然,身后传来开门声,苏启天在身后叫住了我。
我缓缓转身,凄然一笑。
“我还落下了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爱怜的问,“袋子很重,我能送你吗?”
“如果我说不需要呢?”我问。
以往,若我拒绝他相送,他也就会不再坚持。
“我还是会送。”他走过来,从我手里接过袋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多么决绝的一句话。
袋子被他拿走,手上立时感到轻松。可是,他能送我到多远?总有那么一刻,所有的沉重都需要我自己负担,无人替代。
坐在车上,看着他专注的开车,仿若一切都还停留在初遇时。那时,他也是开车送我。只不过,彼时是从花店到金樟花园,今日是从金樟花园到花店。路还是一样的路,方向不同了,感觉也会有很大的差异。
车子驶到花店门口,停下。
“我就送你到这里。”他把袋子放在我手里。
“不进去了吗?”
“总是要告别的。”他低语。
是啊,无论有多么的不舍,离别还是会来临。迟一些,早一些,又有什么分别?
“能让我再抱抱你吗?”我小声询问,更多的,却像是乞求。
他迟疑一会儿,而后点点头。
我钻进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身子。这个男人,我将不再拥有,听着心口有力的心跳,一声声却是叩响着离别。
慢慢的,我感觉到他双臂的力度,把我拥在怀里,慢慢拉拢。然而没多久,他却放开了我。我们的距离由接近而变得遥远。
“我走了。”他笑了笑告诉我。
我点点头,强挤出一个笑容,“再见。”
他不再与我道别,径直上了车,甚至没有丝毫停顿,就绝尘而去。
为什么不与我说再见?是清楚明白,我们无法再见吗?还是知道,就算是两个人相遇,心也只能遥远?
站在门口,直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我的泪水又一次不争气的涌出来。
离别,总是让人感觉到十分的伤感与十二分的失落。
第五章:告别,亦是永远
每个周的星期二,是我陪同章茜去医院检查的日子。因为不想让林亦辉知道,所以我们挑了另一家医院。这家医院离花店相对远些,要转一次车才能抵达。
每次的检查,肚里的孩子都非常健康。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
“不知道?”
“再这样下去,肚子会凸显,你不说他也会瞧出来。”
“也许,永远没有机会。”章茜叹了一口气,告诉我。
“为什么?”我惊异的问。
“我们有可能,要步你们的后尘。”
章茜口中的你们,是指我与苏启天。怎么可能,难道她与林亦辉也闹到要分手的地步?
“那种滋味很难受,你如果特别爱一个人,只要未到迫不得已,最好不要轻易谈离别。”至今,回忆起那天苏启天离开后的滋味,心口还会异常的疼痛。
那次的离别,使我知道,离别后的痛苦,比离别时更要浓烈,更让人不能承受。
“可是,我已经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章茜伤心的说。
“我明白,可是孩子怎么办?”
“生下后,我一个人抚养。现在的社会,这并不稀罕。”
“怎么会是你一个人,还有我呢!”我朝她笑笑说。
“对呀,孩子会有两个妈妈。”章茜也笑了,虽然在她的微笑里,更多的藏着无奈。
是夜,居然接到陆青的电话,告诉我们,她的花店已经顺利开业,并且进入正常运作。
我与章茜都笑着祝贺她。
“可就是没有想好一个花店的名字。”陆青不无遗憾的说,“我与江成俊想了许多店名,可是,若不是他不满意,就是我不满意,总没有非常好的。”
“要不,就叫‘海上花开’。”我突然说。
“海上花开?这个名字,我与他原本都很喜欢,只不过觉得用了你们的店名?”
“这怕什么,又不在同一城市。”
“可是,我们这个县城,并没有海。”
“只要心里有海,眼前,就会出现一片汪洋。”我忆起曾经有一天,苏启天与我漫步在海边时,说过的一句话。那个时候,我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样的花,会盛开在海上。他告诉我,只要眼里有花,在哪里都能盛开。
是啊,当我们思念一个人时,他即便不是在你眼前,也会藏在你的心底。而爱一个人,他若不爱你,即便停留在他的怀里,也不会在彼此的心里。
又一个周二,我陪章茜去医院,在回花店的路上,老远就看见申贤仁斜倚在花店铁门前,低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章茜用手戳了戳我,向我眨眨眼。
“你的后补来了。”
我摇了摇头,非常无奈的说,“即便是没有苏启天,他也不该是后补。”
“我觉得他很不错,至少,他对你是全心全意。”
“他非常好,所以我更不能草率决定什么。”
我们的脚步声惊扰了申贤仁,他抬起头,望见我们,隐去脸上的沉重,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
章茜与他打了招呼,而后说有点累,要上楼休息。
“最近还好吗?”待章茜离去后,他开口问我。
“还不错,该失去的失去了,该得到的还未来到。”我故作轻松的说,“你呢?准备好出发了吗?”
他点点头,“这段时间就在忙这件事,所以没顾得上与你联系。”
“什么时候走呢?”
“明天。”
“明天?这么快。”我的脸上流露出不舍。
“你若要我留下来,我马上取消行程。”他半开玩笑似的说。
“胡闹。”我笑着骂他。
他耸耸肩,装作非常沮丧的说,“为何每次我认真的时候,你都当我开玩笑。”
“因为你没有认真的时候。”我笑着说,极力隐藏心中的不舍。
也许,我们是用另一种方式,来化去离别带给我们的伤感。可是,即便我们在脸上笑得再开心,也掩饰不住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有的时候,用微笑来告别,比用哭泣更为伤感。因为离愁别绪得到不宣泄,所以更觉压抑。
“我们去海边走走好吗?”他建议。
“嗯。”我点点头。
依旧是穿过那条小巷,只需十几分钟的路程就来到海边。
“突然一下,眼界就开阔了。”他来到海边,作了一个深呼吸,闭上眼睛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什么意思?”我对他莫名其妙吟出一句古诗,感到不解。
“意思就是,原本你伤心你绝望,以为走投无路了,可是,只要再向前一步,马上就豁然开朗。”
我摇了摇头,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有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
这让我更不解,堆上一脸的疑问。
他道,“你看你,眼睛浮肿,是不是还在为那件事伤心哭泣?”
“哪件事?”
他迟缓的吐出三个字,“苏启天。”
我恍然在大悟,原来,他邀我到海边,又是吟诗,又是念词,说了一大堆让人不解的话,只是因为,看见我眼睛浮肿,以为我还在为上次的失恋而伤心。
“你会错意了。”我笑了笑说,“我的眼肿,是因为昨天陪着章茜伤心。”
“那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他松了一口气,顿了顿问,“怀上孩子应该高兴才对,为何她要伤心?”
“你怎么知道她怀孕了?”
“虽然肚子并不算凸出,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得意的告诉我。
“你都能看出来,那么医生应该更轻易就看出来,是吗?”
申贤仁点点头,“医生有专业知识,应该比我们更会观察。”
“难道林亦辉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而是装作未知?”我喃喃自语。
“你在咕哝什么?”申贤仁不解的问。
我把事情的始末告诉申贤仁,征求他的意见。
“男人最会的,就是懂后装不懂。”
“你的意思是,林亦辉早就看出来了,只是装作不知道。”我恨恨的说,“真是可恶,昨日章茜与他说分手,他居然没有因此而挽留。”
“你会不会像上次那样,用那么可笑的方式,去离间他与新任女友的关系?”申贤仁好笑的问我。
“当然再也不会那样。离间别人,又不能使章茜更快乐,何必呢?”
“看来你长大了。”他像是有无限感慨。
“当然,我要当妈妈了,还不成熟,怎么能行?”
申贤仁大惊,瞪着眼望着我,“当妈妈?”
看着他惊异的模样,我忍不住大笑,“章茜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呀。”
“那我要当干爹。”他立即说。
“那要看孩子同不同意。”
“是不是孩子同意,你也就不反对?”
“你当他的干爹,我有什么资格反对?”
“那好。”申贤仁遥望大海,道,“我只等着孩子长大,心甘情愿叫我干爹的那一天。”
渐渐的,太阳在地平线上,隐去最后一抹光亮,黑暗在不知不觉中来临。
“旧的一天过去,新的一天马上就要来临。”他感叹道,“走,我们回去吧。”
“明天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你还是乖乖的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他固执的说,“送行那么俗的事,千万不要用在我身上。”
“那你一个人离开?”
“嗯。”他点点头,向我眨眨眼,“你不觉得这样很潇洒。”
“那是故作潇洒。”我笑着说。
回到花店门口,我们道再见。转身要进店里的时候,他忽然叫住我。
“你不是向往潇洒吗,不会改变主意了吧?”我藏住离别的伤感,取悦他。
“之前我不是告诉你,我背过许多女人?其实,那全是塑胶女模特,我真正背过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他郑重告诉我这段话,而后头一扬,很潇洒的离去。
与林亦辉分手后,章茜搬回二楼的卧室,小小的阁楼,又只剩下我们俩人,相依为命。
“谁曾料到,到最后,又只剩下我们俩人,像是回到原点,一切得从头来过。”我苦涩的说。
“怎么会?”章茜摸着微凸的肚子,爱怜的说,“还有小宝宝。”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
“我也是这样认为,曾以为离开林亦辉,我会痛不欲生,谁知短暂的痛苦之后,感到的却是轻松。”
“轻松?”
“倾其全力爱一个人,是很累的事。”
“是啊。”我像顿悟般点点头,回忆起与苏启天相处的那段时光,“不过,接受一份倾其全力的爱,也很累。”
“不平等的爱情,会让两个人都觉得累。”
“所以不如早点放弃。”
我俩一唱一合,配合极好。都是曾以为会与那份爱厮守终老的人,难得分手后,有那么广辽的心境。
“我们这样,是不是叫拿得起,放得下?”
“也许吧!”章茜说,“明知不可能,只有逼迫自己拿得起放得下。”
“因为讨人同情,并不能得到真正的爱。”
“对,真不愧是我宝宝的干妈!”章茜拍拍我的肩,顿了顿问我,“你真的不打算去送申贤仁?忍心他就这样走了?”
“做了这么久的朋友,他又这么照顾我,当然舍不得。但这是他要的潇洒,我得成全。”
“也许他在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你送他的。只是又认为,送了也要分开,不如不送。”
“就是这个道理。”
“他有可能吗?”章茜试探着问。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爱情不是选择题,答案A错了,答案B就一定正确。草草的选择了他,对他并不公平。”
太阳渐渐移向屋顶,我站起身子,来到店门口,眯着眼望向辽阔的蓝天,“不知他的飞机什么时候起飞。”
“打个电话去问问,就知道了。”章茜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我身后,与我一起仰头远视天空。
“就让我这样送他吧。”
一整天的时间,我立在门前仰视天空,每一架飞机经过,我都闭上眼睛,默默的在心里道一声,祝你一路平安。
一天之中,不知飞走了多少架飞机,我也不知默念了多少句祝福。我想,总有一句祝福,申贤仁可以听见。即便他不能听见,上帝也能,会保佑他的。
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其间,我目睹一个小生命的孕育与诞生。
由于要避开林亦辉的缘故,我们早早的锁定目标,选择了德宁区的一家产科颇为出名的第三医院,先选好产科的医生,待到临产时,再入住。
申贤仁得知章茜将要入住德宁区的一家医院,远远的从法国,快递了钥匙回来。
“这是什么?”章茜问我。
“申贤仁在金樟花园C座801室的钥匙,花店离第三医院太远,他担心你临产时来不及送过去,就要我们暂时去他那里住着。”
其实,之前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虽然是剖腹产,章茜却也一定要坚持等孩子足月再生,我一直害怕,到那一天,来不及送去医院。
“他可真好。”章茜握着钥匙,开心的说。
“他在信上说,为了讨好孩子叫他一声干爹,他‘俯首甘为孺子牛’。”
“其实,他是因为你,对不对?”
我避而不答,半年的时间,与章茜相依为命,虽没有大喜,亦没有大悲,平淡却也怡然。我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害怕陷入另一种未知的状况中。
“一个男人,远在他乡,用半年的时间,执着于一个渺茫的希望中,已经算很不错了。”
“因为感动,而许诺某人,是不理智的。”
“你知道吗?与苏启天的感情,除了留给你十二个花瓶外,还赠你一个很不好的性格。”
“什么?”
“过于理性。”
“你不觉得,之前的我,正是因为太过感性,才会陷入一场错爱?”
“可是不论什么性格,过火了都不好,最好一切随缘。”
我别过头去,不置可否。
正如章茜所说,什么东西,过火了都不好。也许正因为上次对苏启天的感情,太过投入,才会留下这样的后遗症。
我们搬进金樟花园C座801室的房间,与苏启天成了对面邻居。
安顿好后,章茜猛然省起,苏启天就住对面。
“住这里,会不会觉得尴尬?”
“有何尴尬?这半年来,他也照顾花店不少的大单生意。”
半年来,每逢他的公司或者是公司的客户有什么大型庆典,所用的所有鲜花,他都会引领至海上花开,使我与章茜,除了接单送花外,勿需担心客源问题。特别是最近,章茜的肚子日渐增大,行动也越发不便,花店上上下下所有的事,需要我一个人打理,他的照顾,无疑是雪中送碳。
“为何你遇上的都是好男人,即便是与你做不成恋人,也会把你当作朋友。”章茜有感而发。从她的神情,仍能看出,她对已经逝去的那段感情,依然无法释怀。
“爱情没有好坏对错,单纯的爱情,只有爱与不爱。有些人在一起,做朋友比做恋人好,有些人在一起,却无法成就任何关系。”
“我与林亦辉就是后者。”章茜凄然一笑。
“成为后者未必不是好事,只有那样,才能彻底忘怀。”
是啊,只有彻底忘掉一个人,才能有全新的开始。而做不成恋人,退一步选做朋友的人,因为不能完全告别,而无法彻底遗忘。
“你若觉得不妥,我们还是搬回去住,必竟这几月与苏启天的联络,只是通通电话而已。”章茜探出些微的口风,为我担心。
“你怕我见了真人,会不知所措?我还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其实,说没有,那是安慰章茜,让她能在这里安心住下,内心深处,还是会为不确定的遇见而忐忑不安。那是一种既渴望,又害怕见到的心情。
大约半年的时间未见,他变了没有?
可是,差不多一个周过去,我却没有一次在过道中遇见苏启天。
难道他已经没有住在这里?我立即在心里否定自己的猜测。他怎么会不住在这里?这里有他与陆晶晶的回忆,他曾经求了申贤仁许多次,才把房子买到手。而他与陆晶晶相遇后,更是不会离开了。
“你这么想知道,不如过去敲门问问。”
“这样做,是否太过显露?”
“怕什么?”
“万一被陆晶晶看见,会不太好。”
“别人未把你当作威胁,你却偏要抬举自己。”
章茜一语中的,使我像泄了气般,露出怏怏的神情。虽然我与苏启天曾经相处过一段日子,但我知道,这和陆晶晶与他的感情相比,没有可比性。也许陆晶晶也知道,所以从不曾介意苏启天与我的那段过去。
“你都快要生孩子了,说话别太尖酸。”我瞪了她一眼。
“正因为我要去医院生产,不能日日在你身边,所以要敲警钟提醒你。”
我翻了翻眼,无话可说。
我与章茜一同企盼的那天,终于来临。周末的一个清晨,章茜突然感到阵痛。
“我恐怕要生了。”章茜皱着眉头说。
“先忍着,我拨电话叫救护车。”
多亏申贤仁让出靠近医院的房子给我们,电话过去没多久,救护车立即来临,一声呼啸,把我与章茜送至第三医院。
抵达医院后,章茜被送去手术室,剩我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廊上焦急等待。现代医学真是发达,以往要痛苦经历几个小时的生产过程,现下感觉没多久,章茜便被推着出来。
章茜产下的,是一个小男婴,刚出世时,足足有九斤重,十足的胖宝宝。这孩子哭声响亮,一出世就展露,仿若向世人宣告他的来临。
“你说,取什么名字?”章茜醒来,瞧着一边床上躺着的出世没多久的孩子,虚弱的问。
“姓章吗?”我问。
章茜点点头,凄然道,“难道有人愿意他姓林?”
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叫章笑天?”
“章笑天,章笑天。”章茜喃喃念着,“天天欢笑,算是赠给这个不幸的孩子吧。”
“有你这个亲娘,有我当干妈,远在法国还有一位准干爹,何来不幸?”
临床一位等待顺产的孕妇,吃着其旁丈夫剥给他的香蕉,一脸的幸福。连吃完几根香蕉,她抹了抹嘴,凑过来。
“你的丈夫呢?难道你生产,他都不来?”十分惊奇的模样。
“在法国出差,一时无法赶回。”我想也不想,一个谎便出口。申贤仁认定要当孩子的干爹,这样说,也不为过。
“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就算在国外,也应该赶回呀。我的丈夫本来也要出差,为了我与肚里的孩子,临时改了决定。”少妇摸了摸圆圆的肚子,得意的说。
我与章茜同仇敌忾,自顾着说话,再不理她。
她没了人理,在那里呆了半晌,然后瘪了瘪嘴,慢慢踱回属于她的那边,从丈夫手里拿过一根香蕉,一大口咬下去。
最见不得这样的女人,倚着自己一点幸福,仿若要气死天下所有不幸人。
“我们是不是太乐观?”章茜低语,“孩子刚一出世,就有人问长问短,不知日后的生活,如何打发。”
“日后的日子,有你我共同承担,何况还有这么粉嫩可爱的孩子。”
章茜微微抬头,瞧了一眼尚不能睁开眼的孩子,露出一个略带苍凉的微笑。
半月后,刚处理完花店的事务回家,就收到申贤仁托人带回来的礼物--两个礼品盒,一大一小。
“他呢?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我问送东西来的男人。
“不知道,他只给我盒子与地址,叮嘱我送到,就离开了。”
“他还好吗?”
“应该还不错。”
当然不错,申贤仁是那种到了哪里,都能自娱自乐,好好打发自己的人。
作别那人,独自一个拿了盒子到沙发上拆开。
小盒子里,是一件婴儿的衣服,颜色用的是粉蓝,非常温馨可人的颜色,款式也特别新颖,应该是送给笑天的礼物。装在大盒子内的,是一条款式简单的白色长裙。
展开裙子时,内面压着的一封信掉落下来。
拆开信,上面是一副副维妙维肖的图画。
第一张画着一个男人高兴的举起一个小孩,看那男人的神情模样,加上头上那堆愤怒的头发,便知是他自己,孩子一定是笑天。表示他得知孩子出世后,愉悦的心境。
第二张里,小孩稍大一些,男人牵着他的手去逛游乐场,身旁跟着两个女人。不用注明,我也猜到是我与章茜。四个人脸上都露出欢快的笑容,像极了一家人在外度假。
第三张画里,只有两个人,男人牵着女人的手,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男人是申贤仁,女人是我,画得到有九分相似。
第四张画里,女人换了装束,好像穿着大纸盒里的那条白色长裙,幸福的靠在男人的怀里。
我缓缓叠起信纸,这大概就是申贤仁的美好愿望,难以用文字表述的东西,他都用画笔,一一画在纸上,提醒我不要忘记,他一直在等我。
这个时候,电话在耳边响起。接通电话,是申贤仁,那么熟悉的声音,遥遥的传过来,变得不太可靠。
“我的朋友说你已经收到礼物,怎么样,喜欢吗?”
“笑天的衣服很好看。”我笑着说。
“你的呢?”他急切的问,“那条裙子可是我凝聚半年的心血亲手做的。”
“也很好,不过还没来得及试穿。”
“记着,一定要试一定要穿。”他发自内心的笑道,“特别是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我在心里算阳历,今天的确是我的生日,这几日围着笑天与花店忙碌,我居然忘掉。难为他知道去了时差,托人送来一份礼物给我。
“难道你自己都不记得?”他装作非常吃惊。
“我忘了。”
“幸好有我提醒你,记得穿上我送你的礼物。”
“天气这么冷,怎么穿?”我望着窗外的积雪,可怜的问他。
他像是猛然醒悟,声音变得沮丧,“我设计这条裙子的时候,还是夏天,这可怎么办?”
“没关系,冬季过去,就是春季夏季,我会穿的。”
他的声音才又恢复温暖,“记得能穿的时候,要第一时间穿。”
“嗯。”我应了他,“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想我了?”
“不是。”我断然否定,“只是像关心老朋友似的问问。”
他忽然笑了,“何必那么紧张,只不过开个玩笑罢了。放心,我不会急着回来赶你们走。”
“那你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
“你再问,我真要误会你想我了。”
聊了许久各自的状况,才放下电话。立即找了一个袋子装好那个小盒子,打算把申贤仁亲手为笑天做的衣服带到医院给章茜过目。
刚出门,便遇见迎面走来的苏启天。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在从没想过会遇见他的时候,我居然遇见了他。
他看起来,状态并不怎么好,虽然依旧整齐干净,但脸上却显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
“你好。”相对走至电梯前,我向他问好。
他笑着向我点点头。
“孩子出世了吗?”
只不过很久之前,在电话里提到过一次,他居然至今仍记得。
“出世了,胖嘟嘟的,很可爱。”想到笑天,我就忍不住展开笑魇,“正要送衣服过去。”
“我送你吧。”
“嗯。”我点点头,并未推辞。想不到事到如今,我已能如此坦然面对苏启天。
坐在车里,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与林亦辉是朋友,对吧?”
他点点头,“对,我正要去见他。”
“请你一定不要告诉他,章茜有了他的孩子。”我心焦的嘱咐。
“放心,我不至于这么八卦。”他笑着安慰我。
“真不明白,像你这么长情的人,为何与林亦辉那种人做朋友。”我小声嘀咕。
车里安静,再小声,他也能听见。
“长情与负心,只是相对来说,对一个人长情,就注定要负其他人的情。”他试图说服我,“再则,林亦辉是一个极为专业的眼科医生。”
“你为什么去见他?难道你的眼疾又痪了?”我猛然想起,很久以前,林亦辉曾告诉我,苏启天曾有过短暂失明。
“嗯,不过已经习惯。”
“那你还开车?”我担心的说。
“没关系,并不太严重,只是有时候出现短暂的视野模糊。”
“陆晶晶呢?她为何不陪你?”
“她走了。”他苦笑着说。
“为什么?你们俩好不容易才重逢呀。”
“有的人,分开了要彼此想念,相聚又忍不住分手。”他直视前方,若有所思的感慨。
得知他与陆晶晶分手,并未让我有半分的惊喜。也许他们的分离,使我与他有一些可能,但我们,又何尝不是那种相聚又忍不住分手的人?他要忠于他的感觉,而我,却无法视而不见。
到医院门口,我下了车,挥挥手与他说再见。
“开车要小心一些。”
“我会的。”
望着车子慢慢远去,之前的忐忑消失无踪,我顿然感觉到轻松许多。
来到病房,看见章茜正把胖嘟嘟的笑天逗得咧嘴大笑。
“笑天,看干妈给你带什么来了。”我边说边展开手里的小衣服。
“好漂亮!”章茜接过衣服,发自内心的赞叹,“之前我有逛过商场,却没见着这么可爱的小衣服。”
“当然见不着,这是笑天的干爹从法国空运来的。”我得意的眨眨眼。
“你说,是申贤仁亲手做的?”
“嗯。”我点点头。
“他对你可真有心。”章茜抚摸着做工精致的婴儿衣服,“你有没有想明白?”
我长叹一口气,在病床前坐下,抚着笑天尚未长出多少毛发的小脑袋,道,“刚才我出门时,遇见苏启天。他告诉我,他与陆晶晶又分手了。”
“难道你打算与他再在一起?”
未等章茜把话说完,我抢先摇头。
“不是,此次重逢,我很坦然,也因此知道,我与他,已成过去。”
“那申贤仁是否有机会?”
“我对苏启天没有感觉,并不代表对申贤仁就有感觉。”我神色一正,斜睨着她问,“不会是小小的一件婴儿衣服,就把你收买了吧?”
“他收买我的,不是一件婴儿服,而是他对你的一片心。”章茜道,“我们之前的爱情,都告诉我们,女人,还是嫁一个爱她多一点的男人,要幸福一些。”
“但是,若我不是像他爱我那般爱他,我会内疚。”
“爱情可以慢慢培养。”
“现时不是古代,不用先结婚再恋爱。”
“就你嘴硬,我不与你说。”
章茜低下头,逗怀里的笑天,不再理我。
我瞧着那件粉蓝色的婴儿服,每一个细微的样式,都是申贤仁一笔笔设计出来,每一块料子,都由他亲手裁剪过。他的爱,可以广博到爱屋及乌,而我对他,有一样深刻的爱吗?
章茜痊愈后,从医院搬回金樟花园。
多一个小生命入住,我们需要添置许多东西。由于章茜尚是月子里,所有的事,都得由我去操办。处理完花店的事后,顺路去商场买一些婴儿用品。
每样都瞧着需要,所以一路下来,买了许多东西。最后没有力气去挤公车,只得招计程车。
搬着这么多东西下车,我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抬起头,发现是苏启天,看样子,是刚停好车,从车库里出来。
“我帮你拿吧。”
苏启天快步走至我面前,从我手里接过几样最重的东西,使我顿感轻松。
“你的眼睛怎么样?好些了吗?”我关心的问。
他略有迟疑,而后点点头,“没事了。”
顿了顿又道,“以后,这样的事情打电话找我,有些事,还是需要男人来做。”
“这怎么好意思?”
“你与林亦辉,都是我的朋友。”
“不过也是,谁让你交了这么讨厌的朋友。”
“他终究是孩子的爸爸。”
“他不配!”我愤愤的道。
“有些事情,不能看表面。”
“我不是看表面,他明知章茜怀孕,却不理不问,是不是可恶?”
苏启天叹一口气,不再与我争执,提着东西,送我走进801室。
门刚打开,就听见笑天在卧室里面咿咿呀呀的乱叫。出什么事了?我放下东西,快步走进卧室,推门一看,原来章茜坐在床上,手里握着一相机,正在给靠在枕头上的孩子照相。
“今天是什么日子,要给这小家伙照相?”我问她。
“笑天满月。”
“天,我居然忘记。”我拍了拍脑袋,非常不好意思的说,“幸好,买了许多婴儿用品,当是礼物,送给刚满月的笑天。”
“我替你们照一个全家福。”苏启天不知什么时候尾随进来,从章茜手里接过相机。
我与章茜来到床头,分左右搂住笑天,苏启天快门一按,把我们此刻的微笑印在胶片上。
“洗出的照片,送我一张。”苏启天把相机还过章茜。
“你要照片干什么?”我问。
“这孩子很可爱。”他回答。
苏启天走后,章茜推了推我的肩。
“之前,你与苏启天有没有一起照过相?”
“好像没有。”我思索好一会儿,记忆里确无与苏启天照相的情景。
“你猜他为何要这张照片。”
我茫然摇头。
“你说,他与陆晶晶分手,会不会是因为对你无法忘情,于是只有要张照片,睹物思人。”
会吗?苏启天要这张照片,是因为需要它睹物思人,还是因为有另外的企图?
申贤仁依旧会每周一个国际长途,先关心阳光、温度、湿度,再谈到章笑天,最后会问我过得怎么样。每个周末都如此,没有一次失约。
这天,他照例来电,章茜向我点点头,抓着话筒递到我手里。
先谈天气,再谈笑天,而后话题转移到我身上。
“你还好吧。”他问。
“好像每个星期,你都会这样问。”我调皮的回答。
“因为每个星期,都会有不同的心情。”
“你在那边怎么样?”
“很好,这边有个服装品牌,用高价聘请我作设计师。”
“真了不得,巴黎那个地方,应该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
“当然。”他得意的说。
“那Jv suis呢?我与章茜带着笑天,每个周都会光顾你的设计,不去买,也会去欣赏。”我担心的问。
“那是我的第一个品牌,再加上你们这么喜欢,就算再没时间,也会尽力做下去。”
“那就好。”我松了一口气,“对了,周三光顾Jv suis专卖时,发现一条V领长裙,非常喜欢,可就是觉得布料有些不对劲。”
“你有眼光!那条V领长裙,是我前不久才发回去的设计。可是,布料有什么不对劲呢?”
“我也无法说清,就是觉得布料上差那么一点点。”
“用料不对?”他追问。
“好像是,不过不能肯定。”
“算了,不谈这个。”他笑着告诉我,“你知道吗,我快要回来。”
“你不是刚受聘于那边一家设计公司,他们会让你回来吗?”
“这边的工作,可以像现在对Jv suis一样,设计好了,发图纸过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高兴的问。
“本来快了,可临时决定要去做一点事。”
“什么事?”
“不告诉你。”
一直到电话结束,我还是没探出他的口风。究竟什么事这么重要,需要延迟回国的时间?
刚放下电话,章茜就凑过脸来。
“怎么样,申贤仁要回国了?”
“嗯。”我笑着点点头,“不过,还有临时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瞧你高兴的样子,已经可以预知到未来。”章茜笑得比我还开心,“以后,有孩子,有我,有你,还有孩子的干爸,算是一家团聚。”
我笑了笑,并未否定。也许,在我的心中,早已经隐隐渴望这一天的来临。虽然彼此未道破,但我亦相信,申贤仁他也感觉到我内心的召唤。
“不知道孩子会不会介意他没有亲生父亲在身边。”章茜望着倦在沙发上熟睡的笑天,担心的说。
“你会介意吗?”
“我对林亦辉就像你对苏启天一样,已经释然,只不过偶尔的,会心有不甘。为那个男人,我无法做到无怨无悔。”
“只要不是无法忘情弃爱,那就好。”我欢欣的应答。
原来一份不算圆满的爱情,它的保质期,并不会太长,我们的怀念,也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然,最后隐隐留在心头的,只不过是对那段付出的不甘。
申贤仁将要回来,我与章茜也无法在金樟花园久住,于是决定搬回我们位于百汇区翰林街2241号的花店二楼。章茜抱笑天,腾出一只手提小件物品,我提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
“突然要走,真还有些不舍。”出了大楼,我望着身后的大厦无限感慨。
“怕什么,早晚有一天,你会回到这里。”
“什么意思?”我狠瞪着她问。
“没什么,是你多想。”章茜怪笑着回答。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上个周,居然没打电话过来。”
“想他了?”
“一件东西,如果你已经习惯了他按时打扰你,突然失去,当然会有所不适。”
“只是一个电话而已。”
“幸好只是一个电话。”
公车抵达,正要与章茜挤上去,她怀里的笑天突然大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
“怎么办?”章茜抱着孩子,一脸的焦急。
“先不要上车。”
我把行李放回候车椅上,不断的扮鬼脸逗笑天。奇怪的是,平日没事都会傻笑的笑天,现时却怎么也逗不开怀,只是一个劲儿的哭,累了变成呜咽。
“这孩子怎么了?平日很乖的。”章茜着急的说。
“我也不知。”
正当我们束手无策时,孩子的哭声却慢慢止住,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这孩子,真不知怎么回事。”
“护士曾说过,小孩子,免不了发起横来就哭。”
“也许真是发横吧。”
这个时候,突然看见苏启天正悠闲的走过人行道。
“苏启天。”我远远的喊道。
他停住脚步,环顾四周,终于望见我。
“能不能送我们回花店?”我指了指地上的行李箱,向他大声喊。
他指指耳朵,向前走几步,示意并未听清楚。
我重复再喊一次,他终于听明白,展开一个微笑,望了望车库,告诉我先去取车。
看着他走进车库,章茜一脸疑惑,“之前与他在一起,你并没有如此的放松。”
“当时太在乎,所以紧张。”
“想不到做回普通朋友,你们的关系好了不少,看来许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预料的。”
有许多事情,我们的确无法预料,比若苏启天与陆晶晶的相遇分手,比若章笑天的诞生,比若我的心,居然许给当初撞倒我又没有礼貌又骄傲的申贤仁,比若之后发生的一件接一件的事。
周日的清晨,早早安顿好店里的事情后,便动身去金樟花园。
自从上周没有接到申贤仁的电话,我的心里便开始隐隐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接着却又否定自己,拥有那么灿然好看笑容的申贤仁,怎么会出事?一定是他记性不好,忘记我们搬回花店,依旧打电话去金樟花园。
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去金樟花园等他的电话。
电梯门打开,刚巧便遇上苏启天,他的面容憔悴,像是没有得到充足的睡眠。
“你怎么了?是不是眼病又患了,要记得去看林亦辉。”我关心的说。
他突然哀伤的看着我,摇摇头道,“再也看不见他了。”
“什么意思?”我神色一怔。
“他死了。”
“死了?”我在嘴里默默念着,不太相信的突然抬起头,“不需要骗我们,我与章茜会独立抚养笑天,不会去找他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苏启天望着我,非常真诚的说。
是啊,他的确没有一次骗过我,也没有一次肯骗我。
“那是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们搬出金樟花园的那天。”
我忽然记起,那天上公车时,从来不大哭发横的笑天,没来由的大哭一阵,始终逗不开心。是不是因为,血肉相连,小小的孩子居然能够感觉到他的亲生父亲魂归天国,尽管这位所谓的父亲与他素未谋面,从未曾抱过他。
“怎么会这样,他看上去应该很健康。”
我回忆最后一次见林亦辉的情景。彼时,我与章茜一道去他家收拾物品离开,他背对着我们,立在窗口,手里捏着一支烟。直到烟头燃尽,他却没顾得上抽上一口,只是背对着我们,直至我们离去,都不肯回头。
当日晚,章茜非常痛心的告诉我,“他都不愿多看我一眼。”
我当时回答,“这样的男人,不值得我们留恋。”
“他脑里的那颗肿瘤,转成恶性,压迫到神经,突发死亡。”苏启天的话打断我的回忆。
“肿瘤?发现多久了。”
“很久,在他与章茜分手之前。”
“那他与章茜分手是因为……”
我的话未说完,苏启天就摇了摇头,制止了我。
“你应该了解他的苦心,是吗?”
“可是,他不应该任由章茜误会。”
“总是要分别的,他这样做,在他离去后,你的朋友章茜,或许会好过一些。”
“你们男人都是这么想的吗?”我禁不住摇着头呜咽,“你们有没有想过,作为女人,我们其实非常愿意不论境遇好坏,家境贫富,生病与否,都与爱人一直相亲相爱。面对牧师,这些难道不是爱情与婚姻的宣言?”
“牟星,你冷静一点。”苏启天抓住我的肩,晃动我,“死者已矣,我们能够做的,就是让他去的安心。”
“怎么才能够呢?我曾经在心里那么恶毒的诅咒过他,更在章茜面前痛斥过他。”
“这样就足够了,他的目的就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把此事告诉章茜。”
苏启天点点头,“这只不过是死者的遗愿。”
“这样,会不会很残忍?”
“让章茜知道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已死,是不是更残忍?”苏启天反问。
我缓缓点头,在一切都不可挽回的时刻,这样做,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能让我替章茜与孩子,看他最后一眼吗?”
“当然可以,今天是他出殡的日子。”
与苏启天一道来到殡仪馆,黑黑的馆木摆放在灵堂后面,盖子揭开着,供人看他最后一眼。我与苏启天行完礼,来到布帘后,望着躺在棺木内,手里紧握着那张我、章茜与笑天合照的林亦辉,我再也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苏启天在我的身后,拍拍我的肩,安慰我。
“逝者已矣,他所希望的,就是章茜不要像你这般悲伤。”
“就算不把实情告诉章茜,她知道林亦辉去了,也会很伤心的。”
“我也不知林亦辉的决定是对是错,但已成这样,我们所希望的,也只不过让生者不必过于伤心难过。”
“只能这样想了。”我点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
回到花店,章茜正在用奶瓶给孩子喂奶,看见我回来,高兴的招手。
“孩子会说话了。”
“真的吗?”我收拾好伤心,装作开心的问,“他说什么?”
“好像是喊爸爸。”章茜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并没人教他,不知怎么学会的。”
“你不记得了?申贤仁每次打电话来,都要让我们把电话放在笑天的耳边跟他说话,我估计,八成是他教的。”虽然我深信林亦辉与笑天之间是有感应的,但既然决定了瞒骗章茜,这些话也就不说为妙。
申贤仁是最好的借口,就算他回来,也会顺着我的话替我圆谎。
“也是,他想当孩子的干爹想疯了。”章茜斜睨我一眼,重又回复开心。
顿了一会儿,又问,“你等到他的电话了吗?”
我摇摇头,脸色变得凝重。
“我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消息,是申贤仁出什么事了吗?”章茜的神色跟着沉下来。
“不是,是关于林亦辉的。”
“他……”章茜冷笑一声,“他的事与我何干?”
“他死了。”
“死了?”章茜忽然一惊,手里的奶瓶掉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声响后,摔得粉碎。一旁婴儿车里坐着的笑天,被这声巨响吓哭,豆大的泪珠,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
章茜忙抱起笑天,拍着他的后背,连声哄道,“宝宝不哭,宝宝不哭。”
过了半晌,孩子累了睡着,她才重新坐到我面前。
“他怎么会突然……突然就死了?”
“我也不知道,是苏启天告诉我的。”
“你说,是不是因为他薄待我们母子,所以遭受报应?”章茜突然笑了,笑时眼里还不断涌出泪水。
“你恨他吗?”我握着她的双手问。
忽而,她的笑变成了哭,哭了许久,才止住。
“他毕竟是笑天的亲生父亲,我不能恨,也无法恨。再说,他都已经死了,所有的爱恨情仇也就散了。”
“这就好。”我缓缓点头。若章茜能这么想,也不负林亦辉一番苦心。
“只是,我心有不甘。我一直觉得他不是那么绝情的人,可却偏偏那么无情。我总想着,待几十年后,一定要弄清楚,可事到如今,我再也没机会要到答案了。”
“其实林亦辉……”我差一点冲口而出,其实林亦辉是全心在爱你。可是临到嘴边,吐出几个字,便想起苏启天临别时的叮嘱。
“其实林亦辉什么?”章茜抓住我的手问。
从她握紧我的手的力度,可以觉察出,她仍旧在乎有关林亦辉的一切。既然她仍不能忘情,我怎么忍心把实情告诉她?若她知道实情,不知会悲恸到什么承度,只得临时改口。
“其实林亦辉怎么想,已经不重要了,关健是你与笑天,能愉快的生活。”这是林亦辉的遗愿,此刻我替他向章茜道明,让他在地下,也能安心。
“是啊,人都死了,我还在意这些干什么。也许他是真的薄情,所以老天要罚他。”
看着章茜这样安慰自己,我在心里替林亦辉千百个不值。这难道就是爱情吗?爱一个人,难道真要这样,才算得上付出。
一次又一次,我想把一肚子话全吐出来,但更多次的,又忍住。
几乎每个周末,我都会去金樟花园等申贤仁的电话,然而每次,都是乘兴而去,失望而归。
“你说,他是不是把我忘了。”我倚在花房的玻璃门边,手里折下一枝情人草,问章茜,“听说巴黎的女子,个个风情万种。”
“有可能。”章茜手里提着一个长颈水壶浇花,心不在焉的回答。
“那我怎么办?”不受控的,我突然冲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章茜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望向我。
“像这样思念一个人,不知是不是爱。”我苦笑着说。
回忆起这几个周的点点滴滴,为了等他的电话,似乎有茶饭不思的意味了。如果一般的思念,还谈不上是爱,那么,如此深刻锥心的思念,算不算呢?
“不用担心,也许他只是在要回来之前,给你充足的时间与空间,思量好你们之间的关系。”
“可是,他怎么忍心不告诉我一声呢?”
“若是告诉你了,你就不会有刚才的领悟了。”
“这也对。”我接过章茜手里的水壶,愉快的浇花。
一年多不见的申贤仁,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他走的时候,我还在为苏启天而黯然神伤,他归来的时候,我内心所余下的,应该仅只是与他重逢的喜悦了吧。
一年的时间,不算短,亦不算长,可却发生了多太的事。我在这一年里目睹了章笑天的诞生,也接受林亦辉的离去。从为与苏启天分手而深深痛苦,到与他成为平淡的知已。
而分离,也使我领悟到,最值得依恋的,曾经就在身边。只不过,那时的我,不知把握,与他擦肩而过。
每一天,我都在盼望申贤仁归来,盼他那一头愤怒的头发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要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
然而,多天过去,他依旧没有归来,甚至音讯杳无。
“他会不会出事了。”终于有一天,对着章茜,忍不住把心里猜测千万次的可能说了出来。
之前,有这样的念头冒出来,我都会生生把它压下去。怕万一说出口,一切就会成事实。然而,事到如今,却再也忍不住。若再不与人商量,这些可怕的念头会在我心头起起伏伏,让我崩溃。
“怎么会,不会每个人都像林亦辉那么倒霉。再说,林亦辉那样,是因为他的薄情,像申贤仁那么痴情的人,定会一生平安。”章茜说。
章茜的话并未能安慰我,因为,林亦辉本就是一个无比痴情的人,他对章茜好,伟大到并不需要章茜知道。
别人的话未能安慰我,只有自己安慰自己。也许,是我过于紧张。我总是在幸福的身侧徘徊,所以对将要来临的幸福,在渴望的同时,也有着深深的恐惧--怕一切不真实,怕这幸福不是我的。
这个周末,处理完手里的事,我依旧匆匆赶去金樟花园。虽然每个周末我都会经历一次失望,但待到下一个周末,重又会升起希望。
在电梯里遇到苏启天,他刚从外面用完早餐归来。
“又来等电话?”他笑着问我。
我不好意思的笑着点点头。
“等得那么辛苦,为何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
“因为,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在他杳无音讯之前,我从未注意过他。他在巴黎,住在哪条街,哪栋公寓,他的电话号码是什么,我全都不知道。”我悲哀的说。
“人为什么总要在失去以后,才知道拥有的可贵?”苏启天若有所思的说。
我望向他,看见他也正注视着我,眼眸中凝着淡淡的忧郁。
“你还在思念陆晶晶吗?”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笑着摇摇头,“一切都过去了,再不想了。”
是啊,当一切都已成过去,想亦无用。
电梯来到八楼,我与他在电梯前告别。
“祝你等到他的电话。”
“谢谢你的祝福。”
走进801室,打开大门,却发现有人倦在沙发上,发出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声。
是申贤仁,除了他再不会有人拥有这套房子的钥匙,一定是他!我抑制住内心的喜悦,悄声来到沙发前,对着他的背大力拍下去。他让我担心这么久,我要吓他一下。
刚拍下去,却突然瞥见,那人的头发很柔顺,并不愤怒。
“你是谁?”我退出一米外,大叫。
那人被我拍醒,从沙发上坐起来,揉揉眼睛,问,“你是牟星?”
“嗯。”我忽然发现,此人很面熟,“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上次受申贤仁所托,送生日礼物给我的那个人。”
“对。”他点点头,站起身,理理睡皱的衣服。
“是申贤仁把钥匙交给你的?”我着急问他。
“算是吧。”他缓声回答。
“什么叫算是吧?”
“也就是我拿了他的钥匙,他可能并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拿他的钥匙,为什么要这么做,申贤仁呢?他在哪里?他回来了吗?”
我吐枇杷籽似的问出一个又一个问题,非常无奈的是,眼前这人,是真的慢性子。
“小姐,你问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
“一个一个的回答。”我声急变恶,命令似的说。
他并不生气,从沙发边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大纸盒,放在我手里,“我来,是带这些东西给你。”
“这是什么?”
“你自己拆开就知道了。”
知道再多问也出不了结果,只得自己耐着性子拆开包装。层层包裹之后,摊开在我面前的是一些并不完整的布料,还有一张设计草图。
“为什么把这些东西给我?”
“你仔细看这张设计图。”他并不正面回答我。
照他的吩咐仔细看图,发现这张草图非常眼熟。
“这好像是上次我在Jv suis看到的那条V领长裙的图纸,那这些不成块的布料是干什么的?你为什么把这些东西带给我?申贤仁呢?”
“布料是用来做图纸上这条V领长裙。”他告诉我。
我突然忆起,之前与申贤仁通电话,我曾告诉他,Jv Suis专卖里挂着的那条V领长裙设计很好,只是用料上有说不出的不对劲。一定是他听入了耳,所以打算换了布料亲手做条新裙子给我。
“这种布料是他挑了许多天才挑中的,可还不算非常满意,做到一半时,巴黎的reVisi on布料展开展,他于是就去了,想挑更加适合的布料来完成这条你喜欢的裙子。”
“接着呢?”感受到男人的语调里越积越多的沉重,我突然有不详的预兆。
“接着就没再回来过。”男人哀伤的说。
“你说什么?”我声音高八度,不相信的喊道,“骗人请用好的法子,申贤仁这么大的人,会认不得回家的路?”
“此次reVisi on布料展的一个大展厅失火,许多人死亡,更有一部分人失踪。”
“你是说申贤仁在此次大火中失踪?”
“嗯。”男人点点头,告诉我,“这样的情况下,失踪不过是死亡的另一种说法。”
“你胡说,他怎么会死?”我用力将他一推,直瞪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找出骗人胡说的痕迹。然而没有,他的表情是那么的沉痛与哀悼,可以肯定,不是骗我。我忽然泄气般,蹲下身子,像是怕冷,双手怀抱着自己,喃喃自语,“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他怎么会死,他曾告诉我,不久就会回来,他亦告诉我,一定要做孩子的干爹。这一切都还未成事实,他怎么能够不负责任的匆匆走掉?
“他的家人已飞去法国,带他的遗物回来。”男人残酷的告诉我,“他留在法国的其它东西,都被带走,这张草图与碎布料,是我请求留下,特意带回给你的。”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抬起头问他。
“他生前那么爱你,死后,总得有人通知你一声。”男人缓声道。
想不到倾刻之间,生前死后这样的词眼,就用在申贤仁的身上,要知道,只有尸体才配得上这样的词眼啊。
“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我闭着眼伤心的喊道,心里冒出种种可能。也许他在法国某家医院的某张病床上躺着,只是因为昏迷不醒,无法报出姓甚名谁;也许他是真的受了重伤,躲在哪里不肯见人;也许……
“牟小姐,申贤仁已经死了。”男人一字一顿用清楚的吐词告诉我。
我突然站起身,擦干眼泪,更加坚定的告诉他,“他没死!”
“如果这样想,你会开心些,那他就没死吧!”男人怜惜的望着我,“你好好保重,否则他会心痛的。”
我嫣然一笑,“当然会好好保重自己,否则他回来,见不着我怎么办。”
男人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非常感谢你将他失踪的消息告诉我,请问你怎么称呼?”
“我叫艾杰,是申先生的同屋。”
“他在法国的这段日子,过得好吗?”
“其实我也是在送礼物给你之后,才与他同屋。”男人把我让回沙发上坐下,与我长谈,“那次回法国后,他总是向我寻问你的情况,最后干脆就要我搬进他的公寓。”
“其实我们也只不过匆匆一面,你又能知道多少我的情况?”
“我也是这样告诉他的,可他就是缠着我不放。”
“有的时候,他就像个大男孩。”我笑着说,脑里挤满了申贤仁的身影。一头愤怒的头发与一身没有人能再穿得比他好看的休闲运动衫,总是温暖灿烂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
“但他的设计,却一点都不马虎,法国有好几家服装公司高薪聘他为设计师,他为了回国见你,一一都推了。”
“可他不是这样告诉我的。”
“可能他担心你若知道他为你舍弃太多,做出是否与他在一起的决定时,会有压力。”
“他真傻。”我凄然笑道,“其实我早就接受他了。”
“能看出来。”
“你能告诉我更多他的生活锁事吗?”我恳求艾杰。
因为,我想知道申贤仁在离开的一年多里,穿什么,吃什么,在做些什么;更因为,我怕他失踪的时间太长,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渐渐的,我会忘了他的样子。
“在法国,他喜欢吃一种很长很长的面包。”
“那是许愿面包,他告诉我,吃完一整根,可以使一个愿望成真。”
“记得那天他突然想吃这种面包,可是我们常去的那家面包店却早早关门。于是寒冷的夜晚,我们开车行了好长的路,最后才买到三根。”
“你们两人能吃完三根?那种面包吃一根,都会饱得要命。”
回忆一年前,我也是在这里吃一整根许愿面包,吃完后,撑得我快要掉下眼泪。
“那时,我也是这样问他的。他说,余下的一根,留给一位朋友。”艾杰喝了一口我倒给他的白开水,接着说,“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那根面包是留给你的。”
“难得万里之遥,他还时时惦着我。”
想到再也见不着那个事事为我着想,事事为我担忧的申贤仁,我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滑落下来,一颗颗掉落在手中紧握的玻璃杯里,泛出一个个凌乱的圆圈。
“他再也回不来了,是吗?”我挂着两行泪望向身旁的艾杰,以求确定的问。
“他永远都在你身边。”艾杰的眼底,同样噙着泪花。
与艾杰在金樟大厦楼下分别,他告诉我,今后的Jv suis将由同样学设计的申贤仁的胞弟接管。
“801的钥匙怎么办?”我把钥匙紧握在手心,问他。
“他们会换锁的,这把钥匙,你就留作纪念。”
“嗯。”
“你保重,我还要去处理一些杂事,明天就起程回法国。”
“一路平安。”
看着艾杰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这世上唯一一个我认识,同样也熟识申贤仁的人走了。这使我感觉,申贤仁在一步步离开,永不会回来。
我抱着那个装着布片与服装设计草图的大纸盒,失魂落魄的在街上行走,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意识模糊,只是一个劲儿的想着,申贤仁走了,再见不着他了,再见不着他了。
忽然,一股熟悉的香味将我从缥渺的思绪中牵拉出来。
我回过神,看见身侧的小面包店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崭新招牌--许愿面包屋。
这里离金樟花园并不远,申贤仁以前的许愿面包,是在里买的吗?
“你们的招牌是新做的吗?”
“是啊。”胖店主乐呵呵的说,“以前不叫许愿面包屋,换成这个,生意才转好。”
“我的一个朋友,非常喜欢这种面包,他说,许愿面包,能带给人希望。”
“以前经常光顾我们的一个小伙子,也是这样说的。就是因为他总这样说,我们才在生意惨淡时做新的尝试,换了新招牌。”
以前经常光顾的小伙子,是指申贤仁吗?
“那位小伙子,是不是头发特别愤怒,不听话的四处绽放。”
胖店主略作沉思状,然后点点头,“是这个样子。总是一副开心的模样,仿佛没什么心烦的事。”
“那一定是他了。”我的哀伤又袭上心头。
“可是他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光顾了,再见他时,我还要向他说声谢谢。”胖店主叹了一口气,“不知还能不能遇见。”
“当然能。”我肯定的回答。
“小姐,你认识他吗?”
“他是我的朋友。”
我凄然一笑,在他离开之前,我们是朋友,在他回来之前,我们也只能是朋友了。为什么老天这么残酷,不让他明白我的心事后再离开,让他知道,有一颗心是交付于他,要他照顾,也许,他就不敢那么无牵无挂的走了。
“那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很远的地方。”我望着街的尽头,缓缓的道。
“你们是朋友,总有相遇的一天,到了那天,不忘替我说声谢谢。”店主郑重的告诉我。
“好的,我会。”我点点头,向胖店主要了三根许愿面包。
店主非常熟练的包了三根面包放在我手里,微笑着说,“这三根面包算我请你,不收钱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那位小伙子的朋友。”
“那就谢谢了。”
我抱着三根面包,离开申贤仁曾经经常光临的地方。想不到他走了,还能为我带来三根许愿面包。可是,这些许愿面包再不是他亲手交付于我手中,含笑哄我吃下,再不可能了。
“小姐,记得见到他替我说声谢谢。”走远后,面包屋的胖店主还不忘探出头来,向我叮嘱。
见到他?我何时才能再见他?我抑着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里的泪水落下来。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哭,申贤仁不会死,他那么好的人,不会死。
可是,申贤仁,你若还存在,会在哪里?
回到花店,我把一根许愿面包分出来放在章茜手里。
“这么长的面包。”章茜惊讶的说。
“这是许愿面包,吃完一整根,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我告诉她。
“真的吗?”
“真的,申贤仁不会骗我的。”提到申贤仁,我的声音忍不住呜咽。
听闻我的声音有异,章茜抬头望向我,发现我的眼睛红肿,于是,放下手里的面包,不住的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告诉我,申贤仁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终于忍不住,靠在她的怀里,大声嚎哭起来。待到大哭发泄之后,才断断续续告诉今日见到艾杰的经过。
“为什么连好人都这么薄命。”章茜叹道。
“你说,申贤仁会不会没死,他只是躲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跟我们捉迷藏。”
“牟星,那么大的火,寻不着尸体,只怕是因为已经烧成灰烬。”
我对章茜的话充耳不闻,打开刚带回的那个大纸盒,眼泪一串串滑落下来,“这是他亲手替我做的裙子,裙子还未做完,他怎么会走呢?”
“牟星。”章茜低低喊我一声,双眼注视着我,不忍再用言语打击我。
我知道,他们就算告诉我申贤仁还活着,也不会真的相信,他们这样做,只是怕我再伤心。在他们的心里,申贤仁已经变成了一具死尸。
可是,那么鲜活生动的人,怎么会变成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我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夜半,一个人关在卧室里,我吃掉一整根许愿面包,然后非常虔诚的跪对着窗外的星空许愿。许下的愿望是,申贤仁,你快回来。
也许吃一根不够,我又接着吃下一根,平日香甜可口的面包,此刻味同嚼蜡。可是,再难吃,也要咽下去。因为,我要申贤仁回来,快点回来,让所有的人知道,他并没有死。
肚子痛了一个晚上,非常的胀痛。然而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睛,依旧是孤单一个。申贤仁没有回来,也没有谁来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梦,或是一个玩笑。
这是真的,申贤仁已经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改了晚睡的习惯,每天早早的起来,从花农那里运花,插花,送花。每天都让自己很疲惫,累到没有精力再去想除了睡觉以外的事。
又是一个周末,打开电脑,看见订单上地址栏上豁然写着金樟花园C座801室,再看所订购的花,居然是此情不渝。我的心突然揪紧,金樟花园与此情不渝,都是我们初识的见证。擅抖着点开订单详细资料,收货人的一栏写着申先生。
是申贤仁回来了吗?是我吃下的两根许愿面包生效了吗?我一片茫然,愣了半晌,忽然抓起一束此情不渝与艾杰带给我的大纸盒向外奔去。
跑了许久,我才醒悟,这么跑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抵达,于是挥挥手,招了一辆计程车。
来到金樟花园,电梯居然还在三十层楼,等不及电梯,一步步走着楼梯上去。待到来到801室,已是气喘吁吁。猛力敲门,里面却无人应答。
他不在么?明明订单上是写着金樟花园801室,难道会是有人与我开玩笑?
一定不会,谁会这么无聊的戏弄伤透心的我?
此时此刻,他会不会在Jv suis?这么久没去店里巡察,按例,他是应该去的。
立刻下楼,去附近的一家Jv suis专卖。一进门,就没头没脑的问,“申先生来过吗?”
“你是指我们的老板?”店员一阵错愕后,反问我。
“对。”
“刚走不久,去另一家分店了。”
“真的。”我喜极而泣,连声道谢后,转身向街边行去,叫了一辆计程车,一家家分店挨着找。
“小姐,这么绕着圈子在城里行车,你很吃亏的。”看了看里程牌上跳跃的数字,计程车司机好心的提醒我。
“没关系,你只管载着我行遍所有的Jv suis分店。”
只要能找到申贤仁,只要能见到他,即便倾家荡产也无所谓,何况些微的计程车费?
终于,在一家分店的门外,透过车窗玻璃,我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正在店内,挥手向店员们讲述什么。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也心痛的猛然醒悟,他回来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
心只是些微的一痛,末了安慰自己,只要他能回来,这些也都无所谓。
掏出钱夹付帐,才发现,所带的钱,根本不够。
看着店里的申贤仁似乎要离开,我心一急,脱下外套向副驾一放,抱着花与纸盒下车。远远的告诉司机,这件衣服付了车钱,还有多的。
奔到Jv suis专卖门口,刚好遇见正要出门的申贤仁。
看见我的突然出现,申贤仁一阵惊愕,上下打量我后,问道,“你是牟星?”
他是脑子烧坏了吗?居然连我都不记得了?
我对着他猛点头,贪婪的打量他。一年多不见,他已有些改变,短短的头发已经留长,眉头也不像以往那样,总是苏展着。
一年的时间,毕竟很长,因为我的不珍惜,眼睁睁的与他错过,而无法与他共赴这些改变。可是,他回来了,我要紧紧握住,再不放任他离开。
我扑进他的怀里,贪心的听着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呼吸。稍后,我感觉到他的手慢慢扶在我背上,轻轻把我环住。
良久,才离开他的怀抱。
“我从未相信你会死掉。”抬起头,我拭去欣喜的泪水,柔声告诉他。
申贤仁立在我对面,只是望着我,并不说话。
“你看,这是此情不渝。”我扬了扬手中因为路途辗转而凋零的鲜花,兴奋的说,“这束花我送你,并不需要你付帐。”
“可是花谢了。”
“没关系,只要人还在就行。”我无法止住满脸的兴奋向外绽放。
“牟星,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申贤仁抿了抿嘴对我说。
“只要你回来,这世上再也没有不幸的消息了。”我幸福的说。
申贤仁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呼出一口气,艰难的告诉我,“申贤仁已经死了。”
“死了?”我忽得怔住,呆立半晌,而后狐疑的问,“那你是谁?难道你是申贤仁的鬼魂?”
仔细打量他,与申贤仁一模一样的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朱红的唇,他不是申贤仁是谁?今天是阴天,每个人的脚下都没有影子,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有温度。
他摇摇头,“我叫申贤俊,是申贤仁的双胞胎弟弟。”
“申贤俊。”我在嘴里反复念这个名字,忽得晃动着手里的此情不渝道,“不对不对,今天我还收到申贤仁的订单,他向我订了这束花。”
“那是我订的。”
“你怎么知道此情不渝?”我仍是不相信他的说辞,他一定是经历了那场大火,忘掉许多事。
“他是我哥,这些事我自然知道。”他从皮夹里掏出身份证递给我。
身份证上,的确是申贤仁的模样,只不过姓名那一栏,写着申贤俊。
他不是申贤仁,是申贤仁的胞弟申贤俊。我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醒来之后,发现躺在医院,床头柜上摆放着那个大纸盒,旁边坐着申贤仁,不,是申贤俊。
“你好些了吗?”他柔声问我。
我打量着眼前这张与申贤仁酷似脸,眼泪又止不住涌出来。
“你真的不是申贤仁。”
他微微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戏弄我?”、
我抓着身旁的一个枕头向他扔去,他只伸出一只手,便把枕头握住,缓缓放回原处。
“我并没有戏弄你。”他诚恳的说。
“你为什么要订那束花?你给了我希望,然后又让我陷入绝望,会要人命的。”
“我只是想见你。你是我哥爱过的女人,他走后,我自然要照顾你。”
“用不着你照顾。”
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他。看见他,又忍不住会想起申贤仁,会把他当作申贤仁。
“我与你一样,同样思念他,可是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只能振作起来活下去。”
“类似的话,我这些天已经听太多。”我冷笑着说,“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说他死了,我不相信。他一定是受了伤,躲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
“牟星,不要这样,你这个模样,他就算死了,也不会安心。”
“他真的死了吗?”我心里一阵悲哀,转过身,抓着他的手连问。
小时候,曾听说过,双胞胎的心意是相通的,一个人出了事,另一个人可以在第一时间感应到。
他悲哀的点点头。
“你们为什么都不肯骗我,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申贤仁其实还活着,躲在世间的另一个角落,他只是已经忘了我。”
“我想,他至死都没忘了你。”
“可我情愿他已经忘了我。”
是啊,如果他早把我忘记,就不会念念不忘我提到过的V领长裙,若不是这条裙子,他又何必去参加一年两度的布艺展,更不会葬身火海。
我情愿他活着,已经忘了我。
忽然,我感觉到章茜是多么幸福,比起这锥心的痛,不知道真相,的确要好过些。
第六章:尾声
“干爹。”小笑天已经三岁多,会跑会跳,会声音宏亮的叫人。
“我的乖宝宝。”申贤俊放下带来的零食,高兴的抱着章笑天转了三圈,只转得笑天格格直笑。
“乖儿子,这个星期听妈妈与干妈的话了吗?”
“听了。”
“调皮了吗?”
“没有。”
“那干爹上周答应过带你去哪里?”
“游乐园。”笑天欢呼。
“你们也一起去?”申贤俊回过头问我们。
“算了。”我与章茜同时回答。
“那我们走了。”
看着申贤俊架着章笑天欢快出门,我与章茜相视而笑。
“多亏有申贤俊,才弥补笑天没有父亲的遗憾。”我说。
“若不是申贤仁,又哪来的申贤俊。”
“嗯。他像是申贤仁的一个延续。”
章茜对我笑笑,从花房里拿出一束此情不渝,“今天我有事去。”
“你去看他?这么快,又是一年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笑天都已经三岁半了。”
“你还恨他吗?”我又回忆起与苏启天一同坚守的秘密。
“没有了。”章茜微微摇头,“说起来很没骨气,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只记得当年他对我的好。”
“时间是最无情的。”
“可却冲涮不掉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深爱。”
“嗯,所以我也想去海边走走。”我换上那条白色长裙,从花房里拿了另一束此情不渝抱在怀里。
“这条裙子已经旧了。”章茜说。
“可他喜欢看我穿这条裙子。”
在花店门口,与章茜分手,穿过小巷,来到海边。
依旧是那片宽阔无垠的海,在沙滩上,我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苏启天。
“你好。”我抱着那束花,面朝大海,站在他身边。
“真巧。”他望着我,淡然一笑。
我把那束此情不渝里的花朵,一个个轻轻摘下,让它们飘浮在海面上,随着潮涌,渐渐远去。
“这就是海上花开,是吗?”我问身侧的苏启天。
他点点头,“不过这样的花开,总是要远去的,唯有心里的花开才不会凋谢枯萎。”
“是啊!”我惆怅的说,“记得在几年前,你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所以,爱一个人,放在心底,他会永生。”他望向浩瀚的大海,一字字轻轻的说出。
我感激的望了他一眼,他这样说,是在安慰我吗?
“谢谢你。”我道。
他摇摇头,以示不用谢,而后转身离去。剩我一个人在海边,静静的思念不知在何方的申贤仁。
爱一个人,放在心底,他会永生。那么,我又何必在乎他在何处?因为,不论天涯海角,他都在我心深处。
四年多前,申贤仁怕我为了与苏启天分手而伤心垂泪,大改本性,吟诗作对安慰我,彼时,他念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那时的我,又怎会想到,如今,在同样的地方,却是苏启天来安慰失去了他的我。
彼时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轻轻的蹲下身子,把那束没了花朵的花枝放在在沙滩上,海水涌上退下,把花枝吸进海里,起起浮浮,越来越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