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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见微:最远的距离(上)

(2009-01-06 10:46:19) 下一个
  他可终于走了!林曦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行了,这下耳根清净了!这么一想,倒全然忘了分别的悲伤,竟要哼起小调来。她顺手拿过洗净的苹果,“吭哧”一下咬了一大口。那十二个大红苹果是苏哲特特送的,说是他妈从青岛带来的珍贵品种,机会难得,硬逼着全塞进她的包里。
  一连两天,除去在课堂里听训和寑室内睡觉外,其余的光阴都是在林蔚天的口水和鸡婆下度过的,甚至在报到、交钱、领书、打水、买饭之类的活动空隙,她那个老爸还是唠叨个没完,并要手把手的教她,好像她是皮影,而他是演皮影的大师,他不动,她也就无法动似的。真是没法想!
  欧阳跳跳又不在,一定是出去透气了。唉,惟一一个可以说两句话的人却不在。林曦一边努力咀嚼,一边抬眼去看宿舍里的其他几个人。
  正对面上铺的杨青眉正在写信,她父亲一来就走了,背着人,林曦瞥见她红过几次眼睛。在不多的接触中,林曦觉得这个女孩子刚阿正直,话语虽少,但言词犀利、一针见血,短短两日,便得罪了数人,但也使得这个宿舍比旁的宿舍有了规矩条理。
  林曦很喜欢她。
  青眉仿佛敏感到她的目光,亦抬起头来往这边望,林曦微笑着冲她一点头,青眉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又垂头奋笔疾书了。
  青眉的下铺是舍长朱萍,一个善良而勤快的老实人,两天以来,一直是她承包室内卫生,只有青眉从她手中抢过一次扫帚,不是旁人太懒,实在是抢不过她。如今她靠着枕头坐着,眼睛直直的望向地面,入了定似的。林曦猜到她必是想家了。这是目前班上的流行病,406还有两个哭得象小白免呢!
  横对的两张床是跳跳和石凡的。石凡是个矮矮胖胖、娇娇滴滴的小女生,说话爱咬文嚼字,但每每用得又不那么恰当,可她自我感觉良好。林曦不大喜欢她,所以也不愿多看她,倒是石凡听见她吃苹果的声音,起身从柜子里抱出一小包花生,“咔叭咔叭”的剥起来。
  斜对的上铺是文静柔弱的黄小雨,她根本无法适应这种寄宿生活,不是忘了打水,就是忘了吃饭,一双大眼睛总是雾蒙蒙的,好在有朱萍那个大好人在,她便象雏鸭跟着母鸡似的,一刻也不离。下铺是林曦的同桌刘巧文,按说林曦该与她亲近些才对,但林曦却更喜欢和那个长着小虎牙的跳跳说笑。她也说不出刘巧文有什么不好,但跟她在一起就会不自在。
  林曦的下铺是娇小可人的吴靓,分配床位的时候,大家把这一对漂亮宝宝分在了一起,美其名曰“星光灿烂”。依林曦的冷眼旁观,这个小女生虽然看起来很腼腆害羞,但从那双过分灵活的眼睛和偏爱缠人说话的个性来看,日后难保不是一位三姑六婆式的人物,因而对她亦是淡然处之。
  吴靓见林曦勾着头看她,遂放下小说问道:“你睡醒了?要不要看书,我还有一本,是严沁的。”林曦笑着摇摇头:“头昏,看不进去。”说着递了一个苹果给她:“帮个忙,否则要坏了!”又下得床来,在每人床头放了一个。
  黄雨和刘巧文皆是面朝里躺着,不管睡着与否,却是省了口舌之争。石凡没说什么,只道了声谢。杨青眉回赠了两根芝麻棒糖给她。就是朱萍不肯要:“你留着慢慢吃吧,这苹果太大了!”林曦低声道:“你看这里碰到皮了,天热,再不吃会坏的。我一个人吃不了!下次你有好吃的,再给我尝尝,还不一样。”朱萍无法推辞,只能拿了。最后,林曦在跳跳床上放了一个最大最红的。
  林曦走上阳台,眼前屋脊鳞鳞,绿荫片片,小桥流水,青瓦白墙,好一幅江南的水乡画卷。可恼午后阳光仍是嚣张,站了一会儿,便觉暑气迫人。她生来最怕出汗,遂想往宿舍里退,一偏头的光景,却望见西阳台尽头立着一个女孩子,扶着栏杆动也不动。林曦看不清她长的样子,只见微风过后,她头上的白发带跟着轻轻一飘。白色的发带!林曦有些惊异,怎么会有人用白色的发带扎头发?正想着,忽见跳跳从隔壁406探出头来:“嘿,在外面干什么?快过来,这边可热闹了!”
  林曦不喜欢轻易接近别人,在她看来,交朋友固然容易,但绝交却难得多,弄不好还会反目成仇、变友为敌,她可不喜欢这种无趣的事,因而宁愿孤单,也不愿胡乱抓一个人做朋友。初中三年,除了苏哲方毅两个男生外,她几乎没什么朋友了。其实她是更想有女孩子做知己的,却没能如愿,这个该是苏哲的罪过。
  跳跳看她没有过来的意思,干脆出来将她拽进去,“我们那儿闷死人了,连气都不敢喘。肯定还有没睡醒的,也不知怎么那么能睡!先到这儿玩玩。”
  林曦看眼前几个面孔有点熟,却叫不出名字,遂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个招呼。
  “你是哪儿人?”刚刚站在宿舍中间指手划脚的帅气女孩问。
  “南京。”林曦简短的答。
  “南京?”那女孩微皱眉想了一下:“可惜我们宿舍没南京的,不然可以听你们讲南京话了。”
  “我们班好像也没两个南京人。再说南京话一点也不好听,我小时听过,跟鸭子吵架似的,听也没意思。”端坐在上铺的短发女孩说,又冲林曦眨眨眼:“我说的对不对?不对可以反驳。”
  “南京话是不怎么好听。”林曦很欣赏她的直爽。
  “得了吧!毕晓宣,你别装谦虚了,你的话说出来就是了,谁还敢驳你什么!”坐在林曦旁边细眉圆眼的女孩撇着嘴说。
  “于锦华,我可没惹你,你再这样败坏我名声,小心我对你不客气。”毕晓宣怒目而视。
  “好了好了,”帅气女孩打圆场道:“两个老乡,干嘛仇人似的。”
  “就是,还有客人呢!”林曦寻着娇滴滴的声音望去,这个她是认得的――她们的组长章洁。章洁冲她笑笑:“别理她们,习惯就好了,她们一天吵一百回呢。”毕晓宣便下床来拧章洁的嘴:“你们全都联起手来了,想起内讧?告诉你,别想红杏出墙!”
  林曦正要笑,跳跳过来拢住她肩头道:“放着这么一个美人你们不来争,真是没眼力。”帅气女孩闻言立时跳过来,一把抓住林曦的手,抑扬顿挫的唱道:“啊,我的小夜莺,我的小百合,做我的四姨太吧!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我陆萧爱你永不变!”众人哄然一笑。
  毕晓宣大声叫道:“真恶心!只让人家做四姨太,还好意思说什么海枯石烂呢!”说着跳到林曦面前,拉住她另一只手:“曦子,嫁给我吧,我把她们统统休掉,一生只伴你一人。”
  林曦一愣:她怎么会喊我曦子?
  毕晓宣看出她的吃惊,遂笑嘻嘻的附耳道:“我听你爸爸这么叫你的,还是这个名字好听!”林曦见她右颊上一个小酒涡,称得原本棱角分明、上薄下厚的樱唇越发可爱,遂笑道:“我喜欢和我一样高的人,我一米,你呢?”
  “哇,我也一米,哎呀,巧死了!”说着,毕晓宣一把将陆萧的手打开:“别告诉我你也一米,一米七一的长腿鹿。这样好了,我的于大、章二都让给你吧,行了不?”
  于锦华沉了一下脸,复又笑道:“这下才如愿呢!”陆萧又去拉章洁,章洁连忙摆手:“我恢复自由了!明天把跳跳娶过来!”跳跳说了句“做梦”,起身找水喝。林曦道:“你床上有个苹果,拿来吃吧。”跳跳大喜,忙去了,不多会儿举着那个硕大的苹果回来:“看看,要有一斤了。”又向林曦道谢。
  林曦尚未说话,毕晓宣叫起来:“我也要吃,我还要和她一样大的。曦子,我可是你最亲近的人呀!”林曦看她又皱眉又嘟嘴,一副小女儿的娇态,好笑:“我那儿还有的,我去拿给你吧。”晓宣便挽住她的胳膊往外走:“一起去吧。”待出了门,又回头道:“我去丈母娘家溜溜,你们不要无法无天啊!”
  于锦华看她们走了,哼道:“不知道谁嫁谁呢?这么颠颠的去了!”跳跳笑道:“怎么?吃醋了?其实林曦挺有种魅力的,叫人看着就想跟她亲近。”章洁点头:“很有气质,看着舒服。”于锦华道:“你们不是还有一个吴靓吗?也挺好看的。”跳跳笑起来:“可不是,我们宿舍就是出美女。你们这儿,真对不起观众!”
  陆萧“啪”的在她头上打了一下:“敢污辱我的爱妻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跳跳不甘示弱,亦长手长脚的回击,两人在笑闹中打成一团。
  林曦出来时偏脸往西看了一下,空荡荡一个人影儿也没有,遂和晓宣回了宿舍。
  晓宣踮脚在青眉的枕头上打了一下:“同桌的杨梅,给谁写情书呢?”“你别烦我了,玩自己的去吧!”青眉的口气有些无奈。晓宣笑道:“放心,我不会吃醋的。曦子,咱们不理她。”说着,径自上了林曦的床,又伸手将林曦拉上去。青眉看了她俩一会儿,继续低头写信。
  “我家在高邮,离大运河可近了。我知道你们南京有秦淮河,不过我们的大运河也不错。哎,你以后一定得去玩玩,我包吃包住。对了,你有没有吃过董糖,我们那儿的董糖是最有名的,一到过年,我都要吃好多好多;我最喜欢吃的就是糖,从小吃到大,把牙都吃坏了。你看你看,最里面的那颗牙,刚补一个月,疼死我了。我们那儿还出了个大大的名人,叫秦观,你知道不?写的诗可好了,我还记得一句,叫什么,对了,‘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怎么样,好不好?不过我们那儿城里的治安可不太好,我出来的那天,就碰上一伙抢银行的,吓死人了。哇,这苹果真甜!”晓宣接过林曦削好的苹果,暂时停止了说话。
  林曦看她有些狼吞虎咽,便问:“你没吃饭?”晓宣点头,后又摇头:“我吃了一包方便面。”“那个东西不好,里面含防腐剂,吃多了会变成木乃伊。”林曦很是一本正经。“真的?”晓宣显然骇了一跳。林曦忍俊不禁:“说着玩的。不过吃多了确实不好。我这儿还有饼干,你再吃点。”说着,从柜子里抱出一大盒饼干。这是方毅送的,也不知是哪儿的,非常可口,他自己都没舍得多吃,全留着送她了。要是知道如今她给别人吃了,只怕气得哇哇叫呢!
  晓宣塞了一块到嘴里,嚼了一下,立时叫道:“嘿,好吃好吃,在哪儿……”林曦听她一叫老高,忙嘘了一声,晓宣吐了吐舌头,复又抓了两块在手里。林曦还未来得及吃,遂也拈了一块,果然酥香松脆,极是诱人。这两人便你一块我一块的吃将起来,时间不长,大半盒告罄。
  晓宣拍拍肚子:“行了,不能再吃了,胀死我了!可真好吃呀!”林曦看她好笑,因问:“你胃口不错,怎么这么瘦的?”晓宣神秘的笑起来,小声道:“我告诉你吧,我是练跳舞的,当然能保持身材了。”林曦忙问:“那你会跳什么?会芭蕾舞吗?”晓宣微微红了脸:“我不会那个,不过别的我都会。我最喜欢现代舞,什么霹雳舞、太空步,我跳得可好了,还得过奖呢!”林曦笑道:“那什么时候你教教我,我什么都不会,我最想学四步、三步之类的。”晓宣“吓”了一声:“那个还用学?走两步就会了,来,我马上教你。”林曦道:“不急不急,以后再学吧,天怪热的。”
  晓宣点头,往后坐坐,见枕边有一个小相册,遂捧到手上,冲林曦一眨眼,“能不能看看?”林曦笑着点头。
  前面的皆是家人的合影,晓宣看着没支声,后来翻到一张宫装扮像的小女孩,便取出仔细看了看,笑问:“这是你小时候吧?那时就这么好看了,难怪现在还这样好看。”林曦本要笑,想想又忍住了。晓宣又叹:“人家都说,女孩儿小时候难看的长大就会变好看,如果小时候太好看了,渐渐的就会越来越丑。我就是这样,你看看我这张脸,真叫人伤心!你多好啊,从头到尾都好看,一直有人夸。”林曦听她这套理论,倒不知该说什么好,忙道:“你别夸我了,我无非皮肤好一点,别的哪有什么。你再这样没数儿的夸,我会飘飘飞升的,到时掉下来摔歪了脸看我找你!”晓宣听着笑起来,正要说话,就见吴靓从下面伸出头来:“也给我看看好不好?”林曦便将那张照片抽出来给她。吴靓看了半晌,四下望望:“还有要看的没?”刘巧文翻身起来接了过去。
  晓宣翻至下一页,见是一个气宇昂轩的男孩子,嘴角噙着一抹微笑,潇潇洒洒,迎风而立,当下俯向林曦,暖味笑道:“这人是谁?有形有款的,我要吃醋了!”林曦最不喜盘根问底、察询私事的人,尤其是相交不深的更为反感,如今面对这个毕晓宣,不知不觉的倒多了几分耐心,当下笑道:“这个是好朋友,他的女朋友春雪在后面,你看看去。”晓宣闻言忙往后翻,见是个语笑嫣然的女孩子,遂点头道:“真是蛮配的,她长得倒有点象杨钰莹。”
  吴靓早伸头看着,一听更踮起脚。晓宣见后面没了,干脆连集子一起给她:“拿去看吧,省得脚脖子疼。”吴靓一看到方毅,“哇”的叫起来:“这男生好帅噢,跟乙药剂的康永有得比。”石凡放下手中的杂志,探身道:“让我看看。”
  林曦问康永是谁。晓宣撇嘴道:“一只人模狗样的猪!”吴靓打报不平:“干嘛这么说人家?人家又没惹你!”晓宣横眉立目:“我看他不顺眼,怎么的?你看他那个颠狂样儿,咱们这个破学校男生少一点,他就把自己当大熊猫了。昨天中午吃饭,一个女生喊他,他死活都不理。要是我,立刻上去给他两个大耳光,非把他耳朵打通不可,什么东西!”说着,又看着吴靓,笑谑道:“小妹妹,长得蛮美的,还怕嫁不出去呀!来,讨讨林曦的好,让她把这个帅哥介绍给你认识。免得这么心急!”吴靓羞得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石凡冷笑:“介绍就行啦,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晓宣道;“感情的事能用便宜不便宜来衡量的吗?有缘千里一线牵嘛!你又不是月老,你懂什么?没准你脚上还有一根红线绊住人家呢!”一席话说得众人大笑起来。刘巧文道:“难怪天天听你们那边吵死了,有你这张嘴,真是……”
  黄小雨举着春雪的照片爱不释手:“她真的象杨钰莹哎,我最喜欢杨钰莹了。”朱萍过来就她手看看,随即仰脸看着林曦:“下次能不能再要一张给她,你看她喜欢的样子。”林曦说了声“好”。晓宣好笑:“小雨啊小雨,不要把性别搞错了……”林曦知道黄小雨不善玩笑,遂轻轻触了晓宣一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晓宣心领神会,笑了两声,又跟旁人说话去了。
  照片每传一次,林曦都要挨个儿把那张宫装女孩问一问,旁人自是满口称赞,连石凡也不例外。刘巧文甚至说她现在还没有以前美丽呢。最后传到青眉手上,她只淡淡看了看,却向林曦一招手。林曦下了床,扶着她的床栏。青眉俯身低低道:“长得美是值得自豪,但也没必要炫耀!”林曦嫣然一笑:“正该如此!”再看青眉显出疑惑的神情,遂凑到她耳边极低的说了两句话。青眉一扬眉毛,很是吃惊,拿着照片又仔细的看了看,微微笑起来,说了声“不好意思”,将照片还给林曦。
  林曦重新回到床上,晓宣拉住她问:“你们说什么了?”林曦摇头:“没说什么!”晓宣不乐意起来:“肯定说什么了,还骗我!不然那么神秘干什么?”林曦望她一眼,慢慢道:“既然是秘密,你还问什么呢?”晓宣愣了一下,低了头不再出声。旁的人忙着看相册说话,没注意这边,石凡虽在意些,但忌于青眉,不敢多嘴多舌。
  林曦看出晓宣委屈,心中倒有些不忍似的,遂从枕下摸出一本笔记给她:“这是先前我在家时抄录的诗词,你喜不喜欢?”晓宣展颜笑道:“我不怎么懂的,不过看看也好。”
  一星期的政治学习后,新生们便正式进入了中专生活。晨练、晚自习等皆按既定的制度进行。
  这天,晓宣拉着林曦去看新贴在楼道里的作息制度和宿舍规章制度――密密麻麻的几大张纸。晓宣反感:“干什么呀,我们又不是囚犯,管得这么细,也不嫌累得慌!”林曦虽也暗自皱眉,但口中仍和缓道:“反正一视同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晓宣“嗤”的一声:“哪儿啊,我听徐春说了,他们那些老生可随便了。学生会和团委的生活部全被他们包圆了,自己犯错了就睁只眼闭只眼,要是我们出了一点叉子,就瞪起眼睛训人,专门欺负新生的。才不要脸呢!”林曦笑问:“真的?”晓宣转脸看看她,疑惑道:“你真不知道啊?徐楼长开个会回来,全世界都晓得了。你呀,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班的楼长是张帆,也不高兴的。生活部可会压人了。告诉你,咱们早就下定决心,他们若是识趣的话就算了,不然的话,咱们也不含糊。想欺负我们丙护2,门儿都没有!”说着一脸义愤填膺。
  林曦默不作声:没想到寄宿生活还别有洞天呢。从前上学,不过读书而已,如今却复杂多了。不过十来天,自己的雄心壮志已散了不少,总是想父母、想苏哲方毅,真没用!当初苏哲就劝过不如就地念书,各方面都有照应。唉,总是自己一意孤行,结果自讨苦吃,如今后悔也晚了。正想着,就觉晓宣摇她:“发什么呆?”林曦笑笑:“‘总为浮云能蔽日,不见长安使人愁’。”看她不似明白的样子,便问:“你想不想家?”
  “怎么不想?前天晚上想得我都要哭了!在家的时候,我哪这样累过?整天爬上爬下不说,还得洗衣服、提水、打扫卫生,天晓得怎么这么多事。这两天我们宿舍都闷闷的,章洁老是眼泪汪汪,看得我们都吸鼻子。昨天于锦华那该死的,偏还说她以前在家怎样怎样,玩什么,吃什么,引得我们八个人大哭一场。可把陆萧忙死了,一会儿劝这个,一会儿劝那个,自己还要抽空擦眼泪……”说着,晓宣倒“哧”的又笑了,林曦不禁也跟着笑。
  徐春挨个到宿舍中宣布卫生注意事项:“屋顶上不准有蜘蛛网;门框、窗台上不准有灰尘;地上不准有头发;壁橱要收拾整齐,刷牙缸子不准放斜了;鞋子全部摆到床下白线后,得对成直线;墙上不准贴画;被子要叠好,左右不准歪;帐子两边夹好,左右要对称,一律用木夹子,不准用塑料的;枕头放到床内侧,下面不准放东西;水瓶得排成直线,不准放歪;毛巾折叠,八角对齐,不准翘起来;床下面除了盆、水桶以外,别的一律不准放;行李全部送到库房。今天晚上团委生活部进行检查,大家赶快准备!”
  徐春话音刚落,四面一片楚歌。
  “干脆拿把剃刀来好了,我们都剃成光头吧!”
  “就给我们一个小壁橱,衣服都不够放,床上还不准放东西,有没有天理?”
  “我贴画画碍着谁了,干嘛不准贴?”
  “喂,徐春,让我们去参观参观干部们的宿舍,我戴白手套去。”
  “……”
  徐春被吵得头昏脑涨,放大声音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想法,都以后再提。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得过关,否则的话,大家都别过好日子!你们跟我吵有什么用?不是我说了算的,如果我真能说了算,你们就是吵死我,我也没怨言。问题是又不是我说了算,你们吵吵有什么用?”众人看她跑来跑去,脸上汗珠直滚,衬衫湿了一半,嗓子也哑了,一个个相互望望,遂不吭声。
  大家各自回到宿舍,掸灰的掸灰,扫地的扫地,大忙特忙起来;但心里仍是不服,遂抱怨四起,声震一层楼。
  林曦用凉水洗了两遍脸,又擦头发,忙了十来分钟,这才踱到阳台上。之前用鸡毛掸子掸灰,脏了一头一脸,如今虽洗了一下,仍觉万般不适,却又没有别的法子,心里十分郁闷。她们407不象406那样大呼小叫,但每个人都面沉似水,宿舍里的空气好像压缩过了,一个小火星就能引爆。
  好在阳台上有点凉意,叫人稍微舒服一些。林曦抬头看着黑蓝色的夜幕,七八星点缀其上,在南京举首可见的北斗七星居然找不着了!耳畔是嗡嗡的喧哗,针一样刺着耳膜。
  林曦忽觉一股热气由脚至头直冲上来,她紧紧咬住嘴唇,生怕一松开自己就要尖叫。这时候真该来段电影特写:将能砸的东西全都砸光!啊,原来真是有这种情绪的!林曦双手一撑栏杆,脚尖用力一顶,“唰”的坐上阳台,背靠着柱子,伸直腿,慢慢的伸了个懒腰。
  青眉端着水杯出来,看她这样坐着,大吃一惊,忙拉住她的胳膊:“你当心掉下去,不是玩的。还不快下来!”林曦慢慢推开她的手,笑道:“没关系,我受过训练。这样坐着我能放松!”想当年,她和苏哲方毅坐在五楼的栏杆上侃了一个小时,那栏杆还没这个一半宽呢,这么坐一会儿根本小菜一碟。
  青眉看她十分稳当,遂不再担心,一口一口的喝水,快喝完时,忽的叹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我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每天过得那么累!”林曦把玩着手指,看也不看她,慢慢道:“既来之,则安之,随遇而安吧!”青眉又站了一会儿,仰头喝完杯中的水,转身回去了。
  又坐了一会儿,林曦隐约听见四楼起始处传来骚动声,紧接着406的门“砰”的关上了。跳跳忍不住也一脚把门踹上。朱萍不安道:“这样不好吧?”跳跳不服:“有什么不好?别人能那样我们就不能呀!”“对啊,”刘巧文接道:“不然多没面子!”吴靓转了一圈回来,笑道:“除了409,其余的都关门了,就让他们敲好了!”
  林曦感觉脚步声逐渐逼近。真奇怪,方才丙护1也挺气愤的,怎么现在一点动静也没有?能听见的只有一个高亢的男音,偶尔还有一个略低沉的,其余的嗡嗡嗡,难以分辩。
  当听到急促有力的敲门声从隔壁传来,林曦知道兵临城下了;所谓唇亡齿寒,再者刚才晓宣口气不善,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呢。林曦跳下栏杆,走近406的窗边站定,床架的阴影刚好遮住她,她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里面的人却不容易发现她。
  406的八个人分成四组,每张下铺坐两个,个个穿戴整齐、神清气闲,而门仍是没开。林曦暗暗皱眉。听外面又传来敲门声,这次和缓一些,也有节奏,三长两短。那个低沉的嗓音问道:“可不可以进来?我们是生活部检查卫生的!”晓宣冲陆萧一点头,起身慢慢开了门。
  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生抢先阔步进来,满脸愠怒:“谁是舍长?”陆萧迎上前:“我就是!”“你们为什么关着门?还让我们敲那么久?虽然你们是新生,但你们也该遵守生活部的规定,配合生活部的工作。”说话间,另五六人鱼贯而入,小小的宿舍一时被塞得满满的。
  晓宣毫不示弱,朗声道:“现在是夏天,天气又热,在宿舍里我们都穿得很少,所以天天都要关门的。虽然我们是新生,但校规校纪也学过,男女同学互访宿舍时,都该先敲门,得到允许后方可入内。范部长,我记得不错吧?”
  范勋冷笑:“你的记性是不错!但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来访宿舍的。今天的检查早就通知过了,你们会不知道?而且,前面五个宿舍全都查完了,你们还没准备好?我看你们是要故意防碍生活部的工作秩序。”
  晓宣把头一偏,微微笑道:“范部长,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我们是女孩子,女孩子总有一些不方便的事,那是没人能预料到的,我们也没有方法。开门迟了点,但我们有正当理由!算了,我也不好跟你说,反正你不能说我们防碍你工作,太冤屈好人了!”陆萧倚着床框接道:“不信的话,我们可以告诉她。”她指着那个一同进来的女生,“我们先跟她说,她当然会明白。不过她会不会告诉你呢?那我们就不敢肯定了!”
  林曦听着不禁微微一笑,再看屋里的女孩子,皆是抿着嘴窃笑。那些站在中间的男生们立时极不自在起来,那个女干部心里明白,不知是笑好还是皱眉好,脸上很是复杂。
  沉默片刻,范勋身边穿墨绿衬衫的男生首先道:“既然是特殊情况,这次就算了,以后么,希望你们多配合!”又回头招呼众人:“我们看看吧!”林曦听出这是刚才敲门时说话的那个声音,看来和姓范的权力差不多,只是那个范勋锋芒毕露,而这个人却卧虎藏龙,相形之下自是难对付多了。
  那几人左摸右蹭,俯身踮脚的忙乎了好一会儿,什么毛病也没找到。陆萧等在旁瞅着,不觉显出一脸得意来。
  那绿衫男生慢慢转了一圈,忽的一指坐在床畔的于锦华:“你的枕下放东西了!”于锦华一惊,反射性的回头去看:根本看不出来的,这个康永难道有透视眼不成?想着更觉心虚,遂站起身不自然的笑:“你说有就有呗!”
  范勋早就气不打一处来,再看那几个女生横眉冷对的样子,更是火冒三丈,遂探身将床上的枕头一掀:“你们自己看看,我们有没有冤枉你们?”
  陆萧见枕下赫然一本小说,还有一包话梅,当下咬了咬唇,瞥了于锦华一眼。她强压住骂人的念头,诡辨道:“你不该翻我们的东西。刚刚她已经承认了,你这种做法不对的。”章洁也细声细气的接:“就是啊,我们已经承认有了,你干嘛还翻我们的枕头?”范勋想不到她们倒打一耙,气得说不出话。晓宣继续道:“今天反正我们都在场,也无所谓的。以后我们不在时,希望范部长直接扣分好了,不要乱翻我们的东西!万一到时少了什么,大家都说不清楚。”
  范勋脸色发青,指着晓宣问:“你叫什么?”晓宣与陆萧交换一个眼神,大声道:“毕晓宣!”范勋从口袋里抽出钢笔,刷刷的记了下来。陆萧搭住晓宣的肩膀:“我叫陆萧,你把我也记上吧!”旁边于锦华、章洁等也都报上自己的名字。
  范勋手都发抖了:“好啊,既然你们存心跟生活部作对,那就走着瞧吧!”说着,就要将她们全部记下来。
  康永上前一步,将手一压,极低道:“闹大了没意思!”一边将他手下的那张纸撕下来,放进壁橱里:“我们权当互相认识吧!你们是新生,有些地方做的不妥可以原谅,不过仅此一次,今后要好自为之!”
  晓宣撇着嘴哼了一声,把头一扭。
  康永看她一眼,冷然道:“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如果有意见可以写建议信。象这个样子,既浪费我们时间,也浪费别人时间,你们自己也不能早点休息,何苦呢?”晓宣陆萧仍是不服,但又无话可说,只得不吭声。旁人群龙无首,自然也接不出话。
  范勋因康永拿了他的纸条,心中不满,遂踱到后门望向窗外,冷不丁瞥见林曦,遂叫道:“你是谁?在外面偷看什么?”林曦本想走了,听他这么一说,干脆大大方方的走到亮处,淡淡笑道:“我听说生活部权倾天下,所以过来看看。盛名之下无弱士,果然名不虚传!”说着冲晓宣陆萧一颔首:“晚安!”话毕一转身,施施然走了。
  范勋原以为她要么闻言而退,要么闻言顶撞,不想竟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一时找不到理由泄愤,气得怔在当场。晓宣因林曦替她们挽回些颜面,不觉又微微笑起来。康永一把拉住范勋:“时间不早了,咱们尽快吧!”这一批人迅速退出。
  晓宣跟着笑道:“慢走啊,不送了!”最后一个人刚迈出脚去,她便用力甩上了门。范勋听身后轰然一响,恼怒道:“这班女生简直是无法无天,放肆之极!”旁边有人和了两句,康永不说话,直接去敲407的门。
  朱萍一听见门响,急忙跑去开,范勋依旧一马当先的进来,抬眼见刚才那个女孩倚在后门框上,双手插在中裤兜里,脸上笑又不笑的看着自己,不禁暗叫“晦气”,忙偏开脸装作没看见。
  康永这次看得更清了一些,那女孩身材纤细,黑T恤,映得皮肤胜雪;瓜子脸,一头黑乌乌的长发水一样顺顺的垂着。林曦知道那个绿衣男生盯着自己,但她不去理他,只望着范勋,看他怎样继续。
  范勋感觉这个宿舍的女生似乎文静许多,甚是满意,遂咳了一声,道:“你们有什么不明白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一问,免得日后被扣了分还不知错在哪儿。”朱萍赶紧道:“我们都知道的。”范勋点点头,招呼其他人检查。
  “你们四角有灰尘,照这种情况都要扣分的。”范勋指着屋角给朱萍看。朱萍喏喏应声:“下次我们一定注意!”跳跳忍不住叫道:“本来比这脏多了,我们已经弄得够干净了!”范勋望向她:“就是不干净才让你们打扫的,又不是让你们弄得干净一点就行,而是要彻底的干净才行。”青眉冷笑道:“要是只能打扫到这个程度呢?你的意思不会是叫我们买一桶石灰来重新粉刷吧?”
  范勋一下子明白自己低估了这个宿舍,再看看那些没说话的,一个个目光阴冷,全斜着他,遂不再跟她们费口舌,直接在表格中减去四分。
  正要转身走,就见那个女孩从外面进来。奇怪,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林曦一直走到范勋面前站定,微笑道:“范部长,我们刚来,第一次接受这种检查,对于是否做到位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您能不能给我们示范一下,以后我们就知道该打扫到什么程度了。”范勋本不愿意,但听她说的在理,遂勉强道:“好吧,你把鸡毛掸子拿来。”林曦一笑,从外面抱进五六个掸子来:“您捡顺手的用!”范勋见那些掸子皆是秃的,一个稍好的,顶上也只有三四根鸡毛。
  青眉冷笑道:“我们没本事用这个,谁有本事谁来用吧!”
  康永上前一步:“新生楼层都重新发过打扫工具,我没记错的话,你们楼长徐春就拿回三个新的。”
  “有没有记错是你的事,但事实上我们四楼就只有这些坏的。”林曦微笑着回他的话,但眼睛却不看他,依旧放在范勋身上。
  “发放下来的东西你们就该好好保管,如果三天两头丢掉了,那我们生活部没有办法替你们解决!”范勋气势汹汹。
  跳跳恼道:“哪个三天两头丢东西呀,放在那儿好好的它会飞?不晓得被哪个有资本的摸了去。我们天天不上课好了,就等着捉贼吧!”范勋提高声音:“你什么意思?不要含沙射影!”林曦微微笑道:“我们可没这个意思,不过你若要这么想我们也没有办法!”
  朱萍见事不好,在旁干着急,想要妥协又怕舍友不干,不妥协又怕事情大了不好收场,思来想去,只能选择前者,忙上前道歉:“对不起,是我们没有做好,你们扣分吧,下次我们再努力。”
  跳跳一听,气得将手一甩,转身就走。林曦趁范勋合上记分本的一瞬瞥见那个“-4”,急忙拦住道:“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范勋停下示意她说。“如果我们地上有一个瓜子壳,该扣几分?”范勋道:“扣1分。”“那有两个呢?”范勋瞅她一眼:“还是1分。”“那无数个呢?”林曦继续问。
  “最多2分。”康永接道:“地面的清洁分总共就两分。屋角的清洁分总共只有1分。本来只须扣1分就行了,但你们对检查人员态度恶劣,我们有权酌情扣分。所以,现在扣你们407--4分。”康永话音未落,就见那女孩的一双眼睛象白玉盘中的两粒黑珍珠,漆黑如夜、明亮似星,乌溜溜的转向他。自进门来,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康永微微一笑,与她对视片刻,转身道:“走吧!”
  “我的天,真没碰过这么难缠的女生。”
  “简直是一群母老虎!”
  “等着瞧吧!这个班有看头呢!不出半年,肯定全校瞩目!”
  一出女生宿舍,那几个憋了半天的干事们便肆无忌惮、大放厥词起来。范勋多少受了气,没心思跟他们搭讪。康永默默走着,也不说话。
  “哎,丙妇幼的女生真苗条,看着真叫人舒服!“
  “觉不觉得丙护1最听话,个个象小猫咪,乖死了!”
  “丙药剂的那个女生真漂亮,扎辫子的那个,好像在304吧,有没有印象?”
  “是不错!就是脸太圆了。要说好看,还是那个母老虎班的女生漂亮,每个宿舍都有美女,越凶越好看。”
  “可不是,那个长酒涡的,笑起来一定甜得很,可惜太凶了!”
  “还有那个长头发黑衣服的,看起来挺温柔,但一说话就叫人发虚。”
  “……”
  康永一直想着她的那个眼神,这个梁子是结定了!不过倒也有意思,与其让她对自己视而不见,还不如让她恨之入骨呢!
  范勋忽的想到什么,问康永:“你怎么知道那女生枕头下面放着东西?”康永一笑:“其实我也不肯定。不过看她一直没站起来,而且表情也不太自然,所以诈她一下,居然撞上了。”
  吴靓垂头丧气的蹭进宿舍:“完了,这下死定了!410只扣了1分,别的都没扣。”跳跳把床框拍得山响:“那个混蛋是谁?我要揍死他!”
  刘巧文笑道:“问我们的小美人了!”吴靓红了脸:“你不认得吗?我才不信。”石凡哼了一声:“你们别鄙帚自珍了,人家现在是我们的头号敌人,快公布出来让大家骂几声出气。”青眉按捺不住,大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这样,真是没出息。要说就说,不说拉倒,我不信会问不出来。”那三人被她一冲,全闭上嘴不支声。
  跳跳遂往外面走,林曦拉她:“明天再问吧,忙了一天累死了,马上就要熄灯,先上床吧。”朱萍强打精神:“是呀,明天还得上课,大家早点睡吧。”等都上床了,刘巧文细细的说了句:“他不就是康永嘛!”
  早自习下,晓宣坐到林曦身边,问:“你们怎么扣了那么多?”“那个王八蛋跟我们作对,说我们态度不好,就扣了。”林曦仍旧沉思于老班的训话中,有些意兴阑珊。
  “我早就说过那个康永不是东西,阴森森的,一肚子坏水。要是他敢找我们麻烦,我非一刀劈了他不可!”晓宣踌躇满志,转眼瞥见林曦郁郁不振,忙安慰道:“算了,一个检查而已。风水年年转,不定他哪天也能倒霉在我们手上,到那时,哼哼!”
  林曦吁了口气,缓缓道:“检查倒是小事,只是周根本不问原因,就认定是我们不对。就是判死刑也要问口供,那能这样一棒子打死。他们那么嚣张,原来还有这一层原因。”晓宣撇嘴道:“有什么办法?人家半老徐娘了,老公、儿子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功夫替我们做主!再说了,别看这学校比麻雀还小,但里面的老师都挺有来头的。教咱们解剖的韩老师,老公是卫生局里的;还有那个好丑的薜老师,他老爸是市里干部;就数咱们老班无权无势。而普医、药剂的班主任又都是校内干部,老班敢怎么样?他们不欺负我们欺负谁呀。我们没人疼没人爱,是小娘养的!”林曦抿嘴一笑,打断道:“好了,叫人听见笑话。”
  周瑞芳推着自行车匆匆走出校门,刚踩上脚踏,就听身后有人叫她,回头见是传达室的老张,手里摇着一封信。周瑞芳拿过信,扫了一眼,字迹不熟悉,邮戳是本地的,再抬腕看表,已经五点四十了,遂把信往包里一塞,向老张道了声谢,急忙骑上车走了。
  “同学们,昨天我收到一封匿名信。”周瑞芳一面慢慢的说,一面用眼睛在教室里迅速扫了一遍――没有收获。能写出如此笔峰犀利、论证完美的文章,且还能用仿宋体掩饰笔迹的人不会这么轻易落网。“我想这个笔者就在我们的教室里。”立时,下面响起一片嗡嗡声――“是谁?”“为什么写匿名信?”前排的学生向后看,后排的学生往前看,个个面面相觑,惊奇异常。
  “这位同学是针对团委生活部检查舍务卫生而言的。前天团委生活部的负责同学向我反映,我班同学在舍务检查中表现欠佳,个别宿舍还对检查人员有顶撞行为,所以在昨天的晨会中我提出了批评。而写匿名信的这位同学对舍务检查的具体情况做了主观和客观两方面的分析,描述了事情的发生经过,举事实、讲道理,写得的很好。我会进一步调查这件事,如果确如这位同学所说的那样,我将亲自去团委说明原委。”
  “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是十分相信同学们的,但同时我也希望同学们能够从大局出发,多站在‘全班荣誉’这个大角度看待问题。踏入中专,也就进入了前所没有的寄宿生活,大家初来乍到,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果团委生活部不严加管理,后果不堪设想。当然,生活部的同学在执行工作任务时,可能会有一些不妥当的行为,但俗话说得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点大家要多体谅。如果有多扣分的现象发生,可以向楼长或班生活委员或者我直接反映,不要针尖对麦芒,激化矛盾。那样的话,就算有道理也会没道理。”
  周瑞芳稍稍顿了一下,看下面学生渐渐平静了,许多人的脸色由先前的不服转变为思忖,当下松了一口气,又缓声道:“同学们都是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独自学习生活,每天都会碰到许多困难,有什么不能自己解决的事,可以告诉朋友、老师、还有同学。我们大家能走到一起来,这本身就是一种来之不易的缘份,我们都应该珍惜它。让我们齐心协力,把丙护2建设成全校的龙头班级。大家说,好不好?”
  “好!”
  周瑞芳听着整齐热烈的回应,很是满意,但又有困惑,因为她仍未看出谁有破绽露出来,这人好高的定力!
  “这位同学勇气可嘉,十分关心班级荣誉,我对她十分感谢。如果她不愿当众现身的话,我也欢迎她能单独去找我,我保证一定替她守住秘密。”说着,周瑞芳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我跟她拉勾!”引得班上又是笑,又是叫,又是相互窥探。
  “曦子,你说会是谁呢?引得周徐娘眉开眼笑的,这个人好厉害!我们都猜要么是你们宿舍的,要么就是408的,就你们两个被扣了分。”晓宣勾着林曦的胳膊边走边说:“你猜这个人会不会去自首?我看肯定会去的,这下子可以捞个干部当当了。这种以下犯上的事她也敢做,的确胆子不小!”
  “雕虫小技!”林曦不以为然:“不过倒是替我们和408出了一口恶气,这点值得称赞。”晓宣疑道:“你是说不是你们或408的人?”林曦微笑:“谁会这么傻?这不是不打自招吗?我们被扣了,就去抱冤,又没脸又没品。肯定是别的高人看不过去,要不就是替班级着想。我看哪,班干部的嫌疑最大!”
  “好像也对!”晓宣想了想,又摇头道:“不对呀,那些班干部又不是正式的,马上试用期就过了,徐娘要重新安排的。”林曦敲敲她的头:“小笨蛋!正因为不是正式的,才更需要巩固地位嘛。你想啊,她这么积极,老班自然芳心大悦,加官进爵还不是指日可待!好了好了,别想这种伤神的事,我昨天买了四个大蜜桃,还有两个呢,你也尝尝吧。”
  这三五天中,神秘写信人成了丙护2最热门的话题。猜者,孜孜不倦、乐此不疲;被猜者百般否认、努力澄清。一时间风云变幻、扑朔迷离,猜者成被猜者,被猜者成猜者只是一线之隔;算来算去,删去删来,40个学生转了好几圈,最后确定了两个候选人:一是楼长徐春,另一个是代理班长闻静。前者处身于斯,经验丰富,说起话来自是证据确凿,令人信服,而且她也公开发表过对生活部不满的言论;后者温和沉稳,凡事以大局为重,对班级更是尽心尽力,凡涉及班权、班誉皆是全力以付、寸步不让,她是408的舍员,被扣分时也曾据理力争。这两人开始时也曾摇头否认,却被支持者美称为“谦虚”,三番两次后,均沉默是金了,凭双方支持者去打口水仗。406从来消息灵通,晓宣时不时的将战况告诉林曦,林曦每每一笑了之,不发一言。
  转眼便是月底,这天班会,周瑞芳宣布了正式班委名单,班长仍由闻静担任,其余试用班委变动不大,只是将原文艺委肖娴撤下,换上了原宣传委于锦华,而现任宣传委居然宣布为林曦。旁人没觉得什么,林曦倒大吃一惊,只是面上不动声色。
  收拾好课桌,林曦走上阳台等晓宣出来,忽听周瑞芳叫她:“一起下楼吧!”林曦只得点头跟上。
  “我看过你的学习履历,中学时当了两年的宣传委,成绩不错,怎么到这儿倒不自我推荐了?”林曦笑笑:“是这样的,我的成绩一直不太好,尤其是理科。现在所学的科目跟以前都不一样,我想多留点时间看看书。”
  “噢?”周瑞芳偏头笑道:“那我还有点为难你了?”林曦心想都已经为难了,还马后炮干嘛?遂背八股道:“我会把学习和工作安排好的,尽量不辜负老师的期望。”周瑞芳点点头:“宣传部很重要,与学校联系密切。一个班级的荣誉至少有三分之一来自于宣传部的工作。为了这个人选我翻了好几遍学生档案,加上这一个月来的观察,我相信你一定能胜任这个工作。”又拍拍林曦的肩膀,“你搞了那么长时间的板报,会写不少种字体吧?”林曦忙摇头:“不怎么会,我只负责板报的板面设计、插图。粉笔字我写得不好,所以都请别人帮忙。我看班里好几个人都写得不错,班长也在内,以后有事我就找她们,周老师不用担心。”周瑞芳看她孰若无事的侃侃而谈,心里暗暗纳闷。
  回到宿舍,林曦正准备去洗衣服,就见晓宣一脸埋怨的进来:“等你好长时间,又找你找了一大圈,你怎么倒先回来了?”林曦一愣,随即笑道:“老班拉我训话了。我猜你可能先走,所以就自己去洗澡了。”“什么?”晓宣有兴趣起来,“她跟你说什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你就升官发财了,到底怎么回事?”林曦懒懒的一笑:“能说什么呢?无非为班级争光之类的大道理。这下你也有事做了,哪天我的稿子收不齐,就要麻烦你辛苦一下,多写两篇替我交差。”晓宣立时把脸垮下来:“不会这么倒霉吧?”林曦摊开手,摆出一副“你看着办”的神情。
  班级各方面进入轨道,相关的事务便蜂拥而来。这天,林曦正忙着在教室出板报,晓宣替她端了饭盒上来:“歇会儿吧!通知栏里通知各班宣传委,下午课后在学生会会议室集中议事!哎,不知又有什么烦人的了。”“有没有看错?”林曦不放心的问了一句。“怎么会呢?我可是1.5的好视力。喂,秋荻,章洁来了。”秋荻应了一声,手仍没停。章洁放下饭盒,笑道:“先吃吧,不然就冷了!秋荻回头笑笑:“就快好了。”
  林曦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秋荻写字。她的粉笔字相当漂亮,正宗的小楷,能写到这个程度,没有几年功力是不可能的。
  秋荻写完最后一排,出去洗了手,端起饭盒吃饭。林曦问:“你以前也常出板报吧。”秋荻笑笑:“倒没有。我们中学不重视这个,不过从小学开始我一直帮老师把布置的作业抄到黑板上。写得多了,顺手而已。”说完仍低头吃饭。
  林曦觉得她一双眼睛很引人,又黑又深,藏着冲淡宁静,看着你的时候,如杏雨沾衣、柳风吹面,叫人不觉就放松下来。林曦知道她也是不爱说话的人,好些次看她独自立在窗前发呆,不知想着什么。因她待人平和,行事得体,文章又清丽脱俗,班上多有人愿意与她亲近,但她对谁都那么淡淡的,常独来独往。
  饭毕,晓宣凑上前道:“我的信,你要不要看?”
  林曦笑问:“我看你的信做什么?”
  晓宣不解道:“什么叫做什么?我们宿舍都是这样的,信件流通,交流感情嘛。你再让我看看你的信不就成了!对了,那天你收到的信呢,字写得还挺好看,肯定是男生的。”
  林曦摇摇头:“我可不觉得这么做好,你肯定没跟通信的朋友说过这事,简直是背叛!”
  晓宣扁着嘴道:“哪有这么严重啊,说得好难听!”
  林曦连忙摆手:“我没空跟你说这些,赶紧得把那两个插图弄出来,你要么去歇着,要么去看书,别跟我说话了。”晓宣不乐意的应着,坐回座位去了。
  林曦一向不喜交际,因而与同楼层的丙护1、丙药剂、丙化验的宣传委没有来往。下午课后,她拿了工作笔记匆匆下楼,径自进了会议室。里面只有廖廖数人,皆坐着谈天说地。主席台上坐着一个女生,齐耳短发,浓眉大眼,十分精明干练的样子,看见林曦,先点头打了招呼,又问是哪个班的,林曦答了丙护2,挑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就见刚才说话的那几人一下子住了口,“唰”的全回过头朝她望。林曦心里奇怪,又不便表现出来,遂干脆不理不睬,抬头打量四周环境。一会儿,又见那些人把头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林曦离着甚远,倒落个耳不闻心不烦。
  各班的宣传委陆续都到了,零零落落的坐了半屋子。那短发女生是上届学生会的宣传部长,因学生会换界选举在期中后,故她仍负责学校的宣传工作。
  短发女生先将7个新生班级的宣传委一一做了介绍,旁人还好,当报到“丙护2”时,林曦刚起身,就见目光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自己身上。好在中学时也见过些场面,除了诧异以外,她没觉得太多的不适,当下微笑着环视一周,不卑不亢道:“大家好,今后请多关照!”话毕坐下,接着听见飘来的私语声。
  “她是丙护2的,听说她们挺厉害,生活部在她们那儿都跌了。”
  “我觉得她们才狂呢,刚来没几天,乍乍乎乎的,每天吃饭,看她们吵的!”
  “走着瞧吧,我不信她们真那么厉害。”
  “护士班从来没什么了不起,这次倒出了意外了。”
  “……”
  林曦默不作声,认真听完那些老宣传委的自我介绍,再记下每月交文稿的时间以及校刊的所有栏目名称,之后便心不在焉的坐着。她反感这种沉闷琐屑的会议,根本是没话找话,浪费生命。
  最后,部长钱一秀询问是否有不懂的地方或是不同的意见。林曦知道这是针对新生班级问的,静候片刻,见无人讲话,当下欠身道:“我想问一下关于评选稿件的事。算成绩时,是以总量为准还是取平均量?”
  钱一秀道:“学校规定各班每学期必须达到200份。当然是越多越好。”
  林曦点头:“这么说是取总量了。我大概了解过,班上的人数以普医和药剂两个专业为多,平均都在50人以上。护理、助产则较少,平均在四十左右。这样看来,取稿件总量时,学生多的班级会占优势,所以我建议评选稿件应取平均量为好。连同入选校刊的文章,也该取平均率。”
  钱一秀笑笑:“这个建议不错,我们也想过,等时机成熟,我们会考虑具体操作的事。好,如果没有其它问题,我们就散会了。”
  林曦不理旁人,放好椅子,快步走出会议室。进了教学楼,就听身后有人愈跟愈近,回头去看,却是刚才一起开会的女生,叫宋玲好,好像是乙助产的。
  宋玲好冲她微微一笑:“跟你说两句话可以吗?”
  林曦点头:“请说。”宋玲好一指正对楼梯的宽大阳台:“去那里吧。”
  “我们刚来的时候,也很想扭转女生班级不被重视的局面,但是很不幸,我们做的并不成功。今天你提的建议很好,也是帮我们出了一口气。”
  林曦微笑:“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并不想扭转什么,只是提个合理的建议,没有要出气的想法。”
  宋玲好愣了一下,似乎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学生会和团委的大部分干部都是普医和药剂班,他们自然会维护他们的利益,相对来说,我们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则难上很多。”
  林曦不支声,只淡淡笑着看着她。
  宋玲好也笑了一下:“不打扰你了,我的教室在你的楼下,有空下来聊聊。”
  林曦稍一点头:“需要的话会去打扰。”
  秋荻正擦着手上的粉笔灰,见林曦进来,上前道:“都好了,什么时候抬出去?”
  林曦又仔细检查一下,确认均已妥当,遂笑道:“等一下就抬出去。1班也快好了,刚才从她们窗外过,只剩上彩了。今天可真麻烦你!”秋荻笑了一下,摇头道:“别客气,应该的。”
  林曦道:“本来这种年级板报我是请班长写的,但近来她的事太多,顾不过来。别组的同学我又不很熟,不好意思请她们帮忙。”
  “我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再说温故知新,我也不会丢下了。”
  秋荻神情坦诚,毫不做作。
  林曦抬腕看表,已近五点半,想到浴室已放了很长时间的水,现在去也来不及了,遂道:“先去吃饭吧,等会儿拎桶热水去洗澡。”秋荻应允,拿好饭票,两人直奔食堂。
  这二人洗完澡,搓了衣裳,回宿舍晾好,方往教学楼来。刚到阳台,就见晓宣奔过来埋怨:“到哪儿去了?叫我好找!我替你买的饭都冷了。”
  林曦“啊”了一声:“我早就吃过了。先吃饭,后洗澡的。”
  “那怎么办嘛?明天肯定坏了!”晓宣口气不善。秋荻在旁见两人皆不自在,便提议:“晚上当霄夜好了,你们可以分着吃!”
  林曦点头:“也对,自修一下就饿了。晓宣,你说呢?”
  晓宣应了一下,转身走了。林曦隐隐亦觉得有些不快,又不好说什么,也进了教室。
  闻静已将板报摆了出去,过来告诉林曦,又谢了秋荻,彼此说了几句话方散。
  林曦想起前几日苏哲的信还未回,急忙找出信封信纸,开始写信。写了不到半张纸,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哗,抬眼望去,见是五六个人倚在阳台上说说笑笑,有晓宣、于锦华、陆萧、跳跳,还有肖娴。林曦暗自诧异,自从于锦华顶了肖娴做文艺委后,肖娴一直是冷眉冷眼的,连带着自己也被她瞥过几次,怎么如今又成了这许亲热模样?正思忖间,就听自修铃声响了,室内室外的学生迅速归位。林曦见于锦华拢着晓宣的肩头咬耳朵,不晓得是怎样的秘密事件,又见晓宣似有意似无意的瞟向自己,遂收了目光,摊开书本。
  课间,林曦回头跟跳跳说话。晓宣端了饭盒过来,也不支声,“啪”的往桌边一放,扭头就走。林曦听见声响忙跟着转身,她原本将胳膊肘搭在桌上,顺势一转一挪,只听“咣”的一声,桌边的饭盒立时被推翻到地上,连饭带菜洒了一大片。
  晓宣回头看见也愣了。
  林曦忽的着恼起来,再看不少人皆望向这边,惊奇的样子,遂不去理晓宣,径自拿了扫帚、簸箕来收拾。
  晓宣本想过来帮忙,却见林曦薄面含嗔,既不敢又委屈,干脆奔回座位。好像我是故意似的,桌上堆的都是书,让我放哪儿好?想着愈发委屈,坐了半响,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下课铃声响过,林曦慢慢的收拾课本,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是和晓宣一如既往的相携而去,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还是互不理睬,各奔东西。“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林曦悄悄的偷眼去望晓宣。晓宣也正矛盾,想上前又怕林曦仍在嗔怒不理她;不过去吧,倒是自己先肯定了原先不快的想法。正左右为难间,就听于锦华直着嗓子叫她:“晓宣,等我一下噢!”
  “噢!”晓宣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再去偷看林曦,见她已独自往门口去了。
  林曦强压着莫名的怒气踏入黑夜,微微的凉风迎面扑来,渐渐的,心里倒平静了。天上一轮明月皎如玉盘,她把手一背,竟闲庭散步起来。
  大多的学生已匆忙忙的赶回宿舍,不远处的宿舍楼里开始陆陆续续的亮起灯光。喧嚣的说笑声经过夜的过滤、风的挥散,传入耳时倒成了一片模糊的浅唱低吟。墙外高大的梧桐俯身过来,朦朦的树影间银光跃动,枝叶碰撞着,时而哗啦高歌,时而窸窣私语。林曦屏息倾听,不觉心旷神怡,遂轻轻吟道:“秋风清,秋月明,叶叶梧桐槛外声。难教……”想着下面伤感,忙收住不念了。再想起从前与苏哲方毅交情莫逆,什么好玩的事不一起做?如今只剩自己对影成三人,不觉长长叹了一口气。
  忽听第一声尖锐的就寝哨响起,她忙收了感慨,匆忙往宿舍去。
  次日一早,林曦想着大可不必再等晓宣,遂早早提了水瓶,下楼直奔操场。不一会儿,见于锦华挽着陆萧大说大笑的过来,渐次又看到406的另几人,独不见晓宣。正纳闷,跳跳上来“咦”了一声:“你怎么都来了,才小瑄找你呢。我以为你去了WC。她大概还等着呢。”林曦暗自歉疚,口里却淡淡的:“忘了告诉她我先下来。”跳跳也不认真听她说话,探头东望西望的,后一拉林曦,指着不远僻静处的身影道:“晓宣嘛,万幸万幸,可没迟到!”林曦正想过去,忽瞥见于锦华拽着肖娴一会儿看她一会儿指晓宣的窃窃私语,不禁甚是厌恶,心想:“这起人整天说东道西的,也不觉得浪费口水可惜。真是讨厌!”这一愣神,晨练口哨已响,林曦只得暂放和好之心。
  教室里的人皆匆匆的下楼去了,林曦走近晓宣:“吃饭啦,难道想成仙啊!”晓宣微微鼓着嘴说:“不想吃!”“今天有炒鸡蛋呢,刚才课间下去一趟,满鼻子的香。”林曦长长的吸一下鼻子,“我看她们买了好漂亮的印花信封,正好呢,我要去买张卡片,接着再去邮局。上次你不是说要买两个书夹吗,那条街上正好有;如果你不去,那我帮你带好了,怎么样?”说完,偏头看晓宣反应。晓宣听说要去逛街,哪里还坐得住,急忙起身道:“才不要你带呢,我好久也没出去了,咱们快吃个饭好走。”林曦见把她引好了,心中也高兴,两人说笑着下楼,都绝口不提往事。
  林曦买好信封邮票,见晓宣立在礼仪送花的宣传栏前不动身,遂也近前细看。上面邮寄一支玫瑰要十元,一份花篮要三十元,最贵的是八十元,林曦禁不住直摇头,正想感叹两句,晓宣却猛拽她衣袖:“看,是那个王八蛋!”林曦透过茶色落地玻璃窗,正见康永在阶下锁车,似乎也往邮局来。
  真是冤家路窄,林曦没好气的狠瞪着他。上次冒那么大风险死谏周瑞芳,原想板回两分,没想到事与愿违。听说周瑞芳是去生活部查询过,无奈生活部一干人等牙尖嘴利,再者她毕竟是位老师,着实也拉不下脸硬讨。朱萍后又求徐春去拉关系,徐春倒满口答应,谁知回来后却将她们好一通教训,说什么谁不好得罪,偏把那个康永得罪了,就算范勋亲扣的分也有好说的地方,但那个康永绝无回旋余地,还要她们以后当心点。分没讨回来,倒蹭了一鼻子灰,惹得林曦、跳跳、青眉这三人更将那康永恨上一倍。
  康永拾阶而上,刚推开玻璃门,就感觉四道挑衅的阴冷目光罩着自己,顺着看一下,竟是那两个人,刹那间亦是头疼起来。如果单是林曦或单是毕晓宣,那都不足为虑,但如今这个阵容却叫人出汗,想着垂了眼帘,只作没看见她们,赶紧往柜台去。
  晓宣眼尖,看他买了快件信封,急忙拉着林曦蹿到靠墙的桌椅旁,伸手将两张桌上的沾水笔全抽出来。林曦会意接过一支,又塞一张信封给她。两人各到一张桌边,靠墙而坐。
  康永拿好信封往这边来,抬眼见晓宣坐第一张桌,左手悬空拿着白信封,右手把沾水笔舞转得风车一般;再看第二只笔在林曦手上,她倒一副正经写字的模样,只不过嘴角上扬,一脸讥讽。不是做给他看还给谁看呢?康永想着去柜台借笔,又想刚才那个年轻小伙子跟他有仇似的把信封直往他身上甩,再去恐怕更难看,反引她们看笑话。
  正为难间,忽瞥见林曦晓宣相视而笑,大有得意之色,遂干脆直走过来,坐到林曦对面,微笑道:“笔借用一下。”“不好意思,”林曦毫不脸红的跟他对上视线:“我还没用好呢,我想是我先到这儿的。”康永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又是一笑:“那我等着好了。”
  这下可不能写空字了。林曦慢吞吞的蘸了墨水,小心翼翼的拿过信封,一笔一画的描起来。康永看她一双手纤巧细致,白净如葱、柔若无骨,尤其是平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背上还显出两个浅浅的小窝儿,极是美丽。
  晓宣看他真的等起来了,又是来气又是叫苦,遂起身坐到林曦旁边,摇着笔扬声道:“今天可真是倒霉,走得累死了。哎呀,有自行车的人真是好命呀!赶明儿我们也去偷辆自行车好不好,骑起来人模狗样的,跩得很呢!”
  林曦磨磨蹭蹭的写完一张信封,敏感到康永探灯似的紧盯着自己,心里大怒,正好晓宣过来指桑骂槐,遂接道:“可不能骑车,现在交通事故那么多,不小心就撞死了。你别看他现在春风得意,狂妄无人,哪天跌进下水道,或是滚到车轮里,哭都来不及。所以累就累点吧,平头百姓最安全。”
  “是呀,”晓宣眉飞色舞:“前天我还看见一条癞皮狗被压死了,哇!七窍流血!好惨噢!咱们回去时可别再看见一条,哎呀,中饭都得吐出来。”
  林曦眼角余光瞄着康永,见他面无表情,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心里衡量一下,觉得不可太过,遂轻轻碰了一下晓宣的脚:“晓宣呀,最近我的记性才差呢,刚才说要多写几封的,一时又忘了要写给谁。你呢,有没写好了?”晓宣心领神会,虽然还不想就此罢休,但见林曦已这样了,遂道:“好了,差不多了。”说着将沾水笔放回原先的桌子,林曦也将笔放回,收拾起信封要走。
  康永坐着不动,笑道:“林曦,时间还早呢!坐着再想一会儿就想起来了,反正我不急!”林曦原以为他也装着不认识就算了,没想到他倒这么不省事,当下一惊,随即又镇定下来,偏脸笑问:“你怎么知道我叫林曦?你是谁?”
  装得真像!康永心里好笑,脸上却一本正经:“我是康永。林曦,我想我们很早就认识了。那次检查新生宿舍,我扣了你们407四分,所以你们对我似乎很有意见!”
  “哎呀!”林曦立时显出一副吃惊加抱歉的神情来:“我才还觉得你很面善,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又不好意思问,万一认错了倒让人觉得是拉什么关系!您怎么也不说一声呢,也不必告诉我名字,只说是生活部的就行了,我们就是再急也得先给您写嘛,耽搁您宝贵时间,真是罪过、罪过!”
  康永听她绝口不提旧事,表面诚諻诚恐,暗地挖苦嘲讽,遂微笑:“不敢当!人的感觉真奇怪,如果长个疮,在别人身上是丑陋不堪;若在自己身上,则是艳若桃李。挺有意思的!”
  晓宣听得莫名其妙,便哼道:“什么疮不疮的,谁干坏事谁长疮!我们又没干坏事的资本,想长也长不起来。”
  康永笑容不变:“这话说得不对了。谁没有干坏事的资本?造谣诽谤不是干坏事?软刀子也能杀人,还杀人于无形中,比拿着砍刀更厉害!所以人人都会干坏事,不好好管住自己的嘴,更是要长疮了。”
  晓宣张口结舌,一时说不上话来。林曦立回:“可不是。造谣诽谤当然是坏事,无中生有、含血喷人,不知这嘴上要长多少个疮了!”
  康永稍一侧脸,眼睛正对着她,微微闪着一点光芒:“按你的话说,长疮的是造谣诽谤,那不长疮的也就不是了?”林曦一笑:“不见得!还有时辰呢!天网恢恢,疏而不露……”康永顿了一会儿,后道:“我知道我们在工作中也有失误的地方,有时是难免,有时是疏忽,希望能体谅……”林曦扬着嘴角:“不敢不敢!领导总是对的,错的是百姓,要是态度还不好,就更该死了。”康永不回话,微微笑着一转身,走了。
  晓宣瞅着他的背影,恨恨不平:“瞧把他得意的?我看他东南西北都辨不出来了!摔死才好!”林曦轻皱着眉:“这些日子我们倒霉透顶。那次被他一下子扣了那么多,前两天检查又扣了,如果不是徐春帮着硬讨来一分,我们就等着全校闻名了。幸好再熬个月就改选了,不然这日子怎么过?”
  “那可不一定,”晓宣有些丧气:“听说那只猪很得人心,团委很看中他。”林曦笑道:“那更好,去做团委书记好了。只要不在生活部,他死活也管不到咱们,到时他算哪根葱呀!”“万一他要当了生活部长怎么办?”晓宣又担心起来。
  “不会的。老天哪会这么不长眼?哎,你怎么回事?”林曦不满起来:“你怎么老把他往好处想?你刚才还那么露骨的损他,现在又怕了?”“我怕他?”晓宣将胸脯一挺:“哼,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量他也没胆子惹我们406,否则揭他层皮。哎,他怎么就和你们作对呢?”“他高兴!他有本事!希特勒杀犹太人需要解释吗?看你不顺眼就行了!”林曦很是愤慨,缓口气又道:“你有没有看过梁实秋的散文,有篇叫《骂人的艺术》,真叫人拍案叫绝。他说骂人的最高境界在于:首先要让那人觉得你不是在骂他而是在夸他;然后一想,又觉得不是在夸他而是在骂他;再一想,又觉得不是一般的骂他,而是狠狠的骂他;要让他的脸由红变白,由白转青,由青变紫,最后成锅底黑,这才算是骂了人了。”晓宣边听边笑,仿佛已经看见康永在眼前改颜变色似的。
  期中前一周,丙护2召开竞争学生会换界选举候选人名额的班会。因每个部门都有人报名,周瑞芳实在高兴,以往的护士班总是死气沉沉,天塌了也不知道躲,这个班倒是个异数,生机勃勃不说,还有出色的人才,当真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喷薄欲出;虽然有时会出些格,但这不是大问题,根基是好的,自己再努力些,不愁不调教出一个全校注目的好班来。她仔细看着那八个待选职位,在学校的竞选大会上,丙护2只有一个候选名额;要在全校二十多个候选人中,包括老生班级的原先干部中脱颖而出,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这个人选真要慎之又慎啊。
  林曦早被选为学生代表,因而悠闲的隔岸观火,看那群竞争者闭门大作竞争讲稿。晓宣报了文艺部,她的理由是:凭什么看别班的阿猫阿狗冲我们耀武扬威?我参加竞选,不为别的,就为一口气。林曦听她这通慷慨陈词,倒也又好笑又点头,遂拿过她的讲稿帮她删删改改,增加不少颜色。
  于锦华和刘巧文也报宣传部。林曦冷眼评估这些人,实力较强的惟是肖娴。
  竞选成功的前提条件有许多,但关键在于要让选民熟悉认可。谁会选一个名字也没听过连面孔也不熟悉的人呢?哪怕这个人说得再好。刚到校时,肖娴便代表新生班级主持过中秋晚会,虽是初次登台,但她悟性好,台风落落大方,还能临场发挥的增加台词,颇是幽默诙谐,引得台下几次哄然。除此之外,她还善于交际,尤其是和外班人员,不论新生老生,楼上楼下,见面无不点头说笑,竟比同窗还来得亲热。
  林曦一向不喜探询旁人私事,但有晓宣这个报话筒在,疏而不密的对全班各宿舍各人也小有了解。肖娴住409,与徐春同一宿舍,据说这两人从一开始就互不顺眼,小吵小闹不断。起初还有人劝解,渐次便没了,只随她们闹去。原先肖娴也有两个谈得来的,但不知不觉间就无人理了。那日老班撤了她的文艺委,回去后,不知怎么又和徐春拌起来,引得各宿舍的探子皆奔过去,轰然惊动了半层楼,最后还是闻静说了两人一通,这才拉开。407是刘巧文、吴靓和跳跳去看的,回来描绘了半晌。林曦只听着,也不多问。就林曦而言,她亦不喜肖娴,只说一件事:自从上任宣传委以来,她就敏感到肖娴时常用冷冷的目光盯着自己,但每每与她正面接触,她又变成满面春风的模样,嘘寒问暖的好像是自己的知心挚友。林曦从未见过如此善变的人,心里很不自在;而肖娴跟她说笑时,她又不能冷脸相对,仍得打叠起精神回应,这般几次,真觉得人类无比虚伪,而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十分郁闷。
  正想着,就听身边椅子响,原来轮到刘巧文了,林曦知道竞选的人员已过大半,遂用心去听。
  评选结果不出林曦所料:肖娴落选了。得票最多的是徐春,其实她并没有谈关于竞选的事,大多话题围绕着四楼的舍务,语调低沉,神情凝重,极是感人。有些眼泪软的女生听着便哭了,章洁、黄小雨各弄湿了一条手帕,另外象朱萍、跳跳、甚至陆萧等也都红了眼圈。
  晓宣排名第二,因她活泼开朗人缘好,只比徐春少了一票。输于芥末,自然有些沮丧,林曦拉她下楼转了一圈,待去吃饭时,她便恢复往日笑颜了。
  饭毕,两人提水瓶回宿舍。因是周末,晓宣便赖在407不走,跟林曦说东道西,笑语不绝。
  时间不长,407的舍员陆续的到齐了,不免又谈起竞选之事。刘巧文望着林曦,冷不丁的发问:“你为什么选肖娴呢?连你在内,只有两个人选她!”晓宣一直以为林曦定是选她的,如今一听刘巧文的话,不觉诧异起来,瞪大眼睛望向林曦。
  林曦原本觉得这是可说可不说的事,后见晓宣为了那一票耿耿于怀,便干脆不说了。如今被刘巧文一提,再看旁人,尤其是晓宣探询的目光,心里不觉气恼起来:你明知道晓宣只缺一票,偏还当面问这个,究竟是什么居心?当下垂着眼帘对她,冷冷道:“我选谁是我的权力,我想我没必要回答你为什么!”林曦一向谦和有礼,就是有不愉快也极少表露,如此冷淡不悦的口气还是第一次,引得众人等皆面面相觑。刘巧文看她薄面含霜、不怒而威,也不想再讨没趣,遂讪讪道:“不说就不说,当我没问。”
  室内好一会儿没人说话。晓宣又坐了一刻,早早过去了。林曦没留她,有些烦闷。
  次日,林曦连食堂都不去,只倚在床上抱书苦读。眼看期中考试将近,不用功是不行了。晓宣没过来,必也是在用功吧,林曦这样安慰自己。看了一会儿,又觉得看不下去,遂放下书,蒙头大睡。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腹饿难忍,便起来胡乱的找了几块饼干充饥,正要再看书,就听下铺有低低的说话声,一个是吴靓,另一个听着耳熟,却想不起来,于是探头一看,正对上一双向上的黑眼睛,竟是秋荻。
  林曦笑道:“你怎么过来了?”秋荻笑回:“看看小老乡。你怎么睡了那么久,昨天没睡好吗?”林曦笑笑没说话。隔壁章洁挎着小包过来,跳跳赶紧也拿了钱包,叫道:“同志们,我去逛街,哪位要带好吃的、好玩的,快开尊口!过时不候!”林曦忙取了钱给她:“一袋面包。”石凡要了一包话梅,说晚上看书用。
  林曦见了秋荻,便不想看书,遂坐下去跟她们说话。东拉西扯后,吴靓道:“你不是有一本摘抄吗?刚刚我跟秋荻说了。她很想看呢。”秋荻有些腼腆,笑道:“好不好拿?要不日后再看吧。”林曦一笑,上去递给她。秋荻小心接过,还未翻开,吴靓又拉她笑道:“林曦还有一本影集。她小时候可好看了,她的朋友也好看。”林曦原要下来了,听她一说,遂坐在床沿上笑:“好标准的一张樱桃嘴!秋荻,你上来算了,不然的话,她再启启芳唇,我又得爬上爬下锻炼身体了。”吴靓冲林曦皱皱鼻子,又拍拍秋荻道:“那你就去吧,她有好多好东西呢!”秋荻看看林曦,见她已挪开被子,伸出手来接她,遂踩着床框上的脚踏,把手递给林曦。
  于锦华挽着晓宣站到407的门口,伸着脖子叫吴靓,吴靓应了一声出去。林曦只道是她一人,故也不抬头,仍找影集给秋荻。晓宣本是来找林曦的,今见她和秋荻坐在一起,又说笑得融洽,心下着恼,转身回406去了。
  秋荻望着那张宫装小女孩的照片,七、八岁的年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十分标致。林曦在旁笑着低问:“怎么样?是小美人吧!”秋荻亦笑道:“确是小美人,不过不是你。”林曦很是惊异:“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秋荻微微一笑:“这张照片是多年以前的,跟你现在很难比较,但你们都长得好,所以看起来倒也象。不过,刚才你问我是不是小美人,若是你,你就不会这么问了,这肯定是别人。”林曦一听,随即笑了,感慨道:“高山矣,流水矣!”秋荻会意,笑问:“她是谁呢?应该是你亲近的人吧?你这儿只是亲友的照片,她又排得这样前。”林曦暗自赞她心思缜密,遂挪近道:“这人确不是我,但也不是女孩子,他是我哥哥苏哲。”秋荻再没想到这会是个小男孩的照片,又听林曦叫他哥哥,却不同姓,想起自己刚才追问的口气,便不好意思起来:“噢,我真不知道……”林曦见她发窘,也明白为了什么,遂低笑道:“不碍事,起初她们都说是我,我也懒得跟她们解释,你是第一个没认错的,值得嘉奖!我和他认识三年了,那会儿我刚上初一,他读高一,学校正流行结拜兄弟姐妹,我们也应个景,以兄妹相称,他比我大四岁呢!”
  秋荻看她神情自然,便放下心来,低声问道:“他怎么送你小时候的照片?又是扮女生的?”林曦便得意的笑起来:“他哪里肯给我这个!就是现在,他还想着抢回去毁尸灭迹呢。他若惹我不高兴了,我就举着照片挖苦两句,他马上暴跳如雷,鼻青脸肿,百用百灵!”秋荻听得低笑。林曦忆起往事,不觉有些伤感,缓缓道:“以前在南京,好玩的事多着呢;到了这儿,全是烦恼。”说着,往后一靠,倚到枕上;正愣神,忽觉手上一暖,却是秋荻将手覆到她的手上:“既来之,则安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曦抬眼望着她,忽觉一阵怪异:她怎么会在一个还不算熟悉的人面前吐露心声?她一贯都是扮演安慰人的天使角色,怎么如今成了寻求安慰的弱者?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在秋荻温暖的手心下,在她宁静的眼神中,一切又都理所当然了。林曦怔了半晌,展颜笑道:“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得到这张照片的好不好?”秋荻敏感到她所说的这些往事肯定从未跟人说过,甚至包括毕晓宣在内,想到这儿,心里闪过一丝不安,但随即又被喜悦冲淡了,遂微笑着点点头。
  等秋荻回去,林曦开始大用功,直到天黑了,才出来透透气。正好晓宣洗了袜子出来晾,看见她,遂过来搭话:“看得怎么样了?”“马马虎虎,”林曦揉着太阳穴:“好在不是月月考,否则真是没命了。你怎么样了?”“还好吧。”晓宣看她将目光投向远方,也倚着栏杆站直身体,慢慢道:“曦子,其实……其实我昨天也没怪你,只是我看你不太高兴,所以我就先走了。”林曦闻言转过头来:“我的不高兴不是为你,刘巧文那种问话方式我很反感,好像惟恐天下不乱似的。再说我原先也没想到你会差一票,否则我或许就选你了。不过,晓宣,你听我一句话,得票最多的不一定就是最后的候选人。很多事情只看表面是不行的。”
  晓宣听她说就算知道自己只缺一票也不见得会选她,心中便有些不悦,勉强听她说完,反问道:“你的意思就是说这场竞选只是一场闹剧,我们只不过是群被耍的猴子,而真正的候选人早就定下来了?是得票最少的人?”林曦看她一眼,不紧不慢道:“话也不能这么说,登台演讲也是一种锻炼,锻炼自然都是好的。”晓宣急问:“那你说谁会是最后的候选人呢?”林曦道:“老班心里清楚着呢,你看吧,试一考完就出来了。”晓宣听她说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来,不觉撇嘴道:“你说话总是这样,兜了一大圈,还叫人蒙在鼓里,弄这么深奥做什么?真没意思!”林曦微一皱眉:“我说话从来都这样,你听不惯就不听好了!”晓宣咬咬嘴唇没出声。两人沉默半晌,站了片刻,各自无语散了。
  林曦靠到床头,心中也有郁闷:不知道怎么回事,与晓宣日益话不投机。再想到课间她多与于锦华说笑,声震教室,旁人还好,那刘巧文便有意无意的在她耳边吹风,说什么旁人都以为晓宣和于锦华最合得来;又说晓宣对她好,完全是一种个人崇拜。林曦虽觉得刘巧文有做作的地方,但有时对自己还是实话实说的,甚至还有种寻求友情的迹象。哪一天的,她还拉着她说她从前的一个好朋友很像她,也是什么都好,就连气质也一样。林曦记得当时自己只随口说了声“是吗”。在这种纯女生的班级,出来进去都是一对一对的,极少的三四人一起,要么就是独来独往,青眉是那样的人,而刘巧文却做不到。407中,朱萍和黄小雨是一对,跳跳和406的章洁,石凡和吴靓也是一对,林曦觉得她俩并没什么好朋友的样子,但每每晚自修一下,这两人必定收拾东西走在一起,好像寄居蟹和海螺一样,总得配个对子吧。想着这样,林曦禁不住有些困惑,从前在中学时,下了课,大家都一窝蜂似的往外冲,男生女生有说有笑的,至校门口各奔东西,谁需要谁陪着走呢!但在这里,若没有一个人在身边,定是要显得寂寞孤单了,一天两天还好,日子一久,就连自己也会觉得怪怪的。又想到秋荻,从没注意过她是和谁一起走。今天那一番长谈后,林曦觉得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她――人淡如菊。
  转眼,期中结束,校园里又恢复了勃勃生机,处处可见秋高气爽的笑容。
  这天中午,林曦刚坐到座位上,刘巧文便神秘兮兮的俯耳过来:“告诉你,今天下午肖娴去参加学生会的换界选举,徐春被换下了。”自那晚被林曦抢白后,这许日子她们互不搭理,林曦更乐得耳根清静。今天见她主动搭讪,倒不便做出冷淡的样子,遂微笑问:“什么时候公布?”“哪能公布呀!”刘巧文紧着靠过来:“我才知道的,谁都没告诉呢!这下徐春非气死不可!”“她还不知道?”林曦有些吃惊。“难说!哎,林曦,你说这事怎么办的?这不是拿人家寻开心嘛?”刘巧文显出一副打报不平的口气:“如果决定是肖娴了,干嘛又弄个演讲会?把别人忙得一团糟,结果是竹篮子打水。再说肖娴那人,哼,谁服呀!”林曦虽不出声,但却侧过脸来。刘巧文见她听得认真,更来劲了:“我听说,老班早就跟肖娴漏过底了。你不知道,刚撤她文艺委的那些天呀,她们409可遭殃了,她天天发脾气,谁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跟她说话。后来老班找她谈话,立马就好了,看一个笑一个的。老班可真是偏心……”刘巧文还要说,一眼瞥见高大的徐春进来,赶紧闭上了嘴。
  徐春一脸愤懑,“咚”的往座位上一坐,一时间,教室里哑雀无声。好一会儿,正当人们要恢复说话,发出嗡嗡的前奏时,就听一阵喧嚣的说笑声从室外传进来,随后,肖娴、于锦华、陆萧等四五人出现在门口。
  肖娴穿着一套大气典雅的秋装,藏青色,上衣颇短,小腰身、双排扣,同色的直筒长裤,黑皮带、黑皮鞋,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把,用红丝带打了蝴蝶结;再看脸上,眉梢带喜、眼角堆笑,洋洋自得、踌躇志满。
  林曦稍稍转头扫一眼同学的表情:有的不屑,低头撇着嘴;有的无动于衷,照样看小说;有的冷眼旁观;有的上前跟她打招呼,夸她衣服好看;还有一些靠着徐春说话,只当没看见她进来。
  算来同学都到齐了。
  林曦想着她能在大哭大闹之后,如此光鲜的出场亮相,对于常人而言,实在难以做到,算来这也是一种英雄行径,想到这儿不觉微微一笑;忽见闻静朝她走过来,遂起身问:“有何指示?”闻静一摇头,笑道:“又拿我寻开心!我过来说一声,待会儿一打铃咱们就下去,到阶梯教室。听说时间蛮长,五点多才能结束,要喝水什么的,先解决才好!”林曦点头:“真是好班长。”闻静笑道:“上期校刊上你那篇文章真好,周老师夸死了,命令再带出几个徒弟来。”林曦一笑,推她:“时间快到了,传达你的爱心政策去吧!”
  上课铃响,闻静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譬如不准讲话、不准看小说之类,然而考试已完,谁还有心思用功?她也明白这点,故在最后说:“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该说的我说了,大家别嫌我烦!你们怎么做还是看你们的。不过我提醒一句,你们要做事么就小心点,别撞上南墙,那样就皆大欢喜了!”听得众人会心大笑。林曦觉得这个班长很有意思,既不全向学生,也不全向老师,却偏偏又得老师信任,又得学生拥护。看来中庸之道确是博大精深的中华遗产。
  一路上,肖娴有说有笑,还破天荒的搭上林曦肩头,夸她的麻花辫子好看。林曦虽不想接话,还是微笑着谢了一声。
  这次选举每个班只限产生八名学生代表,但由于是学校的重大活动,即使是将要参加实习的班级也遣人参加,因而声势浩大,隆重异常。闻静、林曦等到场时,四下早已是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喧哗之声不绝于耳。
  肖娴跑一边去招呼熟人。闻静将本班代表围成一圈:“不管怎么样,我们全都得投肖娴的票。记住了!”众人点头。林曦闲闲的四处望望,忽的瞥见康永站在墙边,手里握着一叠什么,正跟周围的人说得起劲。她立时大喜:哎呀,他也参加学生会竞选!阿弥陀佛,这可好了,他要当什么我都选他!
  各班代表进场后皆按排好的座位坐好,正副校长、教务主任及某些重要人员陆续到达,各班老师、原学生会成员分别坐台下二三排。一切都妥了,便是各位领导挨个发言,无非祝愿、勉励之类的客套话。林曦最怕这个,遂用手支着腮神游太空。好容易说完了,又有上届学生会汇报工作情况,等听得要打瞌睡了,才轮到候选人们开讲。
  那几个老生确实厉害,文稿措词铿锵、掷地有声不说,且演讲时神态自若,落落大方。林曦听着不觉点头,暗想:原来他们倒也不是绣花枕头,难怪狂妄!新生班级相对就逊色多了,大多数人似乎没经过大场面,不是面红耳赤,便是结结巴巴,引得下面不时的发笑。肖娴抽了个19号签,这是很后的号次了。闻静有些皱眉,跟林曦轻轻说:“只怕人家都听烦了,她这手气可不怎么好!”林曦低低道:“或许最后的印象深也未尝不可,只看她的能耐了。”
  等到肖娴走上讲台,先向台下鞠了一躬,林曦闻静相互看看,很是赞许。闻静低低说了声“鼓掌”,立时就听见这八人不很响亮却很整齐的掌声响起来,引得前后左右皆有人往这边看。肖娴很是感激,遥遥的冲这边一点头,随后开始演讲。
  林曦细听一下,觉得她的稿子不如那几个老生条理清楚、论证有力,明显的经验不足;但她口齿伶俐,偶尔还能来两个恰到好处的“挥手之间”,对文稿的苍白起了一点弥补作用。演讲完毕,竟博得一阵热烈的掌声,闻静等更是全体起立,迎她回来。
  林曦一时心情好,冲她玩笑:“金榜题名后准备请我们什么客?”肖娴虽满面春风,但也不敢过于得意,遂低笑:“八字还没一撇呢……”林曦道:“我是喜鹊嘴,不信就看着吧,到时可别赖就是了!”又坐了五六分钟,最后两人的演讲也完了。一排排的有人开始收表格。林曦见康永从前排过来,忽的想起刚才他并没有参加竞选,不觉又沮丧。康永走到她身边,停了一下,极低笑道:“你们还挺会哗众取宠的!”林曦怒火中烧,但面上风平浪静,将头一侧,理也不理。康永一笑,又往后排去了。
  收表、核表、当众报表记分,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将选票统计清楚。乙普医的薛剑当选为学生会主席、乙妇幼的柳莹为学生会副主席、乙药剂的陈晨为生活部长、乙普医的梁昊为组织部长、乙检验的关清蕾为学习部长、乙药剂的孙逊为纪律部长、丙普医的严隽为宣传部长、丙护2的肖娴为文艺部长,其余落选者或为副部长或为干事,一一不提。闻静等欢心雀跃,拥着肖娴退了场。
  一路上,各班学生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逢丙护2的学生,闻静等必告之肖娴取得文艺部之殊荣,说者眉开眼笑,听者眼笑眉开,无不欢天喜地。林曦想到中午洗的床单和枕套还在绳上晾着,恐晚来风大吹走,遂打个招呼撤退下来,忙忙的往宿舍去。她奔上阳台,四下一看,不见床单踪影,正着急间,青眉从洗涮间出来,对她说:“我替你收了,在你床上。”林曦又回宿舍,果见叠得好好的摆在床头。
  青眉将衣服晾在阳台上,进来问:“怎么样?”林曦笑道:“马到成功!”青眉微笑起来:“真好!难怪没几人回来,都开心去了!”忽见秋荻从门口过,见她们在,停住脚问:“才看那边散了。哎,林曦,肖娴选上没有?”“入主文艺部。新生只有两个当选,另一个是普医的。”秋荻听了第一句,就拍着胸口念了声“阿弥陀佛”,等林曦说完,她也念了三遍,引得林曦青眉皆笑。秋荻笑道:“我老乡在乙护,她早就说这学校里女生班级最受欺负,尤其没能力的。如今我们争得一席之位,前景大好哎!”三人又坐下说笑一番。
  跳跳近晚才回来,一进宿舍就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们一个大消息,徐春要辞职了!”“真的?”吴靓和黄小雨同时问。楼上的青眉、林曦也放下书,俯身看着跳跳。“可不是真的!”跳跳不乐意道:“我什么时候乱说话过?老班才把她叫下去谈心呢,我看她眼睛红红的。”“嗯,徐春肯定气的呀。”黄小雨抱着朱萍的枕头。“得了吧,”吴靓哼道:“就算给她去,她也选不上。生活部的人最讨人嫌了!她们409每个月的舍务成绩都最好,难道真的就做那么好呀,谁不知道她是楼长,自然给面子了,反正他们生活部的人就会拉关系。”林曦笑问:“听谁说的?”“大家都这么说,人尽皆知。”
  青眉道:“我倒第一次听说,真有这事?”跳跳道:“肯定是于锦华说的,好几天前我就听过了。不过说真的,现在官官相护,学校里的官也是一样,大家睁一眼闭一眼,也没气讨,只是我们倒霉!”林曦听了一会儿,笑了两声,渐次的便不想听了。又想起秋荻说晚上还她的摘抄本,抬腕见七点多了,遂下床往410去。路过的几间宿舍皆人烟稀少,一个两个的留守人士倚床看小说。
  待到410门口,向里一望,见秋荻一人立在壁橱前收拾什么,遂轻轻咳了一声,秋荻回头见是她,露出一脸笑意,又不好意思道:“才整东西。她们都不在,方便一些。先坐坐吧,喝不喝水?”林曦摇头道:“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吧。我们那儿哇哇的,吵得人烦,所以来你这儿看看。”秋荻急忙将床上的零碎东西挪到一边,见她四下张望,遂不招呼她了,赶紧整理。林曦一向少串门子,如今看别的宿舍风格迥异,倒也觉得新奇,又问每张床各是何人,秋荻一一告之,林曦笑道:“不想这儿还有一个咱们组的。”秋荻想到她也是属蜗牛的,不禁莞尔。
  秋荻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厚本子递给林曦:“你看看,这些都是我以前抄的,没你的整齐,但也可以看看。”林曦接过翻了一下,果是没有好好分类,乱乱的,不过五色杂陈,倒是别有一番味道。再往后翻翻,忽见一长条叠得齐齐的白丝带从里面掉下来。林曦赶紧去看秋荻,见她正弯腰倒水,遂忙把丝带放回原位,合上本子:“你喜欢什么颜色?”“蓝色。大海的颜色。”秋荻边说边将杯子递给她,又从自己枕下将她的摘抄取出:“最好的是每页都有卡通画!你真行,画得棒极了。”林曦笑道:“不值什么,惟熟而已。”话音未落,听门上有钥匙转动的声音,秋荻刚起身,门却开了。
  “唉,早知道有人的话就叫了。呦,林曦!稀客!”林曦见是晓宣的前桌王楠,遂点头问好。王楠放下水瓶:“你们知不知道――徐春辞职了!”
  林曦暗暗打个唉声,正欲开口,听秋荻道:“听说了。徐春回来了?”“哪能,她要回来了,宿舍里还能这么安静?哎,你们聊吧,我出去有事。”
  林曦看她出去了,转脸问秋荻:“你说她是不是真的要辞?”秋荻笑了笑:“我看她是一时气急,再有人扇了点风,所以才会这样。周老师叫她,必是安慰加鼓励,她吃这个的,必然高高兴兴的回来做她的楼长。你说呢?”
  林曦笑道:“所见略同!明天徐楼长依然还会教训我们――为什么睡懒觉?为什么不打扫卫生?啊!啊!”
  秋荻听她学得惟妙惟肖,不觉笑将起来,复又道:“但必是还有人心中不服,这会子还好,一时兴头过了,之后什么都能显出来。周这种做法倒不妥当。”
  林曦道:“我看她原先定也以为肖娴会中选。我们刚来那会儿,推荐主持人,班里谁不选她?也不过一两个月,她哪能想到会起这么大的变化。之前若是直接让肖娴去,倒显得她不民主,所以想借班会评选来个一箭双雕,不想大大失策。其实权衡起来,确是肖娴实力厚些,中选希望最大。站在班级荣誉的角度上考虑,周也确实用心良苦;但在道义公平上,却是失了人心。”
  秋荻点头道:“若我处在周的位置,必然也是选前者,凡事该以大局为重。”
  林曦道:“就算有不服的人,除去真正心性耿直的,余者十天半月的也就忘了。师生之间,主导地位永远在于老师,背后再挺胸叠肚,一到老师面前,立马也哑了。现在只看肖娴怎么做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秋荻道:“这个班也真是怪的……”
  林曦看她打愣,遂接道:“在里面看,一盘散沙;从外面看,是块石头。”秋荻一笑:“正是这句话。”
  林曦喝了口水,就听外面一叠声的叫她,出来看时,肖娴已到面前,将两包零食往她怀里一塞:“喜鹊嘴,辛苦了。”不等林曦说话,便被旁人拥走了。林曦递一包给秋荻,又见各舍人员开始回来,遂也告辞而出,回407去。
  这天傍晚,林曦从宿舍出来,要去教室上自习,经过操场,隐约见石凳上坐着一人,象是秋荻,遂近前去看,果然是她,便笑问:“这么冷的天,你坐在这儿干什么?”说着,也挨着坐下了。秋荻转脸见是她,勉强笑了笑:“里面太吵,这儿倒清静些。”林曦看她眼睛迷迷离离的,似有泪迹,不觉心里吃惊,想着不便冒然去问,遂装作没觉察,继续问道:“近来怎么样?那天见你看三毛的《滚滚红尘》,看完了没有?到时借我看看。”秋荻说了声“好”,顿一下,忽的垂了头,不一会儿,簌簌的滴下泪来。
  林曦吓了一跳,忙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秋荻哽咽半晌,断续道:“今天是我表姐的百天忌日……我来上学前两天,她得病走了……我们从前最要好的,如今……如今也不知她在哪里了。”林曦乍听愣了,好一会儿才劝道:“逝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我们不过是寄生于世罢了,迟早还是一样的。”秋荻又抹了一阵眼泪,道:“你不知道她的可怜,我想着心都要碎了,怎么也忍不住要替她难过。”林曦拍拍她的背,缓缓道:“那你说给我听听。”
  秋荻抽噎了一下,慢慢道:“我表姐从小就没了妈,她七岁那年,姨父又找了个人,后来他们生了个儿子……后妈对表姐一直都不好,偏她身体还不好,一年里七病八灾的,姨父一带她去看病,后妈的脸就拉老长,指桑骂槐。后来但凡她有些不舒服,只要能熬过去的,她都忍着……我和她最要好,常在一起玩,她心里不快活,就跟我说。我能怎么样呢,只能劝劝而已,有时有好吃的,省些给她。她常想着等长大了,自己能养活自己了,那就好了……她读书很用功,成绩也好,中考时,一心要考高中,以后好上大学,但后妈嫌花钱多,死活不肯,只让她念师范,她也去了。结果一年还没上完,又得了肾病,要透析,后妈哪舍得那个钱呢,只去了一次,就不肯给她冶了,还说这个病是好不了的,何苦多花钱……每次我去看她,她都眼泪汪汪的看着我,拉着我的手说她想活下去,她不想死,她还有好多事要做呢……我有个姐姐,也在念书,我家本来条件也不算好,只靠父亲一人挣工资,母亲身体弱,在家养鸡鸭、种菜补贴家用。表姐的事出来,我家里也支援了一些,但只是杯水车薪,不抵一点用。后妈只是巴望着她早点去才好,日常饭菜都不在心,我去时带点给她,后妈看见了还不高兴。她常哭着说:‘若是我妈在,她哪能让我这么受苦啊’。我临来上学前,她就不好了,身上一按一个坑儿,脸肿得没样子,姨父看实在说不过去了,硬找人把她抬到医院去,可医院已经不收了,只好又回来。她也知道自己不行了,反而不哭了,她对我说,‘这样也好,又能跟我妈在一起了,我也不孤单了。’她是夜里走的,一个人都不在身边,不知怎么凄惨呢,一想到这儿,我心口就酸得难受,连气也上不来……”
  说着,秋荻忍不住又放起悲声,林曦听着亦难过。两人相对垂了会儿泪,林曦打起精神来,挽住秋荻胳膊:“别难过了。她若有灵,肯定不忍看你这样;她若无灵,那就成了虚空,什么也没有的,你又为什么伤心?只要是人,总是会死的,咱们也是一样,只是时间上晚些罢了。细想起来活着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咱们现在要考试,将来还得烦工作,社会上什么事没有呀,总是苦多乐少,到老了,一身的病,子女再不孝顺,还不如早点化为云烟呢,倒也干净。”秋荻听了无语,半晌擦净了脸,看看手表,见已七点十五了,忙道:“都迟了。”林曦便道:“那就走吧,看看书,缓口气。”秋荻点头,两人起身往教室去。
  转眼到了11月底,学校团代会也将召开。这天早上,林曦早早到班,对迎接“团代”用的板报进行最后的完善。秋荻随后也到了,接着又来了闻静,三人紧紧忙了一个晨读。林曦虽见已有班级将板报展出,但想着人来人往的可能蹭掉边角,遂想等中午再摆出去,反正下午才是正日,说给那两人一听,皆是同意。
  课下,林曦与闻静一起将黑板抬下四楼,在长廊里选了一个光线好的位置稳稳的放好。之后两人一起去食堂,正碰上秋荻,三人便一路去了。等吃了一半时,忽见晓宣过来。林曦猜想她定是在教室里等她了,之前应该跟她说一声才对。正惭愧间,又瞥见于锦华跟着进来,便想罢了,倒是这样好些。三人行,要么全部沉默是金,要么听那两人说笑,自己倒象夹心饼干的馅儿一样,何苦来!想着,继续低头吃饭。
  饭后,闻静和秋荻回宿舍整理衣物。林曦无事,遂回教室,搬了一张凳子坐到阳台上晒太阳。正迷糊间,就听晓宣的声音“你的信”,睁开眼,就见晓宣将两封信放到她身上,自己转身回教室。
  看来我们谁也不想再说什么了!这已成了一种习惯!林曦不由得叹了一声,一边去看信封。一是苏哲的,一是家里的。
  “想什么心事?”林曦听出是刘巧文,也不回头,淡淡道:“没什么。天冷了,树叶落了,大雁向南飞噢。”刘巧文半倚着栏杆,偏脸笑道:“跟做诗似的。”又举起手里的团刊:“难怪文章也写得好,每期都有你的。”林曦道:“骗人玩的,不值什么。”刘巧文翻了翻,读道:“‘庸人自扰哗众取宠’,你这题目好吓人的。”又看左右无人,低声道:“是不是针对班上某些人写的?”林曦吃惊道:“有这必要吗?”刘巧文把嘴一抿,也不说话,只笑笑的看着她。
  林曦看她这样,就不问了,又见人陆续的上来,自己坐在路中多有不便,于是起身回教室。刘巧文亦随之进来坐下,瞅着她道:“很多时候我是关心你的,用我自己的方式!”林曦愣了一下,复又笑道:“当然了,我是你‘同桌的你’嘛!”刘巧文想了想,问道:“你不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吗?”“我已经知道了,”林曦直望着她,“谢谢你告诉我!”刘巧文张了张嘴,没再说下去,见林曦已翻起书看,遂也坐正了身子。
  从没有过这么舒服的下午课,没有任何人的打扰,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真是度假一般悠闲。林曦先用一节课回了信,之后再看团刊,里面有秋荻的一篇文章,叫做《秋风一度》,文字如行云流水、清灵通透。林曦细细读了两遍,齿颊留香。还有一篇叫《惘然》的,也很突出,曲折变幻、光怪陆离,有苍凉沉痛之感。林曦看看作者,却叫冥天,定是笔名无疑,不觉想起之前也曾见过这个名字,也算是一个好手,只是不知为何真人不露相。
  剩下的时间林曦用来画卡通,许久没有画了,手痒之极。不一会儿,便引得前排后排的同学伸着脖子看,排起队来讨。林曦来者不拒,众人皆大欢喜。
  下课铃一响,林曦直冲浴室。团代会有的开呢,今天洗澡的人肯定少。
  果不出所料!林曦霸着水笼头舍不得走,正舒服着,就见秋荻进来,东张西望的样子,忙招呼她过来一起洗。两人先聊小说,后又谈到文章。林曦夸秋荻意蕴深美感发幽微,秋荻赞林曦清俊旷达波澜层叠,虽都是真心话,但彼此又都有些好笑。
  林曦便道:“罢了,别说咱们自己了,叫人听了去,怪没意思的。”秋荻低笑道:“可不是。我倒想起还有一个人的文章写得很好,不知你注意了没?”林曦忙道:“你别说,我来说,是不是叫做冥天的?”秋荻忙点头:“正是!”林曦笑道:“这人可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死活不现原形呢!”秋荻道:“也没什么,能读读好文章也是幸福的!咱们喜欢《红楼梦》,也并非要见到曹雪芹才行!”林曦笑道:“倒也是,只是心里好奇呢!”秋荻亦笑:“若是个丑八怪,不看也好!”林曦便笑道:“又不是相亲,管什么美丑?不定真是美男子呢,到时你就爱看了!”秋荻笑道:“这是什么话?你倒拿我寻开心,当我不知道你有美男子哥哥呢?别叫我再说出好听的来!”林曦故作惊奇道:“呵,你也会盘舌根呢,今天真见识了!感慨感慨!”秋荻笑道:“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今个儿我也见识了,佩服佩服!”两人说说笑笑,一直等水完了,这才出来。
  林曦收拾妥当,见晓宣站在落地的镜子前梳头发,她走上前,还未说话,晓宣见了镜中的她,转身低头走了。林曦微微皱了眉,拿着梳子发呆。秋荻看到这一幕,遂靠后站着,后看林曦要走,忙道:“我还有些事,待会儿再回宿舍,你先回去吧。”林曦点头径自去了。秋荻有一梳没一梳的,过了十来分钟,这才拎起桶往宿舍去。
  林曦晾好衣服,刚靠上床,就听跳跳的大嗓门从楼道里传过来:“晦气晦气,晦气死了!八辈子的晦气全在这儿了!”石凡冷笑道:“本来没晦气的,这下她倒招来了。”朱萍忙开了门,跳跳一头撞进来:“你们知道么,新任的生活部长是那个王八蛋呀!”青眉放下笔:“是康永?”林曦心里一凉,顿时说不出话来。石凡倒冲吴靓挤眼睛:“小美人,以后可以常见白马王子了!”吴靓红了脸,啐道:“他算什么白马王子?丙普医的男生更帅气。”“呦,”刘巧文笑道:“移情别恋了!”
  朱萍苦着脸,提高声音:“算了算了,以前的事也是我们不好,以后小心点,别惹他了。还有一年呢,这可怎么过呀!”黄小雨也忧心的直点头:“是呀,这下人家权力更大了,对付我们还不容易?”跳跳急道:“这是什么话?明明是他跟咱们作对,咱们再让他,他还不知怎么颠狂呢!依我看,对付这种小人,就得当头棒喝,打他个下马威,包他神不起来。”石凡一撇嘴,哼道:“得了吧,别‘咱们咱们’的了,咱们算什么呀,你有什么本事给他下马威?人家手指动一动,扣你一分两分三四分,飞进花丛都不见,到时候不知道是谁神不起来呢。”跳跳接不出话来,气得直呼气。
  青眉不悦道:“依你这个说法,咱们就坐着等死了?凭他怎么使坏,咱们只一声不吭?”石凡素来怕跟她说话,如此又不得不应,遂硬着头皮道:“我没这个意思,只不过是说康永这个人不好惹!难道不是么?”一句话问出一片沉默。跳跳赌气出去了,旁人都闷闷的做手边的事。
  算来林曦是最感觉气愤的,那一篇颇费心思的文章便是针对他写的,意在刺激他去竞争团支部书记,为此还引得班上某些疑心病过旺的人记恨她,不想如今他照旧干他的生活部,而且还越做越大,真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陪了夫人又折兵。如此惨败直气得林曦在熄灯后好长时间仍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断续的便传出康永要力整生活部的小道消息,引得各楼层各宿舍皆人心惶惶,疑神疑鬼;每天的值日生更是小心谨慎、战战兢兢,恨不得用抹布将地皮推两遍才好,以防被那上任新官的三把火烧死。
  这天本是林曦值日,因要协助第二组出板报,又看朱萍、黄小雨双双回去,想中午自己也整理过的,再说也不见得就会今晚检查,遂打个招呼,放心的在教室里当参谋。不料刚上晚自修,就看那个精神抖擞的生活部干事――康永的跟屁虫、狗腿子雷达――窜了上来,趴在窗口冲徐春一招呼,丙护2立时响起一片低低的哀叫。林曦更惊得心头发凉,急忙偏头去望朱萍,见她亦是六神无主的样子,想想是不必问了,两节课只想着扣分扣分,一页书也没看进去。
  自修一下,众人一窝蜂似的冲下教室回宿舍看检查情况,没扣分的笑口大开、击掌庆祝,扣分的大呼小叫,橫眉瞪眼。
  徐春沉着脸踏进407,叫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啊?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听!今天我看见你们两个回来,我想肯定没问題了,结果还弄成这个样子。一层楼就你们最风光了,人家了不得扣两分、三分。你们呢,五分啊!加上你们原先被扣的,不过才半个月,7分就没了,你们等着通报批评吧。再好一好啊,朱舍长你去生活部读检讨。那才风光!”顿了一下,见众人皆面沉似水、一脸愤懑,还有两个斜着眼睛瞪着她,正想再发一通脾气,就听朱萍低低呜咽着,退坐到床头,黄雨也眼圈红红的跟过去坐着。
  青眉冷冷道:“楼长教训完了,任务也完了,请回吧!”徐春没动,半晌沉声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想我徐春不在意你们,没给你们改分,争分,你们看看,我今天什么笔都带来了,黑钢笔、蓝钢笔、圆珠笔。可那是一本新的册子,康永重新抄了,他用的是绿色水笔,我没办法。而且今天扣的分都是明显的地方,开始我还不相信,我看有两个人回来,肯定弄好了,又叫他们重新检查,结果处处都明显。林曦你还把钥匙忘在床上了,我想帮你藏起来,被康永一眼看见,当着那么多人我丑死了。为了这个分,我处处跟人家闹矛盾,从男生楼到女生楼,我徐春臭名在外。康永找我谈过好几次了,人家一个男子汉仔仔细细一遍遍的跟你说什么地方注意,什么地方容易扣分,我一个女的都觉得难为情。都是为你们争分!今天我还当康永的面说302的一条毛巾不整齐,其实人家只歪了一点,你们看看这一条,林曦,又是你的吧,歪到哪儿去了?扣了302一分,不用说,以后又该恨死我了。我为什么?还不是为你们吗?每个月的舍务成绩都那么差,老生是不提了,新生里也是最差的。都说不关心你们,其实谁知道我啊,当这个楼长挨多少骂,吃多少苦,到头来两边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吭气了。半晌,青眉低声道:“好了,不要说了,我们以后会努力的!”刘巧文也道:“是啊,我们保证这个月不超标。以后我天天回来!”林曦吁了一口气,抬眼道:“我很抱歉,今天是我值日,但我没回来,扣的分都算我身上吧,如果以后真要写检查的话,我来写我去读。”
  徐春咂了一下嘴,刚要说话,跳跳移到林曦身边,挽住她胳膊道:“没回来还不是替你们出板报的吗?一出起板报来,个个抓瞎,忙了我们组的,还得替你们忙!”石凡哼道:“忙来忙去有什么用?谁念你的好啊?”徐春顿住不再说话,好一会儿才道:“还有十来天,你们都小心一点,我尽量替你们周旋。这种抽查大概还会有一次,绝不能再丢分。我回去了,你们早点睡!”
  次日晨读,林曦瞥见很少这时过来的周瑞芳走了进来,心里不觉叫苦,果然见她往自己身边来,正犹豫要不要主动抬头,就感肩头被拍了拍:“林曦,跟我出来一下。”林曦跟她走至宽大阳台,周瑞芳搭着她肩膀道:“我听说你们407最近舍务成绩不太理想?”“是的。”林曦承认道:“昨天是我值日,但我没回去整理,所以扣了五分。”周瑞芳点头:“我们班的舍务成绩一向不如1班,为这件事我也找楼长和各舍长谈过话。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不过重要的一点是我觉得班上有些同学还没有深刻认识到舍务工作的重要性。我知道你对本职工作很负责,平常也比较忙,但要记住你是班委,凡事都要以身作则,这样别的同学才能信服。林曦你说呢?”林曦无话可说,只应了声“是”。
  “好,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噢,对了,林曦,还有半个月就元旦了。我听说今年会举行‘新年寄语’的征文活动,全校性的,你好好组织几个笔头好的人,得两个奖回来,让咱们班新年有好兆头。”周瑞芳笑眯眯的说。林曦道:“我会好好准备的,尽量争取。”周瑞芳很满意,又问了几句别的,方让林曦回去。
  一连几天,林曦总觉得打不起精神,也说不清究竟为了什么,只是凡事懒懒的。如今她已经常跟秋荻在一起,晓宣一看见她就把头低下,冷冷地不搭理,而她原先以为晓宣仍会与于锦华和好,但事实上她俩又冷淡下来,于锦华依旧和陆萧、肖娴等说笑打闹,晓宣则是独来独往。
  那天,林曦将水瓶借给青眉回去洗衣,晚饭时,晓宣提了两个水瓶进食堂来,至她跟前,将一个水瓶放在桌上,转身走了。她先是奇怪,再望望水瓶的编号,竟是她的,因有秋荻在,遂什么也没问。次日课后下楼,望见晓宣在前,而肖娴,于锦华更稍前一些,她便下了决心跟上去,冲晓宣道:“昨天谢谢你!”晓宣没准备,“啊”了一声,见是她,便道:“没什么……”肖娴等闻声回头张望,她只得先走了。
  林曦想着征文、舍务、还有晓宣,心里总是烦闷无比。周日这天,她在宿舍实在待不下去,遂打点了一个小包,在头上压了一顶嫩黄小帽,出了校门,钻小巷子去了。
  先前在南京时,她和苏哲都有这个嗜好,因而每每结伴同行。有一次收获最大,居然在一条深巷的废铁站里捡出一个黑黑绿绿的铜器,这两人慧眼识宝,开心的捧了回来,去污粉细细的擦了一个下午,竟擦出一个金光闪闪,周身遍布莲花祥云的花盘,林曦爱不释手,拿它当饭碗吃了三天饭,引得苏哲笑她脸上隐有宝光。想着那些往事,林曦不觉微笑起来。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人仿佛回到春天一般。这一条长巷皆是青石板的小路,墙角印着苔迹,别是清静幽远。迎面横过一汪碧流,一架弯如半月的石头小桥立在眼前。
  林曦上了桥,倚着栏杆看桥下的河水,很暗的一种绿,映着蓝天白云,青瓦灰墙,象一幅抽象油画。微风拂过,水波荡漾,看得人眼晕。
  收了目光,林曦自思:“今天我能在这桥上,看着这水,其实也是一种缘份。如果我不出南京,不到这里,现在心情好没出来,或是走了另一条道,那我就不能看见这桥。桥自成以来,都是在这儿,我来则是应它。在我来说,我来,见它,我心里高兴,觉得它在等我、它属于我;而在它,我来与不来,与它皆无关系,它永远属于自己,它终是在这儿。看这水,我站在上面看它,它不停的流,每流过的一波都似一样,但事实上却是不一样的。它流过就是过了,永远不再回来。在我会说这是流水无情,但在它呢,流动则是一种生命。如果我马上走了,我会回头看这座桥、这道水,它们则保持它们原有的存在和流动。如果我自比这座桥的话,脚下的水就是我经历的每一件事,开心也好、伤心也罢,它们总要流走,而流来的又是新的,人生就是不停的事组成的。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一个人,独立的存在、独立的灭亡,相逢的有缘人只是时间与空间上恰巧融合的一个点,有的点大些,大家就处得久;有的点小,很快就散了。到最后,都要分开。想到这一步,我还有什么不通的?”林曦自感悟了,心头亦是一松,双手扶着石栏欣然吟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由来无一物,何故惹尘埃。一切有为法,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
  忽听背后有人“哧”的一笑,回头一看,却是康永。林曦立时忘了刚才的禅意,一股怒气直冲头顶。
  康永看她转身要走,忙笑道:“哎,这么巧!你刚才念的什么?抑扬顿挫,怪好听的。”林曦见他拦在自己身前,遂强自做出平淡的样子,道:“借光,好人不挡道。”
  “我居然也是好人了,真是欣慰。”康永不无自嘲的笑笑:“我这人有一个不良习惯,就是喜欢看别人的落泊样儿。不过最近一直没机会,只好出来逛逛,想看看小桥流水,保持一下心里平衡。没想到你也在这儿,真是巧啊!”
  林曦恨不得一脚把他踹进河里,但脸上却笑着:“是啊,原来我也来不了这儿的,只是那边巷子有一条疯狗,我不敢过去,就往这儿来了。今天可真是倒霉呢!”康永亦笑:“是啊,你运气真是不好。不过这儿风景这么好,什么不开心的也该忘了吧。我想下周的校刊上又会有你这篇文章了,名字就叫‘一河秋水向东流’吧。”
  林曦溜他一眼,假笑道:“康部长真是诗词满腹呢,失敬失敬!”康永笑道:“过奖过奖,我原来也不通这些,不过看了你好几篇文章,现学现买!”林曦忙道:“我那些东西是哄小孩子的,哪能入您的法眼呢!”康永笑道:“此言差矣!我原本不想再管团委的事了,纷纷扰扰的,叫人腻烦,后来看了你那篇《庸人自扰哗众取宠》,心里一下子豁然开朗,我既不愿做庸人,又不想被人以为是哗众取宠,所以就竞选了生活部。在这个任期内我要好好的把这个部长做好。希望你能多支持!”
  林曦已觉无法再维持脸上的面具,淡然道:“康部长真是太谦虚了,我们哪敢不支持您呢?倒是求您把火烧得适中些,不然我们都煮焦了!你也没什么好处。”康永本想自辩几句,因看她面沉似水,遂不想再激怒她了。
  林曦瞪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一声不响,心里舒服一些,昂头擦过他,下桥去了。康永看她走得飞快,知道是怕他跟上去,遂笑道:“你记得早点回来!小心被人贩子拐了去!”林曦大怒,回头道:“你也小心一点,被疯狗咬了得狂犬病。”
  康永哈哈笑了两声,冲她挥挥手,待看她转过小巷曲处没了踪影,忽的叹了一声,坐到桥栏上,想着她念的那些话:“由来无一物,何故惹尘埃?由来无一物,何故惹尘埃?”不觉神思渺渺。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不丁的被人在背上猛拍一掌,康永骇了一跳,险些栽下河去,回头一看,却是林曦。由于他是背对着她去的方向,竟不晓得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哎,你戴手表没有?”林曦一脸神清气闲。康永伸出手腕给她看:“三点十分。”林曦道了声谢,转身下桥去了。康永忍不住又道:“天黑得早,你早点回学校去。”林曦回身站定:“我知道的。”说着,眼波一转,冲他嫣然一笑,复径自去了。
  康永看那顶黄帽子一跳一跳的,想她方才笑颜之甜,不觉又呆了半晌,再抬头找她,真是无处可寻了。因心情好,遂也不回去,又往街上溜去了。
  林曦一口气跑上四楼,刚进宿舍,青眉道:“方才秋荻来找过你。”林曦应了,又往410去。秋荻正坐着看书,见她一脸诡异笑容的过来,疑道:“你去哪里了?这么怪怪的。”林曦看有旁人在,遂拉她到阳台拐角:“告诉你件天大的好玩的事……”林曦边说边笑,连气也喘不上来。秋荻看着也觉好笑,忙拍她背道:“你慢慢说吧,到底什么事?”林曦好容易停下来,断续道:“我把高菲狗……高菲狗贴到康永的身上去了。”“什么高菲狗?”秋荻不明所以,再看她笑得趴在栏杆上,笑劝道:“别笑了,说清楚吧,我一点也不明白!”林曦笑得脱力,实在笑不下去,遂倚着栏杆将碰到康永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又道:“高菲狗是张贴纸。他那个笨蛋,我拍他一下差点把他拍下河去;他也不想想,好好的我拍他做什么!他背着那张高菲狗,一点察觉也没有了,还一本正经的教训我‘要早点回学校’。嘿嘿,笑死人了,也不知他去哪儿逛了,还不知会被多少人看见呢,这回可叫他出名了!”秋荻明白过来,也是忍俊不禁,又惊叹这个林曦精灵古怪。原先没与她这么亲近时,倒觉得她有些高不可攀,淡淡的拒人千里之外,如今半月下来,却见她娇嗔俏皮的时候也不少,就像现在,笑得两腮通红,跟个小娃娃似的。
  秋荻替她揉揉腰,又思忖片刻,皱眉道:“你这么戏弄他,他自不会善罢干休。本来你们就有嫌隙,万一日后他更为难你们,倒是不妙呢!”
  林曦暗自点头,这就是秋荻比晓宣高明的地方,若是晓宣,哈哈笑过就没事了,再不会这么想深的。当下道:“这个我也想过。原先我们舍务上的分,除了第一次他扣的态度分以外,其余扣的都还算有理有据。我现在也明白了,他们检查时并不是一两个人在场,至少得有四五个楼长陪着,尤其是本楼的楼长一定会在,他不可能公报私仇。再者说,他若当我们的面检查,我们只要认真做好了,他自然也没话说;就有不好的地方,随他扣去,不过二三分罢了,我们都封上嘴,再不说一句话的。如今我们也想出对策了:首先每天必须有人回来整理,下冰雹刀子都得回来,朱萍跟着做监督;其次碰上他检查都当笑面佛,要么就出去不与他正面接触;最后是跟徐春搞好关系,要命的时候她能帮我们求点小分回来,是大救星!所以嘛,不耍白不耍,大不了抵死不认,反正又没别人看见,难道他好意思自己去说是我贴的?他会丢那个脸吗?”
  秋荻笑道:“你呀,真不能惹,亏你怎么想出来的!”林曦撇嘴道:“这算什么?在我们中学时可是小儿科,那会儿我们什么不玩?后来大家都敏感得不得了,你正经有事拍他一下,他也不放心要伸手四处摸摸。你以前没玩过这个?”秋荻笑道:“听也没听过。”林曦继续道:“那时苏哲最坏了,在我背后拍了张《西游记》里的狐狸精,还挂了张字条‘我好好美噢’,被班上同学笑死了。后来我在他身上拍了‘三只小猪’,字条是‘明天我进屠宰场’,也让他风光了好一阵。”林曦说起往事便十分开心,秋荻把腰也笑弯了。
  康永转了两个书店,翻翻看看,时间就不早了,遂买了本《读者》,边走边看的回来,因懒得爬宿舍楼,便直接回了教室。雷达一见他就奔过来,叫道:“找死你了,刚刚一部好棒的电影。”旁边有两个女生从后面上来,把脸凑近康永的后背,蓦的一阵大笑。雷达见状奇怪,也跟着一探头,伸手揭下一张纸片来:“这是什么?哎哟,哈哈,你搞什么?哈哈!”雷达笑得前仰后合。
  康永从他手上抢过一看,见是一张高耸两耳、大瞪两眼,伸着长舌的卡通狗贴画。周围早有人围上来看,无不捧腹大笑。雷达笑了一阵,忽觉得这样未免有些对不起朋友,遂紧绷着脸部肌肉拉康永道:“你怎么回事?没感觉啊?被人家贴了这个东西在背后,什么时候贴上的?”康永的脑子早转过几圈了:“一定是她,这个林曦,真是……”想着又要气又要笑,气的是自己被林曦那个毛丫头耍得团团转,出了一个下午的丑,难怪一直有人笑嘻嘻的看他,当时还暗骂人家有病呢!笑的是自己怎么这么糊涂,她一个笑脸就把他弄晕头了,她好好的怎么会回来问时间呢?还拍他一下,你看她先前恨不得杀他的凶样儿,怎么也不可能对他回眸一笑百媚生呀。我真跟个白痴似的!正懊恼间,又有旁人将他手中的贴画抢过去看,教室里笑闹成一锅粥。
  临晚,跳跳挽着章洁回到407,一进门就大说大笑:“你们知道吗?康永今天背着一只大黄狗去逛街,不晓得被谁又在身上贴了字条,说他是快乐小花狗.笑死人了!”青眉疑道:“他怎么可能背条狗?”林曦抿嘴一笑:“物以类聚、互相帮助嘛!”朱萍等亦是不解,偏跳跳只听了个大概,被她们一问也无法自圆其说。林曦虽是明白,又哪肯说出。章洁站了一会儿,回了406,不一会儿,拉着吴靓过来:“你给你们的同胞们解释解释吧!”吴靓早把脸笑得通红,遂坐到朱萍床边将听来的话复述了一遍。众人不免大笑一场,又猜测各种可能,林曦为了伪装,时不时的也故意插个嘴,引得这原本很简单的问题日趋复杂。
  林曦先在班上公布了“新春寄语”征文活动的消息,又私下找了几个文笔优秀的同学,婉转的转达了周瑞芳的要求;同时,她自己也加紧酝酿。
  转眼便是圣诞节,班里搞了一台文艺晚会,热闹有余、温馨不足,大家都有些淡然处之。晚上,跳跳道:“有什么意思?不如让我回家去。这个学校真是少见,过年过节都不让回去!”“是啊,”黄小雨接道:“哪怕是元旦给我回去两天也好,他们一点也不关心我们。”朱萍安慰道:“只有一个月了,考完试不就能回去了?”黄小雨道:“可是元旦我从来都是在家里过的,我奶奶都要给红包,保来年太平。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干什么?三天呢!我才不去玩什么游艺呢,无聊!”
  林曦闷声听着,不觉也想起家来,卡片都寄出去了,如今一张也没回来,真是气死人!况且秋荻又要回家去,她奶奶病了,打了电报过来,老班已准了假。想到三天时间要在床上靠睡觉打发,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次日就有卡片了。老爸的第一个到,林曦读到“望爱女越长越美”时,不觉又想哭又想笑。方毅春雪的两张同时到,都小巧精致,式样也差不多,林曦猜他俩定是同时买同时寄的。
  苏哲的则是最后,元旦前一天中午才到,上面写着:“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思悠悠,阿娇初著淡黄衣,恨悠悠,伫倚危楼风细细,早晚复相逢?”林曦看得心头酸楚,转念想着还有三十天就能见面了,复又高兴起来。
  睡了会儿午觉,林曦自感昏沉沉的,秋荻一早走了,别的宿舍又不想去,遂下了楼,在校园里瞎逛,见阅览室的门开着,便走了进去,随手拿了一张杂志看了起来。又听旁边两个学生说话:“我们学校的书太少了,外面的图书馆才好呢,什么书都有,交两毛钱就行了。”
  “在哪儿呀?”
  “可近了,顺着街直走,十字路口向右拐,十分钟就到了。哎!别看了,不如回教室看电视吧!”
  林曦听了暗想:“这么个好去处我怎么不知道?”又抬腕看表,已三点了,想想算了。一看看到四点半,阅览室关门,林曦又转到画廊,无非一些元旦的宣传画,看着无趣,再出校园又恐误了晚饭,遂溜哒到操场边的石凳上,看男生踢足球。其实她最反感这种连奔带跑的运动,没事找事,累得一身臭汗算哪出呀。
  苏哲方毅也喜欢这个,还喜欢拳击,更是无聊透顶。
  林曦有一看没一看的,瞧不出什么名堂,那些人又没有区别服装,乱七八糟的你一脚我一脚,晃得她眼花缭乱,正想摇头不屑,忽见那足球直奔她这儿滚过来,她怕它弹起来蹭脏自己的白棉袄,赶紧站起来躲到一边。场上的男生“哈”的一阵哄笑,林曦恼了,见其中一人跑过来准备拾球,遂上前使足力气一脚将球斜踢出去,球在空中划了个小小半弧,落到操场角落里去了。那些男生又齐声叫了声“好”,那个拾球的男生站着笑问:“一起来踢好不好?”林曦道:“你们技术太差,埋没我水平。”那人还要说,后面又上来一人:“你快去吧,你们要输了!”说着他倒上前来了。
  林曦仔细一看,暗叫倒霉,要走也晚了,遂假笑道:“锻炼身体好呀,长命百岁!”
  康永冲她笑两声,声音更假,又从口袋里拿出手表来,送到她眼前:“现在四点四十!”
  “噢!该吃饭了!失陪!”林曦侧身想从他身边绕过。康永紧迈一步拦到她面前:“不急!现在人最多了,等一下去不用排队,不是更好吗?”林曦又往旁边挪了挪,康永如影随形的跟着。林曦便沉下脸来:“你想干什么?别挡我的路!”康永“啧啧”两声:“现在连好人都省了。”
  林曦看他懒洋洋的堵在自己面前,腰间系着墨绿色的运动衣,脸上满是灰,额头鬓角还残留着未拭净的汗,脏兮兮的,一副邋遢相,当下更恼:“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你最好离我远点!喏,你的同学在看你呢!”康永呵呵一笑:“让他们看好了,我们说两句悄悄话又没什么了不起!”
  “你……”林曦气得将两弯淡淡的眉毛直立起来:“胡说八道!我跟你说什么悄悄话?”“是吗?”康永一笑:“那你那天拍我干嘛?怎么现在又不跟我说话了?”
  “无聊!”林曦恨不得打掉他一嘴牙:“懒得理你!”说罢扭头就走。康永笑道:“食堂在这边的,走错方向啦!”看林曦头也不回,一径跑了,不觉又微微笑起来。
  雷达看林曦走了,方跑过来问:“你跟她说什么?”康永淡笑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批评她这次文章写得没以前好,你看她气的,食堂都找不着了!”雷达也不疑心,大笑道:“女孩子都这脾气,就爱听人家夸她,说她一点不好就受不了。哎,刚才我说她就是林曦,他们大吃一惊呢。他们认为林曦该是戴着小眼镜,一脸古板的学究相,没想到是这么个讨人喜欢的模样。”康永暗笑,脸上却一本正经:“走吧!去吃饭,不然大的鸡腿给人抢光了。”雷达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两张菜券,这是学校为庆祝元旦而赠给学生的一份薄礼。
  食堂里乱哄哄的,康永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雷达边吃边问:“晚上你去哪儿?201、202、还是203?”康永瞥他一眼:“天天看她们你还没看够?今天还要去看?别倒胃口好不好?”雷达放下心来,笑道:“我就怕你要去,这么个大好时光,我才不想浪费呢!”“那你去哪?”康永笑笑的。
  雷达眼光闪了一下:“我打听过了,咱们班只要有老乡在丙护2的,全去啊,有的人没有也跟着去,咱们也跟着去看看怎么样?”康永微一皱眉:“怎么都去丙护2?”雷达笑道:“那还用说?她们班的女生漂亮呗!还不必担心名花有主,谁不愿去?他们评十大美女,她们班就占了三个……”“十大美女?什么十大美女?”康永忙问。“是401评的,哪个周末的,我正好也在。大家说着说着就评起来了。第一是丙普医的上官薇,第二是肖娴、第三是关清蕾,第四是那个跳舞好得不得了的毕晓宣,第五是……”雷达一口气说完,顿都不打一个。
  康永疑道:“怎么没有林曦?”雷达打了个唉声:“他们不是没见过吗?我是提了林曦,他们倒笑我一通,说林曦早选为校园四大才女之首了,只不过其余三位目前空缺。哼,这下回去又得改了!”康永暗想:林曦的美不仅在于容貌,更在于气质神韵,那帮色鬼懂什么,评来评去的倒糟蹋她名字;遂道:“改也不用改,在某种程度上,才女比美女中听多了!”雷达嘻嘻笑,也不搭话。
  洗完饭盒,康永道:“咱们也犯不着做人家的尾巴,不如就以生活部拜年的名义从头逛到尾,喜欢在哪个宿舍多待就在哪个宿舍多待。通霄呢,别说十大美女,就是百大美女也看得完。你去问问哪个楼长愿意跟咱们一块走,到时去楼下集中。记住,让他们多带点吃点东西,还有卡片也别忘了!”“成啊!”雷达兴奋得跳起来:“我怎么没想到?这可是名正言顺的很。我这就去找人。”说完,一溜烟跑了。
  “哎呀!没劲噢!”于锦华赖在吴靓的床上:“章洁找老乡去了,其余的出去逛街,只剩我和晓宣两个。我们搬过来好不好,带我们一起玩!”朱萍道:“当然好了,人多热闹嘛。”“晓宣不肯过来,”于锦华边说边瞟林曦:“我可请不动她的!”
  宿舍里静了一下,青眉看看林曦,道:“我们叫她过来吧。人多也暖和些。”林曦点头,两人顺阳台来到406外,见晓宣趴在床上写着什么,青眉一敲窗子,晓宣抬头望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下床开了门,淡淡的问:“有事吗?”青眉道:“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去我们那儿吧,于锦华也在。”晓宣便低头道:“我还有事呢,难得一个人这么清静。”林曦触触青眉,青眉会意,轻轻出去了。
  林曦走到床边,看着晓宣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见我……”“以前是这样,不过现在……”晓宣一撇嘴:“我无所谓了。”
  林曦沉默片刻,慢慢道:“有时候我不会说话,想表达一种想法,却总是说不出口,只能把它放在心里,自己一个人知道。我总想时间会让一切沉淀下来,变得纯净美好。明天是新的一年了,今晚是开心的一刻,我们又长了一岁,真值得彼此好好祝福。”说着,她从衣袋里取出一张小卡片,递给晓宣:“新年快乐!”晓宣接过顿了一下,随后亦从枕下抽出一张朦胧卡:“你也新年快乐!”林曦拿好,微笑道:“如果你有事要做,那就先做;做好了再过来,大家热闹热闹,也是讨个吉利!”晓宣犹豫一下,轻声道:“也不是很急的,明天再做也是一样……”林曦闻言一笑,做了个“请”势,晓宣下来,两人一前一后进了407。
  窗前长桌已被抬到宿舍中央,挤得两边只留一人走的空当。桌上乱七八糟的堆了不少零食,以炒货居多。林曦忙爬上床扔了一大包花生下来,又抱了一包塑料口袋,笑问:“你们看这是什么?”说着打开了,跳跳先拿了一块,咬嘴便咬,“咔嚓”一下,松脆喷香、入口即化。
  石凡看了看,猜道:“虾片?”林曦冲她一竖拇指:“对了!”黄小雨问:“你怎么弄来的?”
  林曦一本正经道:“这可是大工程呢!我买了二两干虾片,走了一里路,去卖油条的师傅那儿炸好,沥干油,然后一片一片放进袋子里,再扭几个弯,把袋口扎紧了,再走一里路回来,现在用劲打开,就这么弄来的!”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都“卟卟”的笑。
  青眉道:“就你的花样多!”林曦笑道:“又便宜又实惠,何乐而不为?一共才三块钱,炸出来一大堆,我带不来那么多,剩下的都送那师傅了,他乐得什么似的,还让我再去炸呢。”捡了一块红色的,递给晓宣:“你尝尝这个味儿!”
  于锦华吃着吃着,忽的叹道:“我们班真没意思。整个四楼都没意思……”吴靓低笑道:“我听说今天男女宿舍都开放,不过女生很少去男生宿舍的,都是男生过来。”黄小雨道:“好在没人到我们这儿来,不然好吃的一会儿就没了。”石凡拍拍她的脸:“小气鬼,你请人家来,人家也不来的,本班女生的殷勤还献不完呢,哪会跑这儿来吃你的东西!杞人忧天!”青眉道:“咱们的东西干嘛要让别人吃?”刘巧文插道:“就是!我那个乙药剂的男老乡还说要过来玩,我忙说我们睡觉早。要他们来干什么?烦死了!”吴靓道:“这有什么烦的?你就会让人家替你拎行李,那时候怎么不嫌人家烦?”跳跳笑道:“好,你们不怕烦是吧?这就好了,刚才我还不敢说呢,我两个老乡非要过来玩,平时也挺好的,我不好说不行,喏,你们该收拾收拾了,他们快上来了!”
  “哇,”林曦叫起来:“我说呢,她怎么猫着一声不吭,敢情是寻找时机坦白从宽。喂,大家快吃虾片!”黄小雨赶紧数了十六颗糖藏进被子里:“明天我们分着吃。”大家正笑她,就听有男生的说话声过来。林曦知道虾片是吃不完了,油汪汪的又不好放,遂不去管它,赶忙拿张白纸包了一小包花生,放到自己床头,准备留着当霄夜。青眉趁人不注意,从水果箱里抓了好几个芦柑塞进抽屉。除晓宣置身事外似的,别的人都起身去迎接。林曦青眉相互笑笑,各不点破。
  跳跳说是两个老乡,结果进来四五个,一时间把这宿舍挤得水泄不通。林曦一个也不认识,遂拿了随身听走上阳台,晓宣已立在外面了。林曦忽然觉得一种无奈的感觉,自己在心里已无数次的与她交谈过了,但面对面时,所有的话又无影无踪。想着不禁叹口气,晓宣回头见是她,道:“外面空气好。”林曦点头,递一个耳机给她。晓宣接过时看她一眼,随后将耳机寒进耳里,转了脸,望向夜空。林曦按下PLAY键。这是理察德的《星空》专辑,空灵飘逸、宛若天籁。
  两人默默听着,谁也不说一句话。林曦觉得一种莫名的乏力。是的,在曾经的那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日子里,在旁人眼中她们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朋友,同行同止,同吃同玩,见到一个,必定也能见到另一个;但实际上呢?林曦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描述,她明白晓宣对她的好,晓宣是那样泼辣的一个人,但在她面前却象个娃娃般乖巧,听她的话,认为她做的事都正确;而自己确实也很喜欢她,但就是无法当她是好朋友,这真是奇怪的感觉。她可以和她说笑,给她安慰,但自己的心里想法或是悲伤不悦却不愿跟她说,只愿一人承当,时间长了,自己倒觉得疲倦。后来遇到秋荻,自己对她就那么的放心、那么的信任,不知不觉间就当她是好朋友了。在秋荻也是这样吧!她亦无微不至的关心她、宽慰她,她们之间的友情平淡如水,一天天的,却水滴心穿了。然而面对晓宣,她心中又有着说不出的哀伤,她希望她过得好,过得比她还好才好。但这句话还能出口吗?
  晓宣心中亦在感叹: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林曦这个好朋友,或许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但她从林曦的眼神语言中确实感觉到了关心和苛护。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就那样一天天的不好了、冷淡了,她选择了秋荻,其实她根本看不出她们有什么要好的地方,她们并不是天天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也不怎么说笑,就算说笑也是淡淡的、轻轻的,仿佛刚结识的一样。她真是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但她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林曦不会回头的,她的林曦不见了。
  这两人各想心事,沉静在音乐中,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不知道陆萧等已回来,不知道隔壁的男生宿舍已十室九空,不知道身后的访客已更换一批……
  康永领着雷达、三个干事、三个楼长,浩浩荡荡的挨个给女生宿舍拜年,大多是进去寒暄一下就出来,饶是这样,亦转得头昏眼花。
  前后左右皆是四处乱窜的恭贺新禧者――他们的男同胞,好在他们名头响亮,只要在一个宿舍待上两分钟,原本在场的识趣者便望风披靡、乖乖撤退,而后来者只须在门口一探头,则立马望而却步、另寻他处。接待的宿舍更是小心翼翼、笑语盈盈,生怕礼数不周,惹下日后的天大麻烦。结果这帮人卡片未送出一张,糖果未递出一个,便喝了N杯甜水,吃了N种零食,收了N张卡片。
  雷达向康永俯耳笑道:“早知道那个鸡腿明天吃了,才逛了这两层,吃得我撑死了!怎么去年没想出这招来!”康永觉得口袋坠坠的,伸手一摸,各式各样的花生糖果,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塞进来的,遂拉住雷达硬清给他:“我不吃这个,你留着吧!”
  接着到了三楼,进302之前,雷达低低的冲康永道:“进去看仔细了,大美人就在这儿。”说完敲门。里面开门一看,见是这些熟面孔,赶紧忙不喋的迎了进去。这儿只有三四个女生,一个男生,相形之下,倒是清静之地。雷达因有一个女老乡在,便肆无忌惮的坐下不走了,康永等只得陪着,各自找话说。
  雷达暗拉康永,示意他往窗前看,康永瞥了一眼,看不甚清楚,只知那个唯一的男生也在那儿,遂轻轻摇了摇头。雷达一见,干脆喊起来:“上官薇,来给你拜年了。你怎么也不过来说说话?”那上官薇一听,倒有些不好意思,忙起身过来,笑道:“你们也新年快乐!”康永闪目一看,漂亮倒是蛮漂亮的,可惜少了灵气,给人一览无余的感觉,不觉又想起林曦那笑又不笑的模样,心里直想快点过去才好。眼光一转,忽瞥见上官薇身后的那个男生,心里不觉一顿,那男孩一件银白的半长风衣,浅蓝的牛仔裤,身形修长、气质儒雅,面上淡淡的微笑,十分俊秀。那男孩见康永看他,遂含笑点了一下头。康永亦微笑着点点头。
  待出来,康永道:“咱们这样挨个儿转非累死不可,这样吧,不如分开走,两两一组,只说是代表就成了,这剩下的你们两个转吧,我和雷达去四椄,你们两个去五楼,你们再去六椄绕一圈就完了。”那几人正嫌玩得不过瘾,巴不得这样,遂各自散去逛了。
  康永先到409,跟徐春说了几句话,随后便往407来。朱萍正陪着老乡说话,见康永雷达直走进来,吓了一大跳,还未说话,康永便将一张卡片递到她面前,笑容满面:“新年快乐!”正诧异间,又见他分别给宿舍中的黄小雨、刘巧文、青眉递卡片,那三人也吃惊非小,因素日骂他骂惯了,一时都回不过神来招呼。康永见怪不怪,大咧咧的坐下。
  朱萍好半天才想起没有倒水,正要去,康永笑道:“不用忙,我们转了一圈了,再也吃不下了。”又故意四下一望:“好像缺了几位嘛,那我的卡片也送不出去了?”朱萍忙道:“刚出去的,噢,马上就会回来了!”一边使眼色给黄小雨等,让她们快去找。
  黄小雨刘巧文急急的去了,独青眉坐着不动,也不招呼、也不说笑,自管自的嗑瓜子。朱萍本是老实厚道之人,不善与人说笑,更何况面对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勉强说了两句客套话后,便再也说不出什么来。那老乡见势不对,遂从后门溜了,只剩这四人一声不响的相对坐着。雷达心里着恼:这一路走来哪个不是前呼后拥、小心伺候,几曾受过这等冷遇,当下沉着脸起身要走,康永却不动,挥手让他别处逛去。雷达无法,只得低低道:“最迟一点,我会过来。”康永点头。
  最先回来的是吴靓,接着是石凡跳跳,独不见林曦身影。康永不动声色将卡片一一送出。
  旁人还好,独跳跳不接,道:“我没有准备送你的。我一向有来有往,所以也不能要你的。”康永微笑:“那你明年补送我一张不就行了?”跳跳想了一下,道:“那这样也行,我就收下了吧。”
  康永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意思,遂着意望了一眼:男生似的短发,小圆脸,迎面一颗小虎牙,心下道:“原来女孩子无论怎样的长相,仔细看来,都有动人的地方。”正想着,瞥见那件白棉袄从窗前晃过,心头便微微笑起来。
  林曦陪晓宣回了406,陆萧等拉着叫吃东西,遂坐下来说闲话。不一会儿,刘巧文进来说康永来了,要送卡片给她们,吴靓闻言立时走了。林曦想着他便一肚子气,原想避而不见,再想之前就做得不妥,应该绝口不认的,结果被他胡说一通,自己倒先乱了阵角。虽说此事并无大碍,就算他明知道是自己所为,也没什么好法子报复,但他若闲着没事到处乱说,没的倒耽误她清白名声;再说,现在自己若显出怕他的样子,日后还不晓得他会怎样抖起来,到时再想压住他的气焰就困难了,思及此,遂也回407。
  康永站起身,将卡片双手递到林曦面前。林曦也不接,垂着眼皮望了望,道:“不晓得上面有没有抹糖了,别粘了一手,甩也甩不掉。”康永笑道:“你真会说笑话,这又不是贴画,哪能粘手呢?”林曦听他提贴画,心上一凛,遂不再说话,伸手接过卡片,往床尾一撇,倚住床架,一副淡然处之的神情。
  中间的长桌已挪回原位,宿舍里宽敞许多。青眉靠着后门框,另六人皆坐在下铺。康永走到中间壁橱前站定,目光转一圏,缓缓道:“明人不说暗话!所以我就开门见山了。我相信我们彼此间存在着误会,存在着不体谅的地方。本来早就有心过来跟大家说开了谈谈,但最近一直不得空。你们也该有所耳闻,生活部一向大事不多,小事不断,所以就这么一直耽搁了。今天是难得的轻闲日子,借这个拜年的机会,我来将咱们之间的不愉快化解化解,人无完人嘛,我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希望各位先批评后谅解。”
  正说着,徐春及张小帆也进来了,彼此道了祝福,整衣归坐。又见晓宣陆萧等从后门探出头来,晓宣朗声道:“康部长,我们也进来听听怎么样?”康永笑道:“当然欢迎!”晓宣靠着林曦站定,咬耳朵道:“他来干什么?”林曦低低道:“大概是忏悔吧。”康永在对面瞥见,暗暗好笑。
  陆萧、于锦华章洁等还未坐好,门外又来了一拨,闻静为首,408的两三个舍友随同,而后409、410各有舍长舍员到。一时间人头济济,塞了满满一屋子。朱萍看实在挤不下,遂让本宿舍的人员皆到上铺坐着,这方勉强容下了这许多人。康永也暗自吃惊:没想到这个班人心如此之齐,真是少见。进来者虽个个道着“新年快乐”,但神情口气皆隐含戒备敌意,看来今天进来容易,要出去则是困难多了。
  闻静先笑道:“我听说康部长亲自来四楼拜年,所以赶紧过来看看。如今大家聚在一起,又热闹、又省得来回跑,康部长你说好不好?”康永笑道:“我看很好,从一楼到三楼,都是一个宿舍接着一个宿舍的跑,头昏得很。如今你们这样安排,真是最懂得理解人的。前两天我还和舍务老师聊天,他说你别看那几个新生班级没来多久,为人处事上比老生还利索干练,尤其是那两个护士班,很有大家风范。今天一来拜年,更拜出体会来了。”这一席话虽有褒扬讨好的成分,但康永说来不卑不亢、不愠不火,拉家常似的娓娓道来,给人的感觉就十分自然妥帖,这二十来人不自觉的就放松下来,个个面露笑意,连林曦也不例外。
  康永看火候差不多了,遂转回原先的话题:“方才你们没来之前,我已经跟407的舍友们说过来此的目的了,当然最大的目的就是拜年,祝福大家来年里一切顺利,健康快乐。接着还有一个小愿望,那就是希望大家能和生活部成为好朋友,齐抓共管,把舍务成绩再提高一层,让老师和同学都有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
  康永边说边注意观察各人的神情,见不少人的脸又变回起初的模样,遂缓和的笑了一声:“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在学生会和团委中,哪一个部门最贴近学生的一举一动,衣食住行?我不说大家也明白,那肯定是生活部。学生会的生活部负责管理食堂,今晚大家吃的鸡腿都是陈晨和那些师傅们从菜场运来的。晚上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鸡腿给别人了。摸过上千根鸡腿,一手腥味儿,从前再爱吃的,现在也不想吃了。说到团委生活部,与你们的关系就更密切了。可以说,在我们还没有见面之前,你们的名字我们已经知道了。临开学,每个生活部成员都会提前一个星期到校,你们的被子、席子、枕头、饭盒、水瓶、茶缸,所有的学校下发的生活用品都是我们批来的,搬来的,再按学号分好。近一点说,你们来报到了,你们的行李大多数都不是你们的父母或你们拎上楼的,是生活部的成员或生活部组织的人员运上来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康永伸手一指青眉和于锦华:“你们俩的行李是我拎上来的,好像是谁的还给了我一大串紫葡萄,可惜一出门就被人抢了去,只剩一根光杆子在手里,现在想起还觉得很气愤!”四下响起一阵不低的笑声。青眉俯身仔细看看他,微微一笑,又坐好了。
  “再有平时的琐屑杂事,你们徐楼长张楼长最清楚的。那天,她们找我时,我正在男生409宿舍给他们撬锁。还有装玻璃、钉桌子,刷墙之类的,床板断了也是我们的事,更有洗涮间停水、厕所被堵,保险丝断了,这自然还是找我们。干了一年多的生活部,我也成了全能,什么木工、水工、电工,样样都能来一点。想想这样也蛮好,万一以后找不着工作,至少还可以站在街上,面前摆个小牌子,上书‘杂工’,也能养家糊口的。”众人听着又是一笑。
  “其实我没有向大家表功的意思,只是大家都还是新生,对生活部的工作还不算了解,所以在这里我简单的自我辩护一下。在你们许多人眼里,可能生活部只有两个任务,一是扣你们的舍务分,再就是早上吹哨子不让你们睡好觉,当然,如果起迟了还是要扣分。其实不是这样的,生活部在背后做着许多关心你们保护你们的工作。这大半个学期以来,新生班级,尤其是你们四楼,对生活部有一些抵触情绪。这点我可以理解,我们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想法,认为老生就是欺负新生的,我们也反抗过,后来我进了生活部,才明白这种等级其实并不存在。如今我算是老生了,自然更明白这点。一般来说,检查舍务都是错开进行的。目前女生宿舍有70多个,男生是52个,一个晚上不可能查得了这么多,所以我们每次是抽查的。每层楼抽查的数目相等,这点徐张两位楼长可以做证。每次的检查人员是我及雷达副部长或一位干事,外加四个楼长,六七个人同时检查,六七双眼睛都是雪亮的,你们也知道你们的徐楼长是极负责的,有她在场,你们想想我们能给你们多扣分吗?当然,扣分的原因可能只是一点点:毛巾斜了一下,鞋子出了一个边,似乎这是无关紧要的,大体上过得去嘛,但你们知道吗?我们学校的舍务成绩在江南范围内是赫赫有名的,每次检查都名列榜首,之所以这样好,就是杜绝这个一点点那个一点点。你们都初来乍到,以前从没这样被约束过,不习惯是正常的,也需要有一个适应过程,这些我们心里都谅解,但在分数上却不能因此而打折扣,今天管得松了,明天就散了;今天严厉些,明天你们一定会做得更好。最近一段时间,你们的舍务成绩有了不少起色,这是很好的现象,说明你们重视了,舍务已经深入人心。不妨说个笑话:如果一个男人邋遢的话,人家会说他的妻子不贤惠;如果一个女人邋遢的话,人家会说她的丈夫真倒霉……”康永的话还未说完,下面嘘声一片。
  “重男轻女、沙文主义!”
  “什么时代了?还把男尊女卑的破四旧从垃圾筒里捡出来?”
  “打倒牛鬼神蛇,横扫重男轻女!”
  “康部长说话真没意思,矮人面前别说短话,何苦在我们面前说这些!”
  康永见状赶紧大声申明:“我当然没这些意思。我一向支持男女平等,在我家里,从来都是我妈说了算!”众女生闻言,方止了抗议,一齐笑起来。康永又继续道:“但站在传统的角度来说,女孩子干净利落确实令人赏心悦目。”
  于锦华笑道:“康部长,你做事也很干净利落吔!”康永微微一笑:“过奖过奖,不敢当!”
  晓宣发问:“康部长,你对‘家庭妇男’这个词怎么理解的?”康永略一思索,笑道:“这是时代进步的产物,它给了某些男人最大的退路,如果在社会上实在呆不下去了,至少还能做点家务嘛!挺宽容的。”众女生笑成一片,晓宣也绷不住“哧”的笑起来。
  康永想想也够了,再这样下去自己没法招架,遂清清喉咙:“总而言之,今天我代表生活部给大家拜年,希望日后我们相处得愉快。如果你们对生活部的工作有意见或是觉得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可以直接跟我提出,或是写信投入建议箱,我非常欢迎这种支持方式。”说着,望向徐春。
  徐春明白他的意思,起身道:“好了好了,年也拜完了,大家都各玩各的去吧,省得挤得跟粽子似的。”几位舍长又上前寒暄几句,渐渐都散了。晓宣见已无大碍,冲林曦笑笑,也回去了。
  康永见剩下的皆是407舍员,遂笑道:“我想咱们之间的干戈是最大的,刚才道了一些苦衷,希望咱们彼此谅解。”又抬腕看表:“喏,现在12点10分了,是新的一年了,一切从新开始。我不管你们在心里怎么想,只请求你们在新的一年里,如果大家碰面呢,最好笑一笑,打个招呼,不论别的,最起码心里舒服些,免得仇人似的,互相瞪眼,何苦呢?”说着,微微把脸转向林曦,林曦见状把下巴一抬,理也不理。康永笑道:“站了半天累死了,我在你们这儿坐着等雷达来好吧?”朱萍忙端了茶过来,紧让他。
  康永坐了她的床边,又冲众人道:“你们随便啊,想出去玩的就出去玩吧!”跳跳闻言忙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刚才打牌就快赢了,我得马上接去。”边说边跑出去了。
  余者皆是未动,康永便道:“那我们玩脑筋急转弯吧!”也不等众人搭言,便自顾自的说起来:“有那么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一天呀,一个小尼姑走上桥来念佛经,她一不穿僧袍,二不戴佛珠。你们说为什么?”林曦一听前两句,就知他要编排自己,等听到“小尼姑”三字,更是火冒三丈,无奈脸上还不能显出来,只得在心里暗恨。旁的人不知这段内幕,听着好玩,便真的来猜,猜了几回,康永皆是摇头。
  林曦想了一会儿,笑道:“我也说个给你猜猜。老子――就是与孔子齐名的老子,这一天,他要出山海关去,他既不骑驴,也不骑马,偏偏骑了一头牛,你说这是为什么?”康永想想一笑,道:“我不知为什么,你说谜底出来。”林曦道:“很简单的:因为老子高兴,旁人管他骑驴骑马呢,横竖只要能出去就行了,问那么多不是狗拿耗子吗?”
  “对呀!”康永笑起来:“我的谜底也是小尼姑高兴,你管她戴不戴佛珠穿不穿僧袍,只要念经,就是尼姑!”众人听得大笑。
  林曦明知道她们只是针对谜面谜底而笑,但心里仍是气恼得无以伦比,再瞥见康永居然冲她微微一眨眼,当下偏头装作没看见,冷笑道:“真是巧了,谜底是一样的!”康永亦笑道:“可不是么,天下的巧事多着呢,何止这一桩!”林曦看他笑得可恶,心想再待下去非得气死不可,遂道:“才也打牌了,手气不好,如今也该转运了。您慢慢喝吧,失陪!”话毕往406去了。
  康永看她走了,又与旁人说笑两句,随后只单跟朱萍谈舍务上的事。石凡、吴靓等坐着无趣,也慢慢退了,唯青眉坐着不动。康永又问她家住何处、物产之类的闲话,青眉一一告之,康永笑道:“马上给你找个旧老乡来。”
  1点多一点时,雷达果然过来了,还有两个楼长也跟着。康永拉雷达到青眉跟前:“喏,一年前他是你正宗老乡的。”雷达也甚是欢喜,遂问起哪一街哪一村,说得满嘴起泡沫。
  朱萍又忙着倒茶,那三人又谢,一时忙忙乱乱。康永趁人不备,在壁橱里拿起那个敞口细腰暗印兰花的磨砂杯,就着杯里的冷水喝了两口。再看那几人不在意他,遂慢慢在宿舍里遛弯儿,一边四处仔细打量。
  林曦打牌一直打到两点,真是睡眼朦胧。回来时见朱萍青眉等已睡了,跳跳、吴靓还在外面。忙洗了脸,烫了脚,钻进被窝,伸手去摸那包花生,不料却摸出两个金元宝巧克力来,心里很是诧异,怎么变成这个了?再想当初自己放时只晓宣青眉两人看见,若是青眉换的,她好好的送自己巧克力做什么?何况她不吃这种东西的,且又不是这样鬼祟的人;难道是晓宣吗?自己在406时,她倒是出去过一次,颇长的时间才回来,但似乎没见她拿什么东西呀?林曦握着巧克力思忖半晌,不得头绪,又想不如明天去问青眉,若晓宣来过就是了;再想不妥,晓宣既然不明说,自己追根问底倒不好了,不如也混着,反正记着她的情就是了。想到这儿,又好好的将巧克力摩挲一番,这方剥开包装纸吃了。
  两块巧克力下肚,胃里立时舒服起来,林曦吃得一嘴甜香,只得披衣起来刷牙,后又想喝水,因之前洗脚将热水都用完了,再摇摇旁人的水瓶,皆是空的,只得硬得头皮将磨砂瓶中的冷水一饮而尽,真是透心凉,把她抖得跟寒号鸟似的,险些连床也爬不上去。
  康永和雷达玩牌一直玩到凌晨四点,旁人支持不住睡了,康永依旧神采奕奕,探头看窗外道:“现在的天是最黑的,等会儿就能看‘东方既白’了。”又拉雷达不让他睡:“难得可以通霄点灯,好好享受一下吧,马上让你欣赏日出,可不是一般的美!”再看雷达闭着眼睛一声不吭,遂用力摇他:“我问你,那个穿白衣服的男生是谁?”雷达哼哼唧唧的直摇头。康永道:“你会不认得?我才不信!和上官薇在一起的那个,快告诉我。”雷达隐约听见“上官薇”三个字,睡意稍减,睁眼道:“怎么样,上官薇漂亮吧?”康永一点头:“还可以,我问你那个男生是谁?”“还可以!”雷达倒象自己受了污辱似的直哼哼:“你说她还可以?噢,天呀!……”话未说完,翻身睡过去了。康永急得紧摇他,无奈再也弄不醒了,遂帮他拉好被子,自己往嘴里塞了颗花生米,起身踱上阳台,等日出去了。
  林曦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仍觉得头昏脑涨,好容易爬起来,洗濑已毕,坐在朱萍床边发呆。黄小雨递了两颗糖给她,又道:“还有一个芦柑,在抽屉里。”
  林曦应了一声,先剥颗糖放进嘴里,再看另几人皆俯在床边写卡片,不觉笑道:“年都过了,还写它做什么?”吴靓道:“自然送康永了。你也快写吧,咱们一起送下去。”林曦一皱眉:“我干嘛送他?我又没有要他送我,拿他的卡片我还不愿意呢,没扔掉就算对得起他了!”
  青眉不悦道:“你怎么这么说话?他是有礼在先,你不该这么贬低他。再说了,他送卡片并不是为了巴结你,只是希望大家能互相体谅,共同把舍务工作搞好,这也错了吗?”林曦恼了,冷笑道:“他当然没必要巴结我,可我也没必要巴结他,你们爱送去送,反正我是不会送的!”青眉跳下床来,也恼了:“林曦,我觉得你这个人小肚鸡肠,就是因为他扣过你的分,你就记恨在心了。其实那天扣分都是有错处的,是你做得不好!”石凡也接道:“是啊,他说的话很有道理的,以前的事就算了,何必让人家以为我们心胸狭窄呢?”
  林曦冷笑:“你们这话说得没意思!他扣了我的分人尽皆知,就算我记恨他,也犯不着你们扣个‘小肚鸡肠’的大帽子给我,那一阵子谁不灰头土脸?谁不怨声载道?单我一个人吗?算了,也不必说这些了,不就是发表了一通动人讲演吗?我依旧我行我素,不同你们,我便是‘心胸狭窄’。好啊,你们是宽宏大量的,你们去送!我宁为玉碎,你们去瓦全吧!”
  跳跳看这三人要吵,忙拉林曦道:“不送就不送嘛,明年我送卡片给他时,把你的名字也加上,不就行了?”林曦一摆手:“不必!”又踩着床架上的脚蹬将那张没开口的卡片拎下来,往吴靓手里一塞:“劳驾,你替我还他好了。”又转脸冲青眉石凡道:“我要送的人,他不送我我也会送他;我不想送的人,他就是送我百张千张,我一概不理。凭你们怎么想,反正我和他誓不两立!”
  石凡笑笑道:“呦,这下人家可伤心了!”林曦大怒,立眉道:“石凡,你少说话!你别以为青眉说我不对是表示她站在你那边,她是就事论事,你别在这儿混水摸鱼!真要撕破脸,叫我抖出话来,你也没什么好看的!”石凡一下子怔在当场,堵得说不出话来。旁人见林曦不是往日和气模样,皆是吃惊。
  刘巧文跳跳忙拉她上了阳台,朱萍黄小雨也紧着劝这边。待朱萍青眉等下去了,跳跳扶林曦进宿舍来:“歇歇,喝不喝水?”林曦摇摇头。跳跳也坐下来,道:“我看石凡是故意的,你说她两句倒好,不然她又得意了!但青眉的话也有道理。好了好了,不提这个了。你把卡片还给他,两下也扯平了。”林曦点头,站起身来,上床收拾了小背包,就要出去。跳跳忙道:“我陪你去逛好不好?”林曦笑道:“不用了,我一个人走倒自在!”
  林曦在小巷里钻了好几圈,吃了一碗馄饨、两块煎饼。看手表近一点了,忽的想起那个图书馆来,遂依着记忆去找,又问了两个人,终是找到了,离学校果然不远。
  那是一幢四层的楼房,白色的墙面,很是干净。再看门却锁着,仔细找找,旁边有个木牌,标明上午是8――11点,下午是2――5点,除周一休息外,其余时间全部对公众开放。林曦大喜,掸了掸台阶上的灰,坐下来静等。
  到了2点,图书馆准时开门,林曦头一个跑进阅览室,见是一个极大的屋子,四面依墙放着一层层的坡面书架,室中是整齐的桌椅。林曦先转了一圈,正东面是报纸架,其余三面皆是杂志和小说,品种齐全、令人眼花缭乱。林曦喜得不知从哪本看起才好,思量再三,先拿了一本《啄木鸟》。
  不知不觉间,日转云移,窗外渐起暮色。坐在门口的老阿姨一摇铃,扬声道:“时间到了,明天再来看吧!”林曦应了一声,恋恋不舍的将书放回,背好背包,揉着眼睛出了图书馆。
  一进学校林曦便直奔食堂。吃饭大潮已过,很是冷清,林曦悠闲的买饭、刷碗,漱口,再慢慢的往宿舍走。路上,想起上午那场争吵,她心里总有些踌躇似的,但事情已无法挽回,再说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何错处,遂拉拉背包,昂起头来。
  刚走过半个操场,就见康永从男生宿舍跑出,直向她这边来。林曦视而不见,依旧朝前走。
  “为什么退回来?”康永捏着那张白信封。林曦也不理,绕开他走。康永跟了两步,站定道:“再走就有人看见了,你想吗?”林曦闻言停下来,回头道:“你少玩花样了!想学刘备收买人心?昨天干嘛不洒两滴辛酸眼泪呢?”康永一扬眉毛:“你把话说清楚!我玩什么花样了?”林曦哼了一声:“你别装了,我懒得跟你说话!”
  康永走到她面前来,笑道:“我就知道你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你激我也没有用,我不上你的当!反正我自己行得正做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林曦一撇嘴,冷笑道:“好吧,我不妨就把你的那点子想法抖落出来。你是聪明人,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我想我们班该是全校最不好惹的班了,当然,我们不好正面顶撞你,但如果四楼的舍务一直上不去,对我们而言固然不好,但只要不超过最低限度,也没什么大碍;但对你来说,撇开工作失职不谈,单是能够让一个集体如此持久齐心的暗暗对抗,这里面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你何必那么累呢?最好的办法就是借拜年这个幌子,进行一下所谓的沟通。你这个人很厉害,女生的心理你摸得很透,知道怎样说话能使她们听得进去,原本厌烦的却变成感动,让她们把你从前所做的一笔勾销,跟你好好相处,你也能从中获得你的利益。哼,我是不吃你这一套的!”
  康永扯着嘴角直笑:“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我真无话可说!”林曦冷笑:“你少来这副悲天悯地的样子,骗得了谁?口口声声说是体谅我们,哼!体谅到哪儿了?叫人恶心!”康永也有些恼了,打断道:“是,你每次扣分最多,是我扣的,你当然记在心里了!”
  林曦“哧”的一声:“你以为你是谁?我犯得着把你记在心里?我这人是有些心胸狭窄,但也不至于到你所想的那个地步。你有凭有据扣的分,我只怨自己大意,决不会怪到你的头上。你也别跟我左右旁支,自己心虚就早点闪一边去,别挡着我的道!”康永气道:“我什么事心虚了,你倒说清楚!”
  林曦看他一脸坚决,越发火起,顿一下又冷笑:“这样就对了,才能唬住人!”说着,就要走。康永发恼,伸手去搭她肩膀:“你说清楚再走!”林曦又气又怒,用力把他手甩开:“少动手动脚的!”再看他一脸不服,遂道:“好吧,就当你贵人多忘事了。我提醒你,你和范勋那次查我们宿舍,还记得吗?范勋起初扣我们4分,他是按一个墙角一分扣的,那是他一时糊涂算错了。我提出来,你倒聪明,立刻又说这是扣我们的态度恶劣分,你好好扪心自问,我们当时的态度真的恶劣到要扣分?而且是扣3分的地步?‘我知道你们初来乍到,对这些还需要一个适应过程’,这就是你对我们的体谅吧!你不过是要满足你的虚荣心,或是提高你们生活部所谓的尊严,你轻轻巧巧的一句话,而我们整个宿舍却要以此遭受被班主任点名批评、每人上交检讨的恶运。真是得感谢你呢,如今我又会了一种新文体。康永,我提醒你,如果你以后还想再做猫哭耗子这种没脸的事,千万找一群记忆力差又爱心狂溢的人,在我这种记忆力完美、记恨心强烈的人面前最好别做这种蠢事,免得自取其辱!”
  一气呵成的教训完,林曦绕过他扬长而去。康永望着她的身影,好长一段时间回不过气儿来,等她没影儿了,这方往回走,至宿舍楼道里看见垃圾桶,便一咬牙将那张卡片撕个粉碎,揉成一团砸进去,随后蹬蹬蹬的上了楼。
  林曦走到407门口,正听见吴靓的声音:“哎,你们说康永那件套头毛衣好不好看?”接着是石凡的声音:“颜色蛮好的。奇怪呢,他好像特别喜欢绿色,尤其是墨绿,好几件衣服都是那种颜色的。”又听刘巧文道:“你那么关心人家干什么?连人家几件衣服都记得清清的,从前还说他怎么不好呢!”
  林曦牵起嘴角想笑,正待敲门,又传出黄小雨的声音:“你们看出没,咱们帮林曦退卡片时,他好像不高兴呢。有时候想想,他们生活部也怪倒霉的,谁被扣了分,肯定恨的,我们以前也这样。”跳跳接道:“是,他们是有苦衷,那我们呢?他们第一次扣我们那么多分,到现在我也不服的!”仿佛是青眉低低的说了声:“的确”!又听朱萍道:“好了,现在说说就行了,等林曦回来就不要再说了。哎呀,她怎么现在还不回来呢?”林曦感觉到背后的宿舍里有人出来,赶紧装出要洗手的样子往洗涮间去。
  林曦转了一圈又回来,这次不作停留,直接敲门,听里面的声音一下全没了。刘巧文开的门,一见她就笑:“真是的,等你看电影的,又不来!”跳跳也上前埋怨。林曦笑道:“我去了图书馆,好看的书可多了,下次一起去。”“一直替你操心呢,以后可得早点回来。”朱萍边说边递了一包小芝麻饼给她。林曦接过笑了笑,折开来分给旁人。
  次日,林曦一反常态起了个大早,急忙忙往图书馆去,刘巧文闲着无事,也跟着去了。
  第三天,林曦想着要考有机化学,又念着秋荻要回来,所以不出去,边复习边在宿舍里等。至下午,秋荻方到,林曦迎上去笑道:“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咱们今后可有去处了。”便将图书馆一事说了,秋荻也是欣喜:“真好,咱们什么时候去?”林曦笑道:“当然得等到周日了。”又想了想,叹道:“其实也快看不成了,马上副课就考了,看自己的书还来不及看呢。”秋荻道:“别扫兴了!来,我带了茶叶蛋给你。还有别的好吃的,你爱吃什么,就拿些去吧。”林曦遂剥鸡蛋吃,又笑道:“这下可省钱了,不用吃晚饭了。”又叙别后之情,秋荻一一告诉。两人小别重逢,心情又好,说得没完没了,快熄灯了,林曦才回407来。
  青眉正立在阳台上看星星。自那日一番争吵后,这两天来她与林曦一直未说话,并非是她俩视而不见,而是彼此都不约而同的进行了回避。青眉听脚步声来,偏头见是林曦,想想是避不开了,遂微笑了一下。林曦见是她,先也一顿,随后倒放开了,也转脸去看星空,笑道:“新月弯如眉。”青眉道:“可惜星星少了。”林曦道:“两三颗星天外,虽少却胜于无。”青眉点头道:“也对。”林曦一笑进了宿舍,将秋荻所赠的盐浸花生分与众人,石凡尝了一颗,从身后拎出一根香蕉:“她们都吃过了。”林曦道谢收下。
  明天就要考试了。林曦平时学得一塌糊涂,复习起来顾前顾不了后,这晚自修下了,她还没看好,遂将课本带回宿舍,准备打手电开夜车。跳跳白天忙着看小说,到晚上了,忽的也急起来,赶紧买电池。
  朱萍劝道:“不好吧,现在熄灯后查得紧得很,万一被看见了,又要扣分。”跳跳道:“哪会那么巧,偏偏他们今天查?我若不看点,明天肯定不及格,到时就惨了!”刘巧文也想用功,遂道:“就是,昨天才查过,今天肯定不会上来。”林曦也怕撞上枪口,忙道:“这样好了,等熄灯后,我从门窗上向外看看,若没人,咱们就看,有就算了。”众人点头。
  熄灯后十余分钟,跳跳忍不住催林曦道:“快看看吧,等得急死人了!”林曦小心翼翼的打开窗子,踩上床栏,双手扶着窗框,轻轻将头探出窗外:东边没人、西边……,林曦刚转过脸,正对上康永仰视的目光,立时吓了她一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觉怔在当场。康永也愣了,随即冲她一挥手,示意快回去。林曦如梦初醒,赶紧缩回来,跳跳还问“怎么样”,林曦急得把左手食指竖在唇边,连着轻嘘,一边直摇右手。跳跳知道不好,忙掩上口不出声了。
  康永去看那两个楼长,见他们只顾着北边那一排宿舍,没理会这边,遂用绿笔在记分册上划了一道线。
  林曦也不敢打手电了,躺下自认倒霉:好死不死的又撞到他手上,这下又死定了,早知道就借元旦之机与他和解算了,没准今天还能通融一下呢。咦,我怎么也成了这样的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似的,真没脸!不过,他刚才冲我挥手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就听朱萍幽灵一般的嗓音传来:“你――被人――看见――没――有?”林曦苦笑着压低声音:“好像没有吧。”朱萍大慰,继续道:“那――就――快――睡,别――看了!”林曦拿被子蒙住头,又叹了半晌,想想也无法挽回,只得安慰自己事过不悔。
  次日一早,林曦匆忙忙溜到409,拉出徐春道:“帮我们看看背地里扣了多少分吧,到底心里有个数。明扣的我们倒不多呢!”徐春咂嘴道:“又求我干什么?不是顶恨我的吗?”林曦陪笑道:“谁敢恨您老人家?做件好事吧,都是自家人!”徐春又笑了,道:“那我就去看看吧,反正我是个苦命的。”
  晨练后,徐春过来告诉情况:“目前只扣了1分,是3号那晚,你们熄灯后说话的对吧?”林曦愣了一会儿,点头道:“是有那么回事。”徐春又皱眉又摇头的:“你们呀,说过多少回了,总是当耳旁风。最近考试多,他们查得紧呢,你们虽然不算差,但也不好了,下次再扣,看你们怎么办!”林曦自是喏喏应声,又见秋荻过来,忙谢了徐春,和秋荻往食堂去。
  林曦想着这事心里纳闷,跟秋荻一说,秋荻亦是不解:“莫非是他忘了?”“怎么可能?他的记忆力能衰退到那个地步?我不敢相信!”林曦一副知已知彼的模样:“不晓得在玩什么阴谋呢!”秋荻倒笑了:“我不懂你们怎么都这么恨他,我看这个人倒蛮好。我老乡也说‘团委里数他最有能力了’,原来学校要让他竞选团支部书记的,明说了给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去,倒进了这个生活部……”
  林曦插道:“这还不明白吗?生活部威风八面,那个人就爱出风头!”秋荻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生活部固然威风,但总是吃力不讨好,你看他们整天查来查去的,也不轻松,责任重不提了,还招人恨。我听说二楼的楼长要辞职呢!”林曦道:“这自然是他领导无方!”秋荻笑道:“罢了。他已是高抬贵手了,你还这么厌他,若真实打实扣你的分,那你还不知怎样呢。”林曦也好笑,道:“没准他真是撞鬼了,头发晕了,阿弥陀佛!”
  秋荻道:“上次的征文怎么还没消息?算来也有些时候了!”林曦叹道:“这一阵子忙得很,拖一下也在情理之中。若班上高中两个也罢了,否则的话,我真宁愿它一辈子也不公布才好呢!”秋荻便笑:“呵,我看见一只大驼鸟把头埋进沙堆了!”林曦道:“下学期推你当这个芝麻官,那时你就晓得厉害了,看我怎么笑你吧。”秋荻鼓起腮帮做愠怒状,林曦一笑,拉她往食堂去。
  因值日,林曦吃了饭就急忙往宿舍赶,忙忙碌碌间就夜幕低垂了,看时间不早,又匆匆忙忙的往教室赶。刚到操场边,忽见前面两人有说有笑的走着,一高一矮,正是康永和雷达。林曦在后面走了两步,想想一转身,要直接从操场上穿过,再绕个弯去教室。谁知走出不远,就见前面的康永回了一下头,竟也往操场上来,不一会儿,就堵在了她的前面。
  林曦只得停下,极力做出正气凛然的样子:“要上课了,我赶时间!”“可你这样走分明是绕远嘛!”康永亦一本正经的望着她。林曦一时无话可说。两人对视良久,皆不发一言。
  林曦想反正也是心知肚明的事,再装模作样的倒自降身份,遂咳了一声:“昨晚我想打手电的,所以看看外面有没有人。你大概是忘了扣我的分了。”康永露出一脸狡诈的笑容来:“我想这正是你所希望的吧。一大早就求徐春过来查分,昨晚是不是紧张得做噩梦了?”
  如果说林曦原先还抱有一丝感恩之情的话,现在则是灰飞烟灭了,不仅如此,还有一股愠怒之气直冲上来,当下冷笑:“我不觉得你这句话具有幽默感!”康永笑道:“这自然不具幽默感,任何刺激到某某人痛处的话,对某某人来说都不会有幽默感,而该是深恶痛绝!”
  林曦瞪着那张洋洋自得的臭脸,强忍下骂人的冲动,淡笑道:“康部长真是好口才!佩服佩服!”康永心里好笑,脸上却正模正样的:“哪里哪里!其实我只是略懂一点心理学而已。现在人际关系这么复杂,不小心一点真是不行。你看她笑嘻嘻的,但心里却恨不得掐死你呢,唉,人心不古呀!”林曦道:“话是如此,但某些人若真的是青天白日、玉壶冰心,自然也就没这些麻烦了。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就怕某些人呢,他做了亏心事,却又要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这就怪不得旁人要怎样对他了。”康永笑道:“可不是这样的?现在这种人太多了。本来你是对的,被她那么一做戏一搅伙,你反而成了错的了;她呢,反倒指手划脚,贼喊捉贼!”
  林曦听了这话,又气又怒,又不好说,遂故意看看表:“我想再不走就要迟了,我是比不得康部长的,你们总有别的什么理由,我去晚了会挨批的。失陪!”康永笑笑让开,看她走出五六步了,又叫道:“你们宿舍是谁的,有那么一个雕着兰花的磨砂杯?”林曦闻言止步,回头问:“干什么?”康永笑道:“没什么。上次我就它喝了几口水,味道不错。我喜欢那个样子,想去买一个回来。”林曦差点气死过去:这个臭人居然拿她的杯子喝水?而自己居然又接着喝了这么多天!噢!天!再看他笑嘻嘻的,更气不打一处来,也不说话,掉头就走,眨眼间出去好远。
  雷达在远处看着纳闷,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从林曦的表现来看,定又是气急败坏。奇怪!他从来不爱和女生说话的,怎么一看见她,就忙忙的奔过去,还总把她引得气呼呼的?正想着,就见康永满面春风的过来,拍他的肩说了声“走吧”。雷达问道:“你和她说什么?”康永道:“也没什么,我只是警告她们熄灯后不准说话。”“我觉得你挺喜欢跟她说话的!”雷达紧追不放。康永笑道:“这倒也是,谁叫我看她不顺眼呢!”雷达嘟囔:“是顺眼吧。”康永只作没听见,道:“别废话了。快点!就要打铃了!”
  两人进了教学楼,忽见楼梯上下来一人,白衣黑裤,手里握着一卷什么,擦过他俩往外去。康永偏头望了望,若有所思。雷达笑道:“你盯他干什么?又不是小女生!”康永亦笑道:“他是谁?上次你不是说要告诉我的吗?”雷达倒有些糊涂起来,正待说,忽听上课铃刺耳的响起,遂道:“课间告诉你。”
  林曦气得连书都看不进去,因她老是横眉立目,心神不宁,使得刘巧文频频注意她。好容易到了课间,林曦合上书准备起身出去,刘巧文拽住她问:“有心事啊?”“没有!”林曦一口否认。刘巧文叹了一声:“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我总是以我的方式在关心你!”林曦笑了一下,道了声谢,刚绕出座位,闻静迎上来道:“林曦你来,我跟你说句话。”
  林曦跟她上了阳台,闻静道:“我听周老师说,下周全校有个集体大会,会颁发元旦期间的活动奖项,你那块怎么样?”林曦皱眉:“这个倒难说。我是觉得咱们送上去的都不错,但不知审稿人的口味如何,只能看运气好不好了。”闻静道:“元旦的游艺活动我们得分不高,周挺不高兴,后来又知道班上好些同学根本没参加,更生气了。我想要是能在你这儿扳回一点的话,我们颜面上也好看些。”
  林曦暗想这可是又说着我了,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闷闷的,半晌问:“那送上去的节目呢?”闻静摇头道:“毕晓宣的舞蹈过于平淡,陆萧的小品在班上不错,一到校里就比下去了,只有肖娴的单口相声勉强入围。”林曦淡笑道:“怪不得近来周的脸拉得老长。”闻静叹道:“想着我们辛苦,再想想她呢,也不容易。作家有书,画家有画,老师能拥有什么呢?一届届的,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但总是满意的少,失望的多。”林曦点头道:“我父亲也是老师,我明白的。他常说学生就是老师的一张脸,学生好,老师脸上光彩;学生不好,老师也灰头土面。校园应该不是名利场,但也并非是想象中那样单纯。我看你也不必太担心,反正我们都是尽力而为的,就算不好,想来周也会谅解。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自有强中手,有什么办法呢?”闻静点头,又冲她笑道:“我就祈祷着奇迹出现吧!”林曦双手合十:“我自然更希望了!”
  康永将雷达拖出教室:“先说说我问你的事吧。”雷达笑道:“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你谢我什么好?”康永道:“一会儿上课了,你再磨蹭!明天请你吃饭吧!”雷达便道:“他叫常骐,徐州人,据说祖籍江南。上官薇是也徐州的,据说住得不远。他们俩是一同来报到的,有可靠消息说他们从前就认识,家里也是有来往的,好像是那种指腹为婚……”康永听他说得玄乎,不禁微笑起来。“上官薇还经常去常骐的宿舍,每次去必带好吃的,引得那些人一看见她就欢天喜地。对了,还听说常骐身上的那件白风衣是上官薇送的,而上官薇的那条小蓝花纱巾是常骐送的……”
  雷达正吹得起劲,忽瞥见康永的嘴角越扬越高,忙笑:“嘿嘿,这个可信可不信,听着玩吧。下面我再告诉你一个货真价实的大秘密!你注意没,这学期的校刊上常有一个‘冥天’的文章,这个人和林曦被誉为新生中的文坛奇才。你猜他是谁?就是这个常骐!”
  康永吃了一惊:“什么?他是‘冥天’?”“可不是他!”雷达得意道:“我的消息绝对准确!”因看康永感兴趣,他更有精神:“自从‘冥天’一出现,谁不奇怪!私下里连老师都议论。我原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后来听人说得多了,也好奇。那次学生会竞选,我东奔西跑的替薛剑拉选票,他感激我感激得什么似的。有一天我看校刊,正好看到冥天的一篇,叫什么‘期待’的,我说:‘这种不男不女的文章也不知是谁写的’?他在旁边,就告诉我是常骐。我还不信。我认识他的,他写文章干嘛不用本名?而且我也不信他能写出好东西来。薛剑说没错的,有一次他翻看宣传部的稿件记录,发现凡是‘冥天’的文章全部放在丙普医的名下,再看存档的稿件,他们班唯独没有常骐的稿子,再想常骐一向只和严隽走得近,这样一联系,冥天肯定是常骐了。他的稿子私下递给严隽,不管入不入选,总是不影响他们班的成绩,若是别的人别的班,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事。谁不争这个名气?对了,这件事你别告诉别人,薛剑到底是偷看的,不想让人知道。”
  康永听了不作声,雷达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又道:“这个常骐也真是怪,好好的,他弄个笔名做什么?而且还那么怪里怪气的。有的女生喜欢他,把他夸成一枝花,说他深沉稳重、成熟干练;有的女生不看好他,说他装模做样,拙嘴笨舌,上官薇配他委屈死了。有意思吧?”康永笑道:“如果你是女生,你会怎么样?”雷达把眼睛一翻:“我不喜欢这个假设!”康永一笑:“如果我是女生,我倒会喜欢他呢!”雷达呃了一下,差点被口水呛住,正张口结舌间,听铃又响了,康永笑道:“走了,看书吧!”
  林曦回到宿舍,习惯性的拿杯子倒水喝,刚喝了一口,忽想起康永的话,立时咽又不是,不咽又不是,正愣神间,跳跳侧脸问她:“你怎么了?”林曦一吓,“咚”的将水咽了下去,因太急太忙,几滴水进了气管,她涨红了脸大咳起来。跳跳忙给她拍背。
  吴靓边理被子边问林曦:“班头跟你说什么?那么长时间?”林曦理顺了气,慢慢道:“为了下周开会的事,学校要发奖呢。”刘巧文插道:“你烦这个吧?”林曦顺水推舟道:“当然了,板报、征文、节目,忙得一团糟,如今不得两个奖回来,对得起谁呢?”黄小雨笑道:“哪会呀,我看我们班什么都好!”石凡打断道:“你是没见过别人的,我看我们这次不好。元旦叫你们去玩游戏,你们都不去,这下又来爱班级了。”朱萍一听,忙道:“要熄灯了,大家快上床吧!”
  周日下午,林曦正歪在床上看数学,秋荻背个小包进来,扶着床栏道:“上午还剩了几页纸,我心里痒得难受,非去看完不可。”林曦苦笑道:“我是不能去了,才看了一半还不到,明天还不知怎么死呢!”秋荻安慰道:“我也比你强不了多少。老师总要给个及格的,你别愁了。”林曦有气没力的点点头:“你早点回来吧,晚上一起去吃饭。”
  秋荻进了阅览室,直奔北面书架,却见上午放着《十月》的那一格空着,她不信似的又四下找找,还是没有,心想定是被人捷足先登了,遂抬头四处打量。室内只有五个人。两个老者坐在报架前看报纸,一个中年人在南边的书架前踱步,手里牵着一个扎马尾的小女孩,还有一个白衣男子坐在不远的桌子前看书。秋荻轻轻向前几步,微微偏头去看那男子手中的书,正是那本《十月》,这一页的插图画得精致,上午她看了许久。
  秋荻围着转了一圈,心痒难禁,那人才看一半,若要等他看完还不知等多久呢,想着遂近前低低“He”了一声。那个男子慢慢抬起头,疑惑似的看着她。秋荻见他十分年轻,面容端正,也象是学生似的,倒有些不好意思,一时忘了说话。那男孩亦不声不响的看着她。好一会儿,秋荻方想起似的,说:“这书,这书,我快看完了……”那男孩愣了一下,之后将书往她这边轻轻一推。秋荻忙道了谢,把手中另选的一本《清明》递给他:“我一会儿就好。”
  不到十分钟,秋荻便将结尾看完了,偷眼去看那个男孩,却见他已将《清明》翻到一半,她心里奇怪,也不及细想,忙把书合上推到男孩面前:“谢谢你。”那男孩也将她的书还回,看着她笑了一下,接着又动了动嘴,欲言又止似的。秋荻本要走了,却又没动,仿佛要等他说话。两人都呆了一会儿,又都有些不好意思。秋荻觉得脸上微微一热,忙低头拿了书走到后两排去了。
  林曦走出教室,心里一阵轻松:终于是考完了,这个最头疼的总算解决了。秋荻亦出了教室,往她面前来。
  林曦看她脸上也有喜气,遂道:“还好吧,老师算是开恩了!”秋荻一笑,问道:“下午开完会,你准备做什么?”林曦叹道:“谁知道会出什么大事呢,到时再说啰!”秋荻道:“若时间早,我倒想去图书馆看看。”
  林曦不及说话,就见陆萧迎面上来,硬挤到两人中间,一手勾住一个肩头,笑道:“好妹妹们,也带上我一起溜溜!”林曦笑问:“阿萧哥怎么这么有空?”陆萧嘻嘻一笑:“当然是有话跟你们两个美人说了!”秋荻忙把她的胳膊叉开,笑道:“我有自知之明,你别吓着我!”陆萧又伸手将她圈回,轻佻的在她腮上捏了一把:“班上谁有你的气质?我爱死你了!”秋荻见两旁有人侧目,忙道:“有话快说吧,人家看着呢!”陆萧仍居高临下的压着她俩,笑道:“你们先答应下来,否则我不说。”林曦笑道:“又算计什么呢?好了好了,就说吧!”陆萧拉长声音道:“今日小可生日,恭请秋妹妹、林妹妹大驾光临。”秋荻笑道:“原来为这个,之前吓我一跳。也不早说,我好准备礼物的。”林曦笑道:“我可没礼送,只会吃东西。”陆萧道:“礼物算什么?人最重要了。吃的东西她们都准备了,你们带嘴来就好。记住了,六点钟开始,九点半结束,不准提前退场!”秋荻摇头道:“九点半都熄灯了,那哪行?”林曦也要发表看法,陆萧忙道:“就这么定了,不然我就尾生抱柱,死不瞑目!”说着放开两人,向前奔出几步,又回过头来挥了两个飞吻:“给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林曦绷不住咯咯直笑,秋荻亦笑:“这家伙,说话真有意思!也不知从哪学来的,到处乱用!”林曦忍了笑,道:“再没有别人教,定是晓宣臭她的。”秋荻看了看表:“先去吃饭吧,之后我们去逛逛,看有什么合适的送她。”林曦点头,两人一起往食堂去。
  一点起,操场上就开始有学生聚集,等到了一点半,便黑鸦鸦的铺了一片,接踵摩肩。各班整队已毕,校长先做了总结发言,之后是学生会主席薛剑宣布元旦游艺活动的获奖班级及个人名单,依次由各班班长及个人上台领奖。丙护2果然榜上无名,只肖娴笑逐颜开的捧了个鼓励奖回来。随后是元旦节目的颁奖,仍是肖娴领了个小奖。
  跳跳看着不顺眼,拉林曦道:“你看她笑的,跟一辈子就得了这个奖似的。又不是第一名第二名,犯得着把嘴咧成这样吗?看也不看人,瞧那颠狂样儿!”林曦倒没心思看她,只窥见周瑞芳的脸越拉越长,心中叫苦,恨不能立时走了才好,免得在此受煎熬。
  正急躁间,就听薛剑开始宣读“新春寄语”征文的获奖名单。她心里一凛,不觉竖起两只耳朵来,又想不听才好,正左右为难,就听薛剑已报出一长串鼓励奖的名字。林曦一听,没觉得一个亲切,心想这可不好了;再听三等奖又来了,仍是没一个动听的,立时心里就凉了半截;恍惚着听报二等奖了,忽听到丙护2,接着是秋荻的名字,她心上一跳,定了一下神,拉跳跳问:“是秋荻吧?”跳跳乐得手舞足蹈:“可不是她么!”再看秋荻已从队伍中出去了。又听上面另报了两个名字。林曦只熟悉一个乙化验――梁昊。
  秋荻在台上站定,看到另两名获奖者也上来,其中一人甚是面熟,不觉吃了一惊:居然是他!常骐也感意外。两人打个照面,不由得相互微笑。
  林曦看着周瑞芳的脸舒展得像一朵大牡丹花,长呼了一口气,心里又好笑起来。正放松呢,就感跳跳死命推她:“叫你了,一等奖呀,快上去!”林曦也不觉吃惊,心想我怎么把自己给忘了?都是叫那周老师闹的。想着又去看周,见她眼睛都笑没了,一个劲儿朝她点头示意。
  林曦正从队列间隙向前走,就听周围响起一阵欢呼声,抬眼去看,竟是康永在台上挥手致意,这才想起方才似也听到他的名字的,心里立时别扭起来,暗道:不知这人怎么走后门呢,他也能写出字来?真是怪事!
  康永早在台上候着了,见她上来,抢先伸出了手,林曦心里发恨,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也伸出手去和他握,就听台下又起一阵喧闹。康永看她故作无事,心里好笑,嘴里故意道:“原来写东西也不难!”林曦冷哼:“自然。瞎猫也会碰到死耗子!”康永呵呵一笑:“看来死耗子也成双成对。”林曦大怒,想回句什么,一时又想不起来,直把脸都憋红了,忽想到一句好话,却见校长已近前来颁奖,只得生生咽下。
  林曦拿了奖状和奖品,向台下鞠了一躬,匆忙下来,正想归入本班队中,就听前排老师座位里有人叫她,扭头去看,见是一个面善却不认识的老者笑眯眯的冲她招手,当下只得又折回去。那老者让林曦坐到身边,细细的问了些话,又问:“怎么不到文学社来?看了你好几篇文章都不错,想找你聊聊,却又都忘了。”说着还拍拍半秃的头顶。林曦笑道:“我怕一年级功课太忙,所以不敢分心。”那老者一摆手,不悦道:“哪就忙到那个程度?文章乃经国之大事!比什么不重要?喏,就这么定了,下学期来文学社报到。小姑娘家,懂点诗词歌赋真是雅气得紧哴!”林曦听他说话抑扬顿挫、不紧不慢,倒也有几分喜欢,遂应道:“好啊,一开学就去找您。”那老者是满意,点头让她回去。
  散会后,周瑞芳叫住林曦,搭着她慢慢绕着操场说话,无非表扬勉励之类的长篇大论,林曦心里偷笑,但表面上仍得嗯嗯啊啊做应声虫。讲了颇长时间,周瑞芳抬腕看表,惊道:“这么晚了!我不和你说了,你早点回去休息。今天骏浩要吃蹄膀,我得赶紧烧去。”林曦看她鬓角星星点点已有不少花白头发,眼角的鱼尾纹也清晰可见,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母来,心头蓦的一酸,一时说不出话。周瑞芳微笑着在她肩头轻拍两下,转身走了。林曦看她背影消失,这才往宿舍走。
  秋荻正坐在407等着,见林曦来了,笑问:“周又说些什么?”林曦道:“自然是老生常谈!”又叹了一声:“想想做女人也真是辛苦,要结婚,要生孩子,伺候老,伺候小,好像该着似的。”秋荻笑道:“为什么这样感慨?今天得了大奖,正该高兴才是。你觉得周辛苦,其实她也幸福呢,这世上有值得她忙碌的人在!而我们还有十五天也能回家了,值得我们忙碌的人也在等着我们呢!”林曦不觉也笑了:“倒也是。苏哲昨天来信还跟我算日子呢。想刚来那会儿愁死人了,100多天,简直望不到头,不想竟也过来了。”秋荻笑道:“一提他就有精神了。又愁什么呢?又不是在这边嫁了人,回不去了!”林曦咬牙笑道:“又来了。我看你越来越得意呢,看哪天被我抓住把柄,笑死你!”秋荻听了心里一动,不觉想起那个挺拔的身影来,脸上便怔了一下。忽见跳跳从门外跑进来,嚷道:“你们两个怎么还坐着不动,那边人都齐了,还不快来!”林曦想起陆萧所邀,忙和秋荻下床来,拿好礼物,往406去。
  陆萧穿着半长的灰风衣,黑长裤,黑皮靴,帅气十足的立在室中,一见林曦秋荻,便抱怨道:“这么晚才来,该罚!”章洁笑道:“两位才女贵人事多,可以原谅。”陆萧不依道:“我是寿星,我为大,该罚!“林曦便应了个“好”,又道:“罚吃一盒蛋糕吧。”秋荻也跟着笑道:“那我也吃一盒。”众人听了正要笑,冷不丁顶上有人哼了一声:“一人吃一盒,那我们喝西北风了!”林曦听出是晓宣的声音,也不抬头,面上淡淡的装作没听见,向前走两步坐到章洁床上。
  秋荻愣了一下,原是想好招呼之语的,今听她一番尖酸刻薄,倒不好说了。旁边肖娴上前抓住她胳膊,大笑道:“今天可得好好玩了再走……”那边林曦瞥见,急忙叫道:“秋荻,快过来,章洁这儿有个大兔子宝宝,可爱的不得了!”秋荻乘机脱开肖娴,坐到林曦身边,跟章洁聊起长毛玩具。
  陆萧看人都齐了,遂来个夸张的一挥手,于锦华“啪”的关了灯。屋里立刻朦胧起来。“第一个节目:章洁小姐、阿萧哥,表演双人舞。”林曦适应了一会儿光线,见是肖娴卷着一本杂志当麦克风,站在壁橱前做主持人,故意的尖声怪气,引得众人一阵哄笑。大概是于锦华摁了录音机,传出一段轻柔的钢琴曲来。再看陆萧、章洁果真跳起了舞,林曦看着怪里怪气的,尤其是陆萧,拍子踩得很准,但姿势总是很变形,故意搞笑。正笑着,就见晓宣从床上跳下来,嘴里笑骂道:“别丢人现眼了,弄这种贴面舞出来,看得我都要吐饭了。”一边关掉录音机,换了磁带:“我跳一段好的给你们看看吧。”随着强劲的迪士科舞曲,她走出了潇洒的螃蟹舞步。林曦看得点头,刚才的不悦就忘了。之后又有别人或唱歌、或讲笑话,不冷场的玩转起来。林曦秋荻缩着不动,看戏似的,倒得趣。
  那一班人闹累了,便吵着要吃蛋糕。于是点了蜡烛,陆萧也不许愿,拿了刀便切,众人自取,或站或坐的吃起来。于锦华挤到林曦身边坐下,笑问:“和康美男握手,感觉如何?”林曦一听,险些被噎着:“他也能称之为美男?就他那模样?呵,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真可笑!”
  话音未落,激起一片惊呼。于锦华叫道:“你也太苛刻了吧!咱们学校里,他还算不着一二,再说1米76,也不算矮啊!”肖娴道:“才女就是才女嘛,眼光也独到!”林曦不理他,只冷笑而已。
  吴靓笑道:“原来他是挺好看的,不过今天看看常骐,他就比下去了!”石凡笑道:“原来又看上常骐了,难怪现在不盼着康永来检查了!”吴靓有些不好意思,回击道:“你不也说常骐比康永好看嘛,还说我呢!”又去问秋荻:“你看得清楚,你说常骐是不是比康永好看?”秋荻正听得仔细,不妨战火烧到自己身上了,遂淡淡道:“我看差不多!”晓宣抹了抹嘴:“什么长崎长崎的,还广岛呢!我看那人倒挺顺眼的,不过还是康永耐看,风度又好,哪天我也要去跟他握握手,也算没白来一趟!好歹碰到个帅哥。”旁人有的低头抿嘴暗笑,有的则望着林曦而笑,林曦却面无表情,也不出声,慢慢的吃奶油。
  陆萧不悦,叫道:“我不帅吗?”肖娴笑道:“你当然帅,不过是个帅妮儿,哪有帅哥好呢!”又问秋荻:“你知道上官薇吗?”秋荻略一摇头。肖娴道:“是丙普医的班花,长得可好了。常骐喜欢她的。”
  跳跳听了不以为然:“班花又怎么样,我看过她,也不怎么样,还没咱们林曦好呢。”林曦不能再装聋作哑了,笑回:“我没得罪你吧,你又扯上我做什么?好了好了,你们慢慢聊美男帅哥吧,我要回去了。”陆萧忙拉住她,不依道:“来得最晚,这么早又要走,哪能这样的?再说连个节目也没有,不行不行!”林曦想了想便道:“那好,我就说个笑话吧。说完就走行不行?”众人知道她口才甚好,皆是要听,便道:“先说出来吧。”
  林曦便正色道:“从前有个人爱说笑话,但他说的笑话又不好笑,别人都怕听他说笑话,可他偏又要说笑话,还爱拉着人要人听他说笑话。”刚说到这儿,已有几人绷不住笑起来。章洁笑道:“你慢慢些吧,笑话笑话的,我光听着就要笑!”林曦望她一眼,继续一本正经的往下说:“有一个人很烦他,就对他说:‘我家里有一条狗,一天掉进了粪坑,到现在已经有三年零六个月了,还活得很好。’那个爱说笑话的人就问:‘不可能吧,它吃什么呢?’这人说:‘只是嚼蛆就够了’。”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哄然大笑。偏肖娴之前也讲了两个笑话,因第一个不好笑,所以又说了一个,仍不好笑。林曦说的这个恰是有些影射到她,有人笑过之后,再想想,又要笑。肖娴亦是聪明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又不好自己先认下来,只在心里暗恨。
  林曦说完一拍手:“这下我可走得了?”章洁道:“你是过关了,秋荻怎么办呢?要不也说个笑话?”秋荻笑道:“笑话我是不会的,就唱首歌吧。”说着站起身来,拿本书遮住脸,清唱了一首王杰的《回家》。除林曦外,旁人均未听过她唱歌,今听她声音婉转,字正腔圆,皆感意外。一曲毕,掌声四起。
  跳跳叫道:“真有你的,唱得这么好,怎么早也不显显身手?”秋荻笑而不答。林曦便道:“吃也吃好了,喝也喝好了,节目也完了,昨天熬夜困死了,寿星!放我们回去睡觉吧!”陆萧本还要硬留,秋荻道:“不早了,回去还得洗洗弄弄的。”跳跳也跟着应声:“等考完试要回去时,那样才敢尽兴!”陆萧无法,只得答应。
  这三人各去休息不提。单说肖娴见她们走了,鼻子里哼了一声:“林曦真会假清高,和康永握个手,脸红得赶上猴子屁股了,这会儿又说人家不怎么样,好像谁都配不上她似的。真会来事!”
  石凡道:“她文章写得好,老班又喜欢她,自然眼睛放在头顶上了。我倒觉得秋荻可笑,你看她在台上,冲常骐笑逐颜开的,也不管人家怎么看她,真丢我们班的脸!”章洁道:“不用这么夸张吧,领奖时不笑难道哭啊!”
  肖娴道:“没准她对常骐有意思呢,我一提上官薇,她好像就不自在。”吴靓笑道:“你们别在背后说我老乡的坏话,她可没得罪你们!”肖娴笑道:“这是什么坏话?不过闲聊而已。有时想想她们两个倒是挺配的,都有点傲气。其实也就那么着,没必要这样,谁又比谁强?”
  晓宣听着不舒服,朗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看咱们班象林曦这样的真还挑不出两个来,康永那个人贼头贼脑的,林曦才看不上他呢,倒是他喜欢找林曦的麻烦,这个我最清楚了。”肖娴笑道:“好了好了,你别一个劲儿的捧她了,又有什么用呢?”晓宣扭头发问:“你这什么意思啊?”于锦华忙拉肖娴:“你别林曦林曦的,我们406不讨论她。”晓宣便对陆萧说:“看看几点了,也该散场子了,不然检查起来又要扣分。”陆萧看看表,真是不早了,忙招呼收拾东西。肖娴讨个没趣,又知道晓宣是个能拉下脸来的人,遂不再多说,趁乱走了。
  林曦秋荻吃了午饭,路过宣传橱窗,见围了一圈人,心里好奇,遂也挤上前去看,原来是得奖的征文全部展出了。林曦一心想看看康永究竟写了什么,便对秋荻说:“反正也没事,不如咱们也看看吧。”秋荻亦想看常骐的文章。两人便挤进人群,各看各的起来。
  因功课差不多都结束了,剩下的只是考试,所以一到下午几乎都是自修。林曦翻着语文书,有些心不在焉。没想到康永真的还能写点东西呢,不说别的,只看起头的两句:“这么微笑着,已是黄昏”,清空出世、秀逸天成,很有大家风范,看来自己是低估他了。但转念还是觉得他可恶,总是跟她过不去似的,真是颗眼中钉。文章好也只能说明他有点小才而已,不代表别的,再说自古以来,有才无德者比比皆是,若抬举他一下,只怕也能算其中一个呢,这样一想,林曦倒觉没什么了,遂继续埋头看书。
  一直看到五点半,她觉得饿了,遂约秋荻一起去食堂。秋荻不饿,只买了一份汤,吃得慢慢的,仿佛有心事。林曦只道她累了,也不管她,自顾自的大吃。等饭下去一半,这才问道:“看得怎么样?这一门你我都不是问题,你也不要太累了。虽说上次数学不太理想,但你还比我高呢。女生班里竞争强是一惯的,我们也不必趟混水,考个八十来分也够了。我们是正明公道的成绩,比不得她们,好些是偷来的。”
  秋荻微微一笑:“我对成绩不看重,何况本身也不很喜欢这个专业。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烦似的。”林曦笑道:“黎明前的黑暗!也不只你,烦的人多呢。昨天夜里406又闹,跳跳跑过去劝了半天,说是陆萧和章洁拌嘴,也不知为了什么,陆萧先哭了,之后旁人都哭了,只晓宣一人没哭,陆萧又要跳楼什么的。于锦华之前洗澡时丢了钱,更伤心,吵得我们都没睡好。想着都要回家了,却还不开心,真是叫人无话可说。”秋荻叹道:“我们宿舍里也有人丢东西呢,都是小的。想来也怪,谁也不象是那样的人,但还是丢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曦倒有些吃惊:“有这样的事?我们宿舍倒没有。”说着见秋荻望向大玻璃窗,看了好一会儿。林曦顺着她目光去看,并未看到什么,再收回来,却觉秋荻有些赫然似的。当下便低头将剩下的饭吃完,起身道:“走吧。”
  两人一齐去水池洗好饭盆,放回碗橱,又回到饭桌边拎水瓶,林曦忽觉迎面丙普医的桌位上有一个男生抬头望着她们,见她注意到他,又低了头吃饭。因灯光不亮,林曦看不清楚那人长相,但那人定是在意她俩无疑。林曦原先是面对那个方向坐的,之前吃饭的人就少了,并未看见那人,定是她们吃完后来的,想着心里奇怪,不觉去看秋荻,见她也正朝那边望,随即又转了视线。林曦心里纳闷,又不好问,便故作无事的拎了东西出来。
  语文考完后,就只剩物理和政治两门了。林曦对政治不以为然,只将时间用在物理上。
  这天中午,快上课了,徐春走到陆萧跟前问她要五块钱,说是康永叫的,因为406电源插座上的封纸被戳破了,明显的插头印迹。学校早就明文规定宿舍里不准用电,违者罚款。虽然406无人承认用电,但事实面前谁都无法脱身。除了罚款以外,每人还必须上交一份检查。
  陆萧认为她们之前并不知道插座被封之事,更何况入住前也未做过检查,如今纸破了,谁知道是不是之前就坏的。徐春不听她这话,只叫她交钱就是。陆萧便拿了自己的一份钱,“啪”的往她桌上一放,说别人的钱她不负责,让徐春自己去要。徐春也不是省油的,跳起来,叫道:“这钱不是我要的,有火不要冲我发。你们406的事我来管,居然还怪到我的头上来了!”.晓宣也跳出来,冲她叫道:“我们窗子坏了好几天了,跟你说了三四次,你也不管,一到要钱,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倒要去问问康永,你们生活部就这样办事的!”于锦华也跟着叫屈,吵得教室里一团糟。
  闻静两边都劝,不见效果,眼看要响铃了,形势不好控制,遂拿书用力的拍桌子,大声道:“安静!安静!都坐下来!再这样吵,我就去请周老师了,她来了,大家都挨批评,你们看着办!”如此说了两遍,方好了些。
  独徐春还在大着嗓子:“我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林曦看不下去,走到她面前道:“晚上再说也不迟,你非要吵得纪律部来查才好吗?到时周老师肯定说你不好,有理也没理了!”徐春一听这话,嘀咕两句,坐下来了。
  晚上,朱萍正趴在地上看床下的插座封口,忽听外面有人吵嚷着康永上来了,遂急忙起来,迎到门口去看。不一会儿,果见康永大步流星的过来,直接进了406。朱萍不放心,回头跟旁人打个招呼,也往406去,另有石凡吴靓刘巧文也跟了过去。
  陆萧等正在抱怨,忽见康永进来,一个个都闭了嘴,沉着脸,作与世无争状。康永顿了一下,缓缓道:“那天检查宿舍,发现你们这儿的封纸破了。我跟徐春说了,要罚款,委托她代收。本来早要过来当面说一下,一则要考试,再则封纸都用完了,一时没空做,今天刚弄好一些,所以我上来重新封好,顺便也把罚款的事处理一下。还听说你们的窗子不好,我把工具也带来了,一会儿我来修。”
  陆萧直望着他道:“我们这儿没人用它,不知怎么就坏了。”康永微微一笑:“那纸不厚,或许打扫卫生时碰破了也可能。但交给你们时确实是好的。我们检查时不说每次都看,但一月内至少得看两三次,你们可以问问别的楼长,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当然了,之前我没跟大家提到这个,是我的疏忽,在这里,我先道个歉,但罚款还是必须的,这是学校的规定,不能不执行。你们不知道,先前为了这个电出过大事的,险些连房子都烧了。所以这一块是禁区,碰不得的。”看无人应声,又道:“如果大家手头不方便,我可以替你们先把钱垫上,到时我再问陆舍长要也是一样的。”
  陆萧不觉脸上一红,忙拿了钱包出来:“本来是我们麻烦你了,怎么还好叫你垫钱呢。喏,你拿去吧!”康永接过钱,又递了张罚款收据给她;随后取出一张盖了章印了字的白纸片,抹好胶水,对陆萧说:“请你帮我拿一下。”然后一俯身钻进于锦华床底,陆萧将纸片递进去,他仔细贴好,这方出来。陆萧看他身上沾了不少灰,遂道:“你掸掸吧。”康永笑道:“不碍事,明天要洗的。”又去看窗子,原来是插销的栓子掉了,便从工具箱里找了个新的出来,三下两下就弄好了。
  晓宣一直盘腿坐在床上,到此时不觉也有些不好意思,遂扬声道:“谢谢你了!”陆萧章洁等也连声道谢。康永看到朱萍等,便笑问:“你们有修的东西没?”朱萍正要摇头,吴靓忙道:“林曦的床板断了一根,你最好能修一下。”康永一听,便往407来。
  林曦已要睡了,被子齐胸盖着,披着棉袄倚着床头看书,忽见康永灰扑扑的进来,吓了一跳。吴靓紧跟着:“林曦,你的床不是断了一根木头吗?我叫康部长过来看看。”林曦嘴上不好说,心里暗暗抱怨:这人怎么这么爱管闲事,我的床,你操哪门子心呢。一时间,既不好起来,又不便躺着,甚是发窘。康永便道:“你别动,我先看一下。究竟是哪里断了?”吴靓便指着靠床边下来的地方:“在那儿。”康永弯腰从她床里向上看看,又伸手在那块断板处推了推,正触到林曦的脚。林曦又羞又怒,在上边道:“不必麻烦了,又不会掉下来。”康永站直了,望着她,微微笑道:“这时没什么,等到了夏天,只垫一层席子,这边会硌人的。今天我没带木板,明天我再来。”说着,径自开门出去了。
  林曦本想说吴靓两句,但想着她也是一片好心,遂自己懊恼。偏石凡又问:“你的床什么时候坏了?怎么不早说?”林曦没好气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睡塌了,犯得着天下公告吗?”石凡不悦道:“我是关心你,问问也不行啊?要是早坏了,干嘛不叫人来修?不是我杞人忧天,真掉下来会砸到吴靓的。”林曦气得哼了一声,也不想理她,脱了衣服睡觉。
  次日下午,一下自习,朱萍就拉着林曦回宿舍,说是康永已经找好板子了,等着给她换呢。林曦虽不乐意,但也无法,只得跟着回来,刘巧文也跟着她回来。果然康永等在门外了,胳膊里抱了好几块木板,地上还有个工具箱。
  林曦先上床将被褥都卷起来,然后下来一声不吭。康永端个木凳,站在上面,先将那块断板起了出来,比量一下,重新钉了一块上去。他看看断板,不觉皱了眉头,这木板怎么如此之薄?想想不放心,遂探身又去按其余的木板,靠中间的一块也薄,遂将那块也换了。他再看看床头,那边一排也似不好,遂用力一撑,脚尖在床踏上点了一下,借力坐上了林曦的床。林曦不觉“哎”了一声,康永回头看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微笑,复又继续去忙他的。
  朱萍踮着脚看着,帮着打下手,一会儿递个钉子,一会儿换块木板。正忙着,忽见吴靓和石凡也回来了,均跟康永打招呼。康永稍稍点了头。
  林曦见朱萍也跟着忙,倒有些过意不去,只得上前来。忽见康永一顿,就听朱萍叫起来:“啊?划到手了吗?”康永低了一会儿头:“还好,给我张纸。”吴靓忙扯了一长条卷纸递了上去。康永伸右手来接,林曦瞥见他把纸包住左手食指,紧压了好一会儿,之后又将纸一圈圈的缠起来,继续撬木板。好一会儿,那两块薄木板被取了下来。林曦冷眼看去,见一块边缘薄如刀片,毛刺刺的,上面留了一道已凝固的血痕,心里立时有些不安了,遂开了壁橱,把那个小药盒拿了出来。
  康永钉好木板,翻身下来。朱萍吴靓把工具木板都收拾好了,又打了水,兑了热水,让他洗手。康永原先不肯,林曦道:“我这儿有创口贴,给你贴一张。”康永便慢慢将手上的纸拆下来。众人见那张卷纸红了一半,等到最里面,便有些粘住了,百般抖不下来。康永干脆将手指浸到水里,半晌,终于化开了。
  林曦凑近看看,见伤在指侧,伤口不大,但颇深,遂取了酒精棉球,问:“你自己擦行不行?”康永急忙摇头,叫道:“不行不行,我不敢!我怕疼!”林曦听了,又好笑,又不好笑。旁边吴靓刘巧文倒抿着嘴笑了。林曦只得自己给他擦。康永把头别着,双眼紧闭,好在一声也不出。
  林曦消了毒,再看看伤口里没有木屑之类的,便拿创口贴贴好,又送了三张给他换。康永看她一眼,也不道谢,拎起箱子走了。
  林曦把床铺好,和刘巧文一起回教室。路上,刘巧文笑道:“我看他对你真是好呢,巴巴的给你重弄了个床似的。”林曦好笑:“你这话说得好玩!他怎么给我重弄床了,你看看那些木板,是给人睡得吗?好在我身轻如燕,不然,早就塌了。他们生活部口口声声说得好,‘为学生服务’,就造出这样的床来,直叫人无话可说!”“人家手都划破了,还不是为了给你修床。”刘巧文有些打抱不平。林曦不以为然:“这是他的本职工作嘛,谁让他不小心的,我又没叫木板划他的手。”刘巧文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得闭上嘴。
  晚自修下,林曦跟秋荻说了修床之事,又道:“以后你上来就不用担心了,我试了试,果然结实了。”秋荻笑道:“这下该是‘孟光接了梁鸿案’了!”林曦叹道:“想想是有些不舒服,毕竟他是帮我才受伤的。也罢,我和他的旧帐就不再提了!”
  秋荻笑道:“我早说他那人不错。还有件事告诉你呢,我听王楠说,去年他刚进生活部的时候,好多女生宿舍总是坏东西,不是门就是窗,修了又坏坏了又修,后来他就不肯替女生修东西了,刚好雷达进来,便叫雷达修去,说也奇怪,女生宿舍也就没什么东西会坏了。这次他能亲自上来替你修床,对你不一般呢!”林曦忙道:“他是先去406收钱的,后来吴靓跟他说我的床坏了,他才过来的,又不是巴巴的替我修。”秋荻笑道:“一回事!他不会叫雷达来修?他现在好歹是个部长了,也用不着做这种事,何况你们还算有深仇大恨呢,他何苦这么低三下四的?”林曦想想没支声,秋荻倒越想越好笑,抿着嘴笑了好一会儿。
  周六这天,周瑞芳面色严肃的召开了班会,特别批评了自习课看小说现象,并点了肖娴、徐春、陆萧、跳跳的名,还叫做公开检查。林曦暗暗纳闷,班上看小说的人也不止这几个,怎么单点了她们的名?再说了,大家一贯心照不宣的背着老师做小动作,怎么如今竟有人打小报告了?想到这儿,不觉有些愤懑。
  肖娴读检讨时倒有些戏剧性,开始还声音清朗,到最后了居然哭起来,还掉了两滴眼泪,引得众人面面相觑。徐春陆萧跳跳随后,表情总有些不尴不尬,林曦看着都觉好笑,只得强忍着,再偷眼去望其他同学,亦是暗藏笑意。最后,周瑞芳表扬有的同学认识深刻,而有些同学还未能从中吸取教训,希望日后加强道德修养云云。
  晚饭时,林曦笑道:“今天倒看了一场好戏!”秋荻含笑不语,半晌道:“也是不容易的,眼泪到底不是自来水!”林曦皱眉道:“不知是谁背后捣鬼了,日后还真得小心些呢!”秋荻道:“有人说是闻静。”林曦道:“我看不见得。”秋荻道:“你说会是谁?”林曦摇头:“难说!”秋荻思忖会儿,道:“有个事儿你听说没?她们409也丢东西,恍惚着还丢钱呢。她们有人说是肖……”林曦一惊,半晌没说话,末了道:“若是的话,就麻烦了。”秋荻点头不语。
  林曦先吃完了,看秋荻还有,便先去水池,人多,只得等着。秋荻又吃了两口,觉得咽不下似的,想想不吃了,起身出来。刚到门口,见常骐端着盆子迎面过来,见了她,微微笑了一下,随即垂了眼帘。秋荻看到他便有些发愣,一时反应不过来,等擦肩而过,才想起忘了回个笑容给他。
  因是周末,不必上晚自习,两人便一同回宿舍。林曦想起苏哲信上的一个笑话,说给她听,秋荻勉强笑笑,提不起大兴致。林曦见她懒懒的,便建议她早睡觉,自己进了407。
  正听陆萧在发牢骚:“他奶奶的,我就是挤不出一滴眼泪来,真是气死人!”跳跳叫道:“她不是害我们嘛,装得跟真似的,想想就窝火。”陆萧道:“也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干的,真是够狠的。等弄明白非臭死她不可。”石凡笑道:“你们还说,小心又被人打了小报告去!”青眉道:“别的宿舍我不敢说,我们这儿肯定不会有那样的人。”朱萍跟着连声说是。林曦笑道:“偏是没理的人叫得越凶,谁叫你们上课时间看小说了。呵呵!”跳跳见她还火上浇油,不依道:“今天气死了,你还来这么一下子。真没同情心!”陆萧本也要笑骂两句,忽的想起一事,遂将林曦拉到阳台上,小声道:“昨晚晓宣也不知为什么,好像哭了挺长时间。我也不好劝,你看着办吧!”林曦不觉怔了,半晌点点头。陆萧复又进宿舍去说说笑笑。
  林曦在外站了一会儿,倒有几分为难。如今与晓宣几乎断了来往,若这般冒冒然的去,一则自己不好开口,再则晓宣也没有面子;若不去吧,心里却也放不下。正思忖时,忽听隔壁传来口琴声,细听听,原来吹的是“水中花”,定是于锦华了。听了一段,林曦便抬腿朝406去,先未进门,只站在窗旁听。不多会儿,果被于锦华看见了。她放下口琴,叫道:“进来坐坐嘛。”林曦遂进去了。
  于锦华笑问:“你想听什么?”林曦道:“‘萍聚’好了。”于锦华便拿起口琴,呜呜悠悠的吹起来。林曦略一抬眼,见晓宣坐在对面上铺,把被子当书桌,写着什么。
  一曲毕,于锦华问:“还听什么?”林曦道:“再来一遍吧,我最喜欢这个调子了。好好的,叫人生出许多感慨来。”于锦华笑问:“什么感慨?”林曦微笑道:“可意会不可言传也!”于锦华又问:“听说康永帮你修床划伤了手?”林曦心里“吓”了一声:怎么绕到他身上去了?当下只得点头:“是有这么回事。”于锦华便不再说话,只望着她笑。林曦被她笑得不自在,因大致明白她的用意,倒不好再说什么。于锦华又将“萍聚”吹了一遍。林曦偷眼去看晓宣,见她依旧奋笔疾书,心想算了,日后再说吧,便出来了。
  次日林曦睡个懒觉,洗漱已毕去找秋荻,舍友告之出去了。林曦心里纳闷,她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再想想也无可去之处,必是在图书馆无疑,遂也收拾了,往图书馆去。进得阅览室,四处找找,却没有。林曦心里更奇,愣了一会儿,想想既来之则安之,遂坐下来看书。
  不觉间就到了中午,出了阅览室,林曦去食堂吃了饭,待出来,心里茫茫的,不知往哪里去好。忽的想念起苏哲来,遂急忙出了校门,找街头的公用电话。拨了号,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接。她不死心,一连拨了三次,皆是如此,心里不觉抱怨起来。等往回走,蓦的想起苏哲在信中说过现在是囚徒一个,几乎全封闭的军事管理,星期天出来一下都难,自然不可能在家里了。想到这儿,心里又舒服了,遂回宿舍去。
  吴靓见了林曦,问:“中午时秋荻找你吃饭的,你跑哪儿去了?”林曦便又往410去,见秋荻倚在被子上看物理,遂上前道:“你去哪里了?叫我好找!不想你倒先回来了。”秋荻忙往里挪,林曦脱了鞋,挨着她坐下,伸手拉上帘子。
  秋荻道:“觉得心里烦,所以一早出去走走。一个人想点事,容易明白些。”林曦便道:“最近你是有些不对劲,究竟为什么,说来听听!”秋荻笑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做一回庸人而已,现在好了,也不想再提了。”林曦看她一眼,笑问:“什么方面的庸人?聪明如你也能做庸人,看来这个渊源不浅。”
  秋荻笑而不答,叉开话题道:“你去哪儿找我的?”林曦见她左顾而言它,知道是不愿说了,也不勉强,笑道:“找了一圈,你瞧,腿都细了!”秋荻便道:“是我的罪过,晚上请你吃块大排补补。”林曦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记下了。”说着不觉打了个呵欠,遂要回去。秋荻道:“你不妨就在这儿睡吧,我们这儿人少,安静些。”林曦想想也是,遂脱了衣服睡觉。秋荻又看了一会儿,也觉得困,复也睡下了。
  近晚,两人吃了饭,又手拉手在校园里散步。林曦想起之前遇到的康永,便道:“那家伙也真是可厌,好几天了,还在指头上包创口贴,还明明显显的在我眼前晃,分明是要我心里过不去嘛,真是阴险!”秋荻好笑起来:“你可真会多心!他肯定是没好呢。天这么冷,伤口不容易长;再说了,平时他总得洗脸洗衣服吧,热水冷水浸浸,更慢了。”
  林曦想想也有道理,但心里终是不平,便将于锦华问她的话说出来,秋荻听了便笑,又道:“她们消息灵通的很,学校里凡是有头有脸的男生,她们没有不认识的,微风一样儿的事,她们能弄出电闪雷鸣来。你们407算是好的,406是不用提了,408和我们这里,更是可笑呢,说出的话都叫人无法想,仿佛电影小说似的。”林曦奇道:“那几个看来也蛮文静的,怎么也和长舌妇似的?”秋荻道:“越是这样的越是能说,你不晓得呢!原先我们这里还算好,渐渐的便成了鹦鹉笼子,有时晚上想早点睡都难,尤其是周末和周日,真是苦不堪言!”
  林曦想想好笑:“我那里幸好有青眉在,否则也是一样。说到青眉也是有趣,石凡怕她怕得什么似的,有时我都要可怜她了。”秋荻道:“我不喜欢她,鬼祟祟的。青眉倒是好的。”林曦道:“可不是么,我也最烦她,她最唯恐天下不乱。她也不喜欢我,倒是好事,省得跟她罗嗦!”秋荻笑道:“你若厉害起来,只怕她也怕你。比不得我,有时心里有话,偏到嘴边又说不出来,白想着生气。”林曦亦笑:“你在旁人面前会腼腆,在我面前,却原形毕露,还好意思说呢!”秋荻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我真无话可说了!”
  两人笑谑一番,复又谈起青眉。林曦道:“我看她家境很不好呢。从没见她买过零食,每每晚上只吃馒头;都这个天了,只穿一件毛衣,外面那件棉袄半新不旧的,看着都冷。那天下雪珠子,我找羽绒衣穿,顺手带了件毛衣出来,她又不肯要,说是不冷。怎么可能呢?”秋荻道:“我跟她接触不多,但也能看出她那人心志很高,你借衣给她,她当然不会要。原先在中学时,跟班上同学比起来,我不算好,如今到了这里,才知艰难的人更多。唉!人活着也真是不易。”林曦笑道:“佛曰‘人生即苦’,你我都是前生做了错事,今生才罚为人的,只等还了债,来生就好了!”秋荻笑道:“哪里来了个尼姑说起因果报复了,真是眼睛一眨,母鸡变鸭。”林曦笑道:“你也是不会说话的?这世上可没会说话的人了。”正说着,不觉就到了宿舍楼下。林曦想着物理还没看好,遂别了秋荻,回宿舍用功。
  期终考试结束,校园里一片热火朝天,众学生或购物,或会友,或狂欢,一切作息制度全部作废,有的是归心似箭坐卧不安,有的是如释重负欢天喜地,有的则是分别在即离愁万千。
  林曦在学生会订好火车票,想着得给父母、苏哲等带些礼物才好,遂拉着秋荻四处乱窜,想找些价廉物美的东西,但选来选去皆是不好。秋荻笑道:“现在的城市还有什么区别,这里有的,那儿自然也有。不过图个心意,你看什么好,就买些回去,不拘什么的。”林曦听着有理,遂挑了几样易带的小巧玩意。因看秋荻什么也不买,便问,秋荻道:“我什么也不买倒是最好的礼了。”
  临别前夜,秋荻到林曦处就寝。因明天就要回家,两人均兴奋不已,说话说至半夜才睡。次日起来,却是精神抖擞。两人拎了行李下楼,见送行的汽车已在楼下了,坐了半车的人。林曦秋荻上了车,见晓宣亦在,脸上罩着雾,不似以往模样。秋荻要买份报纸,便下了车。林曦想着应该说点什么才好,却又不知说什么,正思忖间,就见晓宣从前面过来,坐到她身边问:“你去汽车站?还是去火车站?”林曦回了“火车站”,晓宣点点头,半晌没支声,忽又道:“那你路上要小心!”林曦看着她,心里倒是不忍加不舍,便拉住她手道:“你也要小心些。”晓宣勉强浮了个微笑出来。林曦又道:“到时我给你写信。”晓宣又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花生:“在车上吃吧。”说完,回座位去了。
  直到临开车,秋荻方回来,递了一份报纸给林曦。林曦若有所思,只拿在手里。忽见康永从门口上来,点了点人数,冲司机说声“好了”,复又下去。林曦无意识的让目光跟着他,心里在想晓宣的事,就见他顺着车身往后走,待到她的窗前,却停下了,抬起头,眼睛直望着她。林曦跟他对望半晌,忽的回过神来,正要收回目光,就见前座几人皆扭头往这边看,路边也有背行囊的学生驻足观望,当下有些赫然,忙避开视线,跟秋荻说话去了。
  方毅看那几个女生擦窗子的擦窗子、抹地板的抹地板,七手八脚,倒也有模有样,心里不觉好笑,遂往卧室去,见苏哲立在书橱前,拿着毛掸子仔细掸灰,便笑道:“你怎么这样饥不择食!瞧瞧她们的样子,真不知从哪里选来的,你们那个学校不会埋过夜叉吧,风水这样不好!”
  苏哲一边忙手上的活,一边叹道:“这不是没办法嘛,明天曦子就回来了,我这儿一塌糊涂,你能收拾?不请她们请谁?”方毅“呵”的一笑:“那你怎么报答呢?以身相许?”
  苏哲微微一笑,也不搭言,继续掸灰。方毅却暗中警觉起来,就见苏哲慢慢向他这边移动,等到有一个腿距了,忽的一抬左腿,卷着一股风,直踢他的右肩。方毅早有防备,向后利索一闪,笑道:“没够着!”苏哲跟着道:“还有呢!”右手掸子剑一般直戳他的前胸,左手成掌,削他的颈项。方毅见他速度极快,忙出左手擒他的掸子,伸右臂向外一搁。苏哲这两下可实可虚,见他当真了,遂将掸子顺势一送,人跟着上前,左手下沉,变拳划弧击他的右胁,右手并指取他的面门,下面屈膝上顶撞他的小腹,方毅没想到他变化这样快,一时间手忙脚乱,堪堪避开了,已退到墙角,苏哲再起左腿,整个将他罩住,方毅知道躲不开了,干脆立着不动。
  苏哲将腿踢到他的胸骨处,隔着三厘米,顿住,笑问:“这下可够着了?”方毅道:“这儿地方小,你想活动的话,咱们外面去!”苏哲笑道:“今天我没心思,改天吧!”又道:“你至少一个月没练了,十天后咱们再说!”说着,收了身形,又拿过掸子掸灰。方毅看他半晌,忽的笑道:“看来上警校也有好处!”
  不一会儿,就听外面一叠声的叫苏哲,苏哲本想装没听见,无奈越叫越紧,只得出来,懒懒的笑问:“是谁那么想我?”那几个女生哄然一笑,其中一个说:“是萧婷婷!”萧婷婷有些不好意思:“凌青,你别瞎说!刚才你喊得最凶!”凌青便道:“喊得凶又怎么样?我脸又不红!”方毅随后出来,见外面打口仗,遂作壁上观。
  萧婷婷的脸不觉更红了,气道:“我不和你说。”凌青笑道:“你当然不和我说了,苏哲在这儿呢,和他说去!”苏哲却走近凌青笑道:“今天我最想和你说话,咱们换个地方亲近亲近?”一边说,一边伸手做出勾肩膀的动作。凌青不觉窘了,恼道:“没正经样子!”除了萧婷婷,别的女生都笑起来。
  旁边又有一人叫道:“偏心噢!我也干着活的。”苏哲便道:“待会儿请你们吃饭,想吃什么就说,不用替我省钱!”凌青叫道:“我要吃肯德基。”萧婷婷摇头:“不好吃,我想吃饭。”别的女生也各抒己见,说了半天定不下来。
  凌青看方毅在旁不支声,遂笑问:“你吃什么?帅哥!”方毅咧咧嘴:“我什么都吃,美女!”苏哲想了一下,大声道:“那中午简单些,我打电话叫肯德基送上来。晚上咱们出去吃,由你们点行不行?”
  一致通过。
  苏哲打电话叫了外卖,大家胡乱吃完,又继续干活。好在平时有人打理,集尘不多,弄到下午,也就窗明几净了,尤其是厨房,更是一尘不染。
  苏哲四下看看,很是高兴,遂冲众女生做了个揖:“谢谢女菩萨!”凌青“哎哟”一声:“你别来这一套,快带我们吃好吃的去。”苏哲一指壁钟:“还早呢,急什么!”凌青道:“都四点了,出去走走就不早了,再说还得选地方呢。”苏哲摇头道:“哪有这么早找饭吃的,又不是饿死鬼。先玩会儿吧,有没人打牌?唱歌?要不聊聊也行。”萧婷婷道:“那就唱歌吧。”
  苏哲去开了电视,又把卡带拿出来:“你们挑吧,我去去就来。”说着,往卧室走。方毅正躺在床上看书,见他进来,笑问:“想出什么好法子了?”
  苏哲顾不上跟他说话,关了门,急忙打电话。方毅听他声音压得低低的。“你怎么还不来?噢!好!好!”
  挂上电话,苏哲一脸喜气,冲方毅做了个“V”形手势,笑呵呵的出去了。
  没唱两首歌,就听门铃响了,凌青开了门,见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站在门外,正要询问,苏哲从后面赶上来,叫了声妈。
  何燕兰沉着脸,怒气冲冲的说:“你这个小孩!早就跟你说了,今天是你姨妈的生日,怎么现在还在家里玩,一点礼貌也没有。还不快跟我去,你姨妈都要气死了!”
  苏哲立时显出一副后悔不堪的样子来:“糟糕!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真是该死该死!”一边让何燕兰进来,一边笑道:“您别生气,我马上去还不行嘛!”说着一拉凌青,两人进了厨房。
  好一会儿,凌青出来,跟那几个女生低低说了一番,大家虽不乐意,但也没法,只得一起先出去了。
  苏哲关上门,叹了一口气。何燕兰冲他笑道:“瞧你这点子本事,几个女生都搞不定,还要老妈我出马,真是丢我的脸!”苏哲笑道:“还说呢!这本来就怪你!把你儿子我养得这么帅,人家扔的苹果都快把我砸死了!”
  何燕兰一笑,上前仔细端详儿子,见他比先前黑了一些,精神却好,穿着紧身毛衣的身体看起来很结实,遂问:“在里面还适应吗?上次我去看你你为什么不出来?害我担惊受怕的。”苏哲笑道:“你烦这些做什么?放心好了,我是招人厌的样子吗?老师都夸我的,成绩那么好,年级上数一数二呢。”何燕兰道:“学分什么的不重要,你不要太累了才好。你也不必给我打马虎眼,你以为我真是忙得顾不上你了?若是没什么我也不会去了。我消息灵通着呢!我看着你二十年了,你那性子我不知道?”
  苏哲忙打哈哈道:“我们那里的事难说呢,你别听一点儿小消息就不得了,再说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等以后我慢慢跟你说吧。”又回头喊方毅:“哎,出去吃点什么?”
  何燕兰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笑道:“瞧我这眼神,居然没注意,真是老了!你可别笑话我。”方毅忙上前来问好,亦笑道:“这么久没见着苏哲了,阿姨自然想念得紧,今天见了,自然顾不上别的。我看阿姨是越长越年轻了,哪天我也叫我妈去您那儿做做美容,学学化妆,保证回家我爸认不出来。”
  苏哲也笑道:“可不是?你来看过我后,引得门卫紧跟我套近乎,还问‘你姐姐有没男朋友了’,嘿……”何燕兰又好气又好笑,咬牙道:“你们两个小鬼头,尽拣迷魂汤灌我就是了,当我也是十八九岁的。本来打算带你们吃大餐的,这下不给吃了。”苏哲忙叫屈:“说的是真的!不信你去打听。这会儿你又不用密探了。”
  何燕兰道:“行了行了,你还好意思说呢。走吧,不早了,咱们娘仨儿好好的吃一顿去。福昌又来了一个大厨,煲得一手好汤,正好补一补。”苏哲方毅忙穿上外衣,三人一起下楼。
  何燕兰忽的想起少了一人,忙问:“林曦呢,怎么没见着?”苏哲道:“明天才回来呢。”方毅在旁笑道:“不然今天也不必劳阿姨的大驾了。”何燕兰便转脸冲苏哲笑笑,又点点头。
  苏哲却去看方毅,奇道:“你又来打什么报不平?亏你比我更懒呢!”方毅笑问何燕兰:“阿姨听听这话,他也不嫌牙疼?”何燕兰笑道:“你们两个不必狗咬狗,都不是好的。倒是林曦勤快些,讨人疼!”苏哲“咦”了一声:“曦子讨人疼只因为勤快?老妈你叫我怎么说呢?”何燕兰皱眉道:“这下我又变成老妈了,那你姐姐哪儿去了?”方毅在旁不觉大笑,苏哲想想也好笑,何燕兰亦是笑了。
  饭后,苏哲又回来整理信件,方毅见林曦的信厚厚一叠,用一条绷带系着,遂近前来,趁苏哲不在意,“嗖”的抽了一封,刚拿出信瓤,却被苏哲又抢回去:“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方毅道:“你紧张什么?我不过看看罢了,又不拿出去发表。妹妹的文章我最喜欢的。”
  苏哲笑道:“这话说得没道理!这是私人信件,如何成了文章?你若想看信,自己写也就是了,何必偷我的?”方毅气极反笑:“我是贼呢!狗嘴不吐象牙。”苏哲道:“你非要做出这种样子来,又不承认,两个月不见,我还真该刮目相看了!”方毅道:“你得了吧,当我不知道你呢,方才你妈说什么了?你安生过?”苏哲笑道:“好了好了,别互相攻击了。老实说,上大学真跟以前不一样了,那时大家都单纯,现在想想真是桃花源记,再找不着了。”
  方毅叹道:“你还好些,也就是学校里的那些事,我还有家里的,想着闷死了。”“怎么?”苏哲疑道:“你爸下了?”方毅道:“那样倒好了,偏是升了。”苏哲奇道:“那又为什么?青云直上不好么?”
  方毅拧了一下眉,没说下去。苏哲想一想又道:“现在官场也是黑的很,我妈每年不知送多少呢,总是喂不饱;而且互相倾轧起来也厉害,都是一帮一帮的,要么好一片要么倒一片,要是入错了帮,也麻烦……”再看方毅闷闷的,忙转话题问道:“你妈还好吧?”方毅勉强笑笑:“还不是那样。有时看着真烦,还不如你这样好呢,一个人轻松自在,眼睛看不见就算了。”“呵,”苏哲不觉一声苦笑:“我这样好?冷灶冷锅的,一点人气也没有。哪天死在这儿也没人晓得,你真会做司马牛之叹!”
  两人皆沉默。
  半晌,方毅打起精神问道:“你那会儿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得不清不楚的,你信里也不细说,叫我也悬了不少的心。”苏哲皱起眉,闷声道:“这事怎么说呢,想想就要怒发冲冠!唉,你看我是什么样的人?至少也算得上光明磊落吧,却背上那个炭篓子,那几天我都要气疯了!罢了,不谈这个了,再说下去心情就坏了;哪天我想说了,再细细告诉你。明天曦子就回来了,该是开心才对。”方毅道:“妹妹真偏心,给你写那么多信……”苏哲笑道:“我写得也多嘛,她还有一封没回我呢。”
  方毅道:“不知这半年下来,妹妹会怎样了?当初她走时觉得日子长着呢,不想现在又回来了。人家说日月如梭,一点儿也不假,但没经历前又不知道。”苏哲道:“可不是!开始那一阵子真不习惯,要不是看得紧,我早溜着去看她了。她也说学校管得严,功课又多,苦不堪言似的,渐渐才好了,还说交了好朋友,我心里才放下些。”方毅笑问:“是叫晓宣吧?”苏哲先点头后又摇头:“应该是秋荻。”
  方毅看已经九点多了,遂起身要走。苏哲留道:“不如在这儿歇吧,明天咱们一起去车站。我还有话说呢。”方毅想想也好,便打个电话回家。
  苏哲又去看洗澡水好了没,见都妥了,便拿出洗换衣服要去洗澡。
  忽听电话响了,方毅坐在旁边却不接,苏哲正要过去,见方毅冲他摇手:“我知道是谁,你现在也不会想见,就当没回来吧!”苏哲有些奇怪,问是谁。方毅笑道:“你猜不出来?真叫我没话说了!”苏哲见他这样,便猜出是谁了,遂问:“你们什么时候联系上的?”方毅笑道:“她找不着你,自然就找我了,有什么奇怪的?”苏哲点头道:“真是的,今天我也没精神陪她闹了,最好这两天她都当我没回来。”方毅笑道:“最多也就安生这两天,不出三五日,她定是登门拜访的。”顿一下,又笑起来:“我看水姑娘对你心意不浅,真是好福气呀!”苏哲道:“你这话说得没意思。她对你不好么?她对谁不好呢?”方毅道:“你不要拉我,我旁观者清!”苏哲一笑:“好一个旁观者清……”
  两人洗完澡,坐着喝茶。苏哲偏脸问:“杜雷多会儿才能回来?你有没听他说什么?”方毅摇头:“不清楚。他本来就不爱说话,更何况是他的家事,小杨那些人更不敢说什么。不过我听听零碎的,只怕这次真有问题。那天送他走,看他脸色不好,我也不好多说,若是你在只怕还好些。”
  苏哲不觉跺了一下脚:“说来说去就是一个钱字,他那样对他们,他们还不知足。一个爹娘生出两样的儿子来,真是可恨!”方毅道:“上次出了点事,本来他们就刚起步,资金上紧得很,我凑了些过去,杜雷还不肯收,好说歹说才拿了,不出半月就还了来。那七八个人,吃饭时只两盆菜,都是青菜白菜的,一点油水也没有,我看不过去请他们到外面吃,杜雷死活拦着不许,我倒不好办。他走后,那杨松健也是领他的话当圣旨,小媳妇似的的过日子。看着又好气好笑!”
  苏哲正色道:“他们有他们的难处,你哪想得到。杜雷就怕树大招风,自然能隐就隐,若在乎那些面子上的事,他也不会到如今的地步。不管怎么说,他倒是难得的汉子,这些年我也没服过谁,就是他了。你看他现在落泊,不出两三年,必定气象一新,这会儿不过是个小坎儿罢了。”方毅笑道:“你又会相面了,真是半年不见,当刮目相看。”
  苏哲道:“这倒不是什么相面,你看他带的那些人,都是什么出身?却能在他面前服服帖帖,令行即止,一般人能做到?他让杨松健守着,杨松健就稳如泰山。小杨那个人,忠厚有余,精明不足,但有他的话在,谁敢说个不字。再说圈里圈外的,谁不认他的名头,能到这份儿,容易吗?好在他是没野心的,不然哪,也是一号人物。那样我们倒要远着了。”方毅点头:“当初你和他交往我确实不放心,咱们这样的,不好和他们走得太近,免得日后有牵连。后来看他这样的人,别的话就不用说了。老实说,我也佩服他得很!”
  苏哲低头想了一会儿,道:“这样吧,本来我也想去看看他们,但马上曦子我又离不开,你若有空,就先带些东西过去,就说是我的,杨松健不敢不收。等哪天闲了,我再带些过去。若杜雷不回来过年,至少得让他那些弟兄们过个年吧。在学校里我也没处用钱,还剩不少,你先拿去。”
  方毅笑道:“不知道你是阔少爷,倒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多的我没有,备点年货还是不难的,你的你自己用吧,何况妹妹又回来了。”苏哲道:“曦子哪肯用钱,她一来,我的钱更没处用了。”方毅又笑:“你又把妹妹藏着不让见人,看你守她一辈子吧。”苏哲道:“这是什么话?我想他们还是有些牵着扯着的,曦子接触了倒不好,先不和她说。”
  方毅听听在理,半晌又笑:“出去半年,没准妹妹碰上了什么才子美男,回来说给你听,你别醋死了!”苏哲笑道:“这不可能,她说她们那儿的男生都很丑。”方毅笑接道:“但是很温柔!”苏哲道:“曦子不会那么容易喜欢上人的……”方毅倒感叹:“真不知妹妹变成什么样了,都半年了!昨天我想着都不敢相信,又想从前的事,笑死人!”苏哲笑:“不就是明天了。”
  次日,苏哲一早醒了,急忙起来,看方毅还在睡,便催他快起,自己赶紧洗漱。方毅看看表,见不过七点,又倒下去睡。苏哲喊了两遍喊不动,干脆去掀被子。方毅抱怨道:“没见过你这样的无事忙,现在曦子还没出来呢,跑到火车站做什么?”苏哲急道:“你不涮牙了?不洗脸了?不吃饭了?路上还要时间呢,万一曦子早到了怎么办?还有行李,她一个人怎么弄得动呢?快点快点!”方毅无奈,只得一边叹气,一边穿衣。
  林曦随着熙熙嚷嚷的人流出了车站,迎面灿烂的冬阳刺得她睁不开眼,正觑着眼分辨方向,就觉眼前人影一闪,一双有力的手按住她的肩头:“可回来了!”林曦不用看就知道是苏哲,当下把背包一松,双手环住他腰,把头抵住他前胸,心里又想哭又要笑。
  半晌,林曦松开苏哲,见方毅侧面站在,嘴角一抹微笑,看着她不语。她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胳膊,抬眼冲他笑。方毅笑道:“妹妹更美丽了……”林曦有些不好意思,忙往他身后看:“KK呢?没一起来?”方毅道:“明天见吧。”又道:“走吧,你爸爸在那边等着呢。”苏哲早将背包等拎在手上,一手扶着林曦手臂:“这里人太多,挤得站不住,我们让他在外面等了。”林曦想着父亲就在眼前,一片惊喜,便急忙向前走。方毅一边在前面拨开人,一边回头喊:“慢点慢点,仔细碰到。”
  林蔚天正来回踱步,冷不丁见女儿到了面前,赶忙一把抓住,上下一番打量,口里连声说:“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曦勾住父亲的胳膊,一边急问:“妈呢?”林蔚天道:“在家里烧好吃的给你,都是你最喜欢的,红烧小排、白斩鸡、西米羹,还有海蜇头。”林曦一听,急忙咂起嘴来,又望着苏哲笑,苏哲也做出垂涎欲滴的样子。
  饭后,略坐了一会儿,方毅便硬拉着苏哲出来了。苏哲老大不乐意,一出来就发脾气:“你干什么你?你要走你就走,你拉我干什么?我还没和曦子说完呢!”方毅摇头叹道:“你这个人怎么那么没眼色?你就顾着你和妹妹说话,你也不看看林叔叔的脸。人家半年没见女儿了,不想吗?想和女儿说两句话,偏你在眼前杠着,你再说下去,他明天铁定不让妹妹出门!你还和我吵呢!”
  苏哲呆了一会儿,不满道:“那他晚上不也能说嘛,我又不会一直赖到晚上的。”方毅笑道:“偏你也承认自己是赖着的!什么话明天再说就迟了?那会儿尽你说的,你非要今天赶什么?再说,坐那么长时间的车子,妹妹也累的,你也让她歇歇,不然明天没精神,你又急了。”苏哲想想也对,倒又高兴了:“也是也是,反正一时也不会走,日子长着呢!”顿一下,又叹道:“这我们去哪儿好呢,明天还早,真叫人提不起精神来。”方毅道:“不是有现成的地方?去看看杨松健吧,顺便打听一下杜雷的消息。”
  从杨松健处出来,方毅道:“咱们得快点,我爹八成又急了。”苏哲道:“那你就去吧,别明天又压着你东跑西跑的,不如今天听话些。”方毅想想也是,径自去了。
  苏哲转了一圈,拎了一大包东西回来。正到楼下,却见凌青从门洞里走出,一见他,大笑道:“正是巧死人了,我才要走,你又回来了。”苏哲忙问:“找我什么事?”凌青笑道:“你问得真好玩,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你?呵,怎么买这么多好吃的,不介意我沾点光吧。”说着也不等他应话,伸手就来接。苏哲只得递给她,一边往楼上走:“你们昨天玩得好吧?”
  凌青笑道:“你还好意思问?我们那几个在一起能好得了?”苏哲道:“你们女孩子就是心眼小。幸好我没去,不然又得做和事佬。”凌青笑道:“你去就不一样了,萧婷婷们忙着冲你献殷勤,我就可以不跟她们罗嗦了。”苏哲哼着笑了一声,不接话。
  进了家,凌青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钞票放在桌上:“没用完的。”苏哲看了看,皱眉道:“随便就用掉了,还拿来干什么?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凌青笑道:“那就别说了。你早点歇吧,我走了。”苏哲以为她还会待一会儿,不想她来了便走,倒有些奇怪。
  凌青转脸冲他笑:“你明天请客吗?要不要我来帮忙?我烧菜可是一流的。”苏哲忙道:“不敢劳你大驾,我们胡乱吃吃就行了。”凌青一笑,待出了门,又回身把住门框,笑意盎然的望着他:“这样说吧:我喜欢周润发,也喜欢你,但我并不指望着嫁给周润发,所以你尽可以放心的跟我说话。”
  苏哲被她看出心思,跟着一笑,但听了这番话,心里却也轻松了,遂笑道:“我不过一个大大的俗人,承蒙错爱,惶恐狠了!”凌青依旧笑得灿烂:“我最大的好处是有自知之明,而你却是无自知之明,那个萧婷婷和你一样,也是没有的,你小心些吧!唉!可惜我没长出好模样来,不然,宁愿做回余安安了!”苏哲听着奇怪,正要问,那凌青却施施然走了。
  苏哲将零食摊开,拣了几样林曦最爱的,另装个小包藏好。再看钟不过七点,便开了电视有一眼没一眼的看。
  忽听电话响了,随手接起来,却是信水的声音,乐得什么似的大叫着:“好呀,回来了也不告诉我,我马上过来。”苏哲猛的想起方毅的话来,后悔不及,再听她已挂了,只得也放下电话,懊恼了一会儿,忽又想着有人陪说话了,不觉又有些高兴。
  信水一进门,便将鞋子甩得东一只西一只,看一眼苏哲,立时大喊起来:“天哪!你的头发怎么这么丑?短得都竖起来了,跟刺猬似的!”苏哲笑道:“这样比较凉快!”信水上去就是一拳:“你这人真没意思,写两封信给你你都不肯出来,害我丢面子!你说怎么受罚吧!”苏哲好笑:“这话不通,出不出来是我的事,你丢什么面子?”信水气道:“我说我男朋友是超级美男子,都打了赌了,你不来,害我丢人,还说不是你的事。”苏哲笑道:“得得,我哪敢做你的男朋友,我高攀不起,你饶了我吧!”信水咬着牙笑:“给脸不要脸!”苏哲回:“这个脸不要也罢。你今天一个张三,明天一个李四,我何苦做垫脚的。”信水一听倒发愣,后道:“我跟他们玩玩呗,谁当真呢!我只对你好!”苏哲立时往沙发上一缩,做出害怕的样子来。信水看着又是笑又是咬牙,半晌嗔道:“你这个人……”
  苏哲看她一个劲儿的吃东西,一会儿就吃空了好几个袋子,遂叫:“你少吃点吧,明天曦子要来的!”信水听了笑:“噢,心肝宝贝回来了!怎么样,林丫头有没长好些?”苏哲先是皱眉,复又笑道:“曦子还要怎么长,已经够好看了。倒是你,要不要去我妈那儿一趟?我帮你打折。”信水便道:“不说了不说了,瞧你这样子。当初不是你说她长得丑?现在当成宝贝倒不许人说了!”苏哲一立眉:“我什么时候……”“好了好了,贵人贵人,”信水冲他做个揖,“我们出去逛逛吧,我好久没去舞厅了。”苏哲一听也有些心痒,遂一同出来。
  林曦跟林蔚天拉家常拉到九点,心想可不能再耗下去了,遂站起来,跟秦怡说:“晚上可能也不回来吃了,不要多煮饭。”林蔚天不悦道:“中午吃一顿就行了,晚上早点回来,你们能弄出什么吃的来?小心生病。”
  林曦也不跟他多辩,笑着跑出来,到了巷口,果见苏哲立在那棵槐树下等着,看她来了,立时满面笑容的往前迎:“叫我好等!夜里睡得好不好?”林曦笑盈盈的:“那还用说?你什么时候来的?”苏哲道:“还好吧。”顿一下又道:“你家若装个电话就好了,那就方便了。”林曦道:“装那个做什么?好贵呢,每月还有月租费,不合算!”苏哲道:“也有好处嘛,昨天夜里我真想跟你说话,却只能憋着,你看,脸都青了!”
  林曦好笑,忽见他身旁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宝蓝色,十分威武,当下近前细看,又用手上下摸:“你什么时候换车了?”“我妈送我的新年礼物!怎么样?”林曦笑道:“当然好。但你又没什么时间骑,白放半年,那时就不好了。再说骑摩托总是不安全,还是自行车好。”苏哲道:“那个慢死了,又不好带人。我骑这个,能带你到处玩,比坐车好多了。”说着,从车上拿起头盔,戴到林曦头上,又扶她上车坐好,一溜烟儿往家里去。
  方毅正等得心焦,见他俩来了,舒了一口气,冲苏哲道:“还以为你鬼打墙了。这么久也不来!”林曦笑道:“说话这么惊天动地,到底是重点大学的高材生。”方毅道:“你倒又替他打报不平,不知我是替你担着心呢!”苏哲道:“你省省吧,少装守护天使!”三人正互相打趣,就听门铃震天响起来。方毅皱眉道:“再不会是别人!”说着去开门。
  叶信水挽着陆远,规规矩矩的站着。方毅看她脸上一眼,绷不住倒笑了:“你这样子,真叫人受不了!”信水不理他,独望着林曦笑问:“小美女,有没带个帅哥回来?”林曦便走到陆远跟前,上下打量一番,故作惊诧:“呵!怎么还是你?”
  信水不觉也笑了:“这小丫头……”陆远生性腼腆,虽都是熟识,但一时仍说不上话。方毅拉他坐下:“你别立在中间当炮灰,先歇着,待会儿全指望你的。”
  林曦看不见春雪,问方毅。方毅回了句“家里有事”,林曦不乐,半嗔道:“都这么久没见了,也不想我。”方毅笑道:“真是走不开,改天见吧!”
  苏哲将吃食端出来,林曦不饿,不要吃;信水没吃早饭,便毫不客气的大嚼,一边还歪着嘴冲苏哲笑。苏哲只作没看见,挨着林曦说话。信水没趣,只得跟方毅斗嘴。
  陆远烧的中饭,大家吃得啧啧赞赏。还没吃完,门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原来是苏哲的校友,男男女女,共有七八个,把屋里挤得满满的。
  苏哲本是爱热闹的人,但这次与林曦分开太久,总觉有话说不完,见来了这么多电灯泡,心里真是厌烦,却又没办法,应付了一会儿,便悄悄拉着林曦进了卧室,将门一关,拿了两个靠枕,两人坐在地板上继续说话。
  没多长时间,就有人在外面喊苏哲,还有人过来敲门。苏哲林曦相视而笑,一声也不出。闹了一会儿,林曦听没了声音,便笑:“刚才敲门的肯定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女生,若不是你穿得多一点,早被她的眼睛烤个窟窿了。”苏哲瞅她一眼,“损我干什么呢?”林曦捂着嘴笑:“这是损嘛?难怪人说胸大无脑,你真是如此呢。”
  苏哲气极反笑,歪着头看她。林曦忽觉得把话说过了,倒有些发窘。苏哲看她脸上起了一层粉,越发显得肤若凝脂,吹弹得破,当下忍不住在她腮上拧了一下,“才出去半年,就这么野了!”林曦道:“我们都是女生嘛,说话不防人。”苏哲笑而不语。
  “老是我说,你也说说你的情形给我听听。你们学校里有什么好玩的?”林曦一脸好奇。苏哲打个唉声,“我们那儿有什么好玩的,90%以上都是男生,到处臭哄哄的,天天还不让出门。门卫比特种警犬还机灵,我一次翻墙被看见了,写了三大张检讨。有次集合去晚了,罚跑操场十五圈。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选这个倒霉学校!”
  林曦“哈”的笑出来,“亏你还说呢,也不晓得鬼抓着谁的手写的?叔叔的气不知什么时候能消,你倒还抱怨!”苏哲一皱眉,“他不管我,我也犯不着理他。反正一辈子是自己过。”林曦忙叉开:“人的心思不好说。譬如我们选了别的学校,还是会有不顺心的事,那时还是会懊恼。和现在不一样吗?其实许多时候烦恼是自己寻来的,少提醒自己反而好了。”又笑道:“我又想起一个好玩的事,有一天,我在宿舍里……”
  忽听门外脚步声临近,林曦忙闭了嘴,竖起耳朵听动静。来人似乎也在门外听,一会儿,又用手拍门,“喂喂,苏哲!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还有另一人在外催促,林曦有些坐不住,望向苏哲,苏哲笑着冲她轻轻摇头。两人屏息不动,那两人又站了一会儿,只得走了。
  近晚,方毅送走那一大帮,站在客厅里大叫:“出来吧,给你们自由!”又抱怨道:“没见过这样做主人的,好歹应个景儿。就这样把我挡在前面做箭牌,他倒高乐得很!也做得出来?”信水笑道:“你上贼船又不是第一天,干嘛逼良为娼似的哭诉血泪,听得我鼻子怪酸的!”方毅咬牙道:“好,好,原来该你留守尽心意的,是我没眼色坏了你的事。”信水看他恼了,忙笑:“哎呦哎呦,奴婢说错话了,公子恕罪则个!”
  林曦正出来,闻言笑道:“好大的排场,在演哪一出那一折?”信水道:“林妹妹是雅人,知道诗呀曲呀,可惜我们俗人一个,什么也不晓得。信口胡说说,登不上大台面演出演折!”林曦听她口气不善,便不往下接,又看屋里一片狼籍,遂动手收拾。
  苏哲四下一看,叫道:“简直是鬼子进村,早知道昨天还不打扫呢。”方毅道:“再请来不就成了,有什么难的!”苏哲知他心里不痛快,干脆不理他,也跟着林曦理东西。
  陆远在旁看着,倒觉不安,遂道:“中午没吃好,晚上我做拿手的给你们吃。”又冲信水说:“我们一起买菜去。”信水想想无趣,点头和他出去了。
  林曦看方毅脸上僵僵的,坐着不动,忙使眼色给苏哲。苏哲只得陪笑上前:“兄弟!受苦了!改天我也这么万死不辞!”方毅正想臭他,扭头见林曦紧看着自己,一脸担忧,不觉又笑了,叹道:“我没那什么好命!”林曦笑道:“方毅最好了!当然命也最好!”方毅“呵”了一声:“还是苏哲最好,要不怎么就跟他说话,别的人理也不理!”苏哲笑道:“原来为这个,我还当是替我招待客人累的呢!白操了心!好了,我的话收回。”方毅道:“你看看‘图穷匕首现’,下次还想我怎么着?”话说着苏哲,脸却冲着林曦。林曦道:“他一贯是心口不一,你还不清楚?对了,你们在外面做什么?”
  方毅笑道:“什么玩的都想出来了,要不能这么乱?也有好笑的事,信水把那帮男生唬得跟傻子似的,那两个女生的脸跟笳子一样紫,你没看见真可惜!”又转头冲苏哲笑,“估计下次是不会来打扫卫生了!”
  林曦从洗手间端出脸盆来收集茶水,问什么打扫卫生?方毅笑而不答。林曦猜到大半,便不再追问。苏哲却道:“还说呢,早知道自己弄了,如今都知道我住这儿,以后还有饥荒打。”
  林曦笑道:“这算好的了。阿弥陀佛你们不在我们学校,否则还不知怎样呢。我们那儿稍微平头正脸的,背后被人嚼死了。更可笑有男生班的那些女生,个个以护草使者自居,那幅模样真是丹青难画。”方毅忙道:“得得,别把我扯上,他是白马王子,我可上不得台面。”苏哲脸冲林曦笑:“听听,瞧他这酸劲儿!”
  三人边说边笑,一会儿也就收拾好了。方毅看看钟,疑道:“怎么还不来?不会跑了吧!”话音末落,就听信水的声音在门外了。
  陆远存心露手艺,林林种种买了两大包,他自去厨房收拾。这边信水伸手问苏哲要钱。苏哲问也不问,抽出二张大钞往她手上一放,看她不缩回去,便又压了一张。信水笑嘻嘻把钞票卷进裤兜。方毅道:“好爽的秋风啊!”信水瞥他一眼,“当心风大闪舌头!”
  不消一小时,陆远便烧了满满一桌的菜,煎炒溜煸、焖拌炖炸,色色齐全。林曦瞪大眼睛,啧啧称赞。信水也吃惊,“手艺大涨嘛!”陆远微微一笑,“你尝尝那个鸡翅包。”信水遂挟了一个,林曦等也不为人后,纷纷拿起筷子来。不消一会儿,整盘十个通通报销。
  林曦急着问怎么做的,陆远笑笑:“也没什么,不过把鸡翅里的肉和骨头掏出来,再把鸡肉、猪肉、笋、虾仁剁碎了塞进去,芡汁封口,七成油炸熟,撒些椒盐。”林曦吸了一口气,没敢再问下去。
  方毅拎出一瓶红葡萄酒,笑道:“你们真有口福,真正的极品。”信水撇嘴道:“也不知转了几道手了!”方毅冷眼看着她,“许你不吃就是!”
  苏哲拿开瓶器拔出木塞,往大大的高脚玻璃杯里倒了一点,手掌托着杯底暖一会儿,再把杯子举至眼前细看,跟着手腕子轻轻一摇,那一弯暗红悠悠的荡起来,散出若有若无的香气。
  林曦凑近直吸鼻子,一边肯求道:“给我也喝一点吧!”方毅忙叫道:“你别害人了!上次喝成那样,叔叔险些扭断我们的脖子。你还是弄点果汁比较好。”林曦嗔道:“那你带酒来?”再看苏哲已呷了一口,便顾不得方毅,紧问:“怎么样怎么样?”苏哲连连点头:“真不错!”转念又忙改口“马马虎虎!不如你上次喝的好!”
  林曦知道是骗她,心里生气,便坐到桌边夹菜吃,谁也不理。
  信水趁方毅不在意,操起酒瓶就给自己倒了一满杯,咕咚喝了一大口,咧嘴嚷道:“什么烂东西,涩死了!还有别的喝的没?”方毅摇头:“暴殓天物!”苏哲另去拿了几样过来,信水选了香槟,陆远喝红茶。
  林曦看有一瓶白色的,悬浮着小颗粒,便要尝鲜。方毅帮她温热,拧开给她,又叮嘱“这个也要少喝些,也会醉人的。”林曦小抿一口,滑嫩清爽,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很合口味,遂把之前的不快丢了,痛饮起来。
  饭后林曦吵着要打牌,于是摆好了场子。还没打两圈,她又睡眼朦胧。苏哲便道:“去睡一会儿,待会儿送你回去。”方毅看着不放心,“马上送妹妹回去吧,别到时她睡着了醒不了,那才要命呢!”信水正打得起劲,连声催林曦去睡。
  林曦昏头昏脑的晃进苏哲卧室,倒头便睡。苏哲不放心,趁洗牌的空儿进来看看,见她什么也不盖,蜷成一团,当下又好气又好笑,忙帮她把牛仔裤脱掉,又脱去一件厚毛衣,抖开被子将她盖好。
  方毅看天已黑定,遂丢下牌:“不玩了,我要走了。”苏哲跟着起来,喊林曦,却怎么也喊不醒。方毅也进来摇了一阵,仍是不理会,便埋怨苏哲:“我说让她少喝些,你非由着她,米酒是没什么度数,后劲却不小,你看看,又要象上次那样了。”信水听着好笑,问“上次怎么样?”方毅苏哲皆不理她。
  苏哲隔窗见外面树枝乱摇,知道起风了,气温肯定更低,遂道:“那就让曦子住一夜,我跟林叔说去。”方毅瞪大眼睛看着他,叫道:“别拉上我!”苏哲不说话,转身出了门。
  林蔚天正等得心焦,听苏哲来如此一说,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好容易回过神来,立眉道:“你们这些小孩,真是可恨!可恨!”
  秦怡在旁听了一会儿,上前拉林蔚天坐下:“你女儿的脾气你不清楚?连我们说话她都听两句丢三句的,更何况别人。再说了,小朋友们难得聚一次高兴高兴,也没什么,又不是天天喝得醉熏熏的,那样就不成体统了。”又转头问苏哲,“还有谁在?”苏哲忙把方毅等名字报了一遍。秦怡沉吟一下,对林蔚天说:“要不你就去看看吧,能回来就回来,实在不行,就住一夜也没什么!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
  林蔚天也顾不得气了,拎起自行车下楼。苏哲本想说自己骑车带他,想想还是没敢说。一路上可苦了苏哲,骑又没法骑,推又没法推,只得象螃蟹似的,两条腿架在摩托上划来划去。
  进了家,苏哲居然看见春雪也到了,不觉冲方毅一笑。方毅没空给他好脸色,急忙去迎林蔚天:“妹妹没喝什么,一点米酒。叔叔别着急!只怕是妹妹这两天路上累了,所以禁不起。”
  林蔚天也不说话,三步两步跨进房里,见林曦盖得严严的睡得正香,伸手在她脸上摸一下,温温的,也不潮热;就近闻闻,也不酒气逼人,当下心里放了一半,再看床边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转头正要发问。方毅使眼色给苏哲示意一起出去,春雪上前道:“我帮曦子收拾的,穿衣服睡,起来会着凉。”林蔚天一思忖,倒觉得为难,如此再穿起来,再用车带回去,要是林曦还不醒,外面风又大……春雪又说:“我们都不走的,我和曦子一起睡,之前都说好的。”
  信水看苏哲出来,笑笑的望着:“狗血喷头了吧!”苏哲当没听见,来回踱步,有些不安。信水扬扬眉:“宝贝只是宝贝出来的!”又喊陆远:“咱们走!”苏哲急道:“你就在乎这一会儿,好歹撑撑面子。”信水瞥他一眼,径直往门口去。
  方毅笑道:“你还留她?你看她混太妹的样子,林叔叔敢把曦子留下才怪!”信水闻言气结,走回来立在方毅面前横眉立目,正待刻薄两句,就见林蔚天和春雪从房里出来了。
  林蔚天直看着苏哲,半晌道:“明天早点把曦子送回家!”说完,转身就走。路过方毅,又道:“下不为例。”
  苏哲看他骑车走远,这才松下一口气,冲信水道:“要走就早走吧,我还真没那么多被子留你!”信水往沙发上一坐,摆出“不走了”的架势。方毅看着陆远笑,陆远只得跟春雪搭讪:“你怎么不早点来?”春雪微微嘟起嘴,望向方毅不出声。
  苏哲百般放心不下,生怕林曦掀了被子着凉。林蔚天那张脸已经很难看,若再出点小差错,那更不得了。于是睡一睡,醒一醒,起来去看一看。方毅被他闹得不得安生,气道:“你别折腾了。要不搬过去睡!真会折磨人!”苏哲微微一笑,也不理他,依旧我行我素。方毅恼了,将被子蒙着头一卷,四肢一伸,把长沙发塞得满满的。苏哲再回来,看他这样倒好笑,遂另抱了一床被子,上下裹紧,缩进小沙发里。
  林曦一觉醒来,迷糊了半天想不起自己在哪儿,定了好一会儿的神,才认出是苏哲的房间,她还觉得奇怪,因肌肠漉漉,一时也来不及细想,披衣起来,便往厨房摸去。
  碗橱里没剩下什么吃的,陆远手艺太好,能吃的都被吃得差不多;再说苏哲一贯大手大脚,对于剩菜剩饭通常只有一个字——倒。
  林曦只得又去开冰箱,寒气扑面,不觉得就发起抖来。好在看见了牛奶,林曦如获至宝的拿出,刚一转身,忽见门口有人蹑蹑的进来,吓得她一惊,那人猜到似的,轻声道:“别怕,是我!”
  苏哲拉着林曦进了卧室,先将她用被子包好,回身去衣橱里拎出一个塑料袋:“我就知道你会饿。那米酒有那么好喝?一股怪味儿!”
  “我从穷乡僻壤回来,自然什么都是好的。”
  苏哲倒好笑:“苏州也是穷乡僻壤?你的眼光还真不低。”“那是什么苏州?顶多是咱们的江宁;再说对于穷人而言,天堂和地狱本没有区别!”林曦半真半假的笑着。苏哲心里一动,忙问:“怎么?生活费不够?”林曦看他只披一件睡袍,忙道:“快上来捂着,不然受凉了。”
  苏哲坐上床,把吃食递给林曦,将双手放在嘴边呵气,一边拿眼睛四下找遥控器:“得把温度再调些,真冻死人!”林曦拦道:“你把被子拉高裹紧就好了,跟个娇气包似的。”苏哲“嘿”了一声,将手往她脸上一触:“你看看,都要冻僵了。”林曦被冰得低呼起来,苏哲忙拉她嘘道:“别叫别叫,方毅他们在睡觉呢。”林曦疑道:“方毅也在?还有谁?”苏哲便将林蔚天来过之事说了一遍。林曦倒有些不好意思:“带累他们也跟着不自在,明天真不知说什么好?”苏哲笑:“他们睡得跟死猪似的,有什么带累?我可困死了!”说着,接连打了两个呵欠。
  林曦正待问,苏哲忽又起身端了一瓶热水进来:“牛奶是冰的,别喝,不然闹肚子。”复又倚到床头,呵欠不断。林曦看着好笑,一边吃,一边歪头打量他。一会儿见他头直点,不象是逗她,遂道:“你躺下来睡吧,干什么了,成这个样子!”
  苏哲还想再说点什么,无奈头重眼涩,实在熬不住,顺势滑下来,沉沉睡了。
  林曦继续大嚼,不时侧身看苏哲醒没醒,食物碎屑不着痕的往下掉,开始她没觉察,后来一块核桃肉直砸下去,还滚两滚,直滚到他脖子下。林曦看他居然还不醒,遂强忍着笑去捡,触手之处,竟有别的细末,再仔细一看,脸上其他地方也有,也不知什么时候掉的,再听他呼吸均匀,气息平稳,竟睡熟了,心里便又纳闷又可笑,忙放下手上的食物,拿纸巾替他拂拭。
  正忙着,就听有人轻轻咳嗽一声,抬眼一看,却是方毅笑笑的探身站在门口。林曦拍拍胸口:“你干什么?吓我一跳!”方毅笑着进来,坐到床边:“你还问我?我正要问你呢!你在干什么?”林曦听出他有调侃的意思,遂不理他,问:“他怎么了?这么困?从前他挺能熬夜的,这两天是不是累了?”
  方毅笑而不语,半晌问:“睡得好吗?头不疼吧?”林曦摇头:“也没什么,KK也来了?惊动你们真不好意思!”方毅笑道:“这倒是小事。大事是几个月不见,你只记得和苏哲说悄悄话,把我们撇在一边当外人,这才叫人不好意思!”
  林曦听这一说,倒有些赫然,忙道:“这是什么话?不过一个时机先后。他是急性子,所以先跟他说说。这两天一会儿也不得闲,要不然大伙儿坐在一处说,有什么悄悄不悄悄的。”
  方毅笑道:“还不是悄悄?一个下午藏起来说话,不知道的,还不知你们怎么回事呢!”林曦道:“这能怨我?那女孩的眼睛跟刀子似的,再待下去,不千疮百孔才怪。”方毅想想也觉好笑。
  林曦也不想睡了,便道:“你先出去,我等会儿和你说话去。”方毅知道她要起来,遂掩上门去了。林曦将被子掖好,又轻轻给苏哲擦净脸,这才踮着脚尖出来。
  方毅已在洗漱,林曦看钟五点多了,便淘米准备做粥。方毅问什么样的,林曦开冰箱看看,拿了一截香肠出来:“就吃它吧!”又要去掐香芹。方毅本要嫌油腻,转念没说,低唤道:“你来洗脸吧,我去弄。”
  春雪一觉睡到七点,本想再赖一会儿床,忽想起不是在自己家中,又惦着方毅,忙起身出来。听着厨房里叽叽咕咕有人说话,便过去张一张,却是林曦和方毅一个切葱一个搅鸡蛋,忙得热气腾腾。林曦一侧脸先看见她,笑道:“你看看,我做了一个蛋饼了。快来吃!”
  春雪指指嘴,为难道:“还没刷牙,怎么吃?”方毅放下刀过来,笑着拉她:“那还不去?我倒热水给你。”春雪见他不似以往,心里纳闷,也不及细想,乐呼呼的随他去了。
  苏哲匆忙喝过粥,抓过外套,叫着林曦快走。方毅知道他是怕去晚了不好交差,心里好笑,遂和春雪也跟着出来。到路口,苏哲去推车,方毅冲林曦道:“这两天我有些事,没空再出来了,等年前我们再见吧。”林曦笑着点头,又和春雪说闲话,忽见方毅两眼直看着自己身后,轻轻吸着气,又凝重又厌烦的样子,正待回头,就听身后一个女声叫着:“苏哲,你给我站住!”
  苏哲看着萧婷婷从斜里奔过来,满面怨恨,称得原本不算难看的脸一片煞气。正纳闷,就见她一把拽着自己的车头,红着眼睛,嘶着声音:“你别走,你给我说清楚!”苏哲顿一下,微笑:“你要我说什么?”萧婷婷看他静如止水,不觉悲上心头,于是眼泪滚滚,大发悲声。
  林曦等虽觉意外,但一念过后,也不觉奇怪。那边两人僵着,这三人遂也站着不动。
  萧婷婷哭了一会儿,把脸一抹,扬起头盯着苏哲:“你和我好,还要再和别人好?昨天我忍了,今天你还……你没有良心!”苏哲看着她,眼神一变再变,冷漠、无奈、疲倦、悲悯,最后成了不羁,他牵起嘴角,脸上浮起一个笑又不笑的神情:“我和你好?好什么?有什么可好?”声音悠长而懒散。
  萧婷婷被激怒了:“你别不承认,当着新欢,不敢认旧爱?我可不是软柿子,尽着你捏!”苏哲轻轻“呵”了一声,垂头紧了紧车把。萧婷婷见状忙加了力:“不和我说清楚今天你就别想走,你不给我里子,也别想我给你面子。”苏哲笑起来:“我这人从不在乎什么面子里子,你给不给是你的事,在我,一文不值!”
  萧婷婷气得脸发青,叫道:“你果然翻脸不认人,她们说得没错!我还真是瞎了眼,白认你了!”苏哲冷笑一声:“这不对了,你今天总算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早点迷途知返吧!”萧婷婷见他没一点儿愧疚之意,反而大咧咧的没事人儿似的,心里越发抹不平,禁不住又淌下泪来:“那你为什么又要惹我?从前你对我好干什么?”苏哲淡然道:“我对谁都一样!你说我对你好我也不能不让你说,但事实上我对谁都一样!大家同学一场,也就那么回事,为什么你非要分出个好不好来?”
  萧婷婷听他一下子撇得清清的,当下叫道:“班上谁不知道咱俩好?连学校里也没人不知道吧!你现在说对谁都一样?怎么不见你帮别人打水买饭?怎么不见你……,好好好,你现在怎么说都行了,反正你也有一张嘴。”又回头瞪着林曦:“你看看吧!他就这样一个人!你别得意,你将来还不知怎么样呢,他一样会不声不响的甩了你,你……”话未说完,就见苏哲长眉一立,厉声喝道:“够了!”
  萧婷婷只觉耳畔打了一个炸雷,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哲拿眼睛直望着她,面带冰霜,声如冷雨:“萧婷婷,你认为我对你好也好,不好也好,那都是过去的事!从今天开始,你是你,我是我,你怎么去说去想都随你,我概不过问,但你不要再来麻烦我,否则别怪我到时给你难看!”萧婷婷张了张嘴,正待哭诉,又听苏哲冷冰冰的哼道:“我那次不过看你病后可怜,顺手帮你买份饭,不想你就顺台阶上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样到处做宣传的?我只是不在乎担虚名,想着渐渐你能明白我对你是怎么回事,谁知道你还真把自己想象成真了!我没提醒过你吗?你自己晕头了!其实你也该照照镜子!替我打过水买过饭的女孩子还不知有多少呢,我倒要为你打水买饭?你哪点值得我做?你还以我女朋友的身份自居,你想干什么?难不成还想着我非你不娶了?你去打听打听,喜欢我苏哲的女孩子有多少!就算许我三妻四妾,只怕十辈子也轮不到你,你还好意思来质问我呢,我都为你抬不起头来,你仔细想想去吧!”
  萧婷婷忽觉得手臂一震,电打着一般酥麻,手不自觉的便从车头上滑下。苏哲冷笑一声,扬长而去。萧婷婷呆了似的,动也不能动,耳边一阵阵嗡嗡作响,仿佛一千只蜜蜂绕着她作环球飞行。也不知站了多久,她觉得脸上生疼,四肢冰冷,双脚木木的,连身体也支撑不了,慢慢的挪到树边靠着,想着苏哲的话,哭都哭不出来,只干噎了两声,心里有个声音颤颤的说:“错了……错了……”
  待进了房间,苏哲放下心来,笑着呼了一口气,坐到临窗的书桌前,回脸冲林曦道:“可不能再有下次了!”林曦微微一笑,没出声。苏哲又找些闲话说,林曦淡淡的,不似在外面模样。苏哲也不往心里去,随手翻桌上的书。
  林曦本想算了,这样的事见得多了,吵吵闹闹的,也不能全怪他;但今天他那番话,真叫身为女孩的她过不去,虽然她也不喜欢那个萧,蝎蝎螯螯的,没一点自知之明;真是应了鲁迅的那句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苏哲不过长得好一些,又有什么呢?
  苏哲看她发呆,便笑问:“想什么?”林曦摇头。苏哲又问两句别的,林曦仍是不说话。苏哲收了笑,看着她慢慢道:“你在怪我!”
  林曦看他沉了脸似的,不觉亦恼起来,遂冷笑道:“我可不敢自作多情!”苏哲眉毛一跳,张嘴想说什么,生生又咽了回去。林曦看他脸越拉越长,心里的火气也更旺,遂也拉下脸来。两人对坐着各自生气,听得见呼吸的声音。
  好一会儿,苏哲缓了缓,低声道:“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你也值得跟我怄气?”林曦听他语音涩涩的,心上便软了,但口中依旧不饶道:“哪个是相干的?不过多认识几天罢了,又算什么?”苏哲一愣,随即冷笑道:“是啊,‘不过多认识几天,又算什么’?是我自作多情了!”林曦一下子又气起来:“不敢!我担不起!谁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女孩子喜欢苏哲呢!我算什么?不过是你随口的妹妹,‘将来还不知怎么样呢’?”苏哲的脸忽的白了,急问:“什么叫‘随口的妹妹’?我对你怎么样你不清楚?我对你那么好都成了假的了?才出去半年,你就这么没心没肺?”林曦先觉把话说过了,也有些后悔,后听他说自己没心没肺,一下没了悔意,反而更气,便回:“你才没心没肺?你就想着你对我好,我对你不好吗?我要是对别人也这么好,别人还不是会对我好!天下就你对我好?好玩呢!别当我不知道,人家怪你了,你又来怪我!我成你们的出气筒了!”苏哲听她七绕八绕的,一时也想不明白,只记着她说如果她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她好,当下脸气得发青,恨声道:“那你就去对别人好吧!别理我就是了!”说着一起身,带得椅子“咣啷咣啷”的前后直晃。林曦吃惊,正要说话,就见他从自己身旁掠过,卷着一阵风出了房间。
  等秦怡叫吃饭,见只出来林曦一人,奇道:“小哲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不是说好吃饭的?”林蔚天本来就有意见,这下更做实了,皱眉道:“这小孩,真没礼貌!不说一声就走,害我们多煮了饭吃不掉。”林曦气呼呼的:“吃不完喂野猫!饿死他才好!”秦怡林蔚天闻言皆惊诧,一齐望向她。林曦话一出口,后悔不及,忙掩饰道:“我饿死了,要多吃些!”
  苏哲正等得不耐烦,忽听楼梯口传来高跟鞋的声音,遂起来晃悠悠的摇到门口,倚住门框笑又不笑的望着来人。何燕兰知道他等久了,有些歉然,也有些心疼,忙问:“吃了没有?没办法,叫那帮人缠住就拖不开身。”苏哲摇头:“中午也没吃,就等您老人家一起给我解决呢!”何燕兰“啧”的一声皱眉:“你这孩子不知道爱惜自己!又叫我操心!没钱了怎么不早说?”说着,打开皮包,取出一叠钞票来:“你先用着,明天我叫人给你折子上多存些。”苏哲也不接,望了好一会儿说:“钱有呢。只是不想一个人吃饭!”
  何燕兰不禁怔了,手捏着钱停在半空收不回来。苏哲又笑了,上前替她把钱收好,又拢住她的肩:“走吧,你的宝贝儿子快饿死了!你不想大黑发人送小黑发人吧!”何燕兰又好气又好笑,点着他的脸骂道:“胡说八道!再说这胡话我撕你的嘴!”
  母子俩有说有笑的下楼。至大厅,便有管事的过来找何燕兰,何燕兰本想不理,苏哲看那人神情颇急,便忙松开何燕兰的胳膊,自己往沙发边去,拣了一本杂志,随手翻看。
  因时间已晚,店里已近打烊,没什么客人,那几个美容小姐皆无事可做,便聚在一起说闲话。今见苏哲一人看书,遂一起围上来问候。苏哲见有认识的,也有眼熟的,还有没见过的,若在平时,他倒喜欢说笑嬉闹,但今天心绪不宁,因而面上淡淡的,目光疏离。那些人都是玻璃心肝,玲珑剔透的,一见他这个样子,也就识趣的去了。待何燕兰过来,见他一人静静的坐着,捏着杂志边,眼睛看着不动,那几个女孩子偷偷的轮番打量他。何燕兰心里奇怪,但知道他性子左,不能直接问,遂笑着拉他:“你看看吃什么好?西餐怎么样?”
  苏哲摇头:“怪冷的,不如回家去吃。”何燕兰笑道:“我又不会烧东西,只会煮面条。你吃不吃?”苏哲笑:“面条就面条,我那儿还有不少配头,有汤有水的,想着就好吃。”何燕兰好笑:“你们父子俩还真像,就喜欢在家里弄东西吃。有什么好?弄得到处油油的,口味又不好!”苏哲道:“那可不一定。曦子家里……”何燕兰听他说了半句不说了,忙问。苏哲勉强接道:“她家里的饭就不比外面的差。”何燕兰看出端倪,故意问:“那你怎么不在那儿吃,林曦不是回来了?”苏哲咽了咽口水,半晌道:“也不能老在人家吃,人家不说,我也不好意思。”何燕兰笑道:“林曦怎么又成了‘人家’了,你们好得一个人似的。她多会儿嫌你吃了她家的饭?这几年了,现在你倒不好意思了?”苏哲堵得说不出话来,肚子又饿,心里又烦躁,想起林曦为着外人处处抵着他,不觉又委屈:“她人大心大,总有嫌我的一天,我何苦不知眼色,不如早点识趣才好。”何燕兰笑道:“好好的她为什么嫌你?总是你有不好的地方,自己还不知道,倒怪人家嫌你!”苏哲心底里抱怨林曦,但又不想抱怨给旁人听,因而辩又辩不了,只得低头不语。何燕兰看他这样,倒好笑,知道不出三天两人便会好,遂也不往心里去,笑道:“今天我也乏了,偏香婆又回老家;不然的话,倒可以让她做给咱娘俩吃。这样吧,算你孝顺妈,咱们去吃广东菜好不好,一样有汤有水的。”苏哲想想只得点头,两人一起出门叫车。
  次日,林曦直睡到近中才起来,想起昨天之事,大觉无趣。那萧婷婷真是八杆子打不着的生人,自己倒要替她出头,况且她还那样讥讽自己,真是年纪大了糊涂了!难怪苏哲生气。但转念一想:他就那样气冲冲的去了?到现在也没个说法?从前天大的事也不过一笑了之,转眼就好了,如今就变得这样不耐烦?啊!还叫我对别人好去!叫我别理他了!哼!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理他!
  虽是又生起气来,林曦还是提不起大精神。因要回老家过年,林蔚天秦怡出去办年货未回来,林曦看会儿电视,自己煮面条吃,正想着干点什么才好,忽听门铃响,忙过去开门,却是邻居,递一叠卡片给她:“刚才送信的来,我顺手带上来。”林曦忙道谢收下。一张张看过去,皆是小孩子的笔迹,不觉感慨:现在的小孩子啊,真厉害呀!都懂得拍马屁了!
  最后的居然是一封信,是写她的,笔迹挺熟悉,地址是高邮。林曦心上一跳:这么快!忙小心的沿边撕开,取出信瓤。
  “曦子:
  还没出发我已经在写信了。我不想为了写信而写信,今天我收拾东西,偶然之间看到我过生日时你送我的那张卡片,于是一股温馨流入心田,同时又有一种惆怅。怎么说呢,以前你我的那(份)亲切感已日渐减少,增多的只是我对你的崇敬。也许你会觉得这个词用得过份(分)了一点,但我却似有那样一种感觉,其实章洁、于锦华等也发现了我这一点。有时我觉得你是一个完美的人。真的,在我出生的十七年中,你是我所遇到的最突出的一个女孩子,可以说你很完美。我时常对别人说这样一句话:‘我这一生最荣幸的就是交了林曦这样一个朋友。’
  曦子,真的好想你,好想念你那苗条的身材,美丽的脸蛋,还有你那温柔的声音,你想我吗?好喜欢在夜晚,我们在阳台上吹着凉风,听钢琴曲,那种感觉真好!好喜欢下雨天我们去十字路口那个虽简单却干净、朴实的小面店吃物美价廉的面条;好喜欢和你坐在那幽静的公园里的大石头上等到天黑也不想‘回家’;好喜欢下雨天我们漫步在大街上,你那温柔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上……你还记得从前吗?
  好了,以前的事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有时想想太不公平了!有时把别人当作好朋友,可是别人并没有把你当成好朋友;有时你把另一些人当作一般的朋友,可是她们却把你当作好朋友,所以,现在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无所谓好坏之分,只不过是人为的而已。(我没有抱怨的意思!)
  希望你收到此信后立即给我回信,好吗?谢谢!
  想说的话实在太多、太多……
  宣
  加祝新年快乐!”
  林曦一气看完,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呆坐半晌,提笔想写回信,但只写了一个“见信好”便再写不下去,好似废了武功的人丹田空空一般,她的脑袋也空空如也。
  秦怡等回来,见林曦抱个热水袋在阳台上晒太阳,喊她吃饭也不理。林蔚天气道:“都是那小子闹的,也不知怎么得罪咱们曦子了。”秦怡白他一眼:“就你们林家的人都是好的?你惯得还有样子了?还说别人?”因多买了礼物,林蔚天知道她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忙叉开道:“好了好了,不管她,咱们先吃。忙了半天,累坏你了!”
  晚上十点,方毅刚到门口,正准备拿钥匙,就见门已开了。他母亲田园扶着门微笑:“听脚步就知道是你回来了。”方毅皱眉道:“你怎么还不睡?爸呢?还没回来?”田园将拖鞋递给他:“他还要晚一些。换洗的衣服放好了,你先去洗澡,饿的话我热东西给你吃。”方毅也不说话,脱了外衣,径自往浴室去。田园看他没影儿了,这才从冰箱里端出一盒速冻汤包,往蒸锅里加进滚水,将汤包依次放好,开大火,看好时间;去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五度,再回来热汤,等水沸了加进嫩嫩的小青菜和水豆腐。
  方毅擦着头发出来,见桌上热气腾腾的一碟包子一碗汤,不觉得就饿了。他坐下来喝一口汤,热度刚刚好,便一气灌下半碗。田园对面看着,一脸笑意,忽想到一事:“对了,苏哲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找你,从一早到晚上,可能有什么事!”方毅一听,忙放下筷子,起身打电话,那边却无人接,连打两次皆是如此,遂过来问:“他没说什么事?”田园摇头。方毅有些躁似的:“那你怎么也不问问?”田园看着他,慢慢道:“就是你,也没时间跟我说话呀!”方毅一顿,继续埋头吃东西,等吃完了,夸道:“妈做的青菜豆腐汤简直天下一绝。”田园笑着想说话,却见他已往洗漱间去。
  方毅漱好口,又去打电话,仍是没人接,他站着想了一会儿,回头问田园:“刚才的汤包还有了?”田园回还有三盒,方毅便道:“都拿给我!”一边去穿衣服。田园不放心:“这么晚了,又去哪儿?”方毅道:“我有点儿事,一会儿就回来。”田园微微皱起眉,但还是将冰箱里的汤包取出包好。方毅伸手接过,看田园担忧的样子,遂道:“你早点睡,别等我们了!”
  林曦听父母在房里嘀嘀咕咕,知道必是有不痛快的事,想着又要回去过年,心里更烦。遂坐在电视前呆呆的看,免得上床睡不着更难熬。忽听门铃响起来,她想到苏哲,忙跳起来冲过去开门,却是方毅气喘喘的站着。
  方毅一见她,倒似舒了一口气似的,笑问:“你怎么还没睡?”林曦倒好笑:“你不也没睡?”方毅想想也好笑:“我还以为……对了,这个给你。”林曦接过来,疑道:“你巴巴送这个来?”
  里面林蔚天听见声音问是谁,一边出来看。方毅忙进来问好,秦怡也出来了,方毅又打招呼。秦怡含笑点头,看林曦手里不知拿着什么,猜到是他带来的,又看两人有话要说的样子,遂道:“让曦子陪你坐坐吧,我们还有点事……”方毅赶忙说:“叔叔阿姨请随意。”秦怡便使眼色和林蔚天一起进房了。
  林曦泡了一杯茶来,笑道:“将就些了,比不得你家的好茶。”方毅微一拧眉:“妹妹这话说得……我真惭愧了,我哪里没做好妹妹不妨直说,这样生分起来我可受不了。”林曦忙道:“说着玩的,你当什么真!”心下也纳闷,怎么半年不见,彼此都隔了些似的,便是自己,也得了疑心病一般,难不成真是长大了?
  方毅看她若有所思,遂问:“今天没和他在一起?”林曦本想装糊涂,但不自觉的还是点点头。方毅便道:“他打电话找我,偏我出去了。回来再打给他,又没人,我还以为你这儿有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原来不过是你们闹个别扭。”林曦听他说最后一句时带着笑意,倒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有什么别扭的。他朋友多,也不可能整天和我玩,难道我还跟着他不成?”
  方毅笑而不语,只低头喝茶。林曦知道他在偷笑,心里倒没意思,遂端过水瓶来,“喜欢喝就多喝点。”说着又加了满满一杯。方毅本想忍着装没事,但憋不住还是笑出来:“我不过笑笑,你就这样惩罚我?我刚吃饱的,你非要撑死我才消气!”林曦听他点明,倒也笑了:“许你不喝就是了,谁叫你尽着灌水。”方毅笑:“到时你又说我嫌你的茶了,做人真是难呢!”林曦抿嘴而笑,忽看他头发上亮晶晶的,忙近前细看,原来结了一层细冰凌。方毅忙道:“不碍事,刚洗的,回去吹吹风就好了。”林曦忙拿一条新毛巾给他,“掸一掸,头上着凉容易感冒。”方毅依言做了,果然抖下不少细冰屑来。
  林曦想着苏哲,担心,又怕方毅笑她,遂忍着不问。方毅看她皱着眉,掩不住的忧心重重,便安慰道:“肯定在哪个朋友家玩,我才忘了多联系几处。一会儿回去我就打电话,叫他早回家就是了。你别着急。”
  林曦忙看钟,催他快走,一边又说:“我才不管他呢。”方毅好笑,又叮嘱吃汤包时要小心,免得烫嘴。林曦点头,方毅还要跟秦怡林蔚天告辞,林曦忙说自己代他说,一边紧送他出来,等看他拐过路口那棵大槐树,这方回来。秦怡也出来了,正把汤包往冰箱里放,回脸道:“下次叫他们要来早来,这么晚了,万一出点事,咱们担不起。”林曦赶忙应声,一边装出要睡觉的样子,生怕她再多问。秦怡心里好笑,不再理她。
  等上了床,林蔚天问:“方毅送的是什么?这么晚了还跑过来?”秦怡笑道:“送什么都是幌子,八成是和苏哲相关,你看着,明天非来不可。”林蔚天皱眉道:“这三个小孩搞什么鬼?”秦怡笑着想说什么,复又没说,倒叹了一口气。林蔚天知道她为他家的事心里不快活,遂不敢再多问,熄灯睡下。
  苏哲正睡得迷糊,忽听电话铃响起来,忙拿被子蒙了头,忍了一会儿,听那铃仍是不依不饶的叫,一声紧似一声的在耳边炸,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里仿佛有一个大棍子在搅。他受不过,伸手拉过话筒,正待大骂,就听方毅的声音传来,“你昨天急吼吼的找我,今天怎么又不接电话?”苏哲只觉天昏地暗,想不起事来,定了半天神,才恍惚着“啊”了一声。方毅听他喉咙嘶哑,知道喝了酒的,遂也不多说,挂了电话直接下楼。
  拿钥匙一开门,酒气便扑面而来,方毅忙直奔阳台开窗,再进洗手间,见抽水马桶里吐得一塌糊涂,遂赶紧冲水,又举着清新剂到处喷;等气味散了,这才去冰箱里取了一块冰,拿毛巾包着,进苏哲卧室。
  苏哲放下电话便再也睡不着,头痛欲裂,口干如焚,他挣扎着摸进厨房喝了水,又跌跌撞撞的挪回来,再也动不了。待听见外面有动静,猜是方毅到了,心里大慰,勉强撑着枕头,竖起头来。
  方毅看一地的乱衣服,倒没有呕吐的痕迹,遂笑道:“还是你爱干净,若是我,只怕就地解决了,再也爬不到厕所去。”苏哲知道在糗他,想说话又说不出,只得喘气。方毅又道:“这样倒好,‘我见犹怜,何况曦子’,我去接她来,她不给你炖鸡汤才怪!”
  苏哲心里一阵翻腾,接着干呕连连。方毅看他不比以往,遂闭了嘴,近前将冰块敷到他脸上,又沏了一杯浓茶,架着他喝下去,再拿两个靠枕支在他脑后;回身将地上的衣服拾起,一骨脑儿堆在墙角;再回头看苏哲似乎缓了些,眼神儿有些聚了,便坐到床尾,侧着头望他。
  两人对望良久,苏哲涩着声音问:“怎-么?”方毅看着他,不说话。苏哲没力气再说,只得也望着他。半晌,方毅倒忽的笑了,苏哲看他这样,不知怎的,也牵着嘴角要笑。方毅叹道:“真服了你们了!”说完,起身往外走,“你想吃什么?我会下方便面,还会打荷包蛋。不要客气,随便点!”
  苏哲吃了半碗面,心里舒服多了,但坚决不喝那汤,逼着方毅另做别的来,方毅甩手不干。正闹着,就听转钥匙开门的声音,方毅一拊掌,做无声大笑状。
  林曦想着苏哲那么晚不回家,连方毅也找不到,再想他那天神情可怖,不知会不会骑摩托出去,万一摔了,那可怎么得了;再者会不会是萧婷婷出了什么事,他忙着收场去了?左思右想,一夜没睡好。早上起来,想着过来看看,转念又想万一没什么事不是很没面子?便又劝着自己忍忍;再想若是没事,只怕他还会过来,不如在家里等;等了两个小时,仍不见人影儿,便又害怕起来,莫非真是出了事,否则怎么还不过来?
  秦怡看她里里外外转圈,便说:“你没事坐下来帮我绕毛线,转来转去的,看得我头昏!”林曦只得坐下来,绕了一会儿,觉得心里紊紊的如塞了一团麻,遂起来说:“我要寄信去,再四下走走,你们别等我吃饭。”
  林曦忙忙的跑到苏哲楼下,先去看摩托车,见好好的停着,心上便松一松;再上楼,见四下没动静,心上又松一松。待开门进来,觉得气味有些怪,她吸吸鼻子,一时辨不出来,便开口叫“哲哥哲哥”,听卧室里有人闷声笑,推门一看,见是方毅一脸笑意的迎面坐着,苏哲半倚着床头,又想笑又笑不出的样子。
  林曦心里一转弯,立时把脚一跺,恨声道:“你们两个联手算计我,好!好!算你们厉害!”说着掉头就走。方毅忙起身拉她,一下没拉住,林曦风似的就出了门。方毅忙追出去,这边苏哲也扶着墙要起来。
  方毅一直追到楼下,无奈林曦一径急走,理也不理,听也不听。因已有人出出进进,方毅不好拉着扯着,直到出了楼道,这才一把抓住她,“我算计你什么?我犯得着和他一起算计你?我对你比亲妹妹也不差什么了,你倒这样想我!我白操了心,倒得了这个好!你不去就不去,到时他摔断脖子你别哭就行!”
  林曦看他脸色铁青,额上静脉根根可见,倒又心虚了,呆了一会儿,轻轻拉他袖子说:“算我说错了好不好?”方毅看她一眼,咬着牙不说话,半晌拉起她手又折回来。
  苏哲披了一件大衣,好容易移到门口,见那两人又回来,便停下歇气。林曦看他袜子都没穿,一半光脚踩在水泥地上,忙上前要扶他进去。苏哲不敢借她使力,又怕自己站不稳摔跤,遂抓着门框一动不动。林曦扶着扶不动,遂抬脸询问。见他眼里满是红丝,脸白得吓人,下巴不知在哪儿撞了,肿了一块,嘴唇焦了一层皮,呼吸里含着酒气;再看他里面只穿着长内衣,也不知是冷还是别的原因,全身上下不停的抖。林曦没看过他这样子,不觉吓得叫起来,又想哭,忙咬着嘴唇忍着。
  方毅上来将苏哲手臂架到自己肩上,半扶半拖的将他弄到床上,恨声道:“你就老实待在这儿不好?非要做出这个死样子吓她!”又冲林曦说:“他死不了,弄碗鸡汤给他,马上活蹦乱跳。”再看看他俩,一跺脚,“一辈子看不见才好!”转身出去,“砰”的把大门甩上。
  林曦帮苏哲盖好被子,见他还是抖个不停,忙开空调,又倒热水,又翻箱倒柜的另找被子。苏哲哑着喉咙叫她别忙,她也不听。等苏哲脸上回了一点血色,林曦的心便定了一定。去厨房里看看,还好有些材料,她便点火煮汤。
  苏哲看着那满满一大碗土豆香菇火腿红肠鸡蛋汤,只觉肚子咕咕直叫,恨不得一口全吃下去才好。林曦看他还能吃东西,便把心大半放下来了。等他快吃完了,这又想起方毅,不觉懊悔:“方毅生气了!这下怎么办好呢?”苏哲便停了筷子,不满道:“我也生气呢,你怎么不急?”林曦“嘿”的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我还没说我生气呢!你倒会先下嘴为强!”苏哲说不出话,再看她板着脸,回想她刚才眼泪汪汪,遂服软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错,到时我给他赔礼道歉去,行不?”
  林曦看他仍是精神不济,倒不忍再说他,催他吃完快睡。苏哲本是铁打的人,先前那样不过是内忧外患,两下夹击所致。如今气也顺了忧也散了,酒也吐了肚也饱了身上也暖和了,倒觉得浑身轻松,便吵着要起来。林曦哪肯答应,非逼着睡觉。苏哲无法,只得躺下。
  林曦拿一本书背靠着床边看,苏哲偏脸直看着她,林曦先没觉得,后来发现了,便问:“你看什么?我脸上开花了?”苏哲笑问:“我若真死了你会怎么样?”林曦瞥他一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苏哲收了笑,“我是说真的。昨天夜里我真觉得离死不远了,心都要跳出来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眼前雾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没被车子撞死真好运……”林曦觉得心上一紧,不觉抓住他的手,“我也一夜没睡好……”苏哲把她手贴到脸上,“哪天曦子都不信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林曦一震,鼻子便酸起来。苏哲听她又吸鼻子,倒笑了:“我好着呢,估计活90岁没问题,到时先给你送葬,免得你要哭我,哭得我又不想死,还要活过来,又吓死别人。”林曦也笑了:“阎王又不是你家亲戚!随你要死就死,要活就活。”苏哲便埋头大笑,最后不觉打了一个呵欠。林曦忙用手盖住他眼睛:“睡吧,都跟兔子一样了,好象重投了胎似的。”苏哲也觉得有倦意,遂合上眼。
  林曦看一会儿书也觉得乏,遂出来蜷在沙发上打瞌睡。忽听电话响了,忙扑上去抓起,听是一个男声,问苏哲在不在,林曦忙说睡了,又问什么事,那边停了一下,问她是谁。林曦报了名字,那人“喔”了一声,口气便恭敬起来:“那请林小姐转告少爷,钱已在帐上了。”林曦便知是他妈那边的人,点头应下。放下电话,想着人家叫他少爷,不觉又好笑。
  被这一扰,林曦倒又不想睡了,想起他房里堆着衣服,便蹑蹑的进去,拣干净的理齐叠好,因看牛仔裤上蹭脏了,遂用水泡上。看看时间,倒可以去菜场买些剩菜,晚上也好有东西吃,便带上门出来。
  苏哲一觉睡到下午四点,睁眼不见林曦,忙从床上跑下来找。林曦正专心看电视,看他慌慌张张的进来,吓了一跳,“怎么了?”苏哲看见她便舒了一口气,“我以为你走了呢?”林曦便笑:“那你就这样找到我家去?”苏哲倒不好意思,忙回去穿了家常衣服过来。
  林曦看他在身上乱闻,很是好笑,便问:“比喝时如何?是否还酒香四溢?”苏哲瞅她一眼,不乐道:“还说呢!”一边去烧洗澡水。林曦咯咯的笑弯了腰。
  等苏哲洗好出来,见桌上已摆好两菜一汤――辣椒肉片,土豆丝,外加紫菜鸡蛋汤。苏哲一吸鼻子,赞了声“好香”,伸手抓了就吃。林曦忙打他的手,一边递饭给他,正待说话,就见苏哲往门口去,一边说:“你偷看什么?真是为老不尊!”
  先前林曦炒菜怕油烟,便关了空调,打开大门串风。何燕兰上来见她在,遂不进来,只看他俩怎样,不料被苏哲瞥见了,当下笑道:“什么偷看?我刚到正要进来。看我撕你的油嘴!张牙舞爪的,平时还不知怎么欺负曦子呢!”,又望着林曦笑,“有委屈只管告诉我,我掀他的皮给你出气!”
  苏哲便冲林曦做鬼脸。林曦抿嘴一笑,问:“阿姨吃了没?”何燕兰摇头,“让我尝尝你的手艺有没进步?”林曦忙递筷子给她。何燕兰每样搛了一点,细细一品,只肉片略老了些,别的都还算可口,遂笑着冲林曦竖起两个拇指。苏哲另乘了饭来,三人坐下吃饭。
  饭后,何燕兰叫苏哲洗碗,拉着林曦问上学情况,林曦一一说了。何燕兰细看她,倒觉出落得更好了,心里高兴,便说:“你哲哥的牛脾气有时我都应付不了,好在有你,我也不烦心了。他看起来是对什么都无所谓,但若认了真,一条道跑到黑。前天不知哪儿碰了钉子,懊恼得中饭都不吃,好在你能开导他,今天又好了。”
  林曦不觉赫然,忙说:“我也没开导什么,是他自己……哦……他自己恢复得快。”何燕兰早看出苏哲的下巴肿着,虽想不出细节,但前因后果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今看林曦脸红了,怕她多心,忙转话题问:“今年还是回去过年?几时走?”林曦说:“还没定,大概二十八、九。”
  苏哲看天黑了,要送林曦回去。林曦想何燕兰轻易不来,只怕有事,遂不肯让他送。苏哲不依,何燕兰也叫送,林曦只得应了。待出来,林曦问苏哲有没说那天吵架的事。苏哲倒奇怪:“说那干什么?”林曦便不问了。苏哲纳闷,回来又问何燕兰跟林曦说了什么,何燕兰便明白林曦起了疑,心里倒叹了一声,再看看苏哲,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哲便道:“我们也没什么。我有时说话不多想,说了我也后悔,怪不得别人。”何燕兰冷下脸来:“是啊!怪不得别人,就怪自己?她肯过来,之前你还不知怎么狼狈呢?你的脸在哪儿跌的?大白天你睡什么觉?昨晚你干什么去了?”苏哲一声也不吭。
  何燕兰叹了一口气,又慢慢道:“你也这么大了。妈将来也只靠你了。做什么事你也想到我一点,否则将来我一个人,冷冷清清,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苏哲听她话音越说越颤,心里也不是滋味,忙上前扶着她,低低叫了声“妈”。何燕兰拉住他手摩挲不停,又道:“这些年我顾不上你,你也吃苦了。我心里难受,但也没有办法。我是过河的卒子,没有回头路。”苏哲蹲下身子,强笑道:“哪是什么卒子,根本是美女!”何燕兰不觉又笑了,拿手指轻戳他的额。苏哲又笑:“我是开明儿子,你尽管梅开二度。不过别跟小姨学,男朋友比我还小,那可不成!”何燕兰不觉加重指力,点得苏哲大叫起来。
  何燕兰拉苏哲一起坐到沙发上:“正好要说你小姨,今年我去她那儿过年。她也想你,要你一起去,你怎么说?”苏哲赶紧摇头:“坐飞机我头晕,而且没几天又要上课,时差倒不过来!”何燕兰笑道:“你不想去就直说,绕什么圈子!香港也有时差,唬小孩呢!”苏哲也笑:“那回跟她一起出去,人家当我是她的新一任。罢罢,想着就怕!”何燕兰也好笑:“她这次倒是定了,听说什么都好,就是有个女儿。”苏哲倒惊奇:“能让小姨‘金盆洗手’,这人真是个人物。你千万带张照片来给我瞻仰瞻仰。”何燕兰拧他耳朵:“什么‘金盆洗手’,小孩子胡说八道!”苏哲笑着直躲,一边说:“那是褒义词,不是高级别还配不上,你别老古董!小姨若知道我这样说,不得意才怪!”
  何燕兰看他神气活现的,跟那天判若两人,心里暗暗叹口气,又道:“这次我还有公事,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把学费也放你帐上了。如果不够,你去小管那儿拿,签名就行。”苏哲问什么事。何燕兰说:“你未来姨父有朋友做影楼,我看这一块前景不错,值得开拓一下。”苏哲一皱眉:“两个店都够忙了,再弄别的不累死人?咱们又不是没钱用,那么辛苦干什么?”何燕兰看他一眼,文不对题的问:“你跟林曦在一起快乐吗?”苏哲“嗯”了一声,一脸不解。何燕兰又慢慢说:“我是跟店在一起才快乐呀!”苏哲半天回过味儿来,只觉一片凄凉漫到心底。
  何燕兰又拉他手笑道:“你别疑心我怪林曦,那孩子我也喜欢。只是有时看你太在意,我心里不安。”苏哲忙说:“她也担心我的,早上过来急得要哭……”话一出口,赶紧打住,一边偷看何燕兰反应。何燕兰心里摇头,脸上却笑着:“我知道。我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既然你也知道她是关心你的,那你还不小心些?不然,你出了事,教她怎么好?你们又不是没吵过嘴,等两天气平了,也就好了,犯得着非闹得你死我活的?好在跌了下巴,要是伤了眼睛,你教她怎么办?倒不是我要对她怎样,她自己心里过得去?你想想我的话有没道理?仔细想想!”苏哲无话可说,只说“是”。
  何燕兰又问:“今年你送什么去?”苏哲回:“还有最后的一套《清史》。”何燕兰点点头,又取出两个小盒来:“这个给她妈。还说免税带来的,不值什么。”苏哲接过放在几上,顿一顿说:“还是不送的好,我看秦姨明白着呢!第一次还好,上回就不行了,千说万说才收下,之后尽弄好吃的给我,我倒不好意思去了。”何燕兰思忖一下:“随你吧。”说着想拿回。苏哲忙伸手压住:“就给我吧。”何燕兰望他一笑:“你的曦子用不着这个,嫩得跟牛奶葡萄似的;若拿它向别的女孩子献殷勤又浪费了;还是孝敬给你妈这颗金丝蜜枣用吧。”苏哲被她说得讪笑,只得缩回手。
  何燕兰又笑:“我看林曦是随她妈。细想想,她爸倒配不上她妈。”苏哲不好接话,又听她叹道:“其实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只要恩爱到老就是幸福。”
  林曦到家时,秦怡林蔚天也吃过了。见她回来,问了两句不着边的闲话。林曦偷眼望望,觉得气氛异常,遂也不多话,赶紧回房。之后出来,见主卧门关着,里面隐约有秦怡的声音,遂悄悄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又闷闷的回去。
  次日,苏哲左手抱《清史》,右手捧一大束银柳来提前拜年。秦怡含笑收下,不着意的在他脸上看了两眼,倒没问,只让林曦倒茶。苏哲连说不忙,那边林曦已端来了,趁他接的空儿,递个眼色给他。苏哲心里有数,寒暄过后便说:“今天有个同学聚会,想叫曦子一块去,不知有没有空?”秦怡林蔚天都不自在,强打着精神说话,一听两人要走,求之不得,连什么时候回来也不问。
  走到路上,苏哲偏头问:“怎么了?”林曦皱起眉:“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他们昨晚吵架,我听着还债还债什么的。妈气得很。”苏哲停下来:“你家欠人钱?多少?”“不象是我家,”林曦盘算一下,“从没听说家里钱不够用,上学前他们算过帐,我听那口气,家里能有一、两万呢。那能一下子就没了,家里也没出什么大事。我妈会过日子的很!似乎又是我奶奶那边有问题,对了,还提到小叔,没准儿他又输多了。唉!奶奶又要逼着爸支援,妈又该气死了!”
  苏哲忽想起来一件事,急问:“是不是你钱也不够用?难怪,他们替人还债,自然得扣你的伙食费了。”“瞎说,”林曦白他一眼,“在班上我还算小康呢!你不知道真有穷人呢,从前我还觉得自己苦,现在跟人家一比,倒在第二世界第一层。”苏哲听得笑起来,“你怎么个分层法?”林曦把手指伸出来,说一个扳一个:“每月生活费在50块以下的全算第三世界,不分层;加30便是第二世界第三层,再加30是第二层,再加30是第一层;第一世界分二层,200为界,估计没到300的。第一世界的占10%,60%的在第二世界二三层,第三世界的也有10%。你算算,我还苦吗?”苏哲被她左一个二层,右一个三层,绕得头晕,遂总结道:“最少的50,最多的300,对吧?”林曦还想校正,想想算了,点头说:“算是吧!”苏哲又问:“是单吃饭还是怎么的?”林曦又白他一眼:“当然吃饭为主,不过别的也包括在内。牙膏、肥皂、洗发水什么的不买吗?必要时还得买衣服呢!”苏哲摇头:“不可能!除非你们吃饭不要钱,否则真神了,一月50、100的也能活下来。我不信!除非她一天吃一顿,什么也不买。”林曦“吓”的一声:“你这人真是的,我亲眼见的还有假。我们宿舍有人一天只用九毛钱呢。喏,早上一两粥一个馒头两毛钱,中午三两饭一份汤四毛汤,晚上一两粥二个馒头三毛钱。”苏哲听天书似的一脸不可思议,知她又不会说谎,忙问:“那你呢?”林曦笑道:“我妈不准我太节约,要我每天吃饭用4块钱,我扣一点下来,3块钱也就差不多了。你那天看到的书,都是我攒下来买的。嘿,我还存了一点藏着呢!”苏哲心里不是滋味,脸上还不好显出来,脱口道:“你要买什么书和我说一声就是,何苦从饭里省,本来瘦得跟猴子似的,还要少吃,丑死了!”林曦一听,便把脸涨红了,气道:“你才猴子呢!”苏哲赶忙挽回道:“金丝猴也挺好看,还是国宝!”林曦可记着前面的话了,抬脚往前走,不理他。
  苏哲忙跟上搭话:“那么多人,你还挨个问?挺麻烦的。”林曦没好气的回:“我烦这个心做什么?自然有做的人,我听听就行了。”苏哲忙道:“也是也是,你也不会做这个事。”又问:“那你存了钱准备干什么?”林曦拉着脸回:“还没想好。”苏哲想想还是别急着顺嘴说好,遂定神思忖一番,拉住她手:“我是这个意思。反正我也要看书的,咱们不如统一买,就象你这次买的《围城》,偏我也买了一本,都是一样的东西,何苦买两个,还不如另买别的看。再说你买了还得大老远的背回来,累得要命,不如我现买现放,多方便。所以下次你买书之前不妨跟我说一声,万一我有了,也就不必花冤枉钱了。咱们之间再算帐也容易,不然你你我我的,多生分。我也没别的心,我妈现在生意还好,但将来不知会怎样,万一她再嫁人,那我就成拖油瓶了,还不知怎么过呢。”林曦本不是为这个,听他这一说,倒也缓了些,想想点头道:“也好,那就这么定吧!”
  苏哲看她还有些着恼似的,忽的想到缘由,忙说:“我妈说你皮肤好,连护肤品都不必用,想请你给她打广告呢。”林曦半信半疑:“真的假的?”苏哲笑道:“可不真的,下次你问她。本来我还想要点东西给你,她说用不着,说你是牛奶葡萄,天生丽质难自弃。”林曦猜到他在哄她,但心里还是高兴,嘴里说:“少来了,刚才你还说我丑呢!”苏哲忙道:“那是特指瘦,是说瘦得丑,可不是说你长得丑。”林曦撇嘴道:“还不是一样?”苏哲笑道:“当然不一样,现在绝大多数人还是以瘦为美的,所以在他们眼中你是刚刚好。我看法偏激,不作数的。”林曦听了倒“哧”的一笑,苏哲跟着也笑。两人又牵手向前。
  林曦许久没做菜,手生,遂不敢太卖弄,只拣简单的来。苏哲有的吃就行,且又是林曦做的,哪有不好的理。两人又洗又切又烧又炒,忙得高高兴兴。饭后,林曦想起昨天错怪方毅,越发后悔,便催着苏哲赔罪。苏哲想想也过意不去,忙打电话。正是方毅接的,气仍未消,立时又挂了。苏哲再打过去,还是挂。一连三次,苏哲便跳起来,大骂方毅不知好歹。林曦嗔道:“行了,都是你惹出来的,还说人家。”又叹气:“这可怎么好?他肯定是怪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过来?”又连着叹气。苏哲不乐,“你又没说什么?不过一句话,他犯得着发那么大脾气?哼,你不是还说了我吗?我还没气呢!他倒好气得很!”林曦不去理他,自己懊恼。苏哲看着更气,又不好说,生怕再把她又惹气了,只在心里嘀咕。
  林曦想了半天,忽又笑了,招手让苏哲再打过去。苏哲梗着脖子不答应。林曦便自己拔号码,方毅果然还在,林曦忙放软声音叫他的名字:“方毅,方毅,别生气了!你要再生气,我连年都过不好了。”听他不出声,却也没挂电话,遂继续道:“马上我就走啦!你不想见我十六岁的最后一面就算了,可我还想见你二十岁的最后一面呢。”听他还不说话,便叹气:“好吧好吧,那就罚我看你老了一岁的明年的脸吧,算是给我冤枉好人的惩罚。”凝神听那边笑了一下似的,忙又可怜兮兮的加道:“那你也只能看我苍老一岁、风尘仆仆的容颜了……”说着自己也觉得好笑,忙用手握住嘴。苏哲边听边撇嘴,牙疼似的直吸风,嘴角几乎咧到耳后。后看林曦那样,他亦好笑,又怕方毅听见,忙躲开闷笑不止。
  方毅忍了笑问:“你老人家贵庚啊?”林曦知他好了,遂笑道:“我属大马。”方毅又问:“风土如何啊?”林曦接:“风不大,土还行。”方毅再问:“黎民如何啊?”林曦再接:“小名叫狗儿。”顿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的大笑。
  方毅问:“我生气,你气不气?”林曦忙道:“我还敢气呢,懊悔死了,想想就不好意思。”方毅停了半晌,又问:“你想吃什么?我带些过来。”林曦笑道:“你来就行了,罚他买东西给你吃。”
  放下电话,林曦冲苏哲笑:“我就知道他不生气了,要不然还等着接电话?早说不在家了。所以得一鼓作气。这下总算把大石头放下了。”苏哲哼哼两声:“是啊,我生气就是小鹅毛,他生气就是大石头。厚此薄彼!”林曦故意道:“方毅本来就比你好嘛,谁像你,动不动一跳三尺高,最犯嫌……”后看苏哲的脸先阴后沉,渐渐成了青色,遂不忍怄他,又转笑道:“行了行了,跟驴子似的,丑死了!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弄给你吃。”苏哲道:“现在都饱了!”林曦便坐到他身边,细瞧他的下巴,笑说:“不知胡子长出来时会不会更费劲?组织在渗水,一个细胞比两个还大。等于多走一半的路呢。”苏哲哭笑不得。
  林曦看他脸缓了,又说:“有方毅在我放心多了,这些年什么事少得了他呢。他自己在家里跟少爷似的,倒来伺候你!你别辩!总之他担待你的地方多。我看得清清的!那天大老晚的他还跑来跑去,不是好朋友,谁管你!不过这次总是我不好,刚回来,本想好好聚聚,结果弄得大家都不高兴……”苏哲一听她又自责起来,忙道:“谁不高兴了?都哪天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好了好了,马上他来了,我伺候他还不行?”说着起身去找茶壶。
  方毅拎了两只硬棒棒的鸡来,林曦正要说,他抢先道:“也不知哪个乡下亲戚,昨天送了十来只活鸡,弄得家里跟鸡窝似的,赶紧叫人全杀了,塞进冰箱,又把冰箱撑得像鞋盒子。”林曦打量一番,有些踌躇:“这样子怪吓人的,我可没做过这个,那个什么心呀肝的还在嘛?”方毅也仔细看看,笑道:“这可没注意!”林曦想想说:“先拿水化冰吧,到时再看。”方毅便拎进厨房,一个放进冰箱,一个放进锅子里,又加满水。
  苏哲早在泡茶,这会儿端了过来,冲方毅道:“你老人家坐下,小人赔礼。”方毅笑道:“既然今天做奴才,那就先跪下,后说话。”苏哲便喊林曦:“你听听你听听,登鼻子上脸了!”林曦笑而不语。方毅又笑:“没登鼻子,不过踩下巴而已。”苏哲把眉一立:“你还没完了你?”林曦忙端芦柑过来叫吃。
  林曦看着钟,估么冰化了,便去看,原来内脏已经清干净了,遂放了心,又问那两人怎么样吃好,那两人可不管这个,只说熟了便行。林曦想想决定煮汤,开始泡香菇木耳,又切火腿。后来看鸡毛弄得不干净,便找了小镊子细细的钳。苏方两人见她去了不来,遂一起过来看,见这样忙,都说鸡毛又吃不死人,煮煮就烂了,没准还滋养。林曦听他们这通谬论,又好气又好笑,遂赶他俩出来。
  苏哲便和方毅回来说话,又盘算杜雷什么时候能回来,计划计划怎样过年。苏哲道:“你也摆摆少爷的谱,撺掇些人过去。他们手艺好得很,有给人家赚的还不如给自己人。连我妈那辆小货车我还打主意呢,偏它又不坏!”方毅道:“还用你说,我早跟老钱老周小候他们吹过风了。那天我去看了一下,生意还说得过去。这个年该是不愁的。”苏哲又问:“这两天你跑哪儿去了,晚上打电话都找不着人。你家老爹那天都在,你别告诉我是陪KK。”
  方毅忽的一笑,神情隐秘。苏哲知道有问题,也笑起来:“藏着掖着干什么?说来听听!”方毅压低声音:“听说没,咱们这儿来了绝色美人了!”苏哲嘿嘿干笑两声:“美人?拿盒颜料来,画两个小时,谁不是美人?”方毅一摆手:“这回可是真的。你看小荷算不算美人?”苏哲略一点头:“倒算得上。”“她说比不上人家一个手指头!她都这样说,你细想想吧。据说还弹得一手好古筝,色艺双绝!”苏哲略一扬眉,“哦”了一声。方毅又道:“你记得有个什么佳人赋吧,‘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个美人的绰号却是‘一笑倾国’。想象想象吧!”苏哲问:“你见过了?”方毅摇头,很是遗憾。苏哲便笑:“我就知道!否则还想个啥?到时又是一‘如花姑娘’,隔夜饭能吐出来。你忘了上回那个‘赛天仙’了,呵,我真无话可说,天仙长成那样,我还是下地狱好了。”方毅道:“我总觉得这个肯定不一样。你还说,都是你害的。那天我好容易和小荷约好,‘一笑倾国’有空弹曲子。结果你让妹妹喝成那样,害我爽约。这两天赔不是都赔不过来,人家还没空。郁闷透顶!”苏哲哈哈大笑。
  林曦在里面听见,忙探出头问说什么。苏哲方毅对望一眼,齐声笑道:“少女不宜!”林曦哼着一撇嘴:“乱嚼舌头烂舌头。”又缩回去拔毛。
  方毅又问苏哲:“那天你去了哪儿,常去的我都问了,1点你都不回来;万一有点事,你让妹妹怎么办?”苏哲低了声音:“先去江边转转,后来找个地方喝酒。”方毅直咂嘴:“你不记得老钱的话了?下关那一带咱们远着些,强龙不压地头蛇,吃了苦头自个儿倒霉,就算之后能扳回来,到底也没意思。”顿一下又笑道:“大冬天的深更半夜,我这歪瓜裂枣都不敢一个人到处乱转,你长得美人似的还不知检点,小心被人灌了药,看不生吞活剥你!”苏哲听他如此调侃,大怒,但心思一转,倒也有些后怕。方毅看他不支声,更大笑起来。
  苏哲着恼,屈臂打他脸。方毅左臂一格,下面出脚踹他小腿。苏哲向前跨一步,随势站起来,伸右手反扇。方毅险些被他打到,忙叫林曦:“杀人了杀人了!”林曦两手湿漉漉的跑出来,苏哲摊开双手做无辜状。方毅告状:“你没看见刚才的凶样儿,你看我的脸,都成他的下巴了。”
  林曦两下看看,又转身回去,边走边说:“你们打吧,最好把牙打掉了,喝鸡汤正合适,无齿才能下流嘛。”苏哲方毅互望望,回过味儿来,又要气又要笑。“这小丫头!”
  当晚回去,林曦了无心事,开始提笔给晓宣写信,顺便也寄了一张卡片给秋荻。
  隔了一天,正是二十八,苏哲送走林曦,百般无聊,偏方毅又被他老爸方正拘着,不得出来;因看阳光正好,他便拎一本书坐在阳台上看;到三点多了,忽想起该去看看杨松健,便收拾了出来。才到两楼,就见信水埋着头往上走,看见他,便把楼梯扶手一拍:“嘿,你还真难找!要不是我今天亲自来,只怕又见不着。”苏哲奇道:“这话不明白,你什么时候找过我?”信水便哼了一声:“白天打电话没人接,晚上打电话也没人接,你这屋子连旅馆也不如。”苏哲好笑:“今天一下午我都在,前天也在,大前天也在,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打的电话。”信水便点头:“是啊,偏我打电话时就不在。”又说:“你就让我站在这儿说话?”苏哲只得又上楼。
  信水往沙发上一仰,“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知道林曦回来了,所以也不敢过来扰你,免得被人家在心里烦……”苏哲笑笑不说话。信水又道:“初二我家里给我做生日,你来是不来?”苏哲问:“还有谁?若把我一个人放在七姑八姨之间,那就多谢!不如罚我单给你做好了。”信水一听笑起来:“当真?”苏哲道:“这有什么假,反正我这儿宽敞,买盒蛋糕来,叫陆远过来烧饭,我也顺便多吃两顿。”信水便跳起来勾住他脖子:“叫人怎能不爱你呀!我还没好意思说出口,你倒答应了!嘻嘻!”苏哲笑道:“这值什么?你什么时候这样忸怩了?果真是姑娘大了?”又拉她的手:“我又增寿了,骨头容易酥,吃不消你这样吊着……”信水却不理他的茬儿,伸手抚他的脸:“你这儿怎么了,才还没注意!”苏哲紧着躲:“仔细你的指甲,跟九阴白骨爪似的,别划我一道口子。”
  信水哼着松开手,又问:“林曦呢?”苏哲回上午走了。信水便“哦”了一声,又笑接道:“那我们去溜冰好不好?晚上约方毅一起吃饭。”苏哲想想跟杨松健也无话可说,不如出去玩,遂点头。
  苏哲出来转身锁门,忽觉信水轻轻拉他后襟,回头一看,立时怔住。
  信水看见苏明威便竦竦的,忙叫了一声“伯父好”,也不等他应声,便悄悄绕着他下了楼,到转向台,回脸跟苏哲打手势,示意在外面等他。
  苏明威一看见两人就觉得恼火,想想来的目的,又强压下去。等苏哲打开门,他便一步跨进,四下看看,倒还入得眼,火气才消了消。苏哲看他又不是,不看他又不是,心里别扭得很,半晌开口问:“有什么事?”苏明威闻言回头看他,两人目光一碰,均是不自在,遂各自又避开。
  苏明威清了清喉咙:“我听你妈说她去香港过年,那你就和我一起过吧。”苏哲先不出声,后问:“你是单单和我过?还是叫我做电灯泡和你们一起过?”苏明威一听,心里的火便腾的上来,又想起许柔仪的叮嘱,忙竭力忍着。苏哲看他不回话,便冷笑:“我不去,我一个人挺好……”苏明威打断道:“行了,别耍脾气了。你许姨一直念叨你,还有彤彤。她们早就忙了,就等着你过来,大家热闹热闹。”苏哲偏了头,直看着他,嘴里重复着:“‘热闹热闹’?你怎么不想想妈妈?她一个人多孤单!你倒‘热闹热闹’?”随即又拔高了声音,叫道:“姨?我统总只有一个姨,好好的在香港,怎么这儿又冒出一个姨来?”苏明威脸都青了,想说又说不出,想骂又不好骂,只拿眼睛狠瞪着他。苏哲看他这样,便又冷笑:“你把亲生儿子丢一边,倒把人家的孩子当宝贝,这种胸襟风范真是举世无双;幸好爷爷奶奶去得早,眼不见为净;否则,看你抛妻弃子,只怕也要不认你这个亲生儿子了!”苏明威只觉肺都炸开了,急走两步上前,抡圆了手臂照着他脸便是一个大耳光。苏哲站着不动,脸上立时显出五个指印来。
  苏明威指着苏哲的脸,连着说了几个“好”,声音由恼怒转悲凉,“我这辈子是来还你的债的!我认了!全当没你这个儿子,我还不活了!”说完,将手一甩,转身而去。
  信水在下面等着,看苏明威都没影儿了,苏哲还没来,遂三步两步上楼,见他背光立在门内,电线杆似的,忙伸手拉他:“你傻愣着干什么?他走啦!”苏哲推开她手,回身坐到沙发上。信水借侧窗的光看他半个脸红了一片,立时叫起来:“他打你!哎呀!你这老爸怎么回事?真是,你怎么能给他打着呀?”说着又跳脚,“要不是你老爸,我非骂他不可。”听他还不出声,又近前俯身看:“要不要紧?我拿毛巾给你。”苏哲摇头说不用,信水便挨着他坐下,侧着脸呆呆看他。
  苏哲也发了半天的呆,后转头笑笑:“你哭丧着脸干什么?”信水慢慢耸着肩:“突然觉得心里难过,又说不出来。”苏哲便拍拍她的手:“走,多找几个人,咱们痛快的玩去。”信水看他好了,也高兴了,忙道:“我先给方毅打电话。”
  苏哲一早醒了,又不知干什么好,遂躺在床上不动。正恍惚着,听电话响,接起来,是方毅的声音,“杜雷昨夜到了。”苏哲倒吃惊:“年都不过就来了?”方毅轻笑一下,叹道:“看样子是恩断情绝了。”又说:“白天我还走不掉,等晚上再去,你替我先打个招呼。”
  苏哲忙起来,胡乱吃点东西,跨上摩托就走。
  杜雷正坐着喝粥,忽见苏哲抱着头盔进来,立时将碗一放,大步过来,照着苏哲肩膀就是一拳,一边放声大笑:“兄弟!来得真快!”旁的人皆站起来,并不出一声。苏哲看他豪爽依旧,便放了大半的心,笑道:“这下有地方吃年夜饭了,之前愁死了,还是老天长眼睛。”又招呼旁人继续吃,随后冲杨松健笑:“劳大驾,我也想吃点。”语音未落,那个叫小五子的半大孩子便跑过去乘了一大碗来。
  饭后,众人散开各做各的,单留杜雷苏哲坐着说话。苏哲沉声道:“倒没想到你会这时候回来。原以为至少要过了年的。”杜雷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慢慢道:“反正妈也走了,那里我再没有牵心的。这里到底是我搭的一个窝儿,今后就是家了。无论如何也得赶回来。”苏哲笑笑:“正好,我也有个来处。”
  杜雷爽朗一笑,把桌一拍:“天下的事就是如此,什么是得?什么是失?那几天我心里难受,越想越觉得对不住老人家;但后来转过来想,她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将来也难过得上,不如早去了,也少吃些苦;我不相信投胎转世,人,一辈子就够了。她替我们担惊受怕几十年,如今可以歇歇了,也少受些气,有什么不好?一这么想,我又畅快的很。至于那三间房子,倒是我盖的,但我又不会再回去了,也没必要再是我的,就给他吧。他不比我,到底有家有口,我光棍一个,哪里都能是家。我看着他,倒可怜他,我还有一帮弟兄,他却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怪他的?小时候我们也是泥里打滚,下河摸鱼的好兄弟,他娶了亲,不得不变了,那是他选的路;我这个做哥哥的看着,劝着,实在不行,就摞开手,到底将来还是各走各的,早点晚点一回事。原来妈在中间夹着,两边作难,我心里油煎似的,如今好了,一了百了。我这儿又少个大烦恼了。”
  苏哲听他这一通话,也觉得畅快,笑道:“我还搜肠刮肚的想着怎样慰问你呢,不想倒叫你开导了一番。可不是,什么是得?什么是失?生死也不过一线,更何况别的。”又问:“你还有什么烦恼?”杜雷叹了口气:“韩争10月才能出来。从前我们五个最好的,如今只剩我和他了。”苏哲笑道:“不就几个月,快得很!”杜雷点点头,又慢慢道:“总是有点不放心。他性子太强,从前得罪的人也多……”苏哲笑道:“上回方毅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事!到时你接他过来,安安生生过日子,还有什么愁的?”杜雷点头,又笑:“是啊!一过年,就想起他!非得去看看才行!”苏哲笑:“好歹你让我在这儿熬几天,我哪儿也没处去。”杜雷哈哈一笑,又看他脸上一眼,笑道:“我有一句话说了你别气,就当我卖卖做哥哥的老脸。”苏哲含笑点头。杜雷便说:“跟女人别靠太近,不然总是要吃亏的。”看苏哲嘴角上扬,又加道:“我不是说女人都不好,也有好的,不过好的实在不多。”
  方毅近九点才到,一进门,见桌上已摆好了菜,而众人皆坐在旁边说话,全在等他,当下连声抱歉。杜雷过来和他重重一击掌,笑道:“客气个什么?来了就是好。我也知道你不容易脱身。”一边招呼旁人就坐。
  杜雷亲自拿起酒瓶,杨松健等原要阻拦,杜雷将手一摆,正色道:“之后的随你们,这第一杯酒你们别跟我争。”众人一听这话,知道有缘由,遂不再推辞,静看他绕桌一圈倒好。待到他自己,却一字排开三个酒杯,皆满上。
  杜雷端起第一个酒杯,平举至胸前,朗声道:“我杜雷虚长了二十八岁,到如今身无一物,但兄弟们还是看得起我,叫我一声‘大哥’;我心里有愧,却又欢喜。这一杯酒我敬各位。”说罢一口饮尽。又端起第二个杯子,侧身望着苏哲方毅:“我们三个认识不足一年,但彼此肝胆相照,情同手足;没别的说,是上苍对杜雷的厚待,一想起,我就感恩涕零。这一段日子我不在,明里暗里又仰仗你们照应这里;别的话我说不出,这第二杯酒我敬你们。”苏哲方毅正要站起,被杜雷伸手拦住。杜雷饮尽第二杯,再拿起最后一个杯子:“今天我们都齐了,就当它是除夕,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辞旧迎新,希望来年我们有新气象;另外,家和万事兴,也希望我们这个家永远和平兴旺、不起事端,大家过安生日子。来,我们一起喝!”
  方毅原先已喝了些,来时又被风吹了一下,忽的下一杯,便觉胃里有些向上涌,忙搛两口菜压住。苏哲那天喝伤了,看到酒便有些腻味,遂也只喝一杯,单吃菜。而杜雷却是来者不拒,口到杯干。苏哲冷眼看着,不消会儿,至少下去半斤了,但他脸色照旧,谈笑风生,好像喝的是水似的;不觉在心里赞了一声,再看方毅,也微微冲他点头。
  杨松健看这两人不喝了,忙过来敬。苏哲用手盖住酒杯:“我嘴里没味儿,心领心领。”杨松健又敬方毅。方毅也让着不肯喝。杨松健知道这两人跟杜雷交情不一般,倒不敢硬敬,但心里又觉得过不去,遂使眼色给旁人,立时有四个鱼贯过来,一字排开,劝酒的话连绵不绝。苏哲一看这架势,知道过不去,便让倒满一杯,端起来,又喊杜雷:“各位各位,我最后敬大家一杯。今天我就喝到这儿为止,下面你们随意。”说完也不等众人答话,一口下去,又将空杯悬空一翻,反盖到桌上。
  众人知他不止这个量,又看他喝得痛快,便不肯答应。小五子因跟他熟络,知他随意,且人小鬼大,便脱口说:“苏大哥怎么就喝这么点儿,跟个姑娘似的……”旁人听了皆大笑。苏哲倒也不恼,笑道:“你不用激我,你就说我像老太太,我也不喝了!”又敲敲他的头:“年里不分上下尊长,随你胡说;要在平时,看我打这儿把你扔出去。”小五子因看他白白净净生得美,哪能想到其他,便说:“我有八十多斤呢,你能扔得动我?骗人!”苏哲微微一笑,望向杜雷。杜雷明白,遂往门口移。
  苏哲便冲小五子笑:“你站稳了。看我怎么扔你!”说着探手一抓,随手一抛,小五子便“忽”的成了空中飞人,直往门外飞去。
  小五子“啊”的尖叫,声音未落,已被杜雷稳稳的接住。杜雷当他长棍一般身前身后耍了两个转,在他的再次尖叫中放他下来,又点着他笑道:“你别看走眼,你这个英俊哥哥厉害得很,连我也打不过他。”小五子傻了似的大张着嘴,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杨松健等亦是大吃一惊,皆没想到苏哲会有如此的好身手。那一抓一抛,快如闪电,他们看得眼花缭乱,竟不知小五子是如何出去的。
  方毅看着好笑,遂冲小五子道:“你最好也别来劝我,不然我也扔你,你信是不信?”小五子被苏哲吓丢了魂儿,连声说信,引得众人又是大笑。
  众人说说笑笑,推杯换盏,不觉就十点多了。方毅又喝了两杯,脸也红起来,杜雷看他已有醉意,忙示意杨松健别劝了,偏方毅喝到这会儿倒又要喝了,于是又下去一杯。苏哲拉拉杜雷:“不碍事,待会儿我送他回去就是了。他是难得醉的,今天就让他尽兴尽兴。”方毅看他俩嘀咕,便笑道:“你们以为我醉了?我清醒得很呢。今天我不想回家了,咱们兄弟一醉方休。”
  杜雷看旁人也都差不多了,只杨松健和小五子还能正常行动,遂对杨松健说:“就到这儿吧,你看哪两个挤一挤,再腾出一张床来,挪到我屋里去。”
  旁人互相扶着,歪歪倒倒的自去睡觉。偏方毅还吵着要喝,杜雷笑道:“好兄弟,我统共买了十瓶酒,现在都下去八瓶了。你知道我馋这个,就留下给我喝吧!”方毅便从身上摸出钱包,叫着杨松健的名字让快去买。苏哲看着好笑,心想他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可惜曦子不在,让她看看才好呢;遂上前接过钱包揣进自己兜里:“几点了!哪儿还有卖的?明天我再给你买去。”又问:“你是真不回去了?那我给你家里打个电话。”方毅点头,又站起来要自己打。苏哲看他还算利落,遂随他去,自己和小五子收拾桌子。
  杜雷杨松健铺好床,出来招呼苏哲方毅进去。苏哲见一张是杜雷日常睡的,另两张是新加的小钢丝床,遂让方毅坐到杜雷床上。杨松健知道他们还要说会儿话,生怕他们冷,又将火盆搬了进来。苏哲看方毅坐着发呆,便倒好洗脸水给他。方毅洗漱完了,又坐着发呆。
  苏哲杜雷看着好笑,不去扰他,脱了外衣,各自收拾。苏哲看杜雷只用凉水洗脸擦身,当下笑道:“这样的天,你也吃得住。我的体会还是用热水泡澡好。全身血脉通畅,舒服得很。”杜雷道:“习惯了。这十年一直如此,用热水倒不舒服。”苏哲便问:“还打拳吗?”杜雷点头。
  苏哲便捡一张小床盘腿坐下。杜雷另换一套宽松的棉布衣服,将火盆移了个位置,屋里便空了一块出来。他顺调呼吸,舒展臂掌,缓缓打了一趟二十四式的太极拳。苏哲看他神凝气静、安舒从容,比半年前竟有大进,遂冲他点头,又道:“在‘气’上你倒更‘柔’了,恭喜恭喜。”杜雷微笑:“还亏你上次跟我提提要点。这几年了,总觉得停在这儿,原来还是心法不对。”苏哲道:“我是巧在一个机缘,可惜没你这毅力,练练丢丢,丢丢再练练,倒不如你后来居上。”杜雷道:“这真是传世的宝贝。那一阵子心浮气躁,一烦就打它,也就这么过来了。我劝你还是拾起来好。”苏哲点头。
  忽听旁边方毅说:“我倒更喜欢陈式的,不过真没那个耐心练,架子还能摆摆。”苏哲听他发声,忙转头看他,笑问:“还没喝醒酒汤,怎么又醒了?”方毅不耐道:“我说我没醉,你们偏不信,我真是没醉。不信我走直线给你看。”说着撒了鞋,果真朝对面走过去。杜雷开始担心,后看他直直的一点也不歪,倒又微笑。方毅走到鼻子碰墙,转头问:“看到了没?直不直?”杜雷忙道:“笔直笔直。快回来吧。”方毅还不动,又问苏哲。苏哲看他这样,更好笑,只得忍着,也跟着说:“跟线一样直。”
  方毅这才回来,刚坐下,又起来说:“我还得打电话。”苏哲奇怪:“刚才你不打过了?”方毅回:“我爸不在。”说着又往外走。杜雷忙拦:“你床头有分机。”方毅这才看见,又回来一个键一个键的按号码。
  杜雷苏哲互相看看,禁不住都要笑。
  方正回家后见方毅还没回来,也猜到大概不会回来了,心里原想发火,后来想想这两三天一直押着他四处应酬,且年后还有更重要的,不如这两天就让他放松放松。忽听方毅电话来,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了。
  方毅放下电话,回头对苏哲说:“我要跟我妈说,我妈还得再跟我爸说,到时他要不高兴,还要跟我妈发脾气。不如我直接跟他说,他发脾气也只能跟我在电话里,回去又忘了。”苏哲点头不语。方毅又说:“我妈这人耐得下苦,我爸再怎么折腾,她都安之若素,有时我倒希望她能跟我诉诉,可她又不说,总是一幅心满意足的样子。看着我真闷。说起来我爸也不容易,官越做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坏;有时我真烦他,也讨厌他,但有时又可怜他。想想还是以前好,在他官还不那么大的时候,我们反而过得比现在好。‘三年讨饭,知府不换’,一点儿也不错,我宁愿什么也没有,也不想这样,看起来风光,细想想,心里空荡荡的。”
  “今天是他的部下请,不然我还脱不了身。他不用打工作牌了,随他怎么出,旁人自会顺着他的路子走。那个办公室主任一团匪气,难怪人家说脱下警服像土匪,一点儿也不假。何况还是个女的,比男人还野。一个个坐着,道貌安然,一说话,男盗女娼;最可笑从前一个上级的儿子,那会儿眼中无人,如今成了下级的儿子,一脸献媚,看得真想吐。”
  “妹妹什么时候能回来?”
  苏哲杜雷正听他唠叨,冷不丁跑题了。杜雷不解,望向苏哲。苏哲忙道:“倒没定,按惯例,要到初四吧。”
  “初四、初四,”方毅念叨两遍,又笑道:“今天有道江鲜好吃,嫩得象豆腐,要用勺子才能舀起来,等妹妹回来带她去吃。”苏哲便问哪一家。方毅想一想,摇头:“横竖我知道怎么走,我打头去。”又问:“昨天你们去哪儿玩了?我十点半到家你还没回来。”苏哲道:“也差不多那一会儿,我泡了半天的澡。”
  方毅又转头问杜雷几时从家走的,路上如何,母亲丧事怎样办,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妥当。杜雷捡重点的说,不觉花了大半个小时。方毅再问回苏哲,秦怡做了什么好菜,林曦买了什么衣裳,连林蔚天带什么礼物回去都问到了。苏哲心里叫苦,嘴上还不得不认真答着,唬弄他还唬弄不过去,否则他一个劲儿的重复。
  等到一点多了,方毅才有些倦意。苏哲忙建议躺下说话,等方毅睡下又开口时,他和杜雷借口方便方便,出来回避了十分钟,再进去,果见方毅睡着了。杜雷笑问:“他醉了就是这样?”苏哲也笑:“差不多,他一要走直线就有麻烦。不过没这么厉害过。嗡啊嗡,我的头都要裂了。忘记带个录音机来,明天说他肯定不承认。”又说:“人人还真不一样。我一醉就要吐,他是没完没了的说话,我们以前有个同学是号啕大哭。”问杜雷如何。杜雷摇头:“我没醉过。喝到一定的时候我会不想喝,那时也没什么人能坚持下来。最多一次我喝了一斤半,但没醉。估计我还能再加点。”苏哲倒吃惊:“我们加起来也喝不过你。”又笑道:“哪天高兴,我们好好的喝一回,看你的量究竟有多少?”杜雷笑回:“正好,我一直想试试。”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杜雷一早醒了,依旧用冷水擦洗,又打了一遍拳。苏哲看得兴起,便和他推手。两人沾连绵随、不丢不顶,推了半个小时。苏哲还觉不过瘾,遂做俯卧撑,接着仰卧起坐。杜雷笑道:“到底是年轻,我象你这么大时,也觉得浑身劲儿用不完。”苏哲笑回:“是啊是啊,你老人家要保重贵体。还没娶老婆呢。”杜雷便笑着一拳过去,苏哲往后一闪,两脚前后错开,站了个侧马步,右手成拳在胸,左手平伸,掌心向上,冲着杜雷一招。杜雷见状倒退后半步,站成丁形,双手也没摆姿势,只随便垂着。两人僵持半晌,谁也不先动。
  方毅醒了一会儿了,想看他俩较量,遂装睡不动,后看两人久无动静,便翻身起来,笑道:“花儿都谢了。”苏哲杜雷闻言互相笑笑,收了身形。杜雷还有些不放心,问他是否好些了,方毅倒疑惑:“我有什么不好么?”苏哲笑道:“你昨天喝高了,不知说了几箩筐的话,他是怕你嗓子疼。”方毅便望向杜雷,茫然的样子。杜雷忍着笑说:“也没有那么严重。不过比平时多些话。”苏哲又笑:“他不信的,你把他说的话说给他听听。”杜雷便说:“你老是念叨你妹妹,一会儿吃鱼,一会儿衣裳。”说着微微笑起来。方毅听他这样一说,倒相信自己真是醉了,不然杜雷怎会知道林曦,苏哲是断不会提的。又看苏哲也笑着冲他点头,一脸兴灾乐祸,大有百步笑五十之意,当下解嘲道:“真是说人者被人说……”苏哲哈哈一笑。杜雷虽不明白,但猜到是这两人的暗语,见他们不说破,也就不问了。
  一连三天,苏哲皆在杜雷处。这八九个人,除杜雷大些,小五子小些外,其余的都差不多,正是爱玩好乐的年纪,又有这么个空闲,于是打牌喝酒、谈笑切蹉,以至于赛车角斗,戏狗斗猫,凡能想到的都玩到的。苏哲逍遥自在,乐不思蜀;方毅偷空也过来。若不是有杜雷压制些,这些人只怕连屋顶也掀了。
  初二这晚,方毅又搬来一箱好酒,连带好些吃食。杜雷作难:“你又带这么多东西来,我都不知说什么好。再这样,下次不要你来了。”方毅笑道:“你以为买的?我可没那个闲钱。今天他们叫我去玩,我推不开,就去了,正赶上有人来孝敬。我跟着进去一看,一屋子的东西,正在分呢。他们说见者有份,硬要我也拿一份。从前我可不要,我爸肝不好,不沾酒,再说他也发,我家还吃不完呢。今天我想咱们这儿能喝的倒多,与其给他们乐的,不如咱们自己乐,就带过来了。本来还有一条烟两桶油,我看司机送我过来也不容易,就给他了,他谢得什么似的。他是农民工,分不到什么。大过年的还跟着东奔西跑,真是可怜。”苏哲也在旁边说:“这算是民脂民膏,咱们拿来也是回归于民,没什么丢人的。再说他们吃的用的都是纳税人的钱,还是靠你养活的,今天孝敬一点也是应该。”杜雷虽觉得心里过不去,但听他们说说,倒也有理似的,便不拦着了。旁的人赶紧欢天喜地的搬进去。
  饭后,苏哲想着明天信水要做生日,家里还得准备准备;况且好几天没洗澡了,身上发痒,便告辞回家。
  苏哲泡在浴池里昏昏欲睡,隐约听见电话响,猜是信水来确认的,遂不去理她,又加了几滴熏衣草精油,继续泡;约十点了,这才上床。这一觉直睡到天亮,梦也不做一个,他起来套了件运动服,也缓缓打了一遍太极拳,直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坦,连毛孔里都畅快;于是又在沙袋上猛打猛踢一阵,出了一身大汗,进浴室拿温水冲了澡,另换家常衣服穿好;忽觉又饿了,便打开燃气灶煮面条。正坐下要吃,就听有人拿钥匙开门,苏哲想着不可能是方毅,正奇怪,就见林曦站在门口,看见他,也“咦”了一声。
  苏哲忙跑过来,乐得拽住不放:“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我原想至少还得等三天。真好真好!对了,今天信水在这儿做生日,陆远来烧好吃的。”林曦看他脸上红白分明,神采奕奕,心里便放下了,笑问:“这几天你到哪儿去了?我打电话都没人,害我担惊受怕。连方毅也找不着。”苏哲听她打电话找他,忙问怎么了。林曦倒好笑:“大过年的,我怕你一个人没处去,谁知你自有乐的地方。害我天天跑老远打公用电话,还找不着人。”苏哲忙说:“在一个朋友那里,认识没多久,却投缘。”林曦又仔细看他的脸,笑道:“他给你吃的什么?养得又白又胖。”苏哲便摸脸,不信的样子。林曦看着好笑,又道:“你快吃吧,我带了豆干来,你就着吃。”
  苏哲最喜这个,立时拿了一整块塞进嘴里,又含糊不清的问林曦吃了没。林曦回早吃了,又将别的吃食分开放好。苏哲看见有一盒糖醋小排,忙道:“这个另放。一会儿人多,万一被人偷吃,我亏大了。”林曦想想也是,又四处找地方;苏哲便说放书橱里,待会儿他把门锁上。
  刚收拾好,就听门外嘈杂声起,苏哲知道人来了,便去开门。果然信水为首,一溜儿进来七个,另二女四男,都不认识;苏哲看不到陆远,倒奇怪,又不好立刻问,只得招呼客人先坐下。那几人看见苏哲,都有些发愣;再见室里一桌一几,沙发窗帘,皆精致典雅,知道不是一般人家,便有些拘束;又看地上均是木地板,主人只穿着白棉袜,皆不好意思再穿鞋子。苏哲便喊林曦再拿拖鞋来。
  信水看到林曦也奇怪,问起,林曦笑笑没说,只请她原谅没有准备好礼物,日后再补。信水本不在乎这个,忙叫别客气。等人都坐定了,林曦拉苏哲到阳台问怎么没买蛋糕,苏哲笑道:“早就订了,还有水果,一会儿会送上来。”又问她过年的事。林曦怕冷着那边不好,忙催他进来。
  信水是最会活跃气氛的,那几人看主人随意,渐渐也就放开了,屋里热闹非常。信水先要唱歌,掷骰子定人,偏第一个就是林曦。林曦一向五音不全,且又有这么多生人在,可不敢献丑;信水不应,闹了半天,最后由苏哲代唱两首。苏哲选的都是英文歌,无人听得懂,但听得出唱得好,赢得掌声一片。轮到信水时她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倒也婉转动听。那两个女孩便笑问是谁的吻打动了她的心,信水也不脸红,只让她们猜。那个叫芝秀的女孩便依次点着那四个男生,“他?他?他?他?”最后将手指向苏哲:“还是他!”
  其中三个男生被点中时都不知所措,然后面面相觑,神情尴尬;唯一个男生微微笑着,回望信水;见信水看着苏哲,便将目光转到苏哲脸上。偏芝秀的手指刚好指到苏哲。
  苏哲正拈着一个松子,见众人的眼睛都望着他,遂举起来:“我发誓,这是我剥的第一个!”众人皆是一愣,随后又都笑了。
  苏哲将松子递给林曦,问信水:“陆远呢?”信水有些不高兴似的:“买菜去了。”苏哲便道:“你也不帮帮他,看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时咱们吃什么?”正说着,忽听门铃响。信水道:“这不是来了!”过去开门,却是送水果的。苏哲签了字。旁边有人接过,七手八脚的拿了吃。
  之后是送蛋糕的到,方毅春雪到,独不见陆远。信水看看钟,也有些着急。苏哲便问是去哪个菜场了,信水摇头:“我怎么知道!”苏哲瞅她一眼:“你自己的事你倒不在心。要不让他先过来,另叫人跟他一起去也好。你看他一个人买到什么时候?现在找还不好找。”信水扁扁嘴说不出话,半晌又委屈道:“是他说自己能行的,本来我也要找人跟他去,是他不要。”方毅看他俩在厨房里嘀咕,便进来,听如此说,遂道:“不碍事,有蛋糕可以挡挡;再不可以买面条来下;晚上再正式些吧。”信水便去买面条。
  方毅看那个男生跟她一起出去,便问苏哲:“他是谁?”苏哲回:“好像叫戎什么的。不象学生;关系不一般。”方毅皱眉:“长得倒还可以,水姑娘喜欢帅哥,陆远又悬了。”苏哲道:“真不知陆远看上她哪一点儿了,要是我,早气死了!”方毅便笑:“你也好不到哪儿去,瞧那两个女生的眼神,你又招蜂引蝶了!”苏哲“唰”的拿起锅铲,作势要打。方毅忙逃出去。
  苏哲倒了一杯水,端着往外走,不料方毅又进来:“妹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苏哲摇头:“我还奇怪呢!还没来及细问。”又问:“你想起那个地方没有?明天我带她去吃。”方毅道:“不行,明天我走不掉。等后天吧,晚上能有空。”苏哲笑:“国家主席也不过如此吧。”方毅只作没听见,转身外走。
  陆远十一点多才到,信水看见他便埋怨:“你到月球上去了?马上中午了,你让我们吃什么?”陆远道:“年里菜不好买,材料不全又做不出好的来,我一直跑到批发市场去;回来车子还不好坐,走好远才打到车。”苏哲方毅皆道:“快放下来歇歇吧。中午咱们吃面条。”信水心里不乐意,知道那两人没回旋余地,遂转身走了。
  陆远不肯歇,进厨房就开始收拾。苏哲本要拦着,方毅使眼色叫他别管,又拉他进客厅。那里又开始打牌,输了喝白开水,闹得不可开交。林曦和春雪坐一边正说话,不见陆远进来,忙问。方毅回理菜。林曦疑惑:“不是晚上才吃饭?”又望着苏哲:“你也不帮他做做,他一个人要忙到时候才好?”方毅笑道:“那是他的心意,我们倒不好插手。”林曦便冲春雪笑:“你听听,懒人说懒话!他们光知道吃!”春雪笑看着方毅,不支声。
  林曦便起来:“我帮他去。正好学学怎样做菜。”苏哲随后跟上。方毅望望春雪:“咱们也去吧。”
  吃了面,林曦等帮着陆远忙到三点,这才将晚上的菜洗净切好配妥,又将老母鸡炖上。信水因苏哲为陆远怪她,所以见陆远进了客厅也不搭理。方毅看他一个人孤单,便引他说话。正好那边有两人输得厉害,被灌了一肚子的水,吃不消,要下场换人。方毅便拉陆远过去坐下。
  林曦被吵得头疼,遂坐到阳台上清静清静。苏哲另端了一盒零食过来:“中午你吃一点儿,再垫垫吧。”林曦笑:“留着肚子晚上吃呢。”苏哲好笑,顺着坐下来。林曦问:“你有那么个好朋友怎么没听你提过?是警校的同学?”苏哲顿了一下,道:“倒不是。他现在还有事情没安顿好。等将来一切妥了,我再给你认识。”林曦听他这样说,便不问了。苏哲又问起为何提前回来,难道是秦怡的医院有事。林曦摇头,张嘴想说又叹气。
  苏哲等了半晌她也不说,正着急,忽听林曦又问起苏明威。他心里更气急,便将那天之事从头到尾说一遍。林曦想想皱眉,责备道:“这事你做得不好。阿姨既然告诉叔叔她不在这儿过年,就是想让叔叔来找你,让你们父子冰释前嫌。阿姨心里都不怪叔叔了,你在旁边还起什么劲儿?你白费了阿姨的心,还以为是替她出了气;不知叔叔会不会向阿姨告状,到时,阿姨才不好办呢。”苏哲一听这话,倒呆了一呆。林曦又叹:“我跟你说吧,大人的事咱们少管。你知道我们这次怎么回来这么早?说起来气死人!这次回去,奶奶问老爸要的生活费比往年都多,还要老爸替小叔还债,又不是正名公道的债,是赌输的钱。老妈气得很,先是不肯,后来看小叔可怜,又看我堂弟都没钱交学费了,只得答应。奶奶乐得眉花眼笑,终于舍得给我跟他们一样多的红包了。唉!说到红包气死人。好了好了,今天不提。初一那晚,大家都高兴,除了我妈。奶奶弄了一大桌子的菜,小叔拼命给老爸敬酒,婶婶又殷勤不得了。老爸得意的要命,好了,乐极生悲!结果把偷给奶奶私房钱的事说漏了。老妈当时脸就紫了,装都装不起来,老爸吓得要命,别人也紧张,高兴了一半不欢而散。老妈一下桌子就去收拾东西,老爸跟着赔不是,真是‘茫茫如漏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苏哲听她如此形容林蔚天,忍不住要笑,忙伸手端茶杯遮住嘴。
  “老妈死活不理他,又叫我收拾东西。我妈气到极点就是什么话也不听,什么话也不说。老爸没办法,便跟我诉苦,我还生气呢。本来我们辛辛苦苦存一点钱也不容易,奶奶对我们那样,从不替我们着想,他倒孝顺得很,还存私房钱给她。真是气死人!我也不理他。第二天一早,奶奶跑过来又塞红包给我。我还奇怪,她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给了一个还给一个。后来打开看是二百五十块,她哪能给我这么多?再说这个数不是骂人嘛!后来一想,八成是老爸给她五百,她舍不得全还回来,折了一半。我便要给老妈,老妈还不要,叫我给老爸去。我又给老爸,他还怪我怎么拿奶奶的钱。你说我冤不冤?更可气的还在后头。老爸也面如土色跟我们回来,上车时非把我挤一边,要和老妈坐一排。哎哟,那两个多小时,就听他吱咕吱咕的没完没了,一会儿赔礼,一会儿道歉,一会儿发誓,一会儿自责。我邻座听着都偷笑,弄得我一点儿面子也没有。好了,等下车了,他一个人拎着行李下车,我看老妈也不帮他嘛,心想我也站老妈这一边吧。再说他做这种事也真叫人生气。谁知没走两步,老妈回头说:‘哎,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懒,也不帮你爸拎东西?’我没办法,只得上前接了一个,她也要拎一个,你猜我爸怎么说,他笑得跟献媚的猫似的,先对我妈说:“哎呀,这两天你累坏了,不能拎不能拎。’又喊我:‘你妈坐车颠了骨头,还是你来拎这一个吧。’喝!她累什么了,菩萨一样供着,还没我做的事多呢;她坐车颠骨头,难道我是坐飞机回来的?我拎着两个大行李跟着他们走,累死了!你看你看,手上印子还在呢。今天早上一起来,老爸便拿着那二百五十块要给老妈买衣服,还说饭也在外面吃,还不带我,你说气人不气人?早知道我还自己揣着呢,白挨他的骂,他倒拿了去献殷勤!真叫我看不上眼!想想气得胃疼,饭都不想吃。”
  苏哲忙拉了她手看,似乎真有道勒痕,忙说:“不值得生气。我爸还打我呢,他们好在还不动手。”又说:“他们也真是好玩的很。你说我妈不怪他了,但在我面前说起话来又苦唧唧的,弄得人心里不好受;但到了我爸那儿,又不知她会是什么样儿,倒把我折腾死了。白挨了一个嘴巴子。”林曦看看他的脸:“咱们别管他们的事,一会儿好一会儿歹的,比小孩办家家也不如,弄得我们两头为难,白操了心,他们倒好了,让我们受夹背气。”苏哲赞同:“可不是么。”
  忽听方毅的声音:“谁受夹背气了?”两人抬头,见方毅笑笑的过来。苏哲忙道:“你不是打牌吗?输了?”方毅笑道:“我能输?这种小牌简直是雕虫小技。我把他们都灌成青蛙了。他们不敢打了。”又笑:“你们才几天没见?体己话说不完了?”林曦白他一眼:“什么体己话?我们不过苦命人互相安慰罢了!”方毅听着要笑,又睁大眼睛,做洗耳倾听状。林曦道:“我可没心情再说一遍,你要听,叫他告诉你。”说着起身往洗手间去。方毅便问苏哲怎么回事,苏哲简单说一遍,方毅先是好笑,后又叹:“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一会儿林曦过来,笑道:“陆远真是一会儿也闲不住,又进厨房去了。我闻着汤都香了,今晚又是一顿好吃。”又啧啧两声:“将来谁嫁了他真是有福,脾气好,又勤快,菜还烧得好。整个儿一模范丈夫。”方毅便望着苏哲笑:“听听,妹妹对咱妹夫是这个要求。”林曦便拿个苹果砸过去。方毅大笑着接住。
  信水看他们都在阳台上,又过来叫,说是要玩成语接龙,人少了不好。这三人便又回去。
  晚饭五点就开始了,陆远一盘一盘的上热炒,吃得众人绝口称赞。信水的脸也好看了,趁他送菜的空儿飞两个微笑给他,陆远忙得更起劲儿。苏哲只准备红酒和饮料,信水觉得不过瘾,又买了白酒来。苏哲方毅都不喝,任信水怎么激也不行,那个叫戎兵的便一人喝了半瓶,剩下的信水和那四个男生分了。
  林曦学了乖,只喝白开水,苏哲倒不过意,拿自己的红酒给她小小的抿了两口。
  上完最后一道玉米鸭皮羹,陆远才坐下来吃点剩菜。信水看陆远忙了三十多道菜,且色香味全,替自己大争了面子,当下端了一杯红酒来,亲自喂陆远喝下,又亲昵的在他脸上贴了贴,引得众人一片哄闹。
  方毅低声对苏哲笑:“看看,这一点就够了。陆大傻子死而不悔。看来还是水姑娘的道行高,也没见谁能对你这样的。”苏哲便道:“我哪能比得上她,连你也比不上,到如今也没个人能像KK那样死心塌地的呢。”方毅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那边戎兵看着不痛快,要另开白酒敬陆远。陆远起来正色说:“今天我是来给信水做生日菜的,不喝酒。”戎兵道:“正因为你做得好,我要替信水谢谢你。”陆远回:“信水刚才谢过了,我也领过她的心意了。”戎兵还是不依。陆远便望向信水:“我不会喝酒,但你要我喝我是会喝的。”
  信水看这两人叫上劲儿了,遂接过酒杯,笑道:“是为我做生日大家才到一起,今天又高兴,那我这个寿星就多喝一点儿。谢谢大家赏脸过来,谢谢苏哲借地方,谢谢戎兵买面条,也谢谢陆远做菜。”说罢分两口饮尽,又向众人团团一鞠躬:“下面我来切蛋糕,大家排队排队。”
  苏哲便看着方毅微笑,看一眼陆远又摇摇头。方毅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又点点头。
  林曦九点半才到家,怕林蔚天又要唠叨,便不让苏哲上楼。她进了家,林蔚天忙迎上来,也不问为什么这么晚回来,只问吃了没,一边要去热汤。林曦憋着气说不吃了,一边洗漱要睡觉,连秦怡也不理。
  第二天,她又一早出来,帮着苏哲收拾屋子,晚上吃完了才回家。第三天是方毅请吃豆腐鱼,又晚上才回来。林蔚天气得在背后抱怨苏哲要把他女儿拐走了。秦怡便说:“还不是平时你惯得没样子。你看看,连我都不理,一点规矩也没有。”林蔚天不好跟她辩,只在心里懊恼。秦怡多少也有点拉不下脸来说林曦,便随她去。
  初六这天,秦怡叮嘱林蔚天去市场多买些菜,林蔚天奇怪,秦怡便说:“明天我调休。马上曦子要开学了,咱们也请那帮小朋友吃顿饭,年都拜过了,咱们也得表示表示。”林蔚天也正为林曦的态度沮丧,今听要请吃饭,想想倒也是一个好机会,遂一早出去,买了满满的一篮回来。
  晚上林曦回家,林蔚天忙告之请吃饭之事。林曦看看真是弄了不少菜,倒也有些不好意思。秦怡看看她,顺口问问这两天的行踪。林曦一一说了,渐渐也就亲近起来。
  饭后不久,来了一位家长拜年,林蔚天秦怡在外陪着说话,苏哲方毅便退到林曦房间。乘林曦没进来的空儿,方毅冲苏哲道:“晚上咱们早点走,你别到时又说个没完。”苏哲点头。
  方毅便看林曦的书桌,见摆着三毛的散文,随手翻翻,觉得无趣,放下,又伸手去开抽屉,苏哲道:“你别毛手毛脚的,她讨厌人家乱翻东西。”方毅不理他,拎出一张卡片来,打开看看,又递给苏哲:“你瞧瞧,这个祝福倒有意思。”苏哲见笔迹娟秀,似正楷,端端正正的八个字:“岁月静好,心境明澈。”不觉点点头,笑道:“是有点意思。”再看方毅又找出一封信,忙凑上去看。
  林曦给客人倒好茶,一手端水果盘,一手拎水瓶的进来,见那两人挤在一起看着什么,不停的低笑,忙放下东西抢上前去。方毅看她过来,遂将信往苏哲手里一塞:“你拿着吧。”一边从座位上起来,躲到苏哲身后。苏哲便说:“是他翻出来的,不关我的事。”林曦看是晓宣的信,不觉脸红起来,嗔道:“那你还看什么?一丘之貉。”苏哲辩道:“他是主谋,我只能算从犯。”方毅忙道:“听他瞎说。是他要看你有没情书,自己不好意思找,托我找的。”苏哲便伸手打过去:“胡说八道。”方毅举手反击:“你还不承认了!”林曦听他们大呼小叫的,忙回身将门关上,一边轻轻踱脚。
  苏哲方毅忙互相对嘘了一声,忍不住又低低的笑。林曦板起脸:“有什么好笑的?不能写信啊!”方毅便站直了身子,将手放在胸前,低唱:“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林曦咬着牙笑着,抓起一只长毛大兔子,冲上去没头没脑的打他。方毅一手抱头,一手拉苏哲做掩护:“你也有份,别躲着。”
  林曦怕声音大了外面听见,两下便停了手。方毅便道:“你看看,是他了你就不打,单欺负我。”林曦干脆笑道:“我偏不打他,气死你!”方毅“吓”的一笑:“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也不怕我伤心自杀去。”林曦笑起来:“改天叫KK来听你说话,一点正经也没有,真不知她怎么受得了。”苏哲笑:“他在KK面前是老爷,KK有什么受不了?”方毅也笑:“若我不那样,她就不喜欢了。譬如他,若不是这样,谁还稀罕?”说着,手指着苏哲的脸。苏哲“啪”的打下来:“你动不动扯着我干嘛?你惹出来的,你自己担。”方毅道:“咱们俩谁还跑得了谁?刚才你不看不是更好!”林曦看两人这样,忙打圆场:“好了好了,看了就看了,我大人大量,不计较了!反正又不是情书!”
  方毅听了前面便和苏哲对笑,听到最后一句又转过脸来:“也差不多了!”又冲苏哲笑:“你收的情书多,你评评看。”苏哲便问林曦:“你们真是连话也不说了?”林曦脸色黯了黯:“怎么说呢,其实在心里面还是关心的,只是有时脸上拉不开。班上有些人也犯嫌,喜欢说东道西。唉,我都不知怎么说了。想着挺郁闷。”
  方毅收了笑,问:“你怎么回的?”林曦道:“也没说什么。我回晚了,说了一些原因;其实我还不希望她也过得开心。你们不晓得,我们那儿气氛怪,我若再和她要好,就不能和秋荻好了,你让我怎么办呢?”苏哲方毅互相望望,都有些不解。林曦看出来,又道:“晓宣性子要强,她在我面前还好些,对旁人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而秋荻内敛,不喜多说话,有了委屈心里放着。这两人我调停不了,可不敢乱撮和,不然两处都为难,弄不好一个好朋友也没了。”
  苏哲沉吟一下,问:“那张卡片是秋荻的?”林曦点头,又说:“其实有时我也说不上来跟谁好些。跟晓宣好时觉得她太吵,跟秋荻走近时又会想起和晓宣在一起时的开心;秋荻有时心事重,我也会不耐烦,便想还是晓宣好;但秋荻和我爱好相近,我们有时说话都异口同声,她说上一句,下一句我就知道了,简直有心灵感应。想想也气愤,一直都没好朋友,如今一下有两个却要选择,真是没天理!”
  方毅倒笑了:“恭喜恭喜,这下是知己级别了,不然,哪还要发愁?就算发点愁,也是必经之路。等你们再大些,再一起相处久了,没准儿能成铁三角。人和人之间的事,最难说。”苏哲亦点头:“你要多认识些人才好,见多识广,心胸也能开阔,将来进社会也好办。仔细想起来,我也挺怀念高中那时候的,现在没法比。你差不多也算高中呢。”
  林曦也笑:“是呀,我觉得这半年长大好多。有些事情以前怎么也想不到的,现在就在眼前。真看见了,也就这么回事,心里倒还挺能适应,想想我都奇怪。”方毅让举例。林曦打个唉声:“‘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呀!”引得苏哲方毅皆笑。
  苏哲方毅出来。苏哲道:“你还叫我别没完没了,你说得倒比我更狠。”方毅笑道:“跟妹妹说话真有意思,也不觉得,倒这么晚了。”说着伸手拦车。
  苏哲听他说了个不太熟悉的地址,便问:“她也搬地方了?”方毅回:“这倒不清楚,我猜这大概是‘倾国’的地方。”苏哲听着便微笑。方毅也笑:“又没逼着你来,何苦这样!”苏哲道:“我有件事要托小荷。不然,今天也不赶你这个场子。”方毅便笑:“想她就明说,还套个幌子!”苏哲道:“我想她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规矩?”方毅笑道:“她可想你呢!若她不提你,我也不告诉你了。等看回来再说,免得被你叉着脖子似的。”苏哲好笑:“我不过告诉你真理,拜托你悟性别这么差。”
  方毅微微一笑,又问:“今天单喝茶?”苏哲点头:“明天曦子去我那儿收拾衣服,我得早点回去先理理。”方毅问:“香婆还没回来?”苏哲叹道:“她去年没回去,今年我妈放她大假。我妈不回来,她也不回来。可把我苦死了。”方毅道:“你还好意思说,当初你折磨人家老太太,今天还想人家对你怎样?真是现世报。”苏哲笑道:“不过炸两个鞭炮,拎一只老鼠,我早就痛改前非,就差磕头认错了。那老太婆的记忆力也太好了。真是没法子。”方毅想想不觉也笑:“还是那时候好玩,真是流金岁月呀!我们班出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现在想起来,跟做梦一样。”苏哲也感慨:“觉昨是,而今非。”方毅又笑:“那会儿妹妹还跟豆芽似的,一转眼就成大姑娘了。瞧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在是两个女生,要是两个男生,那可苦了。”苏哲道:“那还不简单,我先过过目,估计也剩不下一个来。”方毅抚掌大笑。
  苏哲跟方毅进了一条巷子,弯弯曲曲走了颇长时间,仍是没找到。方毅一路看着门牌,嘴里抱怨:“怎么选这么个鬼地方,跟特务接头似的。”苏哲笑道:“曲径通幽处,佳人倚翠竹。看来今天必入宝山。”方毅不理他,径自向前,拐了一个弯,回脸对苏哲说:“是这儿了。”
  苏哲见是一处独门独院的民宅,靠门有一段镂花的铁栏,其他皆是一人半高的石砌围墙。门是镂空的铁门,虚掩着。方毅用手一推便开,就听顶上叮当作响,抬眼看去,却是一串大风铃左拥右挤,前冲后撞。方毅便回头冲苏哲一笑,苏哲不觉也点点头。
  两人站在门口候着,一会儿,果见一个女子身影往这边来。那女子未到近前便笑,声如风铃:“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我想来想去,难道哪里得罪了?感谢菩萨!终于来了,我这口气才出得来,再迟点哪,就要憋死了!”方毅笑道:“你这声音像将死之人吗?跟连珠炮似的,炸得我耳朵都酥了。”那女子又笑:“听听张先生这张嘴,一点也不饶人!谁在您跟前有个错处,那可了不得。”又望着苏哲笑:“王先生,你好啊!”苏哲也笑:“托福,我很好!几个月不见,小荷你越发美得叫人不敢认了。”小荷更笑起来,花枝乱颤:“哎呀,我都不知说什么了,暂时不说罢,先进来喝杯茶。”
  苏哲进了门,见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鹅卵石的小径通往一幢两层小楼,草皮上零星着几盏地灯,把院子称得影影绰绰,朦朦胧胧。一楼走廊围着一圈白栏杆,旁边立着一杆灯,圆如满月。未到门前,便听着隐约的古筝声,很熟,一时却想不起叫什么。苏哲正想着,就见小荷已拉开木玻璃门,那筝声更清楚了,刚进门,他便听出弹的是《回家》,萨克斯版的精典名曲,居然能用古筝来弹!
  而屋里的布局俨然是一个小小的茶室,迎面的墙上开了三扇细木格长窗,镂花的浅黄色窗帘低垂至地。前两扇窗旁设一几四椅,均是藤制,上面铺着水绿的几巾和椅垫,最尽头的那扇窗处隔了一个竹屏风,古筝曲便是从那里传出。苏哲嗅到一股檀香味,再看那边依依生烟,知道是点了香的,心里倒是好奇起来。转头再看,见左手一弯木梯通向二楼,右手一个茶台,旁边一个大半圆的布沙发,对着一大盆曲曲折折、颤颤微微的蝴蝶兰。
  方毅四下看看,笑道:“你又开茶铺了?真是好本事!”小荷笑道:“你们又不时常来照应照应,只得再弄个差事糊口了。”一边让他们靠窗坐:“我倒茶来。”
  苏哲瞥见后院更小,却种着一丛竹子,随风摇曳,竹影斑驳,不觉暗想:“真是个好所在。”方毅紧盯着屏风看,又踢踢苏哲的脚,示意他也看。苏哲回脸瞧瞧,恍惚着一个侧影,倒也婀娜多姿;再听那曲子正到精彩处,铮铮切切、婉转异常,不觉暗暗喝了一声彩。
  忽听有脚步声近前,苏哲转过来,见方毅侧脸向外,神情仲怔,遂也看过去,当下也是一怔。迎面来的不是小荷,是一个陌生的美丽女子,容貌之美,无法形容。苏哲忽觉得一段段描写美女的文字涌进脑袋:“‘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那美人走到面前,冲苏哲微微一笑:“王先生的茶小荷在泡着,要第二道水才好。”苏哲立时便恢复了,笑回:“多谢费心!”那美人又冲方毅微微一笑:“张先生的茶我先端来了。”方毅还有些回不过神,一时说不出话。
  就听小荷的声音随后也到了:“忘了先介绍了,这是我的姐姐铱凡。”苏哲便笑:“天下的灵气全给你们一家得去了,妹妹已是天仙,姐姐更是仙中之仙。”铱凡淡淡一笑:“不过是个皮囊。”又指沙发:“那边又宽敞又暖和,请两位移个驾好不好?”苏哲笑着起来:“客随主便。”一边伸手端过方毅的茶。
  小荷和铱凡先行,苏哲便触触方毅,冲他发笑。方毅也缓过来了,跟他打口语:“美是不美?”苏哲回个“美”的口形给他。
  四人坐下,苏哲听着那边筝声不绝,心里奇怪,拿眼睛去问方毅,方毅回个“我也纳闷”的眼神给他。苏哲又问“难道这还不是‘一笑倾国’?”方毅轻轻摇头,眼睛里写着不可能。
  小荷问苏哲:“茶好不好?”苏哲笑道:“你的茶哪能不好,我不用喝,就先香倒了。”小荷咯咯笑了一阵,又问方毅,方毅亦笑:“今天不敢喝,否则回去睡不着觉;梦寐求之,辗转反侧。”小荷笑道:“哎哟,这是我的罪过了,要不再换杯酒?”方毅笑道:“那更不敢喝了,否则唐突佳人,那可大不得了。”说着去看铱凡。铱凡微笑:“张先生真是怜香惜玉,我们听着心里反不忍了。老远来一趟,也没什么好的招呼。”方毅道:“这话说得不对,秀色也可餐嘛,便是满汉全席也不过如此。”
  忽听那边筝声一停,苏哲方毅一顿,随后鼓掌。铱凡便向那边唤一声“小浔”,接着屏风后转出一个年轻的女孩来,约二十上下,瓜子脸,眉如山,眼如水,发黑似漆,肤白胜雪;穿着一件仿古立领盘扣弹墨印暗花的收腰棉袄,同质同色的棉裙,裙左下角绣着一支金黄的郁金香;一路走来,娉娉婷婷,袅袅娜娜。
  小荷不等她近前,便站起来冲苏哲方毅笑:“这是我的妹妹小浔,没见过什么人,也不懂规矩;早该过来了,现在还要人叫。”随即又介绍方毅苏哲给小浔认识,那小浔羞惭惭的,微红着脸,细细的问了好,便半垂了头坐在铱凡身边。小荷便笑:“两位别见怪,她今天已是大方了。平时只在楼上待着。”
  苏哲笑道:“你别客气,否则我们倒不好意思再坐下去。浔小姐也随意些,不如再弹首曲子罢,刚才听得人都要醉了。”顿一下又道:“陪着我们还不如陪着筝,怪烦人的!”小浔听着前一句,忙抬脸看他一眼,细声说:“我是乱弹的,铱姐姐弹得才好。”再听到后一句,不觉脸上红了几分,愕在那里。方毅也笑:“到底是我们烦人,所以你就乱弹,把我们早点赶走,你也清静了,是不是?”小浔再看看他,一时不知接什么好,脸便更红了。方毅苏哲看她这样,对望一眼,皆笑起来。
  小荷也笑了,又推推小浔:“傻姑娘,他们逗你玩的!去,替王先生加点水来。”自己拿起水壶替方毅续杯。
  小浔也拎个小小的水瓶过来,伸手要端茶杯。苏哲忙道:“就着桌子倒,小心烫到手。”小荷听了忙笑道:“我来我来,别烫着你有人心疼。”苏哲便笑:“还是我来吧,你烫着我更心疼!”旁边铱凡拉过小浔坐下,小浔扭着手指,连耳朵都红了。
  苏哲忍不住又看她几眼,微笑不止。方毅虽紧看铱凡,但时不时的也在意小浔。小荷看在眼里,乐在心头,端茶倒水的十分殷勤。
  约九点,苏哲冲方毅微一示意,两人同时起身。方毅笑道:“多谢好茶好曲子,改天我们做东,请三位一定赏脸。”小荷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出了门,小荷等原要送出院子。方毅拦道:“外面风大,你们别出来了。”苏哲笑道:“还是得出来一个锁门。”说着望着小荷。小荷会意,便上前一步跟着。苏哲转身之际看看小浔,而小浔也正偷看他,见他目光过来,不知该怎样好,只仓促的笑了一下。苏哲怔了怔,接着眼神就柔软下来,对她微微一笑,月光下神情如水。
  苏哲向小荷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又给她样东西,见方毅已候在大门外,忙急步出来。
  方毅看看前面,对苏哲说:“不如咱们往前走,看多久能出去。”苏哲点头。两人前行,走出约十来米,拐个小弯,便看见大路在前面。苏哲看了看路旁的标牌,微笑不语。方毅先皱眉,后好笑:“还真看不出来她是做这一行的。”苏哲道:“这才是极品。我忘了谁说的了:好人家的女孩儿,若能烟视媚行,做媒的定会挤破门坎;勾栏里的姑娘,若像清白人家的女儿一样矜持,必然红得发紫,千金难求。所谓物极必反,今天算是开眼了。”方毅便笑:“你看上哪个了?”苏哲道:“我可消受不了,听听曲子倒是好的。”方毅张嘴想说什么,想想又闭上,一会儿又忍不住道:“你看那个小浔,长得……长得……长得挺面善的啊?”苏哲便道:“大凡好看的女孩子,乍看都差不多。”方毅便不说话了。
  方毅伸手想叫车,苏哲道:“前面就是车站,走两步就到。”方毅倒有些奇怪,转脸看看他。苏哲有些感慨似的:“咱们出来喝杯水,曦子要过一个月呢。”方毅先怔住,接着皱眉,后问:“妹妹跟你诉苦?按说她家也不至如此。”苏哲道:“她哪是诉苦,她还认为自己过得好呢,还说她们班有只用50块的。”方毅道:“这倒不稀奇,我们班也有。”苏哲道:“你还挺能面对现实的!”方毅笑道:“为什么不能?我就是不面对它也存在,还不如看着它一眨不眨。”再看苏哲一脸似笑非笑,便道:“得了吧,少爷!你也就一时心血来潮慈悲慈悲。难不成你还救济去?还是也只用一百五十的感同身受?第一你救不了那么多;第二,三天不洗澡你就发疯了,还说别的?你有本事一个月只用五百给我看看,还悲天悯人呢?也不敢怕我寒碜你。”苏哲被他一说,想气,又气不起来,只得不支声。方毅想想又道:“对了!咱们要不要支援……?算了算了,没准儿她还不高兴,弄得我们倒没意思。我算算,也差不多吧,妹妹一向会过日子,吃不了苦。”看苏哲还不说话,好笑道:“我倒不明白,你是觉得自己可憎呢?还是觉得妹妹可怜呢?还是觉得她们可恨呢?还是觉得用50块的可悲呢?”
  苏哲叹口气:“好了,你别没完没了的。”又说:“那房子倒是不错。”方毅点头:“不是一般人也养不起啊。你猜她有多大?我看了半天,硬是看不出来,好像脸上也没擦粉。”苏哲哼了一声:“擦粉是最下等的,她那张脸,一个月没三千也维持不下来。”方毅不相信:“你也太夸张了吧。”苏哲道:“你别不信。你没注意她手上那个镯子?翠得滴下来水。我妈有一个陪嫁的,还没她这个成色好,也要二十来万。她那一个,少里说要三四十万。我看她至少近30了,又美成那样;这些年,又干的这一行;还是个明白人,手里哪能没个一两百万,没准那房子都是她自己的。你可别犯傻!”方毅听了吸一口气,不再言语。
  小荷回来,见铱凡一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托着盖碗,正轻轻的吹气,遂上前坐下,问:“小浔呢?”铱凡淡淡的:“刚才还在。”小荷在自己的杯里又加些水:“外面还真的挺冷。”忽听那边又传来筝声,琴音瑟瑟,忧怨不绝。
  铱凡放下茶杯:“我看她不是做这一行的料,早点找个好人家,我也没心烦了。”小荷“哧”的笑了:“姐姐今天倒说起玩笑话了!就算不入这一行,又有几个女人找得到好人家?没钱的,哭哭闹闹、吵吵打打;有钱的,花天酒地,到处养小老婆;哪个名人说的?做老婆的还不如做我们呢,我们上床前还能讨价还价,做老婆的那是义务!孩子一生,原来是天仙的,一样变黄脸婆,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里糊涂的过日子!何苦?还不如辛苦几年,将来几十年也不愁了,就算人老珠黄,手里有粮、心里不慌!”铱凡不觉也笑了:“你还挺本事的,鲁迅的书也看了?”小荷亦笑:“晚上工作就这点好,白天有时间看书。”铱凡笑着点她:“你呀!”又叹道:“我也只有在你这儿才能开开心!”小荷笑道:“那你就别走了。你只往这儿一坐,我就财源滚滚。再干个三年,我就退休养老,找个小弟弟享享清福。”
  铱凡笑问:“这两个你看上谁了?”小荷忙道:“我还没敢打他们的主意。张是老钱暗地引见的。”铱凡问:“那个钱伯仁?”小荷大笑:“瞧你这记性,真是没的说!”铱凡问:“钱说什么?”小荷回:“小心伺候。”
  铱凡低头想了想,又问:“你没查查?”小荷笑道:“我不用查,老钱这几年升得那样快,上面肯定有人提着。他那个人,最会拍马溜须,不择手段,但嘴巴紧得很。这个张严,肯定是上司、上上司的公子。我敢肯定,连名字都是假的。他们是所谓的有身份的人嘛,其实呢?呵呵!不过这小孩倒讨喜,从不仗势欺人,该给多少给多少,我那些姑娘都喜欢他。他不露风,我也装糊涂。再说有老钱在,这一片我风雨不透,没必要再另寻靠山,免得太招摇。而且万一他知道我清楚底细,害怕不来了,我反而不划算。我冷眼看着,将来若有事求到他,他也不至于不管。”
  铱凡点头:“内地是这样,政府上没人是不行的。”又笑问:“既然这样,那初三时他到你那儿你为何说我没空?”小荷一笑:“正是叫他明白我还不完全买他的帐呢。”铱凡笑道:“你也厉害了。”
  小荷笑着正要说话,忽听那边筝声一变,由凄婉欲绝转为悲壮苍凉,便转脸看着那边,对铱凡说:“她再大些,看得多了,也就好了。”铱凡道:“今天不该让她出来。”小荷笑道:“我有我的道理,钱也看上她了,我心里可不大舍得,那老家伙只配跟娟娟艳艳她们凑和凑和,小浔这等人才,给他不可惜?而我又不能老挡着,正好找个能对得住他的人来,这下既了了我的心事,还不得罪他,岂不一举两得。我看这两个对她都还有意思,这不成了!”
  铱凡问:“王锐是什么人?”小荷摇头:“倒不大清楚。他来得少,我不过见了五六次。但和张严好得很,估计底细差不多。”又笑:“姐姐你见得人多,你看他是不是个人才?”铱凡轻轻点头,随即笑问:“你暗地里起什么心?”小荷笑:“我能起什么心?若是穷小子倒好办,看样子又不是;又有张严在,我还是省省吧。”接着想起一件事,又笑得不能自已。铱凡见她这样,便端起盖碗慢慢等着。小荷喝了口水,笑道:“这王锐真不知怎么说才好。他对女孩没什么要求,只要满二十,干净便行;但他不要见过面的,每次都要另换。你说客人都这么整整齐齐的,我还能给差姑娘?偏他每次事前还不打招呼,害得我总是临时抽调,哎哟,得罪不少人。真是难伺候!”铱凡便道:“既这样,那还不如不做他的生意。”小荷咯咯笑起来:“这样的美男子谁不喜欢?就算他不给钱,我也想他来这儿坐坐!”铱凡摇头:“你跟小浔也差不多了。”又皱眉:“他这样的人,身边怎么会没女孩儿,何必从你这边走?又花钱又麻烦,名声还不好。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小荷“吓”的一声,又笑:“你听我说完呀!有一次我实在调不出人来,便送了个一般的过去。事后我不放心,便问那女孩,你猜怎么着,那女孩笑嘻嘻的竟然把钱退给我,说今后是他的话一律免费;更可笑别人知道了,倒跟我预约,我哪能安排过来?她们便竞标。上回叫去的那个还给我200块钱,我再拿他的那一份,哈哈,天下还有这样的好事么?想起来我就乐死了。若他肯让我栽培栽培的话,我再干一年就够了。可惜可惜!”
  铱凡摇摇头:“你呀,别尽顾着赚钱,也要睁开眼睛认清人。这个王锐,人秀衣锦,言行妥贴,不象那些纯找乐子的客人;若一般的事,他或能一笑了之;要是伤及颜面,只怕会翻脸无情;哪天若知道你倒把他给卖了,能善罢干休?我看他走路又轻又稳,跟那些保镖一样,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你别看花了眼,到时吃大亏!”小荷听了倒一惊,缓缓道:“我倒没在意……”铱凡又道:“你看他喜欢笑,但眼睛是不笑的,冷得跟冰似的;面软心硬,外热内冷,跟张严不一样。”顿一下又道:“做咱们这一行,顶要紧的有二点:一是自知之明,二是适可而止。否则,自己找自己麻烦。”小荷听了不语,半晌点头:“谢谢姐姐。”铱凡又问:“那些女孩回来没说什么?”小荷想了想:“只说极爱干净,前后都要洗澡;还说不喜欢亮灯;对了,他每次都要四星五星的饭店,但从不过夜,完事就走。”铱凡沉吟不语。小荷又笑:“我看他对咱们小浔倒不一般。”铱凡皱皱眉:“我正奇怪这事,但又想不明白。”小荷笑:“这有什么明白不明白的?还要想?我看……”就听那边筝声一断,忙不说了。
  苏哲倚着书架看林曦收拾东西,先是衣服,再是日常用的,最后是小药盒。
  拉上拉链,林曦拍拍手,回脸看他呆呆的,便问:“怎么了?”苏哲回过神来,摇摇头。林曦坐到床边,指着椅子让他坐。苏哲便坐下来,依旧无精打采。林曦看他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两人对坐半晌,皆不说话。
  林曦强打起精神叮嘱:“我跟妈说了,今天你再带盒菜回去,加上昨天做好的,你该够吃了。明天还得再把衣服晒晒,你大后天才开学,这两天天气好,别忘了!”苏哲点头,拉过她手轻轻摩挲,半晌道:“你也别老觉得对不住晓宣,朋友之间分分合合正常得很,自己觉得好就行。谁能面面俱到?管得了那么多?”林曦应了一声,又笑:“想想就能见到她们了,也怪高兴的。”苏哲道:“那就好!”又酸酸的说:“也不想想见不着我了。”林曦咬着嘴唇笑:“你不也能见着同学了?”苏哲道:“那不一样!还是高中时的同学好,现在人大了,复杂的很,也没真心可换。”林曦忙道:“那你多和方毅联系,不好出来就多写信。”苏哲笑:“还不如你给我多写信呢!”说着把带来的背包拎过来打开:“喏,在一家小店里看到的,正在清仓大减价,我全买了,便宜得不得了,连信封都送!”林曦看看皆是精致的信笺,共有十来叠,纸张细密,色彩淡雅,正要说话;见他又抓出一个牛皮信封:“每次在外面买的邮票都难看,我听人说邮局每年年底有邮册出,价格一样,品种却齐全。我妈正好认识一个人在邮局里,就托他买了一本,还打折;我用不了这么多,你拿一些过去,再寄给我,我剪下来给你存着。”
  林曦嗯了一声,接过不说话。苏哲正要再编些话说,就见林曦抬起头看着他,目光柔软,遂编不出来了。林曦将手盖到他手上:“你放心,我好着呢!其实一个人在外面也挺有意思的,虽然辛苦些。有时我也想还是小时候好,但人又不可能不长大,还是要学着适应社会呀!想想这半年我还不错,忍不住要为自己高兴呢。”苏哲便笑起来。林曦看他眼睛弯弯的,也高兴:“再这样笑,就有鱼尾纹了。”苏哲打个“唉”声:“老了呗!哪敌得上曦子青春洋溢……”林曦便按住他不准再说:“哲哥怎么会老?我还没见过比哲哥更帅的男生呢!”苏哲笑问:“那哪天见着了呢?”林曦顿一下,正色道:“没有比哲哥更好的。”苏哲看着她微笑。林曦疑他不信,忙一跺脚:“真的!”苏哲便道:“也没有比曦子更好的。”接着也一跺脚:“真的!”林曦看他模仿自己,连语气也一样,又好气又好笑,便作势要打。就听秦怡在外喊吃饭,忙和他一起出去。
  饭后,苏哲又从包里拿盒磁带出来:“上回你说那首歌好听,这里面就有,你多听听,看能不能学会。”林曦笑道:“我英语那么差,还是听吧。”又伸头看他的包:“你里面还有什么,一起拿出来不好?拿来拿去的不累?”苏哲便笑着又拿出一个塑料口袋:“再没有别的了。”林曦看全是巧克力,便笑道:“这么重,到时手非拎断不可。”苏哲看她没推辞,心里松口气,忙道:“那就路上多吃些,当中饭。”林曦笑:“哪天变成肥猪就是你害的。”苏哲道:“杨贵妃还不照样‘回眸一笑百媚生’!所以说并不在于胖不胖,而在于美不美;那些女人脸丑得跟猪似的,再长得像猪,自然就是猪了;减死了也没用,只会变成死猪;曦子就不一样了,若再胖些,只会更美!”林曦便“嘿”了一声:”话可不能这么说!猪怎么了?肉给你吃,皮给你穿,一切都奉献给你了,还说它不好?还要它怎么样?打比喻也不能不体谅它的感受嘛!”苏哲忍不住笑,林曦想想更好笑:“行了,我刚吃饱的,你别引我胃疼。”又拉他:“这屋子冷,咱们去阳台晒太阳。”
  两人又紊紊唠唠的说了一下午话。秦怡看林蔚天来回绕了几个圈,便问:“他们说什么?笑成那样!”林蔚天没好气道:“谁知道!一会儿猫奇瑞、一会儿鼠奇瑞的。不知道傻笑个什么?说的话我都听不懂。”秦怡倒也好笑,便道:“由他们说去吧,咱们上街去买东西,看有什么好的给曦子带些过去。”
  苏哲想着秦怡和林蔚天该有嘱咐的,不敢多待,吃完晚饭便出来。林曦送到路上,有些依依不舍。苏哲道:“明天我不去了,方毅会去。”林曦点头:“一到我就给你写信……”苏哲笑着摸摸她的手:“都凉了,快回去吧!”
  林曦一溜烟上楼进自己房间,贴着窗子往下看,果见苏哲还站在那儿,看见她,便冲她挥手,她也忙挥挥手,苏哲这才骑上摩托去了。
  苏哲先回家将菜盒放好,然后去找杜雷。杜雷几天都没见着他,看他来了,很是高兴,拿出酒要和他边饮边叙。苏哲推不过,喝了一杯。杜雷看他闷闷的,也不勉强,继续自斟自饮。
  苏哲发了一会儿呆,转脸看杜雷一小口一小口的呷着酒,偶尔拈颗花生米,神情陶醉之极,不觉有些感触,便目不转睛的看着。半晌杜雷道:“你心里有些奇怪吧?觉得我不该这样的,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今天过了不知明天在哪里,但这一刻,有酒有朋友,我就是高兴,哪怕明天没有了,也是高兴的。”苏哲听得心头一振,笑道:“正是这句话,‘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天是什么。”说着也倒了一杯,要跟杜雷碰。杜雷笑道:“慢慢来,待会儿我还想再跟你比划比划。”苏哲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虽然没你的量,但这一点儿还难不倒我。”杜雷道:“不是小看你,慢慢喝才有意思,什么滋味都品得出来。”又问起方毅,苏哲回明天要过来的。
  次日,方毅下午才到,苏哲上前问:“还好吧?”方毅笑道:“还行,人不算太多,正好旁边也是学生,我托了照应照应。”苏哲听了不出声。方毅看看表,又招呼杨松健:“待会儿有电话就喊我。”杜雷看两人有什么事似的,他们不说,他也不好问,只在旁边看着。
  杨松健等无事,一起坐着晒太阳,东拉西扯的说闲话,方毅也跟着一起说笑。等到四点,他便站起来,来回踱步,忽听屋里电话响,旁人还未动,他便冲了进去。杜雷觉得奇怪,去看苏哲,苏哲想什么似的,根本没觉察,不一会儿看方毅出来,到苏哲面前,俯耳说了一句话,苏哲先是着恼的样子,方毅再说两句,他又好了,神情也放松下来,随后也与杨松健等有说有笑了。
  乘准备饭菜的空儿,杜雷拉住方毅问缘由。方毅笑道:“一下哪能说清楚,等哪天我再和你慢慢说吧。你也别担心,不是‘英雄气短’的事。”说着冲他笑。杜雷大概能猜出是和女孩子相关的,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哈哈一笑。
  饭后出来,方毅道:“明天我请小荷吃饭,你来不来?”看他没立即接话,又道:“放松放松吧,后天开学了,以后想出来还不容易。”苏哲便点头:“也好。”方毅笑问:“还是单喝茶?”苏哲微微一笑:“再吃份点心!”
  林曦左手拉着大拖包,右手拎着大纸袋,肩上背个大书包,下车刚走时还好,出了约两站路便觉有些气喘。
  这城市不大,倒也有五条公交线,但总是不直接通往需要到的地方,而且调度员的手表也比常人的慢些,车子永远不会在你需要坐的时候来。林曦想想也只剩2/3的路了,不如歇歇再走,反正时间还早,于是捡路边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看车来人往。好一会儿,竟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熟悉温暖。“我又回来了?就象没离开过似的;人真是奇妙,今天在这儿,明天就到了那儿,算算也有好几百里吧,竟也这么过来了。空间的距离终是抵不过时间的距离呀。”又想秋荻晓宣跳跳青眉等或许都到了,心里更是热呼呼的,身上又有了劲儿,起身就走。
  林曦进了学校,见教学楼里已有不少学生出出进进,大小操场上都有人踢足球或打篮球,还有刚到的学生拎着大包小包沿着中轴路往宿舍去,处处忙乱。林曦一边四下看,一边急急走。近男生宿舍时,就见康永从里面出来,手里拿个本子。
  林曦跟他走个迎面,眼看是避不开了,正不知怎么才好,就看康永笑呵呵的:“新年好呀!”林曦暗想:“年都过僵了,还好什么?再说一来就看见你,就是好也不好了!”但脸上只得笑一下:“新年好新年好!”康永打量她一番,又笑:“你怎么穿得跟我一样?”林曦这才注意他居然也穿着一件墨绿的棉衣,颜色跟她的几乎一样。
  过年买衣服时她原要买白的或浅咖啡的,秦怡嫌素净不许,林蔚天要她穿红的,她又不肯;几下研究妥协,最后选了绿的,因她皮肤白,倒也好看。不想今天倒和他冲在一起。
  林曦心里有气,反驳道:“什么叫我穿得跟你一样?你怎么不说你穿得跟我一样?”康永笑起来:“谁跟谁不重要吧,反正咱俩站在一起一模一样,挺好玩的啊!”林曦听这话说得叫人不舒服,再看他笑得可恶,便拉下脸:“什么一模一样?天下就那么几种颜色,许你穿不许我穿?”康永便笑:“谁不知道我喜欢穿绿色的衣服?你可从来没穿过?所以今天我觉得怪!”林曦不想再跟他废话,又不好就这么走了,正懊恼,就见王楠拖着行李过来,见他俩说话,便侧脸看着,见林曦注意到她了,还冲她一笑。林曦心里更怒,想也不想的脱口道:“是啊,赶明儿我戴个绿帽子,穿条绿裙子,也是跟你学的呢!”康永一愣,随即笑道:“这个不敢!这个不敢!”林曦紧跟着发难:“咦!绿色不是你的专用色吗?你该从头绿到脚才对呀。人家戴绿帽子,你却不戴,那不亏了?应该是不准别人戴绿帽子,只准你戴绿帽子,这样才对呀!”康永不知是笑好还是气好,一时接不上话,脸上不尴不尬的。林曦看他这样,心里抹平了些,又想笑,便强忍着冲他点点头:“失陪,我先回宿舍。”康永站着想想,末了,忍不住也“哧”的笑了。
  林曦气喘吁吁的爬上四楼,未到宿舍门口,便大叫:“同志们!我来了!”就听跳跳的声音:“曦子曦子!”音落人到。林曦将行李一放,双手一张,两人来了个熊式大拥抱。先到的还有朱萍青眉刘巧文和吴靓,也一齐出了宿舍,又叫又笑,挨个儿和林曦拥抱。秋获听到声音,忙忙的跑出来,老远的望着这边笑。林曦看见她,便把腰一挺,摊开手臂,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秋荻先是笑弯了腰,随后抿着嘴忍着,也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只剩三步距离了,停下,林曦笑得满面红霞,秋荻也笑得抿不紧嘴,两人同时伸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就见陆萧从后面跳出来:“好了好了,下面轮到我了。”说着,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插进裤兜,摆个酷酷的造型。林曦忙上前,略屈了腿,将头靠着她的肩膀,做小鸟依人状。众人大笑不止。章洁随后出来,拉住林曦,左右开工,重重的贴了两个脸,震得两人都直晃。林曦看不见晓宣,正疑她未到,忽见她从章洁身后露出脸来,冲自己一笑,既喜悦又腼腆,当下也不由自主的笑,倒忘了要做什么才好。
  众人又一古脑儿的拥进407,七嘴八舌,这个说,那个问,林曦只觉耳边嗡嗡嗡,不知先听谁的好,只得见招拆招,听话回话,比着喉咙似的喊,自己都不知说了什么。好容易过了迎接仪式,林曦往朱萍床上一坐,直喘气。秋荻早倒了水,这时端给她。林曦感觉温度恰好,便一口饮尽。
  略坐了会儿,林曦忽想起方毅的嘱咐,赶忙看表,见约定时间快到了,便急着下楼。秋荻也跟着,知道她要打电话,忙道:“小卖部里新安了,去那儿就行。”打完电话再上来,秋荻帮着铺床,再收拾收拾,就到了吃饭的时候。两人又一起去食堂。
  饭后,林曦往各宿舍张了张,人几乎全齐了,平时好些的便多说说话,一般的打个招呼,人人都兴高采烈,全不象刚离家又奔波过来的人。
  林曦拉秋荻坐上床,觉得有许多话要说,一时却开不了口,只望着她笑,秋荻亦笑着,也说不出话。两人对笑好一会儿,这才互相问了彼此的情形,自然都是拣高兴的先说,更觉其乐融融,不时开怀大笑。
  为了方便学生整理东西,开学第一晚都不熄灯,这可开了大恩,各楼层各宿舍灯火通明,打牌的,唱歌的,看书的,说话的,热闹非凡。
  林曦秋荻一直说到十点,兴致不减。林曦觉得有些饿了,便下去端了一杯水上来,又将带来的吃食打开。秋荻看看还真是不少。有一种没见过,象是梅子核,但又大又扁,便问林曦,林曦也不知道,看上面开了口,便剥开吃,又香又脆,口感很好。又看到一大包巧克力,小包装很精致,外面的袋子却粗糙,心里奇怪,遂拿着看。林曦便说:“这是苏哲给的。你尝尝看。”秋荻含了一个,赞道:“很好吃!”林曦低头将一个巧克力握在手中,半晌幽幽的说:“他总是这样,怕我不要,就把外面的盒子去掉,说是减价呀,清仓呀,便宜呀,说得象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让我拿得安心。其实我怎么不知道,他给的都是好东西。”又指那个大扁核:“这是方毅的。有时想着他们对我这样好,心里真是感动死了。”秋荻微笑:“你也对他们好嘛,人总是互相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感动他们,他们一样被你感动。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林曦想想也笑:“是呀,我本来还怕出来这么长时间大家会生分,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真高兴!”又问秋荻有无会朋友。秋荻点头:“是见了几个,但感觉却淡了不少。有的人没有考上学校,变化大得很,也没有可说的话。所以还是更想到这里来。”林曦明白她的意思,便握住她的手。
  秋荻想着明天还要报到,事情不少,不能说太晚,到十一点时便要回去。林曦忙拿个袋子要分一些零食给她,秋获不肯要苏哲和方毅的东西,只拿她家里带来的。林曦嗔道:“你也真是的,这么多我又吃不掉。”秋荻低笑:“人家的爱心我怎么能吃得下?还是你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林曦听出她的意思,不觉好笑:“真不知说你什么好,该想的你想了,不该想的你也想了,只怕哪天要累死呢!”秋荻一听,蓦的倒怔了。林曦看她这样,又吃吃的笑,接着抓了一把巧克力塞进她的口袋。
  林曦领了书,看全是基础的专业课程了,心里倒安了安,最痛恨那些有公式要计算的功课,阿弥陀佛,终于挥手自兹去了。
  中午,林曦正坐在教室里包书皮,就感刘巧文用胳膊肘撞她:“有人找你。”林曦一抬头,见是严隽站在窗口,象活动手指似的抓着冲她招手,心里奇怪,又有些好笑。
  严隽长着一张娃娃脸,皮肤颇白,最喜板着脸讲笑话,引得人皆发笑,独他一本正经,因而在这校内,无论老师学生,都当他是活宝贝;虽然长相一般,却是所有学生干部中最讨喜的一个。林曦因工作关系与他接触较多,但也仅算是泛泛之交,林曦想不出他会在开学第一天找她做什么。
  严隽看林曦过来,便问:“你这几天过得好不好?”林曦奇怪,回了个“好”,严隽翻翻眼睛:“你可知道我过得不好?”林曦知他个性,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因看他拉着脸,脸上一左一右长了两个不小的青春痘,颇为滑稽,遂笑问:“怎么说?”严隽面无表情:“你知道吗?世界科学家协会最新研究成果表明,导致城市居民平均寿命低于农民的最主要原因是噪音。”林曦立即反驳:“不对!城市居民的平均寿命是高于农民的。”严隽不动声色:“这是三分钟前我刚从广播里听来的。”林曦接:“不可能,三分钟前我也正在听广播。”严隽便问:“你听的哪个台?”林曦回:“你听哪个台我就听哪个台!”严隽看看她,继续道:“我说错了,是从电视里看来的。”林曦道:“一分钟前由广播纠正电视台的错误。”
  严隽神情不变:“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你该怎样?”林曦回:“该怎样就怎样!”
  “什么是‘就怎样”?”“就是‘该怎样’!”
  严隽忽的笑了,道:“下周五文学社开社,你千万记得过来,再叫着秋荻。居老板天天在我耳边念经,我都要发疯了!”说完也不等林曦回话,转身走了。
  林曦想想好笑,回到自己位子上,刘巧文问说了什么,林曦道:“叫我去文学社看看。”又问:“你知道文学社里有姓居的吗?老师里面。”刘巧文道:“好象是那个老头子,听说就喜欢念诗,还喜欢考人,一上他的课,谁都怕。”又笑:“那里面名人可多了,学生会、团委,大半的人都在里面,帅哥也多,有人想进还进不去,你倒要人家来请。”林曦没说话,起身去找秋荻。
  秋荻一听,有些踌躇:“听说到了里面是要按规定交稿的,还不如现在这样好,我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自由自在。我又没报名,你就替我推推吧。”林曦急忙摇头:“哪能这样的,别的不说,凭你还能怕写几个字嘛?再说了,咱们班只有肖娴一人在里面,周早就嫌人单力薄。如今部长又亲自来请,再不去,人家不说咱们怕烦,只怕说咱们江郎才尽,小家子气,多没面子!”秋荻想想不说话。林曦又笑:“没准儿‘冥天’也在里面,凭我火眼金睛,定能认出来。咱们去会会,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秋荻心里一动,便点头说了声“也好”。
  周日一早,林曦收拾好了,便去410,见秋荻仍在睡觉,便推她:“都八点了,我要去图书馆,你去不去?”秋荻想了好一会儿,道:“那你等等我吧。”林曦便从阳台回来,刚到后门,准备进宿舍,就见晓宣从406出来,看见她,笑了笑。林曦不觉站住脚,两人愣了一会儿,都有些说不出话。
  林曦先打破僵局,问:“我的信你什么时候收到的?”晓宣回:“初二才收到,我还以为没空给我回信呢。”林曦不好意思:“有些事耽搁了。”晓宣便问:“我怎么没听你说过有个哥哥?”林曦想了想,有些奇怪:“我没跟你提过?不会吧!”晓宣看她一眼:“你跟我说的话我怎么会记不住,除非你没跟说过。”林曦一时想不起来,但听她所言也似不假,便叉开道:“这次你带什么好吃的过来?还有董糖吗?”晓宣点头:“一会儿我送来给你。”林曦说了声“好”,又问:“我去图书馆,你呢?”晓宣刚要说好,见秋荻也往这边来,猜到她必也去的,遂道:“我没空……”林曦便冲她挥手:“那我先走了。”
  晓宣看那两人一同下楼,心里又涩又气,复转身回406,偏于锦华问:“你怎么又回来了?”晓宣拉着脸,没好气道:“怎么,还不准我回宿舍?又不是你家开的!”于锦华把眼睛瞪得老大,“吔”了两声:“你吃枪子了?我不过问一句话嘛。”晓宣“呯”的将门一甩:“没话找话!你不说话又没人当你是哑巴!”于锦华张着嘴,说不出话。
  陆萧正睡得香,被两人一吵,当下叫起来:“让我睡一会儿吧,你们什么时候不吵呀!”晓宣便冲她开炮:“几点了?你做死猪就算了,还要别人也陪着你做死猪?”陆萧“噢”的一声,把被子拉高蒙住头,又咕噜咕噜的说了两句什么,好在没人听得清。
  林曦进了阅览室,见里面的人比以往多些,忙放下书包占了个位置,又赶紧的去找书。秋荻却慢慢的,四下打量打量,很有些小心翼翼的神情。林曦抢到一本《今古传奇》,心情大好,冲秋荻挥手示意。秋荻忙回个微笑给她,也开始找书。
  转过第一排书架,赫然看见迎面是那本《中山》,秋荻不觉便愣了,呆看了好一会儿,正待向前走,忽见一人从右边过来,顺着书架正走到她对面。秋荻无意识的一抬头,那人也不着意的抬眼。两人目光一对,同时顿住。
  秋荻只觉得心咚咚直跳,仿佛进入真空,四周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处。那个想念了不知多少遍的人就在眼前,那张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脸就在眼前,秋荻想着该视而不见,该径自离开,但脸上却不由自主的绽开了笑容。
  常骐正要低头回避,忽看她不似以往冷漠模样,不觉又奇怪又发呆,再看她笑容灿烂,不自觉的也跟着笑起来。两人笑了一会儿,又都有些发窘。常骐摊了摊手,轻声道:“新的都被人拿走了。”秋荻闻言倒又笑了,低了头,伸手拿起那本《中山》,极低的说了句“温故知新”,停一下,转身往座位去。
  常骐听她声如蚊蚁,好容易辨别清楚,心里也是说不出的滋味,倒似出了个闷屋子,吸进一口新鲜空气,连身上的细胞都张开了,遂也拿走那本从前看过的《清明》。
  林曦抱着书一目十行,暗呼过瘾。旁边秋荻却心不在焉,老是偷偷的抬头,若碰上常骐的目光她会不好意思,紧着躲;若碰不上,她心里又有失意,就在她自己都讨厌自己的时候,忽觉林曦拽她:“你看看这句话,写得好不好笑?”
  秋荻看她捂着嘴低笑不止,遂就着看了看,倒是有趣,只是她心如鹿撞,实在没心思理这个茬儿,只得强笑着点点头。林曦没在意她的神情,自个儿又乐了一会儿,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继续啃书。
  等看完这一篇,林曦把书一放,小小的伸了个懒腰,四下望望,放松一下眼睛。忽瞥见不远处一个男生正抬头看过来,看见她,忙又把头低下,好象做了贼被人抓住似的。林曦觉得那人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来,正愣神,就见秋荻也抬头去看那边。
  秋荻看了看常骐的身影,待收回目光,却发现林曦不看书了,也看着她刚才看过的地方,还用眼角余光扫她一眼,不觉把脸红个透彻,急忙埋进书里。
  林曦心头一转,过往的零星片段一一翻上心头,基本明白怎么回事了,当下又好笑又气闷,遂不去管秋荻,单盯着那个男生看。那个男生仿佛也敏感她的目光,坐了一会儿,起身低头还了书,匆匆往门口去。林曦看着他的身形,忽的想起来是谁:“原来是他!难怪难怪!”立时也没心思再看书了,只偷偷打量秋荻。
  秋荻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又羞又窘,只觉针芒在背,身上的寒毛都根根竖起来。林曦看她背部笔直,一动不动,知道她是什么状况,心里倒又有些不忍,遂推推她:“不早了,咱们走吧!我饿得很。”秋荻应了一声,也不抬头看她,直接去还了书。
  林曦看她回来时脸色好了些,基本上和平时一样了,心里也放了放,笑问:“咱们是去外面吃?还是回学校?”秋荻便道:“挺想那家的面条的,还有那个煎饼。”林曦道:“那就去吃它。”
  两人出来,林曦不着痕迹的找些话说,秋荻时而答话,多数沉默不语。林曦看她这样,也不便再问缘由,但又不好冷场,只得胡扯,渐渐心里也郁闷起来。饭后,两人都没精神再去看书,不约而同的回了宿舍。
  林曦想到晓宣会送吃的给她,便将自己的零食也打个小包,准备礼尚往来。一会儿跳跳从外面进来,看见她笑道:“你倒回来了,晓宣刚拿了你的信去教室。”林曦忙问几封。跳跳伸手比了个“三”,吴靓看了羡慕不已:“我到现在一封还没收到呢!”林曦笑笑:“我不也今天才收到嘛。”又盘算一下,该是苏哲方毅和家里的。等了一会儿,不见晓宣来,干脆往教室去找。
  石凡看林曦走了,道:“她的信还真多!每次厚得象城砖!也不知是什么人写来的?”半晌不听有人应话,便有些讪讪的,又跟吴靓搭话:“你去不去教室?可以看看电视嘛!”吴靓也觉无聊,便点头答应。
  林曦见晓宣伏在课桌上看小说,便过去坐下,笑道:“有你这么看书的?小心看成近视眼!”晓宣抬眼见是她,倒奇怪,不及说话,忙把信给她,又道:“早就近视了,还在乎什么。”林曦看看果然是那三封,便先拆家里的,一边笑:“近视也分等级的,你不保护,一级级的坏下去,到时后悔也来不及。”晓宣撇撇嘴,不说话,但还是直起身来。
  林曦接着看方毅的,边看边乐,引得晓宣一脸垂涎。林曦一眼瞥见,忽想起方毅苏哲也偷看了她的信,心里有些怪怪的,遂将信递给她:“你看看,不过下不为例噢!”晓宣大喜,忙接过展开,见满纸龙飞凤舞,不易分辩,却是一手好字,当下细细去读。
  这边林曦再看苏哲的,却只有一页。
  “曦子见唔:
  昨知你平安抵达,大慰。他日我候电话,也可早宽我心。
  衣服均已归整入橱,加放樟脑,你可无虑。待香婆回,定会按期打理,你莫挂念。
  今已收拾妥当,明日归校,然在何处亦无区别;曦子已然千里之外,与我而言,金陵各处不过荒漠矣!
  你孤身在外,凡事多加小心,切莫一人独行。
  人世间,便是至亲知己,难免缘尽情绝,此虽非乐事,亦未苦极,不必耿耿于怀。扰扰人生,纷纷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我一切安好,勿念。
  兄哲”
  林曦看了两遍,心里微微泛酸,捏着信发怔。
  晓宣嗑嗑巴巴、连猜带蒙的看完方毅的信,见林曦展着第三封不动,遂也凑上去。这封的字倒清楚易认,只是语句极为拗口,晓宣看得直皱眉,好些还看不明白,当下暗想:看她的信真是累得很,一个是写天书,一个是写古文,真不知她怎么受得了。又思及林曦肯把信给她看,这在从前极好时也是没有的事,如今似对她比前还好了,心里又高兴起来,便笑道:“他们都还蛮有水平的,要是一般人还看不懂呢!”林曦听了也不知说什么好,笑笑起来:“我过去回信。”
  林曦先回家里的,再回方毅的,正准备给苏哲回,晓宣过来坐到她身边,递花生给她:“歇会儿再写吧!你倒不怕近视眼了。”林曦便放下笔剥花生吃。
  班上有不少人在看电视,今看她俩又好了似的,多少有些奇怪。有的人看两眼也就算了,偏有的人却当回事,因趁着放广告的时候叽叽咕咕。好在林曦座位靠后,又在阳台这边,没大听见。
  下午五点,林曦晓宣一起下楼吃饭。因是周日,有的学生会在外面吃,所以食堂里倒不那么人满为患。林曦拿了饭盆,在本班的2号窗口排队。晓宣紧接着过来,左右看了看,拉林曦:“5号快没人了,咱们过去!”林曦道:“咱们前面也没两个人,算了!”晓宣不依,俯耳道:“那个大叔打饭打菜都多,咱们这一个,简直是周扒皮!”硬拉林曦往那边走。林曦倒好笑,看那边真是没人了,遂随她过去。
  晓宣将饭盆往林曦面前一伸:“怎么样,多不多?”林曦笑:“看你怎么吃得掉!”又端详自己的:“我还吃不完呢,拨些给你吧!”晓宣嘴里包着饭,含糊不清的道谢,之后又道:“你怎么吃得这样少,当心晚上饿。”又笑:“对了,回去拿董糖给你。”又抱怨:“这鬼学校尽出馊主意,非要两个班一个窗口,搞笑不是,那边空着没人,咱们却要在这边排队,也不知是哪个疯子想出来的。”林曦道:“他们说这样好管理,免得插队争先之类的。不过若真是没人了,咱们也可以过去嘛。”晓宣直裂嘴:“万一她们又来人了,咱们还得让!上次你不知道,于锦华跟她们大吵一通,把陈晨那家伙折腾得够呛。”说着,自顾自的笑。
  林曦早就耳闻陈晨的忠厚老实,便笑:“你们就是欺软怕硬,怎么不去闹团委的生活部?单捡软的捏!全校都遵守的规矩,你们就要破,还找人家麻烦,还好意思得意!”晓宣被堵得只能往下咽饭,半晌道:“也不能全怪我们吧!你看看,普医班的师傅就是打饭多嘛,偏心都偏到这程度了,真是气死人!你不晓得,上次我打二两饭,咱们这个只给我小香皂那么一块,气得我说,‘再来一两’,结果她加了一块豆腐干给我;我真是忍无可忍,便说,‘再来一两’,你猜怎么着,她‘霍’的一下,砸了半盆子下来。那顿差点撑死我!”林曦听着要喷饭,忙用手掩住嘴。
  晓宣继续愤怒:“打那以后,她一看见我就跟看见眼中钉似的,好象我多吃了她家的饭。哼,不过她也不敢再给我少打,否则我就一两一两的加,让她也下不来台。真是没天理,还得受这老婆娘的罪!”林曦暗想:得了,她何尝不也受你的罪!普医的师傅是打得多,但她也未见得打得少,不过是不多而已。
  晓宣边说边吃,风卷残云一般,林曦看着胃口也好,竟比平时多吃不少。
  两人一同洗好盆子回宿舍,林曦瞥见常骐从宿舍出来往这边走,便拿眼睛盯着他。常骐起先没在意,后觉目光灼热,偏脸望过来,见是秋荻身边的那个女孩,眼神不善,很有敌意,忙低了头,交叉而过。
  林曦转过头去看,又拉晓宣:“他是常骐?”晓宣正扭头看大操场上男生踢足球,闻言忙转过来,“谁?谁?”林曦手指着一个背影给她。晓宣伸头望望,一脸不确定:“脸是认得的,不过看背后倒认不出来。”林曦又问:“我恍惚听说上官薇跟他如何如何,你知道么?”晓宣道:“说他喜欢上官薇,两人是老乡,关系挺好,他们班上公认的一对。不过我觉得……”林曦正仔细听,忽听她不说了,转过脸来直直的瞪着自己,心里奇怪,也反看着她。
  晓宣“哧”的一笑:“你打听他干什么?难道……”林曦听她语气暧昧,倒好笑,便故意道:“我看他长得不错,很有兴趣。”晓宣倒又不信了,皱眉道:“不会吧!又糊弄我!”林曦想两人站在路上说话不妥,又不好去教室或是宿舍,便拉她到操场边的石凳上坐下。
  “我常听她们提,倒挺好奇的;问她们又没趣儿,你知道的事儿多,正好问问你。”晓宣一听这话,又得意起来:“可不是,我的消息灵通着呢!而且又不象她们,跟八婆似的,到处乱嚼舌头。”林曦点头,做倾听状。
  晓宣理了理头绪,道:“上学期她们就常骐常骐的了,说他长得好看,比康永薛剑梁昊都漂亮。其实我凭良心说,他是长得不错,但也没到打倒全校男生的地步;比如说吧,我至少觉得康永不比他差,不过他有些书生气,不象康永那么凶神恶煞。而且他的绯闻女友上官薇又是公认的美女,那些男生还说她是校花,切!真不知道那些男生什么眼神,拿月季当玫瑰,眼睛大一点就是校花啦!一点水平也没有!这样好啦,男生么看上官薇流口水,女生么看常骐流口水,全校谁不知道他们俩呀。”林曦想:我就不知道!又听她说得不在点子上,忙问:“那究竟是常骐喜欢上官薇?还是上官薇喜欢常骐?”晓宣听这个问题难度很大,而她在林曦面前一向不胡乱说话的,因而想了半晌才轻轻摇头:“这个么,不好说,除了他们自己,谁会真知道呢!不过据我们观察,应该是上官薇更喜欢常骐,每每吃饭的时候,如果常骐先坐下来,他们多半靠着;如果上官薇先坐下来,他们往往是分开的。”林曦开始还没明白,再想想,不觉笑起来,点着晓宣道:“你们呀,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FBI办案也不过如此吧!”
  晓宣脸不红心不跳,笑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过是看看热闹,跟她们不一样;她们是没见过大市面,看个鼻直嘴正的就发花痴,一点品味也没有。”林曦听她大言不惭,不觉咯咯直笑。晓宣看她如此,也大笑起来。
  好一会儿,晓宣收了笑,看了看林曦,半吞半吐的说:“有一句话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你听了也别气。她们说,秋荻好象喜欢常骐呢!”林曦现在也知道了,但听晓宣这样一说,倒大吃一惊:“我和秋荻这么熟悉,到今天我才明白,旁人怎么倒比我还厉害。”当下不动声色,慢慢的问:“怎么说?”晓宣顿了顿:“上学期吧,对了,就是他们得奖之后,她们说秋荻总冲着常骐笑,后来就有话出来了。不过我在食堂里也看过一次,好象是两人互相笑笑。还有一次,在教室里,她们又说常骐上官薇什么的,就在秋荻旁边说,秋荻脸色好象不好,她们还在背后笑呢!”林曦忽的恼怒起来,急问:“是谁说的?”晓宣看看她,小声道:“也不过是爱说话的那几个人。”
  林曦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是谁,便不再追问,但心里却怒火中烧,半晌道:“常骐是什么东西?秋荻才不会喜欢他呢,不过面子上一个客气,她们懂什么?那个常骐蔫歪歪的,一点气质也没有;再说这鬼学校哪有叫人看得上眼的男生,不过是鸡群里出了一只鹅,她们就当成仙鹤,真是笑话!”晓宣看她一脸愤愤,倒不好再说话,心里却肯定了秋荻对常骐一定不一般;又听她说常骐是鸡里的鹅,不觉又要笑,又不好笑出来,只强忍着。
  林曦发了一通脾气,看晓宣神情古怪,心里又后悔,只得挽回道:“我只发表自己的看法,秋荻可没跟我提过常骐,你别多心。”晓宣忙道:“我才不管这些事。老实说,我也不喜欢他,怪里怪气的。”
  两人正说着,就听吵杂声渐渐过来,原来是那些男生将球传到了这一边。晓宣喜欢体育,尤喜足球,便停了话,紧盯着看。林曦看她感兴趣,不好要走,遂也陪着看。不一会儿,球又带走,却见一个男生下场来系鞋带。晓宣细看看,脱口道:“是康永!”
  康永早看见她俩了,忍了一阵子,借这个空儿还是走过来,微笑着,问:“你们坐着不冷吗?”晓宣便说:“冷啊,要不你把衣服借我们垫着坐?”康永打个顿儿,随即真将系在腰间的上衣解下来,“呼”的往这边一扔,转身上场。
  晓宣本是随口说笑,不想他竟真给,当下只得接住,拎着不知怎样才好,林曦也没想到会如此,看她呆若木鸡,倒好笑:“你快垫着坐吧,别辜负人家的好心肠!”晓宣有些为难:“这,这,坐到屁股底下不太好吧?”林曦捂着嘴直笑,又道:“我不冷,我不要,况且又不是给我的。”晓宣瞅着她,直跺脚。林曦又笑:“我劝你也别坐,不定都馊了,看晚上老鼠找你!”晓宣便就近鼻子闻了闻:“还好还好,不信你闻闻!”林曦忙跳起来,手摇得象风车:“罢罢,你自个儿消受!”
  晓宣只得又坐下来,还不好将衣服抱到身上,遂半举着手拎着,不一会儿,便叫起苦来:“真倒霉,我倒成了衣架子了。”林曦笑道:“没准儿他正嫌绑在身上碍事,恰巧你凑个趣儿,他正好甩包袱,还能卖个人情。呵呵,一箭双雕!”晓宣翻翻眼睛说不出话。林曦又笑:“也就是我在你身边,若换个旁人,只怕会说‘哎呀!晓宣喜欢康永了,还替他看着衣服呢!’,或是说‘哎呀!康永喜欢晓宣了,把自己衣服给她垫着坐呢!你看看,流言就是这么起来的。众口铄金,积非成是!”晓宣开始不乐意,渐渐听下来,倒沉思了。
  两人又坐着看足球,晓宣来回换手拿衣服,林曦看不过,便和她轮流着拎。
  约过了半小时,那边散了,康永一路跑过来。之前他就瞥见这两人来回的替他拎衣服,尤其是林曦,指若兰花,拈在衣领一点,极是动人。
  林曦看他回来,忙将衣服往晓宣手上一塞,随即站起。晓宣亦起来,冲康永笑道:“康部长,下次若我们成绩不好,看在这次学雷锋的份上,你好歹手下留情些!”康永微微一笑:“桥归桥,路归路;若下次有机会,我一定替你学雷锋。”林曦不想搭理他,便稍稍向前移步,康永一眼瞥见,忙道:“林曦你等等,我跟你说句话。”晓宣本也要和林曦一起走,今听康永留林曦,便拿胳膊肘一撞她,道:“我到前面等你!”
  林曦站在原地不动,转脸问:“什么话?”康永上前一步:“你对面的那个上铺总喜欢熄灯后打手电,要不蒙着被子也好,她偏照得明晃晃的,你叫我怎么办?”林曦一听,倒愣了,半晌道:“她也没老打手电,难得打一次,你又不是没扣分;再说了,走道里的灯光会反光到屋里来,没准儿你看花眼了。”康永默默看着她,不说话。林曦自己也心虚,忙含糊道:“好了好了,我回去跟她说说就是了。”看他还是不说话,便道:“你该扣的分扣就是了,你正大光明扣的分,我们无话可说。”康永又上前一步,林曦看他几乎到了自己跟前,忙往后小退一步:“你说完了没有?”
  康永直看着她的眼睛:“我明里多扣的分,暗里早就还你了。那一次扣她打手电是没办法,别人也看到了。你自己也清楚,她究竟打过多少手电,但她扣过几分?你再去打听打听,别的宿舍又扣过多少手电的分?你别总是跟我狡辩!”林曦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心里只怪跳跳害她不浅。康永看她神情懊恼,不似对他,便放缓口气:“这两个月我有别的事,暗查交雷达负责,叫她小心些。今天我不和你说,你们指望暗查都是骗人的呢,到时丢多了分,又怪到我头上。”林曦听他最后一句隐着笑意,倒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反问:“又不是我打手电,你训我做什么?”康永笑:“我偏找你,不然你老念着我多扣了你们的分,却不知暗里我给你扳回多少,我不冤?”复又正色道:“这下咱们扯平了,今后一是一,二是二!”林曦道:“正该如此。”康永又笑:“不管怎么说,你们成绩确实好多了!”林曦道:“这还不是大部长督导有方!”康永微笑:“感谢支持!”
  晓宣伸头看那两人嘀咕好一会儿,见林曦过来,忙问什么事。林曦道:“他说那次多扣的分已经在背后还清了,叫我们以后小心。”晓宣疑惑:“真有这么回事?”林曦道:“也差不多。跳跳总是要看小说,正好他一直也放水,没怎么丢分,所以她得意的很,谁的话也不听,如今可不能再这样了。”晓宣想想倒笑了:“真奇怪,以前看见他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一指头戳他个窟窿才好。现在倒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了!”林曦笑而不语。
  回宿舍后,林曦晓宣互换了吃食,各自休息。林曦原想再去看看秋荻,但想想又算了,拿起笔给苏哲写信,告之与晓宣的近况,绝口不提秋荻。
  这天下午,林曦秋荻提前半小时到文学社报到。室内已坐了颇多的人,因是新学期的第一次聚会,大家小别重逢,人人都有要说的话,只听得七嘴八舌,喧嚣一片。林曦瞥见肖娴坐了正中的位置,和几个男生女生正说得起劲,不时发出朗朗的笑声。她不想靠她过近,便和秋荻坐到窗边。这儿午后阳光正好,也有几个人坐着晒太阳。
  林曦刚坐下,就见前面一人回过头跟她打招呼,一看,原来是宋玲好,当下也客气了一声。宋玲好笑道:“还是你们班的风头健……”林曦本要客气两句,就听肖娴那边又暴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再看宋玲好的表情有些鄙夷似的,心里不适,遂淡然一笑不接话。
  秋荻轻轻环视一周,没多少认识的人,遂将目光投向窗外。这几天她与林曦之间气氛怪异,表面上看来依旧有说有笑,但压抑的沉默在一段段的明显的增加;她知道是为了什么,想说,又说不出来,仿佛她的气和林曦的气对撞在一起,刚好打成平手,互相牵制,谁都先发不出来;她还感觉到林曦和晓宣有和好的迹象,晓宣对她不再象从前那样僵,而且也有人在她耳边吹风说林曦和晓宣一起吃饭一起看男生踢足球。她一直觉得自己并没有非要林曦如何如何,她是很被动的人,知道最好的不受伤害的处世之道便是将需求降到最低,什么都不要,也就没什么可以左右自己;所以她并不怨恨林曦,只是觉得心里有些苦,却不想说也不能说。
  严隽看见林曦秋荻进来,遂放下手里的活儿,望了一会儿,径直走过来,冲林曦一拱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林曦见他一本正经,便左右看看,故作惊奇道:“啊?原来这就是‘蓬荜生辉’,第一次见识!”严隽也四下瞧瞧:“可不是,借你的光,我也是第一次见识。”林曦道:“怪了,那你怎么知道这就是‘蓬荜生辉’?万一这是‘蓬荜生煌’呢?”严隽道:“不怪不怪,我只知道‘蓬荜生辉’,不知道‘蓬荜生煌’。若知道,就一起说了。”林曦便点头,做恍然大悟状:“那你该交学费了,这个高深学问,一般人我是不告诉的。”严隽立即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硬币来,当当敲了七八下,又收回去:“真是好学问,一般的我可舍不得花这么多钱!”
  旁边的人看着他俩,又诧异又好笑,偏这两人俱是认真说话的样子,一点玩笑的影子也没有。秋荻常看到严隽和常骐在一起,猜想这两人关系很好,遂不着意的仔细端详他。忽见严隽侧了脸,对她微笑道:“也多谢你来撑撑场子,今天是居老板的课,他念叨你们可不止一次了。”秋荻只淡淡一颔首:“客气了。”严隽看看她,又转头冲林曦笑:“你们来了,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林曦有些不明白,正要说话,就听高高低低的声音喊“居老师”,循声望去,见那老头子笑咪咪的进来,看见她俩,遥遥的一点头。林曦和秋荻均站起身来,笑着回应。严隽便走上讲台,室内随即安静下来。
  严隽向下看看,几乎也到齐了,便取出点名册,正色道:“叫到号子的应一声,允许一人答应两次以上,但课后须上交同等数目的稿子。”众人听了皆笑,他一拍桌子,正气凛然的点起名来。
  等念到上官薇时,林曦听前两排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女孩应了,她偷偷瞥了秋荻一眼,见她垂着眼皮,面无波澜。最后的是秋荻的名字,秋荻头也不抬的说了声“到”,林曦看见上官薇忽的扭过头,寻声盯住秋荻,好一会儿,才转过去。林曦也一直闻她的名,没怎么正面看过,如今这么近距离,倒看了个仔细:鸭蛋脸,细眉大眼,左鼻边有一小点红痣,腮边垂个蓬松发卷。林曦倒失望:不过尔尔!两个眼睛倒占了半张脸。又想她刚才举动,心里不觉动了一下。
  居子夫慢悠悠的走上讲台,将手一背,把头一仰,口里吟道:“明月何时有?把酒问清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林曦看他摇头晃脑,如入无人之境,心里正好笑,就听下面有不少人跟着一起吟:“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居子夫一听有人跟着接,更起劲儿,越发把头摇得象转动的CD音碟,一圈一圈一圈,优雅而执着。秋荻也被吸引了,睁大眼睛看。
  念完这一首,居子夫微睁开眼看看下面,复又闭上,继续吟哦:“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顿一顿,听下面有几人的声音起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居子夫轻轻拍了拍手,不再睁眼,接着念:“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就听严隽的嗓子紧跟着:“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却被无情恼。”有人听得大笑,有人劈啪鼓掌。
  居子夫也笑:“不错不错!”复吟:“明月好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念到这儿,便停了,半睁了眼,觑着下面。林曦看无人接,正要开口,忽听秋荻不高不低的声音:“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居子夫微微点头,不发一言,又闭上眼:“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说完,又将眼睛开了一缝。林曦忍着只等秋荻,静了好一会儿,果然秋荻接道:“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居子夫微笑着仰起头,似在沉思。旁的学生皆是惊奇,纷纷看向秋荻。林曦见那上官薇的眼珠子几乎掉下来,心里大呼痛快。
  居子夫微睁了眼,慢慢道:“簌簌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牛衣古柳卖黄瓜。”林曦知秋荻擅婉约词,只怕这个倒不理会的,等了一会儿,果见她不出声,又看那居老头稍稍将目光扫向她,遂笑接:“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居子夫动动嘴角,似有笑意,也不再闭眼,继续念:“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林曦接:“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居子夫点点头,笑吟:“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林曦接:“会挽雕弓如满月……”就听严隽的声音也跟上:“西北望,射天狼。”
  居子夫仰头大笑:“痛快呀痛快呀!今天我们的课题是‘东坡词的豪放与婉约’。”
  严隽收拾好名册和笔记本,锁上门,出来回教室,看见常骐,便笑:“今天的课真是精彩之至!你还不想来?”常骐摇头。严隽便问:“先吃饭还是先洗澡?”常骐回随便。严隽笑:“我饿了。”
  离开饭还有十五分钟,食堂里人不多,严隽和常骐打好开水,坐到本班的餐桌上等。严隽看左右无人,便笑:“今天新来了两个,跟居老板正好卯上,都是女生。你猜是谁?”常骐摇头,明显的不感兴趣。严隽又笑:“林曦、秋――荻。”一边紧看他的反应。常骐果然愕了一下,但随即又若无其事。严隽笑道:“人家都说林曦是才女,我看这个称号还是给秋荻比较合适。”常骐一愣,半晌问:“为什么?她们两个好象都不错。”严隽笑道:“那可不一样,其实林曦更算得上是美女,秋荻倒真是个‘才女’……”常骐脱口道:“她只是长得不招摇,细看也挺清秀的……”严隽便收了笑,脸上庄重起来。常骐看他这样,忙打住,抬头去看挂钟:“没几分钟了,咱们排队吧。”
  严隽拉着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连我也瞒着。若不是我耳聪目明,还不知蒙到什么时候?被人家知道,我还有没有脸?当我是狐朋狗友?我的心都碎成八瓣了!”常骐屈指算算,道:“计算失误!你的心已经碎成五十六瓣了!”严隽道:“还不是拜你那个美女老乡所赐,天!真不知将来她又会在我脆弱的心上划多少个口子!”常骐道:“我们只是同乡,又没有什么。”严隽打鼻子里哼着笑笑。
  常骐看已有班上的同学过来排队,便往窗口去。严隽跟着上前,一边四下张望,忽看见林曦秋荻从侧门进来,遂紧靠住常骐低声道:“你的‘不招摇’在你的正右方,距离三十步。别转头!你的美女老乡在正后方,距离五步。”常骐一听说秋荻来了,不自觉的把身体绷紧了。
  林曦见眼前的队伍还挺长,旁边4号窗口却没什么人,便想着抽空移过去,忽觉得5号窗口的队伍里有好几道目光往这边扫射,当下冷眼望去。稍前面的是严隽,与她眼睛碰上,微微点点头,她也略示意一下;后面的一个女生不认得,再后面的是上官薇,神情很有些轻蔑似的,那么冷冷的在秋荻身上划个弧,又跟旁边的女生说什么;再看自己班上也有人回过头来,有意无意的来回巡视着。
  林曦看这阵势,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又看秋荻站得笔直,目视前方,一动不动;再偷眼看常骐,亦是如此,不觉打个唉声,暗想:“这常骐怎么这样面面的,也不替秋荻撑面子,好歹给个笑容过来呀!真叫人扫兴!也不知秋荻看上他哪点了,倒受这个窝囊气!”正想着,就听窗口“哗”的开了,学生里起了小小的骚动,因有的窗口人数较少,个别脸老皮厚的学生开始到处乱蹿。
  晓宣和陆萧刚到,见4号只剩两个了,忙“嗖”的蹦上去。陆萧买好转身出来,轮到晓宣时,偏4号的学生来了好几个,一见有生人在,便有些不依。晓宣忙冲打饭的师傅叫:“二两红烧豆腐!”一边回脸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秒钟一秒钟!”
  4号是乙丙药剂的窗口,有男生认得晓宣,又看她笑靥如花,立时便道:“没关系没关系。”女生便不高兴了,有人尖声道:“怎么排到我们队里来?叫陈晨来看,哪个班的?扣她们分!”别的男生劝:“算了,人家不是买好了要走嘛,也没耽误时间!”有女生不依:“你倒会做好人,怎么不让我排到你前面去!”晓宣乘乱赶紧端着饭盆溜了。
  林曦看秋荻只划了几口饭,慢慢的嚼,咽不下似的,心里不忍,又不好相劝,只得说:“今天的饭煮得刚刚好,不软不硬,我吃着倒香。”秋荻便笑笑,又舀了一勺放进嘴里。林曦又道:“你看谁是‘冥天’,我还真看不出来。”秋荻道:“我看不在里面。那样的简单,竟也接不下去?必是大隐于市了。”林曦笑:“倒是居讲课一流,还那样有个性,早知道真该早点去才好!”秋荻道:“你再上一节课,只怕要被人妒忌死了。”林曦笑:“只要不是你就行。”又笑:“我理她们呢!我这人就这样:你跟我过得去,我也跟你过得去,你跟我过不去,我还跟你过得去呢?做梦吧!这儿我也看透了,可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否则,一天也活不下去。再说了,凡事岂能尽随人意,我只求无愧于心,自己堂堂正正就行了,管旁人如何想,我只过自己的。”秋荻一听这话,倒也顺了一口气似的,忙又舀了一勺饭。
  严隽和常骐晾好衣服从宿舍出来,经过大操场,见还有不少人在踢球。严隽有些脚痒,便停下来。常骐道:“那我先回教室。”严隽笑:“你也不运动运动,整天坐着不累?”常骐道:“我看他们跑来跑去的倒累。”严隽哑然,又听那边一阵欢呼,原来是康永踢进一球,当下笑道:“原来我还纳闷,如今终于明白了。”常骐听他讲话没头没脑,回问什么。严隽笑:“女生嘛,漂亮的多见,聪明的也有,难得的是有趣的,偏她三样都全了。难怪康永那么对她!”常骐更糊涂,皱眉看着他。严隽看他这神情,便笑:“你不会连这事也不知道吧?康永和林曦?”常骐果真摇头。严隽笑道:“地球人没不知道的,你可真……叫我怎么说好?”常骐想着林曦对自己不善,便道:“我看林曦也不怎么样,有什么好的?难道康永会喜欢她?”严隽倒有些吃惊,复又笑:“真是‘青菜萝卜各有所爱’!”随即正色道:“你的审美观点很值得研究!很具开创性!如果我能解密出你的审美密码,并制作成可移入载体,全世界长的‘不招摇’女人一定会视我为‘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第二。对这个课题我很有兴趣,请看在挚友的份上,协助我的研究。”常骐一向不认真理他的茬儿,如今听他暗讽秋荻,便回击道:“观世音是男生女相,我看你不够格。”严隽一愣,随即收眉正眼,准备侃侃而谈。常骐一看他这架势,转身便走。
  转眼到了三月初,学生会和团委组织全校性的“学雷锋”活动,历时一周。主要的活动内容便是大扫除,什么食堂、浴室、阅览室、教师宿舍、办公室等等,凡是有人迹的地方,一律得打扫,而只要扫过这几天,也就能完全体现学习雷锋的精髓所在,当然得扫。学生们除了上课外,还要洗碗洗衣,整理自己的教室和宿舍,如今又多了一份苦差,谁不叫苦?而丙护2更是叫得最凶。
  这天,跳跳干完活儿回来,往床上一倒,哀嚎道:“不如死了算了!这种日子还能过吗?从早上六点半开始,早锻炼、早自习、上午四节课、下午三节课、晚自习,还要擦玻璃、拖地!我活不下去了!明天我去医务室,我头晕眼花腰酸腿痛上吐下泄神志不清,我要请病假!”黄小雨和石凡也跟着哼哼,林曦和吴靓躺着没力气应声,刘巧文拉长声音接:“我也去。我真是肚子疼。明天的宿舍大打扫参加不了。”青眉和朱萍是做过事的人,虽也觉得累,但还过得去,看她们都病歪歪的,便劝:“好歹明天再熬一天,后天尽你们睡的,都到最后了,不坚持到底,叫人看着算什么?”刘巧文带着哭音叫起来:“你看看我的手,都起泡了。”青眉过去看看,果然右手指尖上肿着一点,似是给挤压的,便说:“那明天我帮你做。”跳跳遂也喊青眉的名字。朱萍忙道:“我帮你好了。”又看看众人,道:“咱们这儿也挺干净的,明天简单弄弄就行了。我一点儿也不累,你们别愁!”
  林曦从床头爬到床尾,笑道:“咱们排排,看谁要过生日了,来了一个月,还没热闹过呢。”跳跳一听,来了精神,立马坐起来:“就是就是,咱们也办个生日晚会,象406那样,多好玩!”石凡吴靓刘巧文也响应。
  众人排下来,青眉是最近的――三月下旬,便一致要以她的生日开晚会。青眉本要推辞,林曦道:“好容易找着理由玩一下,你别扫我们的兴;再说我们只是宿舍里的聚会,外人一概不请就是,也不麻烦。”跳跳吴靓等也跟着撺掇,青眉只得点头。众人想着有的玩了,眼前的苦仿佛也淡了,跳跳更是心急如焚的拿出笔纸列计划。林曦打个哈欠,闭着眼睛跟她们讨论。
  次日是周末,课后,朱萍青眉带头干活,跳跳林曦等咬牙跟着,不过一个小时,都妥了。徐春过来看看,很是满意,挥手放行。跳跳一领大赦,全身的运动细胞又开始活跃,想着苦了好几天,得滋补滋补才行,便要出去吃鳝鱼面。林曦想着青眉的事得跟她商商量量,遂和她一同下楼。
  等面的空儿,林曦道:“上次我看陆萧的蛋糕挺好,才九块钱。本来是我们想给她做生日,我想着这个钱就不用青眉出了。我有两个打算,一是我送个蛋糕给她,再则是咱们合伙送蛋糕给她,别的零食再买些,不用多,大家尽个心意,这样谁也不拘束。说白了,还是自己吃、自己玩。”跳跳点头,道:“我和你一起。之前我还有些担心,青眉看起来也没什么余钱,平白给她增负担,说不过去。你这么一提,倒解决了。”林曦想想又道:“咱们得再和朱萍说说去,得她出面才好,不然青眉要不自在。”跳跳一听有理,恰好面来了,便道:“咱们快吃,回去就跟她说。”
  两人吃了面回来,过食堂,见路边放了一块黑板,学生会团委的生活部联名发告示,说明天学习雷锋做好事,帮助同学修理各式生活用具,服务地点小操场,下面列了数项能修理的东西,钢笔、收音机、手电、计算器等等,还说若有大件物品不方便运输,可联系上门服务。
  林曦看了好笑,拉跳跳要走。跳跳笑道:“正好手电的后座不好拧,明天拿来试试。”林曦道:“你倒送上门去,明摆着告诉人家你打手电。”跳跳笑:“反正他抓不着我,让他知道又怎么样。”林曦道:“你别兴!运气不可能天天好的。那天我上厕所,果真见你那边亮亮的一团,不信,晚上你出去看。咱们好容易不那么差了,你别又让朱萍着急。”跳跳便拉住她:“行了,上次你说后我不就蒙着头了。不过还真是有点闷。对了,你不是说随身听有时不灵光嘛。明天咱们一起来看看。”林曦有些迟疑:“他们哪能修好?其实也还能听,我猜哪里接触不良了,摆好位置还是能用的。”跳跳道:“总是好的好呀!就算修不了也没什么,不过多走两步路。上次我去外面换电池,那人居然把我表后面的一个小垫子给拿跑了。你说气不气人,这表还是我考上学刚买的呢。现在的人心可真黑!”
  林曦跳跳回宿舍把朱萍叫出来,一说,朱萍道:“那还不如大家凑点钱出来,放在一起买蛋糕,剩下的再买些实用的送她,不更好!”三人又回来。跳跳使个法儿,先将青眉诳出去,剩下这几人商量着怎样出份子。最后定为一人四块钱,七人共二十八块,先买一盒蛋糕两斤瓜子,剩下的买一支钢笔一瓶墨水。林曦捐出两本信笺,跳跳另送一本笔记,刚好凑成四样。
  林曦对朱萍说:“还是你去和她说好,也不用说别的,只说咱们挑日子玩的,反正都是大家吃,也无所谓分那么清。以后咱们这儿有人过生日,都这么办,花钱不多,大家倒能高兴高兴。”朱萍点头,刘巧文连声说好,吴靓笑道:“那下面可就是我了,嘿嘿!”
  第二天,跳跳睡到九点,想起手电的事,赶紧爬起来,收拾好了,见林曦倚着被子看书,便喊她出发。林曦忽想到还有学生会的生活部在,倒也想试试了,忙拿了随身听和她一起出来。
  小操场上已挤了不少的人,有真修东西的,也有看热闹的,沿植着水杉的边墙围成一条人龙。林曦一眼瞥见高高大大的陈晨坐在前面,遂和跳跳往那边走。
  陈晨摆弄着随身听,它反扣时声音很好,但正面放时却沙沙的,用手紧紧机盖,倒又好了。“是接触不良,”陈晨诊断道:“可能哪个接头出问题了。”林曦便问:“你能修好吗?”陈晨没说话,拿了小起子想打开后盖,忽然身后伸过一只手来:“我看看!”陈晨扭头见是康永,遂连起子一并给他,康永接过便走。
  林曦看他拿着自己的东西扬长而去,连个招呼也不打,当下指着说不出话,半晌质问陈晨:“我给你修的,你不征得我同意就给别人,看弄坏了我找你。”陈晨冲她笑笑:“他技术比我好!”林曦看他笑容纯真,倒不好再发脾气,只得让跳跳在这儿修手电,自己去找康永。
  康永跟前围了一堆人,林曦“喂”了好几声,也不知他是真听不见,还是装听不见,反正头也不抬。旁边有女生不高兴,七嘴八舌的咶吵:“排队排队!不许插队!”林曦气得没辙,看看要等的话还真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心想反正他也跑不掉,遂又回来。跳跳看她手上没拿回东西,忙问:“他能修好?”林曦道:“谁知道!你可得替我作证,是他把我的机子拿走了。别到时不还给我,我还没处诉苦去呢。”陈晨一听,忙道:“不会的。他肯定会修好了给你送去的。”林曦瞅他一眼,不说话,半晌道:“他不送来我找你要。”陈晨笑笑,低头做事。
  将手电后座里的弹簧整理好,陈晨对跳跳说:“你看都锈了,下次得把电池拿出来,不然电池也用得快。”跳跳接过旋旋,果然灵便了,大喜,紧跟陈晨道谢,倒把陈晨谢得不知说什么好,只能一个劲儿的摇手。
  林曦等了四天,还不见康永来还随身听,心里又气又急,偏苏哲送的那盘磁带还在里面,万一给他弄丢了,那可不得了。这天下午课后,她便直奔一楼乙药剂的教室而去。刚到门口,正好看见雷达出来,她忙道:“麻烦叫一下陈晨。”雷达见是她,倒吃惊,又听是找陈晨,更吃惊,遂回头冲教室里大喊:“陈晨出来,有人找!”
  因是课后不久,离吃饭还早,除了要洗澡或有事的学生出去外,大多数的人都待在教室里,忽听雷达这一嗓子,众人一齐回过头来看。陈晨看是林曦,想不到她会有什么事找他,迟疑着站起来,又望望别人;有人看着他发笑,又有人去看康永;男生们神情玩味,女生们一脸狐疑。
  陈晨走到过道上,小心翼翼的问:“你找我什么事?”林曦看他这样,原本对他有一半的气倒不好发作了,遂放缓口气道:“我要用随身听了,麻烦你帮我找找。”陈晨表情松了松,忙道:“你等等。”转身回教室,走到康永面前,低声说:“她要随身听,你到底修好了没有?怎么还没给她呀?”康永笑笑不理他,起身往外走。
  林曦看他出来,装作没看见,仍面朝里等陈晨。康永本都走过去了,看她不跟上,又倒退回来,笑问:“你不是要随身听吗?还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林曦看他这副样子,火气又升上来,斜着他道:“我当然问他要……”康永更笑:“东西在我手上,你问他能要到?等到明天也不可能。你还是跟着我走吧!”说完,头也不回的去了。林曦气得愣住,再看陈晨在里面看着她,也不知是什么表情,又冲她摊手。雷达本是有事的,因看这出戏有意思,便又回教室坐下来就近看。林曦看他一个油光光的胖脸,暧昧的笑着,心里直反胃,暗想康永和他可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再想还是得找康永才行,回头看看,康永连影子也没了;林曦气得几乎要跳起来,想想没法子,只得强压住怒气从教学楼出来,正想该往哪里去,忽瞥见康永立在大操场边,回脸看着她,微微的笑。
  林曦见有学生三两往来,不好立时发作,遂冷着脸上前。康永转头看着冬青树上的残雪,慢慢道:“你看,昨天下了一夜,这会儿都化完了。”林曦也不搭话,也不看他,离着三步站住。康永顿了一会儿,笑道:“走吧!”
  林曦注意到他身上正穿着那件绿衣,而这两天降温,她也将绿色新衣换上,两人走在一起,自己都觉得别扭,遂着意的拉了距离。康永久不见她跟上,便放慢脚步,一边回头看。林曦便道:“我在宣传栏等着,你快拿来给我。”康永停下脚步笑:“我记性可不好,万一回去有事,没准儿我又忘了。”林曦恨得没法,只得继续跟他走。康永渐慢脚步,等她走上来,问:“你那盘带子在哪儿买的?有首歌听得人不能呼吸,能不能把歌词抄给我?”林曦回道:“歌词没带来。”康永便笑:“那就借我再听两天。”“不行!”林曦一口回绝:“我自己要用。”康永笑笑,顿一下又道:“我没能全听懂,你能不能把大意跟我说说,就是那首‘当你相信’。”林曦一怔,没回过神来,康永一直侧脸看着她,见她异样,便笑:“难道你也没听懂?”林曦心里着恼,嘴里反问:“听懂怎么样?不听懂又怎么样?”康永看她脸拉得要多长有多长,想想还是不惹她了,半晌道:“这两天有事,本来早给你了。”林曦理也不理。
  来往的学生见这对特大绯闻主角居然并肩在校园里散步,且又身着情侣装,个个大行注目礼,只差“咔嚓咔嚓”的拍照了。林曦面冷如霜,正眼也不瞧;康永也没想到会引起这般效应,倒有些过意不去,忙道:“那,那你先去食堂坐坐,我马上拿来给你。”林曦道:“不必!免得你记性差又忘了!”康永想反正也这样了,不如干脆大方些,遂笑道:“还是你会体贴人!”林曦低哼一声:“抬举!”
  康永一进宿舍楼,便飞跑向上,路上还撞了人,那人看是他,只道有什么大事,没等他道歉,反倒连声说没关系。康永拿了随身听,又飞跑下来。
  林曦伸手接过,直往前走。康永笑道:“你也不看看,万一我偷了什么呢!”林曦本还想检查的,听他这么一说,倒不好看了。康永又笑:“好歹你也谢我一声吧!”林曦只得转过头来,咬着牙说了声“多谢!”康永看她眉眼都变了形,不似以往生气的样子,不觉心里呆了一下,想着要说点什么,却见她一径往女生楼去了。
  林曦进了宿舍,将随身听往床上一扔,冲到洗漱室拿冷水拍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再回来,一气灌下半杯凉水。青眉看她古怪,见她不说,也不问,只说:“要不要去吃饭?再不去就晚了。”林曦点头。青眉踮脚四下看看,道:“你床上还没放好……”林曦忍着砸机子的冲动,将它往被子里一塞。青眉看看她,再看看被子,确也看不出来,便没支声。
  晚自修上,林曦也不看书,奋笔狂书给苏哲写信,刘巧文看她写了一页又一页,字如群魔乱舞,一个顿儿也不打,心里好奇,紧偷着看,无奈林曦速度奇快,实在看不过来。到了课间,林曦也不动,继续狂写。
  刘巧文便起来去阳台上转转,见肖娴于锦华等几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还诡秘的笑。刘巧文便装着要透气的样子,倚着墙,伸手去推玻璃窗,一边把耳朵竖起来。就听肖娴的声音传过来,“林曦真上门去找康永呢,他们班上的人全看见了,康永先还不出来,林曦等了好久,后来一直跟着他跟到男生宿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全校已经传遍了。”又听于锦华笑:“他们衣服都穿得一样。林曦也穿个绿衣服,挺滑稽的。”忽听见吴靓的声音:“不太可能吧,林曦很讨厌康永的。去年连他的卡片也不肯要,我们宿舍还吵了……”“得了!”肖娴打断道:“那是遮人耳目。我看林曦根本是看上人家了,偏还装个清高样儿,好象是人家喜欢她似的。”于锦华“嘘”了一声:“别叫那么高,被人听见了。”肖娴哼道:“怕什么?她能做,别人不能说?”
  刘巧文怕被她们看见,忙偷偷回来,看林曦还在写,想着要告诉她,又不知怎么开口,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推推她的胳膊,低声道:“哎,我跟你说个事儿!”林曦一肚子气没处发,写信还被人打扰,又不能不应,只得青着脸转过来,刘巧文看她一眼,心下倒打个顿,但还是慢慢的将刚才听来的话七零八落的说了一遍。林曦冷笑一声:“她们说得没错,刚刚我是找康永去了,而且还就穿着这身衣服。”刘巧文听她口气漠然,忙道:“我只是告诉你一下,让你心里有个数。我,我也没别的意思!”林曦看她是关心自己的样子,神情不假,遂冷笑:“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烦不了!”刘巧文便道:“你还是生气的嘛,这我还看得出来。”又问:“那你找康永干什么?”林曦实在没精神理她,又不好驳她的心意,便回:“你去问跳跳吧,她知道的。”刘巧文便立时起身,还没迈出一步,就听上课铃响,只得又无比郁闷的坐回来。
  林曦上了床,抖开被子,见随身听从里面掉出来,遂将它一把抓起,塞进壁橱;又将那几大张纸折好装封,因怕超重,加贴了一张邮票。林曦捏着信,心里仿佛平了平,这才往枕头上一倒。
  刘巧文和跳跳近熄灯才回来。跳跳一进来便扶着林曦的床栏问:“你拿回来没有?”林曦点头。跳跳皱眉道:“康永怎么这样啊!要抢着做,又不好好做,真是的!”吴靓忙问什么。跳跳便将那天的事一说,众人皆不说话。好一会儿,朱萍道:“反正林曦也拿回来了,是不是好了?那就行了,或许康部长忙,不小心忘了。”
  林曦被她一提,忽想起自己还没试听呢,遂又将随身听拿出来,开机一听,渐渐脸色又变了。跳跳忙问怎么了,林曦摇摇头,不说话。吴靓等也急着要问,忽听熄灯哨响了,朱萍忙道:“都睡吧!都睡吧!明天再说不迟!”
  第二天早自修,林曦又将封了口的信拆开,又写了一张加进去,刘巧文看她从未这样气急败坏过,倒有些担心,课间又去找跳跳。跳跳想想,道:“八成还把她的随身听弄坏了,这人真是的,看我去找他。”说着要下楼。刘巧文拉她:“一会儿就上课了,中午吧,我和你一起去!”
  谁知第一节课下,康永倒上来了。徐春以为有事找她,忙出来。康永却请她叫林曦。徐春昨晚便听肖娴哇哇的说了一大通,她们俩素来不合,所以她不理她的茬儿,但在生活部久了,却是早有耳闻的,因康永不是好开玩笑的人,旁人也只在背后说说罢了,倒没当面点破过,今见这两人找来找去,她心里倒真嘀咕起来。
  林曦一早便将那盘磁带带在身上,想抽空儿再找康永,不想他自己倒送上门了,当下抬腿向外走。康永背对着光站在正对楼梯的宽大阳台上,见她出来,便从口袋里拿出她的磁带,微微一摇:“昨天忘了……”林曦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眼光如剑。康永知她一直对自己不善,但除了那次还卡之外,每每总还能顾及面子,不至于怒目而视。昨天引发的连锁反应,他也始料不及,一夜没睡好。今天再看她如此神情,知道难以挽回,遂不再说话,上前将磁带往她手上递。林曦也将他的磁带取出,两人皆是一手递一手接。按林曦原先的想法,就是照着他脸砸过去,但如今情势不是想象的场景--两边教室里都有人在看,她可不想出任闹剧女主角。但在交换的瞬间,她还是微微一笑,低声却清晰的说:“我不在乎别人认为我喜欢你;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其实、真的、非常、讨厌你!”康永神情不变,也微微一笑:“我知道,一直都知道!”说完垂下眼帘,沉默半晌,复又抬起:“一切非我所愿!”接着往楼梯去,擦肩而过时,林曦听他低而含糊的说了声“对不起”。
  秋荻隐约听到些风声,再看康永也找上来,猜想可能真有事儿,中午吃饭时,便仔细看林曦的脸。林曦倒好笑,也反过来看她。秋荻见周围人多,不好说话,便道:“今天的饭煮得很好,不软不硬的……”林曦笑接:“我吃得很香!”秋荻看她不似苦恼的样儿,便放了心,也笑了,不再理她,低头吃饭。
  饭后,秋荻林曦走到大操场边的花圃旁,秋荻笑:“上有清风,下有挚友,有话但说无妨。”林曦便笑:“我有什么话?听你这话,倒似有话跟我说呢!”说着,微笑着看着她。秋荻一顿,一会儿道:“我不忍跟你说,怕你又要为我操心,其实我还有什么不能对你说的?只是不忍心!”林曦道:“你都这样说,那我还能说什么?我也不忍心了。”秋荻笑:“你少来,你的话只有叫我放心的,你再‘不忍心’纯粹是气我!”林曦笑道:“不敢不敢,我还敢气你?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在你面前也只有靠边的份儿,凭什么气你?”秋荻便低了头,半晌道:“你不知我心里多苦呢,别人说笑就算了,你也笑我?”
  林曦见她这样,忙道:“我今天心情不好,信口乱说话。我知道你想说时终会和我说,我不急,慢慢等着你。我们虽时间不长,却也是难得的交情了。还有什么不能说呢!”便将与康永之事说了一遍。秋荻听她对康永说那样的话,倒有些不忍似的,道:“你也是的,他不管怎样对你还是不错的,你何苦那样出口伤人!”林曦道:“我怎么出口伤人?你没看见他昨天那德行,要不是我心态好,早被人指点得抬不起头来了。咱们这学校不是有暗规吗?只有女生倒追男生的,没有男生喜欢女生的,若有,也是叫女生缠上的;尤其咱们这种女生班,只配是倒追她们的男生,而人家还看不上,哪有她们的男生自己喜欢上咱们的?我偏不理他这一套,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事,我只叫他明白,我是刀枪不入的人,他要耍什么花样,找别人去,别在我面前耍;他不知趣在先,就别怪我给他难看在后。还说呢,要是我哲哥在这儿,不打得他满地找牙我把名字倒过来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你还同情他呢!”秋荻听着倒笑起来:“好了好了,可不是只‘老虎’!只差没抖胡子了!”又笑:“我又没有哥哥,又没人为我打报不平;偏在我面前说这话,引我眼红!”林曦便伸手叉她的脖子:“瞧这牙尖嘴利的样儿,果然是有主心骨了,还装可怜!”秋荻举手告饶。两人笑了一回,秋荻又叹口气。林曦看她这样,便道:“你也看开些,咱们这学校里哪有真正的男生呀,一个个,尽以为自己是白马王子,也不照照镜子去;自我感觉良好也就罢了,偏一个个都是熊包,遇点事儿马上成缩头乌龟,你没听她们说过甲医和甲护的事儿?TMD,想着就要吐。”秋荻愣了一会儿,忽笑了:“可不是!TNND!一个个的不是东西!”林曦听她也开骂,立时笑得蹲下起不来。秋荻忙伸手拉她,两人踉踉跄跄,笑个不停,好容易站稳了。
  林曦道:“你不晓得,昨晚我气得都要疯了,你没看见乙药那些男生女生的嘴脸呢!后来一想,何必!自己找不痛快!我还给苏哲写了几大张纸,现在想起来,倒好笑!”秋荻道:“他收到,只怕真要跑过来呢!”林曦一听,倒愣了一下,心里一转弯,便皱了眉。秋荻问怎么了,林曦道:“真是,你倒提醒我了,这信还不能寄了。”秋荻不解。林曦便道:“他才不会让我受委屈呢,从前有插班生不过吹个口哨,他就翻脸了,一拳打过去,打掉一颗牙,后来学校还找家长,他又倒霉。昨天我气得要命,写得一塌糊涂。他看了,肯定要来,到时又麻烦!”秋荻听着,心里又高兴又难过,便伸手挽住林曦的胳膊:“有个哥哥,多好啊!”林曦也拉住她:“有你在,也好啊!”两人同步向前,秋荻感慨:“真开心呀!”林曦侧脸看着她笑。
  林曦回到自己座上,发现压在书下的信不见了,心里奇怪,忙到处找。刘巧文忍着笑在旁看,半晌道:“我正好也要寄信,顺便带去了,省得你再跑。”林曦“啊”的一声,瞪大眼睛看着她:“你,你,你怎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再看她一脸无辜,只得跺跺脚,赶紧往楼下跑。刘巧文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也觉得是好心办坏事了,忙也跟下来。
  林曦跑到校门口,围着邮筒转了好几个圈,看横竖是弄不开了,遂拿脚在筒身上踹了一下。刘巧文看着想笑,忙忍住,上前问:“你是不是又不寄啦!”林曦真不知该怎样对她,便大声回了个“是啊”。刘巧文没看她这样过,奇怪得不得了,又好笑,想想往传达室去,还一边回头看她。
  林曦正发呆,就见刘巧文又回来:“张师傅说了,邮递员三点钟过来,挺准时的。今天又刚好是星期五!”林曦一听,一块石头落了地,都不知说什么感谢的话好,只冲她笑。刘巧文也笑了,两人又回来。
  林曦事先跟闻静请个假,闻静听事情特殊,且又都是自修,没什么要紧,自然点头。林曦怕错了时间,二点半便跑下来。刘巧文本要陪着,林曦执意不肯,她便算了。
  林曦等了半小时,果见邮递员来了。她忙跑过去,说一封信寄错了,请他还给她。那邮递员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瞅瞅她,问:“你怎么证明信是你的!”林曦便将学生证拿出来:“你看,这是我的名字,不信你拆开看信,看是不是我的署名。”那邮递员便拆了信,看看,回:“是‘曦子’,跟你的不对!”林曦气道:“那是我小名,你听过有姓‘曦’的吗?”邮递员又看看她,倒笑起来:“你不寄信干嘛往里面放?”林曦急道:“这不是弄错了吗!要不我过来拿?”咽了一句“还跟你废话?”邮递员再看看她,又抖抖信纸:“那你背一段给我听听!”林曦火冒三丈,但东西还在人家手上,又不能急,想了一下,遂道:“你看好了,在最后一张:‘我现在深刻体会岳飞的心情,那种恨意真如附骨之蛆,壮怀激烈;无法想象,倘若此时能有一把宝剑在手我会有怎样的做为,定是要将它化为一道长虹,掀起一幕血雨;我要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唇亡齿寒分不清东南西北,让他一想起我就头皮发麻两腿打颤不知道猴年马月’,行了不?”邮递员听得先发呆后发笑,再看她拉着脸,翘着嘴,倒显得可爱之极,忙将信给她:“下次不叫你背了!”说完笑着骑上车走了。
  林曦气了一回,想着终是要回来了,也省得苏哲着恼,心里又放松下来,只是更恨康永。
  这天下午,课后,闻静正坐着看书,听说周瑞芳找她,便到办公室来。里面只周瑞芳一人,见她来了,让她坐下,看着她,欲言又止。闻静心里奇怪,想问,又不知怎么开口,忽听周瑞芳问:“你有没听说咱们班上的同学和外班的同学很要好的?”闻静便明白八成了,忙道:“这倒多呢,老乡呀,朋友呀,我也有好几个外班朋友的。”周瑞芳停了一下,又道:“我好象听说咱们班的女生和外班的男生要好,还不是老乡的。”闻静想一下,笑道:“别人我倒不知道,只是这两天一直有人说林曦和生活部的康永,那天我也看见了,这个倒知道点。”周瑞芳一听正对着,忙接着问。闻静道:“上星期吧,大概是周四,我在教室里看他们踢球,后来看见林曦康永一起从教学楼出来,康永回宿舍拿个什么东西给林曦。据说那次生活部学雷锋,林曦的随身听坏了拿去修,康永接下来的,一时又忙忘了。林曦过去问一下,他便回去拿,正好林曦也回宿舍,就一起走了一段。这件事407都知道,乙药的陈晨也清楚。”周瑞芳半晌不说话,又叹:“女生班真是不好带呀!”闻静便道:“人心散的班最不好,我看咱们班还是好的。偶尔有人多说句话,也没什么,全都不说话倒不好!大家都一样了。”周瑞芳一听这话,不觉倒看她一眼,笑道:“我随便问问,有点好奇,也没什么要紧的。”闻静亦笑:“我知道的。老师只是关心我们,谁不明白呢!林曦为班里争了不少脸,倒也树了个靶子;好些人不知道丙护2的班长是谁,却知道丙护2的才女是谁!”周瑞芳倒笑了:“正说到这个事,还有一个多月,咱们班要办成果展,有空儿你多想想,再跟她们几个商量商量,弄点新颖的出来。”闻静道:“我们已经碰过头了,大家都有不少主意,等再定一定,我写下来给您。”
  闻静回教室,看不见林曦,便猜回宿舍了,遂又找到宿舍,仍是不在,她心里奇怪,又想还是等自修时再说吧,便自去吃饭。
  因平时要上自修,回来后半小时就熄灯,实在腾不出玩的空儿,林曦等便将青眉的生日晚会挪后一天,放在了周末。跳跳兴得不得了,紧拉着林曦算计怎样才好玩,刘巧文吴靓也跟着,四人嫌食堂里吵,又不好在宿舍里说,便相约到外面吃,正好商量。
  快到点这四人才上楼,林曦见闻静站在大阳台上冲她勾手指,便上前笑问:“咋了?领导!”闻静笑道:“你上哪儿去了?我找你一圈。看你最近比较闲,交点正事给你做。”林曦便呵呵两声:“是闲呀!闲言可畏!闲得人比黄花瘦!”闻静暗想:“这林曦真是绝顶聪明!我什么还没说,她倒有数的很。莫非哪个耳报神告诉她周找过我了?”当下笑道:“诗人都说月亮好,可是贼却恨它,因为照出影子了,不好偷东西。你说月亮好不好呢?”林曦便笑:“‘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月亮好不好,我说了不算,得东君主说去才算。”闻静心领神会,冲她微笑,又点点头。林曦倒也笑了。
  这两人关系特别,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差,平时见面也淡淡了;但班上一有事,两人又成了强强联合,彼此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够了,不必多说别的。
  闻静道:“你再画些卡通出来,最好能凑成几个系列;周说要新颖,能从哪儿来?只能从这些偏门上想办法。咱们每人倒抄了不少的笔记,谁看呢,骨头肌肉的,哪个班不是这个!难道还非看咱们的?”林曦点头,又道:“再找几个手巧的,做些小玩意,点缀点缀,图个新鲜!我们那儿的黄小雨就好,你再注意注意。”
  自修下,林曦秋荻一同回宿舍。秋荻问:“闻静一直找你,有什么事?”林曦道:“说是为成果展。”秋荻一皱眉:“还早呢!”林曦便笑:“我猜周肯定听到什么了,闻静叫我做事,就为了堵她的嘴呢!”秋荻有些担心:“周可是挺忌讳这个的。”林曦又笑:“是老师的都忌讳,我爸还烦他那十三四的小孩子呢。反正我趁机在闻静面前诉了苦,她说一句,比我说十句强。我看她得替我帮衬帮衬。”又恨道:“我要是女侠,不把他剁成十块才怪,让他缝都缝不起来。”秋荻好笑:“幸亏不是!”又道:“大概他也没想到你们人气这么旺,要不然,也不会给你找这样的麻烦。”林曦哼道:“别提他,想着就怒发冲冠!”秋荻遂转了话题,问:“听说你们合伙给青眉过生日?”林曦点头:“就明天。对了,你也快了吧!”秋荻笑:“早呢,我们认阴历的。”林曦皱眉:“那多麻烦!一年一年的不一样。”秋荻道:“记住日子就行了,到时再找,比定死的倒有趣。”
  转眼又到了文学社开社的日子,林曦看看课表,老师叫白夏,仍是不认得,便问刘巧文,刘巧文道:“是聘请的,现在还在高级中学教书,听说专讲现代诗,风度翩翩。”林曦便“吓”的一笑:“现代还有诗呢!真是古今意不同!”秋荻也不喜欢现代诗,两人犹豫半晌,想着反正也是自修,不如去听听看。
  严隽一看见林曦便嘴痒,正想过去磨嘴皮,忽看见康永也慢悠悠的进来,挑个靠后的位置坐下,一脸高深莫测。严隽知道文学社一直挂着他的名,但自接手宣传部以来从未见他听过课;谁都知道他事情多,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拿常规压他;今看他来了,忙过去寒暄。康永笑笑,也不多话。
  因认识康永的人多,之前来的,之后来的,招呼不断,此起彼伏。严隽冷眼看林曦单跟秋荻说着什么,神情自若,正眼也不往这边瞧,心下暗想:传言到底是传言,好象不是那么回事嘛;再转念:林曦上节课刚进来,他下节课就到,这里面还真有名堂;于是又一本正经的对康永说:“那天我还奇怪,名册上一个名字发了霉,想来想去想不出是谁,今天一见康部,终于想起来了。”康永淡淡一笑:“严部放心,我的名册上可不会让你们306长霉。”严隽一惊,忙笑起来:“开个小玩笑!开个小玩笑!”康永亦笑:“我不开小玩笑!”严隽暗想这人名不虚传,外圆内方、棉里藏针,还是不惹为妙,遂笑着撤退。
  白夏约三十岁,戴个四方眼镜,颇是儒雅,往讲台上一站,玉树临风。林曦便和秋荻咬耳朵:“学校怎么这么放心,找这么个老师来,也不怕有人想‘窗外窗外’!”秋荻忍不住要笑,强忍着瞥她一眼。
  两小时的课,听来倒也行云流水,林曦对他的内容虽不感兴趣,但却十分佩服他的口才,心想:他若讲古诗,再弄个褂子穿穿,那可真是绝代风华,可惜入错了行。正替他惋惜,忽听白夏说:“今天的课我已经讲完。下面仍是我们的分享时间,请同学们把自己喜欢的诗朗诵出来大家一起欣赏。”林曦一听有意思,忙微微转头四下看。就见一个女生站起来,很感叹的读了一首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林曦听得望着秋荻苦笑,秋荻将头一侧,做了个晕倒的姿势。
  白夏认真的带头鼓掌:“每个人对美的理解都不一样,我希望你们能感觉到美,并把它告诉别人,尽管别人可能会笑你,但你要坚定你的感受,因为这是任何人不能替代的,它只属于你!”林曦忙偷偷的和秋荻吐个舌头,正襟危坐起来。
  忽听见康永的声音:“白老师,我坐着说行不行?站着我说不出来!”下面有微微的笑声,白夏轻轻点头示意。
  康永便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慢慢的背诵: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教室里静了好一会儿,这才响起掌声来。秋荻也醒过来似的跟着拍手,看林曦还不动,遂踢了她一下,林曦只得拿出手来有气没力的打了两下。
  待出来,秋荻看四下无人,道:“他从哪儿看来的?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诗,我的天,‘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后面你还记得么,什么前世的期盼来着?”林曦撇着嘴:“诗是好诗,可惜念的嘴巴太烂。”秋荻看她一眼,笑道:“咱们单论诗,不论人不论成见。”林曦道:“鲜花插水晶花瓶里和插在牛粪上,哪个更美?”秋荻好笑,便道:“好了好了,吃饭去吧!”
  常骐看严隽回来,便上前问:“还是那个白老师?”严隽点头,问:“你还记得他?”常骐道:“他的诗,看一遍就忘不了……”严隽心里好笑,嘴上却叉开:“今天更是破天荒,康永都来了,还文绉绉的背首诗。别说,还真不错!听得她们呆呆的!”常骐半晌不出声,末了问:“他背的是什么?”严隽笑道:“这倒问住了,现在我专看古的,顾不到这一头。”常骐便道:“捡记得的说两句。”严隽沉思一会儿,又笑:“还真想不起来。听他说得倒顺。什么佛呀,五百年呀。对了,最后是‘不是花瓣,是我的心’。”常骐皱眉想想,道:“你听我念的是不是?”说着,慢慢的将席慕蓉那首《一棵开花的树》背了一遍。严隽一拍手:“就是这个!”又看看他,正模正样的说:“不如也来吧,也不能尽给人家出风头!咱们晋医从来只有比药剂强的,哪能叫人家给比下去?”
  三月底,医校办一个短期培训班,对象是乡镇的村医村护,约三十号人,绝大多数是四十多岁的老妇女,这些人体形庞大,声音高亢,使得原本就狭小的校园空间更为拥挤。因没有多余的食堂窗口,考虑丙护2个班的人较少,学生会便将这三十人并入2号窗,同时也安排在丙护的餐桌上吃饭。丙护1还好,丙护2可炸了锅,几次三番,争吵不断,最后周瑞芳发怒,这才压了下来;同时学生会也让步,允许丙护的学生去别班的餐桌搭着坐,买饭也可以去别的窗口排,不必人来即走。丙护1还好,多是老老实实的在自家窗口、座位上安分守己;丙护2可得了意,原本不这样她们还要讨个巧,如今拿了个免死金牌,岂有不用的道理,于是四处打游击,掐尖拔筹;因她们班名人辈出,加上平时又不得接触,男生们倒欢喜得很,时不时的还放点水,让让她们,引得那些班上的女生一个个怒气冲天,面目可憎。
  这天中午,培训学员依旧早早过来买了饭,占了位子吃。丙护学生看有空座的便往别处坐。因乙药上的实验课,下课早些,所以吃完了大半,丙护2的学生多往这边来。男生们便往一起挤挤,好让她们;偏四五个女生吃完了不走,坐着说话,正好于锦华端了饭过来,看她们故意占着位子,便将饭盆往桌上一顿,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们。那几个女生看她这样,更耗上了,一个还故意倒了水慢慢喝。陈晨在旁见了,忙说:“你们吃完了让让吧,别人没地方坐……”那几个女生不理他,自顾自的说话。晓宣后面过来,一看这情形,便叫着陈晨的名字:“这不是欺负人嘛!她们吃完了不走,倒叫我们端着饭站着?你这个生活部长怎么当的?”陈晨又气又急,反倒说不出话。闻静跟着过来,示意晓宣等别吵,静观其变。
  好一会儿,陈晨看她们几个还是不动,不觉也火了,跨了两步走到对面,大声质问:“你们怎么回事?还非要拉你们起来?”那几个女生看他居然也发脾气,更气得无以伦比,那个喝水的女生将盆子一放,尖声道:“我要喝水!不行啊!”
  林曦秋荻本要过去,见那边僵着不动,便想另找地方,但正值吃饭高峰,全都坐得满满的,哪能有空位,遂走到窗边,将饭盆放在窗台上。
  康永刚吃了一半,迎面看着,便将勺子一放,站起来冲那喝水女生一招手:“你过来到我这儿喝!”又望向陈晨:“你这食堂理得好,陶艳同学吃完了饭,还想在这儿喝喝茶。看来明天还得买点叶子来,不然这白开水喝多了,胃疼!”陶艳气得忽的站起来,扭头就走,剩下的女生也跟着去了。
  于锦华便冲康永笑:“多谢你!”一边坐下来。康永稍点点头,又招呼陈晨吃饭。秋荻看那边还有位子,便示意林曦过去。林曦看位子紧靠着康永,心里不乐意,只扭头看自己班上有没空位出来。康永知道她不想跟自己碰上,便加快速度将饭菜三口两口划进嘴里,含着饭就站起来。林曦看他走了,这才过去坐下。
  四月起,各班的成果展也陆续开始了。连布置带撤离,每班时间三天。乙医是第一个,闻静早早的便拉着林曦去看。林曦四下张望一番,冲闻静摇头:“不过尔尔!”闻静也略放了心,又捡细节的地方认真看看,大概有了底。两人正要出去,忽见薛剑从门口进来,看见林曦,笑着点头,林曦遂也微笑一下。薛剑便道:“帮忙指点指点吧。”林曦笑:“这可不敢,我只会看热闹。”薛剑又和闻静说两句闲话,渐渐人多了,林曦闻静忙告辞出来。
  路上,闻静道:“都说乙医比不上甲医,真是一点不错!想想去年甲医的风头,再看他们,真是一个天一个地。”林曦道:“我倒不喜欢甲医,一个个目中无人,顶出色的又没有,都是半瓶子水。”闻静便道:“倒是丙医好些,单一个严隽就够了;明年乙药再出去,也没人盖得住他们。”林曦道:“不过瘸子里面挑将军,好不到哪儿去。不是我说狂话,有咱们在,也能撑个半边天。”闻静遂笑问:“你的竹竿子削好没有?”林曦笑:“虽不至于当胸穿过,至少也能扎个窟窿。”闻静笑:“这就够了。”到路口,林曦回宿舍,闻静回教室,两人分道而去。
  紧接着是乙检验,闻静林曦乘兴而去,扫兴而归。到下面的乙助产和乙影像,因陆续的开始考试,林曦更没了兴致,只张一张,便回来。
  这天又是文学社开课,林曦早知道是居子夫的,心里急得很,一早便催着秋荻走。两人依旧沿窗坐下。
  严隽过来问:“几个班看下来,感想如何?”林曦回:“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严隽道:“我看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林曦暗想:口气倒不小,遂道:“小心‘黄雀在后’。”严隽忽瞥见康永进来,遂笑笑转身走了。
  林曦看着他的背影,倒呆了好一会儿。秋荻问怎么了,林曦摇头不语。此时人已到了大半,忽听后面有些动静,林曦回头,正见常骐低着头往角落里走。秋荻也跟着转头,一看到他,忙又坐正了。林曦看上官薇有些惊奇似的也往后面看,心里又纳闷又好笑;再看秋荻目视前方,也不知是否被太阳晒得,脸上微微有些红。
  课前五分钟,却见白夏踱着方步从前门进来,林曦大叫失落,就听严隽在上解释居老师贵体有恙等等,故请白老师代教云云;学生中还是喜欢白夏的居多,于是大为欢呼,弄得林曦一片沮丧。
  白夏讲了一段“西方诗歌的起源”,循序渐进,倒还娓娓动听,林曦渐渐也有些兴趣,只是失望在前,多少存着憾意。
  最后仍是共享时间,白夏道:“今天时间余得多,大家都放开来,如果没人自告奋勇,我就点名了。”众学生都知道他一向不勉强人的,只望着他笑,白夏不觉也笑。
  约过了一分钟,林曦看白夏微微的冲后面一点头,就听康永的声音响起来: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想你痛彻心脾却只能深埋心底,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而是明知道真爱无敌,却装作毫不在意”
  林曦先听得直要打寒战,一口一个“我爱你”,真不知这人怎么说得出来的;后听他声音平缓悠远,毫不忸怩,透着清越悲凉,传入耳中,竟有金石之音;再偷眼去看秋荻,见她如木雕泥塑一般,脸上笼了一层粉,眼睛里光彩流动,竟是着了迷;便耐下性子仔细听着,当听到――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相互了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星星间没有交汇的轨迹,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在转瞬间无处寻觅,而是尚未相遇,便注定无法相聚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鱼与飞鸟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林曦不自觉的深吸一口气,半天没吐出来:怎么能有这样的句子?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句子?自己居然还不知道这样的句子?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事情?林曦只觉脑袋嗡嗡直响,身上阵阵发起热来,而两只手却冰凉。忽听周围掌声一片,又见秋荻一个大转身扭过头去鼓掌;林曦看着,竟不知该做什么好,等想起来,旁人却停了。
  严隽拿眼睛看着常骐,紧给他做眼色,常骐本要忍着,后来看见秋荻一改腼腆模样,居然大表赞赏,遂暗暗清清喉咙,也学康永的样儿,举手向白夏一摇。白夏今天看见他来,很是高兴,遂含笑点头。常骐也不起来,慢慢背道:
  “他们彼此深信是瞬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
  这样的确定是美丽的,但变幻无常更为美丽
  他们素未谋面,所以他们确定彼此并无任何瓜葛,但是自街道、楼梯、大堂传来的话语
  他们也许擦肩而过100万次了吧,我想问他们是否记得:
  在旋转门面对面那一刹?或是在人群中喃喃道出的对不起,或是在电话的另一端道出的打错了
  但是我早知道答案,是的,他们并不记得
  他们会很诧异,原来缘分已经戏弄他们多年
  时机尚未成熟,变成他们的命运;缘分,将他们推进;距离,阻挡他们的去路
  忍住笑声,然后闪到一旁
  有一些迹象和信号存在,即使他们尚无法解读
  也许在三年前,或者就在上个星期二
  有某片叶子飘舞于肩与肩之间,有东西掉了又捡了起来,天晓得,也许是那个消失于童年灌木丛中的球
  还有事前已被触摸层层覆盖的门把和门铃,检查完毕后并排放置的手提箱
  有一晚,也许同样的梦,到了早晨变得模糊
  每个开始,毕竟都只是续篇,而充满情节的书本,总是从一半开始看起”
  林曦一边细听,一边稍侧着身,注意秋荻的表情,见她先是风平浪静,然后微起波澜,接着稍颦起眉,目光迷离;最后又忍不住似的,扯了一下嘴角,有微笑的光景。
  林曦暗暗偷笑不已。
  白夏初听便微微愣住,愈到后来,表情越仲怔,待常骐背完,掌声过后,他微笑着问:“这首诗叫什么名字?它的作者是谁?请常骐同学为我们做个介绍。”林曦秋荻等新生不明所以,但康永薛剑等老生均是大吃一惊,一起去看常骐。他们知道白夏对现代诗歌极为精通,入社一年来,还未听过有白夏不知道的诗,除非是极不入流的,而今天常骐的这一首,尽管他们也不通,但还能听出有说不出的好;又见白夏用请教的口气询问,显然他也不知道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听出来;把白夏都难倒了,这常骐还得了?
  常骐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回了一句:“是波兰的一个女诗人,叫辛波斯卡写的……”白夏稍皱了眉,沉思片刻,又看着他,还在等他说。常骐见众人都看着他,更不好意思,又不得不说,遂清一下喉咙,重复了两遍“它的名字是”,然后极快的冒了一句:“叫做‘一见钟情’。”
  林曦紧看着常骐,也一直用眼角余光瞄着秋荻,常骐话一出口,她就瞧见秋荻颤了一下,脸上不知是喜是悲,显出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来;再看常骐,似不适应众人的目光,低了头,随即又往窗外看,想超然物外,但又透着忸怩,神情上很不自在。林曦暗想:这两人怎么都这么个脾气?我单瞧着都累了,真不知他们累成什么样呢!
  白夏看常骐不愿多说话,遂压下满心的疑问,笑道:“今天真是大饱耳福,刚才两位同学所背诵的都是极其优秀的诗作,知道你们读过这样出色的作品,作为你们的老师,我深表荣幸。”说着,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本来还有人抱着诗集准备附庸风雅一番,今听白夏如此盛赞康永常骐,心里便有些发虚:万一自己挑得不佳,岂不成了当众献丑?再说了,那两人都是用背的,长篇大段,一个顿儿都不打,而自己只怕念起来都磕巴,不是起反衬嘛。还是省省吧。好一会儿,教室里鸦雀无声。白夏也不急,依旧很有耐心的等着,慢慢的环视众人。
  林曦也微微扭头去看别人,忽对上肖娴的目光。林曦看她眼光殷切,似乎想说什么,心念一转,立时明白她的意思,当下也不多想,起身问:“能不能共享古代的诗?”白夏含笑点头。
  林曦略一思索,便将李白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一诗统篇背下来,足用了五分钟。白夏暗暗点头,他早看出这女孩一脸灵气,但却不甚喜欢上他的课,如今终于肯定缘由了,原来是居子夫那一派的;她背这长诗有卖弄之嫌,但更能显出功力;似乎原先没想要出头的,给那两人一引,憋不住了。白夏素知这学校颇重学风,各班间明争暗斗,倒也形成良性循环,千帆竞发、百舸争流;竟比自己的那些学生还强,不觉心里直叹气。
  底下学生见林曦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五字一连,抑扬顿挫,居然吟哦了好几分钟,虽没听明白念得什么,但总知道能把这篇背下来挺不容易,于是一个个全把眼睛集中在她身上,流露出无法隐藏的诧异来。
  林曦背完最后一句“安得羿善射,一箭落旄头”,冲白夏稍稍一低头,随即坐下。白夏笑着颔首,举起手,郑重的鼓掌;但底下的学生只有半数跟着,另半数人脸上显着说不出的神情,苦恼而无可奈何,烦燥亦不知所措。白夏微笑道:“一般我不为同学们做诗解,因为诗是灵动变幻的,从不同的角度看,都有不同的妙处;我最怕一旦做了过多的解释,将我的感觉强加给大家,使大家不能领悟到更多的意境;刚才这位同学为我们提供了诗仙李白的一首重要作品,因为是古诗,在这里我为大家展开一些背景,以便同学们更好理解。熟悉历史的同学会知道,公元755年,安禄山发动‘安史之乱’,历时8年。公元756年6月,发生了马嵬兵变,‘此时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说到这儿,白夏稍稍看了林曦一眼,又接着道:“同年7月唐肃宗李享即位,担起收复长安、洛阳、平定安史之乱的重任。李白的这首诗作于乾元二年,也就是公元759年,是他现存诗中最长的一篇,共830字,反映安史之乱前后危机潜伏、动荡纷扰的社会现实以及他对时局的忧心和报国的渴望。同年,杜甫也写下了两组名垂千古的诗篇,它们就是‘三吏’和‘三别’。”
  林曦听他这一番话,原先还有些小看他的心立时就灰飞烟灭了。
  白夏继续道:“同学们刚才应该注意到,我们常用的一个名句就是出自这首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另外还有一句我本人特别喜欢的――‘片辞贵白璧,一诺轻黄金’。但这首诗的名字很长,叫做‘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我一般只记为‘流夜郎书怀赠良宰’,这样就好多了。”说完,白夏轻轻一拍手:“下课!”
  常骐正等着严隽,就见白夏走到他面前,笑问:“你那首诗有中文的本子吗?”常骐摇头,半晌道:“我一个亲戚移民到那里,他喜欢诗,这个女诗人没什么名气,但他喜欢得很。他翻了几首给我,我也挺喜欢。”白夏便道:“你能不能也给我看看?”常骐连连点头:“我马上拿给您。”
  秋荻心事重重,一路无语;林曦想着康永念的诗,心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反正不是滋味,遂也没兴致挑头找话说。这两人各想各的心思,早早吃了饭,回教室看书,都有些闷闷的。
  隔了一天,正是周日,恰又是秋荻的生日。林曦早便想好怎样给她过了,所以一早起来,收拾得好好的,跑去410喊她出去。秋荻还有些懒懒的,林曦便道:“你别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还有好东西吃,不比在家强!好歹听我一回,不然生气了。”秋荻无法,只得起来。
  林曦引着秋荻穿街过巷,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秋荻见眼前竟是小小的里弄,棋盘似的,蛛网般纵横交错;小径旁皆是人家,多开着门,一眼望进去,庭院深深;绿的是树,红的是花,清爽干净;有白发的老人悠闲的坐在门口,剥着豆子,彼此间吴侬软语,一派祥和。秋荻渐起惬意,笑问林曦:“你怎么认识路的?要带我去哪里?”林曦笑回:“你甭管,反正不是卖你。”
  最后到了一个小小的面店,铁皮围成得一个小屋子,缩在巷尾,里面只四张小桌,笨笨的小木凳,却一尘不染、异常洁净。林曦一脚跨进去,扬声叫道:“两碗阳春面,另配香菇黄花菜的浇头,再来两个茶叶蛋、两串豆干。”那店主是个六十余岁的老人,另还有一个差不多大的老太太,两人一见是她,便都笑了:“你又来了,小细娘,都有一阵子没见着了。”
  秋荻便望着林曦,“呵”了一声:“你还挺能跑的,连我也不告诉。”林曦先笑着冲那两个老人打招呼,后对秋荻叹道:“罢了,别说这样的话了,你倒不扪心问问自己,还来说我?”秋荻到底心里有病,被她一堵,便不好再往下说,只得避而不答。
  林曦又好笑,叉开道:“你尝尝这里的面,包你把舌头吃下去;若不是太远,我顿顿来呢!”秋荻知道她是挺能找到好东西吃的人,于是也吊起胃口来,伸头等着。
  不多会儿,那老人和老太太各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过来,接着是一个托盘,里面除浇头、茶叶蛋和豆干外,还有两碟小菜――泡罗卜和酸豇豆。秋荻看那面条极细,浸在褐色的汤里,齐得象梳子刚梳过,上面细细的洒了一层碧绿的小葱,吸鼻一闻,竟有卤肉的香气。她只觉食指大动,便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面条不软不硬,有股子咬劲,似乎面里原本加了盐,不用沾汤,自然有味儿;一口下肚,秋荻便冲林曦竖起拇指,因从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早就饿了,又美食当前,遂顾不得再跟她说话,一径吃起来。林曦也埋头大吃。
  过了十分钟,面条吃完了,两人抬起头来,相视而笑。林曦便搛起浇头:“你再吃这个。”秋荻细细一尝,清淡适宜,说不出的爽口,便也一筷一筷的继续吃。之后又吃茶叶蛋,豆干,皆是妙不可言。秋荻看着剩下的小菜,挺了挺腰,苦笑道:“可撑死我了!”林曦笑道:“不急的,这会儿不会有人来,咱们慢慢的说话,待会儿再吃,他们从不赶人的!”
  秋荻望着她,不由得一笑,一会儿又感慨似的,叹了一口气。林曦道:“好多好吃的并不在大地方,只要用心找,总能享到口福。从前在南京,我和他还到浦口去吃碗馄饨呢,真是极品,再没吃过更好的了。”秋荻道:“这学期咱们一起出来的少,也不知怎么说好……”林曦便道:“也不是坏事,大家都有各自的空间。再说出来找地方,一个人也有好处,不然总怕走错了路,带累别人受苦。”秋荻暗想:你倒不怕带累他?遂笑问:“近来他好吗?”林曦点头,又笑:“他总是说好的,不高兴的事也不会说。”秋荻又道:“他们也该考试了。”林曦便道:“考试对他而言什么也不算。就算平时不学,临时翻翻书也能考出好成绩。想到这个就气愤,我用功多了,却还是不好。”秋荻听她夸苏哲比她还聪明,倒有些惊奇,但看她神色,又不似过誉。
  林曦看出她有不信之意,便笑:“你看我是喜欢抬举人的的人吗?但就是没办法不抬举他。他的数学物理极好,老师都说他聪明绝顶。他爸从小还教他英语,口语流利得能跟老外直接对话。在我们学校,上英语课他根本不用听,老师的水平还没他高呢。我也只能在文科上小胜他一点,那天我背的那首诗,当初是我们打赌背着玩的,结果我花一个半小时,而他二个小时也就行了。”秋荻笑起来:“我倒真想早点见到他了,看是什么样的人,让曦子夸成这样。”林曦也笑:“我才不夸人呢,将来你就知道了。”秋荻又笑:“你见过这样出色的人,将来还有什么样的人才能入眼?”林曦忙摇头:“非也非也,这是两回事!譬如我觉得他如何好,但你见了可能会大失所望。譬如你有喜欢某个人,而我却觉得他也不过如此。这可是两个概念。”秋荻听出她文不对题,却有引话的意思,因一直以来也想找机会跟她坦白,却总是退退缩缩,羞羞涩涩,如今似乎她也看出来了,再这样下去倒没意思,遂鼓足勇气,直望着林曦的眼睛说:“你有没有笑过我?”看她有些探询的神气,又加道:“我想你也知道了,你怎么看呢?”
  林曦听她一下子点破,先是一愣,随即垂下目光想想,慢慢道:“我也不说假话。我没觉得他有什么好的,可能我对他也不了解吧,但传出来的话都对你不利,这点我看不惯。他毕竟是男生,怎么能……再说了,最重要的一点,他又不是你那儿的人,再过个两年,大家就散了,你还能怎么样?”秋荻听了前面的话,本还想辩一辩,但听到后来,正碰上她的痛处,遂一声不吭了。
  林曦看看她,又道:“不过有时,我也有点想笑。”秋荻忙抬起头,露出疑惑的样子。林曦便笑:“他偷看你的时候,跟做贼一样。象昨天吃饭,我故意盯着他,弄得他连头都不敢抬……”说着,咯咯直笑。秋荻不觉涨红了脸,又不知说什么好,只“你”了两声。林曦又笑:“原先她们都说他长得好,我倒没觉得什么,这一阵子仔细瞧瞧,倒是眉清目秀的,勉强配得上我的荻卿。”秋荻听她越发调侃,脸上更红,遂也开始反击:“我看你也别老念着你的哲哥了,眼前的这一个你怎么说?我瞧着都怪心疼的!不知下一节课他又要念什么出来,我猜会是‘葬花词’了!”林曦皱眉不悦:“你别乱说了,她们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还不清楚?我跟他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的。”秋荻便笑:“比不上你的哲哥?”林曦哼了一声:“他哪比得上,提鞋也不配。再说这不是一回事。反正我看见他就讨厌,躲都躲不及。”秋荻知她不是托词,心里倒为康永不是滋味。再转念一想:到底是先入为主,哪怕苏哲是一般般的人,她跟他处得久了,有感情基础,自然认为他最好,别人哪还插得进来;想想看,康永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苏哲至多也差不离,但她却认为一个是王子一个乞儿,‘人不如故’呀。又想到上官薇毕竟是常骐的老乡,而他们现在也朝夕相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正如林曦所说,再过两年,他们倒一块回去了,自己又能怎样?
  林曦看她神色慢慢黯淡,便道:“难不成你又爱上康永?呵呵!”秋荻白她一眼:“瞎说!”林曦又笑:“说正经的,你们怎么认识上的?你认的人还没我多呢,我看他也是个闷葫芦,奇怪奇怪,我怎么也打不破这个哑迷。”秋荻看她皱着鼻子,鼻梁上打了折,倒好笑,便将图书馆偶遇说了一遍,另又加了后来的片段。林曦一拍手,笑道:“看来我还是有点小聪明的,我猜也是那儿。你没注意吗?这学期我可常和你一起去看书?就是怕惹你厌,所以只能一个人四处溜弯。苦啊!”秋荻本要愁的,被她一引,又要笑,忽听林曦又说:“我早也看出来了,却一直不问你,因为我知道这种事别人是帮不上忙的。就象我说的难处,聪明如你,肯定早知道的,却还是陷在里面。人说情不自禁、情非得已,也就是这样吧。只是你有烦恼时千万跟我说说,别一个人闷着,我别的帮不上,开导两句还是行的,没准儿倒有能开塞的话,你心里放开些,我也少些忧心。”秋荻只觉一股暖流由心里漫向全身,说不出的舒服,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握住林曦的手。
  两人又说些知心的话,唠叨了一个多小时,果然那两个老者自去晒太阳,问也不问。秋荻看渐近中午,开始有人陆续的过来吃东西,便和林曦起身出来,两人沿来路回去。
  林曦笑道:“这一片我都熟,这一条路是最美的,来时那座桥你注意没,小巧玲珑,真想偷回家去。”秋荻笑回:“好啊,明天找个铁锨来。”林曦便板起脸:“你怎么可以这样呢,应该教育我不能偷东西嘛。看看,将来我犯了错,可是你这个知己做得不称职?”秋荻先张大了嘴,后笑:“你这个女人……”林曦便道:“乱说!我是女生!”秋荻忽想到一人,笑道:“我看你和严隽倒真是一对。我一看到他,忍不住的就要笑。”林曦不觉也笑:“我也没碰过他那种人呢,日后你只记着,他若笑着跟你说话,总是正经事;若脸上正经着,千万别理他!”秋荻道:“我有什么话跟他说?”林曦笑:“将来只怕机会多呢。我还纳闷,你的他怎么会和他要好,两人简直是南辕北辙嘛!到时你千万问问你的他。”秋荻不好意思,拉了脸道:“什么‘你的’‘我的’?乱讲!”林曦“嘿”的一声,正想再讨个趣;脚下路一转,就见秋荻看着前面,一脸疑惑:“那不是康永么?”
  林曦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可不是他,正坐在那座小桥上,望着水,发呆似的。因离着有一段距离,她们又刚好拐出来,他还未发现她们。秋荻便看看林曦:“他坐这儿干吗?”林曦好笑:“我怎么知道?你倒问我?”秋荻便笑:“不问你?那问谁?”也不等她回话,低笑着向前走。林曦看她这样,倒好气好笑,只得也跟着走。
  两人近到桥下,康永才看见她们。他倒吃一惊似的,显然没想到。林曦以为他要么会面沉似水、理也不理;要么会象以往那样嬉皮笑脸、出言挑衅。谁知康永一怔过后,倒扯着嘴角笑了一笑,又微微点点头,目光沉静,也不等她们回应,复又转头望着桥下的水。秋荻从不主动与不熟的人打招呼,林曦本也不愿跟他说话,但如今他这个样子,弄得两人倒不知怎样才好:按说他已示意过了,她们也该回个什么才是,可他又扭了头,不看她们,再说话不是自讨没趣?秋荻林曦互看看,遂一声不出的轻轻从他身后走过。
  林曦总觉怪异,下了桥,没走出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偏康永也正望过来,两人目光一对,康永动动嘴角,还一个微笑给她。林曦看出他笑得勉强,但神情却温和,并没有怨恨的意思,心里不觉有些发虚,忙转了头,急走两步,跟上秋荻。
  两人默默走了好一会儿,秋荻道:“我倒想起个事来。有关康永的,你听是不听?”若在之前,林曦定是大摇其头,但在如今,却是极感兴趣,但恶语在前,不好显出急切的样子来,便漫不经心的说:“反正也没别的可说,不如听听吧!”秋荻暗自窃笑。林曦竖起耳朵等着,见她半晌也不说,正着急,就听她道:“王楠听她老乡说,他们生活部倒出了一件不小的事儿。你看见现在小卖部晚上也开了。本来是不开的,后来有人说晚上会饿,没处买东西。他们生活部便接了这个活儿。前一月没事儿,这一月倒发现少了东西,因为交接时不细致,结果出了事谁也不认,吵成一团,刚好康永总负责这事,你说烦不烦?”林曦不出声,继续听她说。秋荻又道:“后来大家没办法,便重新订了规矩。而有人又要退出,说白吃苦还不讨好,弄得被人当贼,不如不干了。康永本想干脆晚上不开了,团委、学生会又不同意,僵在那儿,不知现在怎样了。”林曦道:“这事儿学校做得不好,干嘛非要交给生活部做,为什么不让那个老阿姨多待几小时,多给点钱也就是了。他们舍不得,倒拿学生做筏子。本来钱上面的事最难办,这不是害人吗?”又问:“团委和学生会为什么不同意?好玩!他们倒出来自己做呀!只会支使别人。理他们呢!”
  秋荻听她向着康永说话,心里更好笑,但脸上如常,反问林曦:“你说得倒轻巧?我问你,你可知道团委书记是谁?”林曦摇头:“没印象,是姓刘?”秋荻笑道:“这还不明白了?康永树大招风,底下妒恨他的人多呢!何况他还做着得罪人的事,又招女生喜欢他,那些男生恨他的不在少数,尤其那些本该有头有脸,却又被他称得没头没脸的人。一有机会,谁不想找个小鞋给他穿穿。如今刚好有这么个刺头事,不拖着他,谁甘心?而表面上说起来,还是替学生们谋福造利,生活部能不做?康永一点儿法儿也没有,打落牙齿和血咽!”林曦皱着眉不出声。秋荻又道:“不过他总归能想出办法来,她们都说他厉害着呢,不会这么容易让人家欺负的。不然,学校也不会这么看重他了,还听说,校里想留他下来呢!”林曦道:“这学校有什么好的,白浪费生命!”秋荻笑而不语。
  这天中午,林曦吃完饭回教室,因看阳光好,遂拖了板凳出来晒太阳。没多会儿,就见闻静匆匆的上来,看见她,直招手:“你快来,乙药的出来了。”林曦看她急不可待,似乎已看过了,觉得有压力,当下也不及把板凳放回去,跟着就下来了。
  展览室紧挨着文学社的教室,都在一楼西边。闻静林曦来了N次,轻车熟路。尚未到门口,林曦便觉得气势跟以往不一样,至少人气很旺,出来进去的都是。而在门口,还设了一块简介黑板,上面对乙药的老师学生做了简要的说明。其实谁不知道呢?但这样以来倒更显得正式庄重。林曦细看黑板,凡是学生干部均在,而团委书记也是他们班的,叫刘建光。林曦心想:这么土的名字,还真是难叫人记得,估计人也不乍的。
  进得教室,碰头碰脑的都是人。林曦看他们的展示布局也很新奇,出口入口全部标明,参观者只须沿着预先设定的路线走,可以从头看到尾,不会露掉任何一处。这样既能体现效率,又能客观控制人流,免得众人在内一挤,丢头忘尾,不能看全。林曦抬头上看,注意到四角都拉了吊花,均是黄色,而成果展的标题便是――“收获季节”。
  林曦随着人流走了一圈,心里便沉甸起来。所展出的作业、作品均很出色,而在细节上,他们也拿捏得恰到好处,譬如在手工展台,居然专设一人讲解,所有手工作品一律标上作者姓名、耗时、用材等。林曦看见一个香皂做的花篮,巧夺天工,拿起把玩多时,才恋恋不舍的放下。
  站在出口处,闻静林曦对看良久均不说话。闻静道:“再看一遍!”林曦点头,两人又从入口进去。林曦忽看见康永从出口进来,冲留守在教室里的乙药学生打了一个手势,立时里面的人撤出去,外面的新人换进来。他自己却拿个面包在吃,旁边有人递水杯给他,。
  康永一边大嚼,一边四下看,正好碰上林曦的目光。林曦看他一口咬下大半个,腮帮子鼓老高,不觉发笑;康永见她盯着自己的面包,遂一侧身,对着窗户,躲开她的视线。
  林曦走到手工台,不觉又慢下脚步,拿起那个花篮再看,这回讲解的是个男生,看她感兴趣,便说:“做这个不难,材料也容易;你要准备绸带、大头针、铁丝和香皂。你看这个底座,是大头针先固定的,然后缠上绸带就行了,上面的也一样。”康永从旁边过来,接道:“大头针得围成椭圆形,形状很重要;绸带不能绕得太松,太紧了也不行,大头针一歪,就走形了。”林曦见他跟自己细说,倒不好不听,又看他指着花篮的底和边,遂也顺着他的手指看,忽发现他手指修长,指甲齐整,十分干净;心想这在男生中可不多见,好些人衣冠楚楚,但指甲里却黑乎乎,叫人恶心。正想着,又觉康永将目光望到她脸上,遂也反射性的抬眼看他。
  虽说他们认识许久,且磕磕碰碰不断,但她还没怎么认真的看过他,更别说这么近距离的直视。如今仔细一端详,突然发觉原来他还真是不太难看:浅褐的皮肤,一点斑也没有,不象严隽脸上还长痘子;眉毛又浓又直,比苏哲的看起来还威风;眼睛漆黑明亮,不象常骐的一点儿精神也没有。林曦正发怔,忽觉有人挤过来,忙转头去看,却是闻静。
  闻静看林曦手上拎个篮子,康永稍倾着头看着,便笑:“不如送我们玩吧,顶多再还块香皂过来。”康永不好说给,又不好说不给,只笑一笑。林曦忽觉刚才失态,忙将篮子一放,随着闻静出来。
  两人一起上楼,待到本班阳台,闻静倚窗站住,回脸问:“你看咱们怎样?”林曦缓缓摇头:“怕是比不过!”闻静沉默半晌,又笑道:“咱们只盯住丙医就行了,他们好歹高一届,不好和咱们在同一道线上。”林曦道:“也只能这样了。我想咱们还得再谋划谋划,今天看一下,倒长了不少见识。”闻静点头:“还有两门要考,之后就是运动会,谁有心思弄这个?等缓到五一后,就得空儿了。想想我们算不错,至少还有些日子在手上,这个天时占得好,丙医可没什么时间。”林曦笑道:“可不是,运动得还没喘完气,谁有精神看这个?恰又是乙药珠玉在前,呵呵,这个安排好!”闻静也笑起来。
  课后,秋荻过来约林曦看展览:“听说乙医很好,咱们也去瞧瞧。”林曦道:“我早看过了……”秋荻便道:“再看看就是,我还没看呢!”林曦想着康永心里别扭,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好象挺烦,又好象没什么;好象不想见他,又好象想弄明白他究竟怎么回事。秋荻想到常骐也许会去,拉住林曦可以壮壮胆,免得到时碰上了不知所措,所以一径拉她下来。林曦心里大概猜到她的用意,因自身也有些忐忑,遂没心情开她的玩笑。
  因是下午的空当,人更是多了,简直有些水泄不通,林曦便道:“你看看,不如明天再来,挤得一身汗。”秋荻一见这架势,更感兴趣,更要先睹为快,遂拉着林曦笑道:“我搀着你就是,反正明天洗澡。”
  林曦眼睛四下一溜,没看见康永,心里不觉放下来,便引秋荻往手工台去:“别的倒差不多,这一块最有意思。”两人钻了好一会儿,才挤到前面。秋荻一见,立时也把那个花篮拿起来:“这个怎么做的?这么好看!”仍是中午的那个男生在,忙又讲解起来。林曦看着好笑,遂又听了一遍。
  待说完,那男生却侧脸直望着林曦,一眨不眨;林曦被他看得着恼,遂扫他一眼,拉秋荻要走。忽听严隽的声音:“你们也过来赶场子?也是,天冷,挤挤暖和!”林曦回头看他一本正经,便回:“可不是,零下二十度的反义词呢!”秋荻一转头,见常骐就在身旁,微微笑着,看她一眼,又躲了目光;她脸上立时发了热,也不敢再看他,两只眼睛不知往哪儿放好,正发窘,忽听严隽道:“我脸上热死了,这个热度可真不得了!”林曦余光瞥到那两人光景,知道严隽在含沙射影,当下便道:“你就不该来!亏你还是学医的!难道没听过热胀冷缩的道理?小心美丽痘发扬光大,呼之欲出。”严隽虽从没为相貌自卑过,但听她这么不客气,倒也有点伤心,遂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还非要往我伤口上撒把盐?”林曦看他不玩笑了,倒也笑起来,又看人实在多,挤得站不住,遂道:“我们先走,你们慢慢看吧!”严隽直摇头:“一起吧!我还不想变成菠萝。”又招呼常骐。
  四人一个一个的好容易出来,严隽大喘一口气,冲林曦笑:“是不是有点打击自信?”林曦道:“有点吧,你们呢?”严隽笑:“彼此彼此。不过他们毕竟多了一年嘛!多吃一年的饭也该不一样嘛!”林曦笑:“你还挺能找借口的。”严隽亦笑:“你心里还不是这么想?嘿!彼此彼此!”林曦笑而不语,又偷看那两人干什么,却见他们各自低着头,脖子上压了千力重担似的,时不时的又微微抬一抬,等彼此快要碰到眼光了,两人的脑袋又支撑不住般的落下去。
  林曦忍不住要笑,忙咬住唇;忽看严隽也打量着他们,一脸好奇,忙跟他搭话:“居老师好些没有?”严隽笑回:“好多了,那天去看他,精神着呢,估计这次的课能来了。”又笑问:“你教教我背诗的秘诀好不好?我怎么觉得难于上青天呢!”林曦好笑:“吔?你不也出口成诗了!”严隽笑:“恶补的!时常打嗝,时常恶心。”林曦笑道:“这是消化不良!”严隽笑问:“药方在哪里?”林曦笑回:“捡爱吃的,每晚吃一点,不拘多少,到味就行。”常骐秋荻听他们说得有趣,一起望过来,不觉碰了目光,不自觉的相互微笑,只是说不出话来。
  林曦严隽说说笑笑,秋荻常骐默默无语,转眼四人便到了食堂。林曦瞥见小卖部外站着一圏数人,迎面的正是康永。他先是说着什么,后来听对面的一人说,看见他们过来,便将目光转到她脸上。林曦看他眼睛黑幽幽的,深不见底,一时倒怔了怔,偏严隽笑问:“你先看的是谁的诗,我也走走你的路,看行不行?”林曦便回:“这倒记不清了,横竖是李白王维白居易,其实我最先看的是词。”严隽又问,林曦道:“从李清照开始,后主纳兰秦观柳永姜夔冯延巳东坡陆游欧阳修……”严隽笑:“你慢慢的说,我记不下来。”林曦本想笑,又似笑不出来,等进了食堂,这才笑道:“你又不是我徒弟,我为什么要慢慢说?”严隽便正色道:“非也非也,我是不耻下问,你该不遗余力才对!”秋荻听他突然转弯,好笑,便望向林曦,看她如何应付。林曦随即道:“还好还好,幸亏说得快,没认下这个徒弟,不然将来欺师灭祖,祸起萧墙,后悔晚矣!”常骐听着也是一笑,倒着意的看看林曦。林曦秋荻买好饭,看本班餐桌有空,便坐下。严隽常骐过来,笑一笑,回自己班的桌子去了。林曦便冲秋荻一笑,秋荻倒不好意思,不理她。
  吃完出来,见小卖部门口放了一块黑板,上书:即日起,晚上只供应方便面、面包、火腿肠三样食品,其余物品请同学白天购买。不便之处望谅解、敬请转告云云。秋荻便冲林曦一笑:“看,出招了!”林曦不觉也是一笑,再转头见康永在里面,正向外望着,脸上说不出的表情,很恍惚的样子。林曦忽想起那他念的那句诗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一时也有些恍惚。
  周瑞芳看班上报名参加运动会的人不多,遂找闻静来过问。闻静实话道:“这个我们班倒不怎么热烈,动员了好几次,大家兴致都不高,有的同学刚好那两天不方便,我也没好勉强;但报名上来的,都是还不错的。”周瑞芳便道:“就算不拿名次,至少也得多几个人参加,气势上也好看。你看看,好些班委都没报名,这个头怎么带的?明天自修时我再说说,今晚你也先和她们打个招呼,至少得每人参加两项才行。”闻静一听,心里为难,看周瑞芳的神情不好劝,遂出来找林曦。
  林曦倒笑起来:“还是我聪明,好歹报了一项,不然,又撞上枪口了。”闻静道:“你想想可有什么好法子,让大家主动点的。”林曦笑道:“能有什么好法子?行政命令最好,除此外没了。”看闻静不支声,又笑:“我劝你别烦,这事儿总是要有人不痛快的,不是周,就是别人。你是想周不痛快?还是别人不痛快?”闻静想想无法,只得说:“那晚上咱们碰个头吧,至少她们几个躲不掉的。”
  下自修,秋获知道消息,便和林曦笑:“这事儿好玩!”林曦亦笑:“你倒兴起来了?”秋荻道:“这话没道理。我也报名了,尽管知道只能是垫底,但还是从大局出发,奉献一份力量。”林曦便看着她笑:“是啊,反正除了某某的目光以外,你也不在乎旁人的眼神了;而在某某眼里,你就是摔个大跟头,那也是凌波微步,飘飘欲仙,不定还能……啊啊!”秋荻恨得要拧她,林曦赶忙跑了。
  回到宿舍,洗漱已毕,林曦赶紧上床钻进被窝。这两天忙着考试,累得要命,苏哲的信都压着没精神回,时不时的还碰到康永。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觉得他好象跟以前不大一样了,那会儿他总是跟她作对,引得她恨不得狂揍他才好;而如今却内敛起来,老是若有所思的神情,眼睛深如潭水,弄得她也不知怎样才好:装视而不见吧,人家又没恶意;点头微笑吧,似乎也太夸张;如此不上不下的感觉,林曦还从未遇到过,心里很有些烦燥;偏还记忆力超强,他念的诗她大半能记下来,每每一看到他,鬼使神差的就要冒出几句,一向引以为傲的聪明脑瓜居然也有叫人讨厌的时候,真是无话可说。
  林曦正闭目胡思乱想,忽听石凡的声音:“真可笑,运动会也有逼着人去的吗?我就是不参加,看她把我怎么样?”又听跳跳的声音:“听说是叫班干部必须参加,又没叫咱们老百姓必须参加。再说参加一下有什么坏事?万一得个奖也好嘛,听说奖品还不错的。”石凡嘀咕一声:“谁稀罕!”跳跳又拍林曦的床头认证,林曦便说是这么回事,又拉宣传道:“人多力量大嘛,得个小奖也是好的;我还报名跳高呢,又加了一项铅球。你看我能推出几米去?重在参与嘛,都有我在这儿了,你们还怕啥?”吴靓低笑道:“好多人看着的,要是出了丑,多难为情!”刘巧文也赞同。青眉道:“有什么难为情的?大家还不一样!我不信咱们跑步、跳远什么的,就比别人来得丑些。”刘巧文笑:“话是这么说,但总是怪不好意思的。”跳跳道:“咱们怕什么?反正都是女生,谁还笑谁?那些有男生的班,才真是不好意思呢!”说着又笑:“我想想他们还一块儿上解剖课,一块儿去看标本。哎呀!真是……”吴靓跟着吃吃的笑。
  朱萍又问林曦:“周老师真要大家都参加吗?”林曦道:“她倒没亲口跟我说,不过听风声是这个意思。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平时大家都那么热爱班级,这时候也该拿出来表现嘛!”跳跳忙应声:“就是,我都报了三个了,100米、接力棒、还有800米,要不是和铅球犯冲,我还铅球呢!”石凡不悦道:“跟你比?你跑那么快,要是我,我也报名!你别在这儿饱汉不知饿汉饥。”林曦听着好笑,便道:“那你至少可以报铅球嘛,反正投一下,又没什么要紧的,大不了预赛就被涮掉;又不是不卖力气,确实没力气,这可是没办法的事!”朱萍赞同,便道:“那我也报个吧。”黄小雨倒急了,连着问:“你们看我报什么好?你们看我报什么好?我真是什么都不会的。”跳跳笑起来:“你总会说话吧,做拉拉队不就行了!”林曦也笑:“真是的,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估计也进不了复赛的,到时和你一起做拉拉队。”
  次日一早,乘吃饭的空儿,林曦跟闻静碰个头儿,笑道:“我们宿舍又要报好几个了,你有什么消息?我估计只怕不用周再动员了!”闻静早也暗暗打听了一圈,多是好消息,当下便笑:“适当用用小道消息也不错,省得到时真板着脸,反而没意思!”林曦便笑,转身走了。
  周瑞芳一看班上又多近一半的参赛项目,心里高兴,原本的火气成了笑意,乐呵呵把学生们夸一遍;原还有心里不满的,到这份儿上,也都无话可说,只得或真或假的开始锻炼起来。
  一时间,校园里的大小操场成了香饽饽,这儿一堆,那儿一撮,尽是人。而各班间为了争场地,又数起风波,弄得学生会团委忙成一团。林曦知道自己的水平,所以只装模作样的甩胳膊踢腿,趁人不注意就溜回教室,或写信或看书,反觉逍遥。时不时的她也站在窗口看下面的热闹,总见康永踮着足球玩———操场上没空儿踢了,他也不做别的。那天她数数,一口气竟能踮三四十个;而且他只踮球,哪怕有空地方了,也不练别的;还慢慢的,掉了再捡,一点儿也不着急。林曦奇怪:又没有这项的,他练这个干什么?转念又想,忽明白了:他八成报了田径的,在练腿劲,却神不知鬼不觉,这家伙还真是老奸巨滑;顿一下,又改为老谋深算。
  秋荻在小沙坑练立定跳远,时常看见常骐在大沙坑处投铅球。她体量苗条,加上平时在家里也做些事,小腿倒有些力气,所以成绩还不错,即便收着些,在同练的人中也算佼佼者。而常骐则狼狈许多,几乎都是垫底,练了几回,没一点长进,反倒惹人笑话,气得他干脆不练了。秋荻瞥见几次,唯笑而已。
  转眼便到了正日,运动会为期三天,第一天安排的项目是:开幕仪式、100米短跑、铅球、仰卧起坐、跳高;第二天是4*100米接力、立定跳远、跳远;第三天是长跑(800米/1500米),之后开表彰大会。
  开幕式一完,林曦便领着拉拉队站到百米跑道旁准备摇旗呐喊,给跳跳和晓宣助威。这两人可是最有希望的种子选手,田径这一块全指望她俩的。周瑞芳也举着小旗跟着,一脸期待。
  跳跳分在第三组,晓宣是第四组,因前两组起跑时屡有人犯规,重来好几回,林曦急得直跺脚,秋荻笑道:“你别急,铅球还有一会儿呢,那边男生不少。”林曦便回头看看,又冲秋荻挤眼睛,低声问:“你怎么不去助助威?”秋荻先不理她,后道:“还是不去的好,免得看着可气可笑。”林曦看她脸上并无忸怩之态,知道是实话实说,遂也跟着笑。
  好容易到了第三组,跳跳不负众望,一马当先冲过跑道,引得丙护2尖叫连连,一下上去好几个,把她拥抱得喘不过气,闻静忙上前拨开那些毛手:“待会儿还有决赛呢,你们快让她歇会儿。”说了两遍,才好些。那边第四组又在准备,众人忙又跑回道边。林曦看晓宣起跑很快,到一半时就领先了,便将小旗子舞得跟风车似的,一边直着嗓子大叫“加油”。谁知快到终点了,不知怎么回事,忽见晓宣脚下一滑,一个跟头摔下去,她连着想爬起来,但紧靠着的第二个人冲上来,将她一撞,立时又摔了一跤;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后面又过去几人,等晓宣好容易起来,跌跌撞撞的跑过终点,已是倒数第三个了。
  丙护2这一帮人立时不依起来。几人去责备那第二名为什么不顾“友谊第一”?几人去扶晓宣,看看跌到没有;另一大批人围住裁判,七嘴八舌的叫屈。
  林曦秋荻忙忙的把晓宣的裤腿卷起来,左膝还好些,只青了一小块,右膝就严重了,擦破一大块皮,连外面的裤子都跌破了。秋荻让林曦扶着,自己去找校医。这边林曦紧着问怎么样,晓宣歪了歪嘴,要哭的样子,陆萧忙搂着她道:“没事没事,上点紫药水就好。还好脸上没跌着。”于锦华也跟着庆幸。晓宣急道:“什么脸不脸的,我肯定进不了决赛了。哎呀!什么事嘛!”说着,就有点眼泪汪汪。于锦华看那边吵得不亦乐乎,忙“嗖”的窜出去打听情况。林曦便劝:“刚才谁没看见你跑得快,都是那人黑心肠;不然,你至少排第三。她们去说情了,周老师都去了;意外嘛,没准能破例。再说了,摔得重了,歇歇也好,大不了明年再来!”
  这时校医拎个箱子过来,看看摸摸,知道是皮肉伤,便涂了些药水,弄得晓宣红了半条腿,很是煞人。晓宣苦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林曦还想安慰安慰,就听大广播叫“参加铅球的女生速到大沙坑集合,比赛马上开始”,遂拍拍她的肩,又使个眼色给陆萧,转身往北去。秋荻本要跟着去,转念想想她一会儿就能回来,而眼下晓宣的事最要紧,遂也去听消息。
  林曦看投铅球的还不少,至少有三四十个,而本班的徐春最为显眼,遂上前道:“把我微薄的力量也贡献给你吧。”徐春便把胳膊一举一收,冲她摆个健美造型,林曦忍不住要笑。
  在试投中,徐春果然就显出了不凡实力,随手一丢,出去老远。林曦紧跟其后,铅球都抓得吃力,好容易抛了,连徐春的一半也没有。林曦自己看着都不好意思,忙从石圈上下来,忽看严隽凑过来,一板一眼的拍了两下手:“好功夫好功夫!手有缚鸡之力!”林曦扫他一眼,“咦”了一声:“怪了!我拿绳子缚过你?没这事儿啊!”严隽怔了一下,回不上话,不觉倒笑了。旁边有人靠得近,听见了,也笑。
  有丙医的女生,看他俩说话,便上前问严隽:“你不是来给我们加油的吗?”严隽应了一声“是”,又反问:“你要什么油?猪油、麻油、豆油,还是色拉油?挑一样,我马上加!”那女生瞥着他,半晌说不出话,又听叫着她的名字,忙去了。严隽看着她的背影,小声嘀咕:“奇怪!她们怎么这么招人烦?”林曦微微一笑,也不作声,转身走了。
  林曦投了三次,皆是不佳,便被涮下来。林曦估量着班上只有徐春和朱萍能进入决赛,看还有一段时间,又惦着晓宣,遂忙忙的往跑道方向去。老远听那边热火朝天,原来男生百米预赛进行得正酣。
  林曦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到处都是人跑来跑去,又穿着差不多的校服,看得她眼花缭乱,认不出人来。忽见一人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悠悠的,在前面来回踱着,仿佛什么事也没有,闲庭漫步一般。起先她没在意,等近前了,却是康永。康永见了她,倒在意料中似的,张口便问:“这么快就下来了?”林曦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跟随便说话似的,遂也不好不理,便回:“高手太多。”康永笑了一下,似乎想说句什么,又没说。林曦看他没话,便向前走,忽听他又“哎”了一声,她只得停下,侧脸等着。
  康永顿了好一会儿,吐了句“没事儿”。林曦扬起眉回脸看他,见他也正望着自己,脸上细细的有些汗,凝在鬓角,阳光下晶晶亮亮。两人对望良久,好象不认识一样,神情都有些茫茫的。林曦忽想起还有正事,忙回身走了。康永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懒洋洋的往石凳那边去。
  林曦到了跑道边,正碰上最后一组的男生预赛,抬眼看看,见有两个认识的,其余的也都面熟,皆是各班较有名气的或有才或有貌或能打诨搞笑的男生,两边助威的人声势浩大,呐喊之声不绝于耳。林曦仔细打量,看不见本班的面孔,便顺着找下来,在中段发现了于锦华吴靓等人,忙问晓宣情况如何。于锦华看那边要起跑了,顾不上跟她讲话,只打手势意思待会儿再说。林曦无法,又出来,手搭凉蓬到处看。
  雷达转了一圈,终于发现康永,忙跑上前,笑问:“你怎么躲到这儿?也不去加加油?”康永道:“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雷达笑:“那可不一样,她们在那儿投铅球,咱们班的陶艳还不错,没准能得名次。”康永便道:“我先歇歇,明天好干活。”雷达看看他,半晌问:“这几天你怎么回事?生病了?”不听他搭话,又道:“这女生也真奇怪,你看严隽那样的,有什么好?还有人喜欢他?我觉得我还比他强呢!”又偷看康永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也不急也不恼的,心里倒纳闷,正想再说点什么,忽听康永问:“刘建光有没再说什么?”雷达鼻子一哼:“他能说什么?明眼人谁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什么事不是他在里面挑?莫老师他们都明白,也不怎么听他的小报告了。咱们的舍务,谁还能不夸,他一个跳梁小丑管什么用!”康永沉默片刻,又道:“你也别和他正面冲突,到底一个班的,别给人家看笑话!”雷达笑道:“你放心,我的觉悟比他高。”又看着他笑:“这下你来管暗查吧,免得老是不放心……”康永装糊涂:“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怕你做弊不成?”雷达便笑:“是怕我不做弊吧!”康永起身便走:“说的话叫人听不懂。”雷达跟在后面笑:“你还跟我打马虎眼?”又道:“有种女生很记仇的,一开始记着你不好,后面你再好死了,她也不领情。”看康永头也不回,一径走了,他倒叹口气。
  林曦找到花圃,才看见晓宣秋荻一块儿坐着,忙问怎么样,秋荻回:“还没出结果呢,闻静她们还在争。”又让个空儿给她坐,问铅球如何。林曦道:“至少能得个第三吧。”再看晓宣还是哭丧着,便将刚才跟严隽说的话学了一遍,还有加油的话,晓宣先没明白,后来回过味儿,笑得打跌。秋荻道:“只怕下一届的学生会主席非他莫数。”晓宣一撇嘴:“学生会主席算什么,你看薛剑,也没啥了不起,名气还没康永响呢!”秋获道:“严隽那么机灵,怎么会去生活部?薛剑不行是他自己不行,可不是学生会主席不行。再说咱们学校又有几个康永呢?”林曦听她们提康永,便不言语。
  晓宣又道:“也是,以前我顶讨厌他,现在倒还挺佩服他的。”又问:“我听说他还能背诗呢?她们说声音特磁。你们听过的,怎么样?”秋荻便瞥了林曦一眼,微笑道:“这个么,不好说。有人觉得很烂,我倒觉得蛮动听,而且款款深情。”晓宣一听,好奇起来,急着问:“他为什么‘款款深情’?他还喜欢谁不成?有意思,快说给我听!”秋荻赶紧摇头:“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是自己这么觉得。”说着,嘴角微露笑意。林曦瞧见,便对晓宣说:“这些流言蜚语尽是乱说,你要听它干什么?”晓宣辩道:“也不能全这么说,总是有个影儿吧,不然也不可能传出来。”林曦听她这一说,倒不知说什么好,正愣神,就听陆萧的声音远远过来,一会儿到了近前,拍着胸口直喘气:“他奶奶的!累死我老人家了!宣啊……”林曦秋荻听得直咧嘴,又忍不住要笑。晓宣本要拉起脸,又着急,便顾不得这个,急问:“怎么说怎么说?”陆萧一拍胸脯:“我老人家出马,哪有不成的事!他要是不答应,咱也不能给他好日子过呀!”三人一听这话,知道是成了,便又高兴的跳起来。
  晓宣触到痛处,不觉皱了眉,林曦忙问:“你行不行?这块儿跌得不轻,再接着动,只怕更要疼。”晓宣连着摇手,只叫没事,又站起来要走,陆萧林曦一左一右,略挽着她往跑道去。
  决赛中,晓宣不顾伤痛,超常发挥,居然力克群雄,拔得头筹,看得围观的人大跌眼镜,一片惊呼。丙护2乐得发疯,周瑞芳也合不拢嘴。林曦看一群人围着晓宣,便不去了,单去问候跳跳。跳跳依旧笑呵呵的,没一点儿烦恼,不等林曦开口,她便笑道:“明年早点开练,我不信还得不来一个铜牌。”又道:“咱们看看朱朱去,看她怎么样?”林曦秋荻便和她一起过去。
  那边比赛也近尾声,朱萍在第二轮中被淘汰了,眼下只剩徐春一人立在场上。林曦等忙沿着场边站好,给她打气。由于那边男生短跑决赛即将开始,大半的人聚到了那里,这儿反倒冷冷清清,除了参赛的选手外,不见几个人。徐春一看林曦等来了,又见闻静和周老师往这边走,必也是来助威的,心里一下子温暖百倍。目前她排第四,还有一次机会,但一连二次,总是超不过第三名的远度。
  闻静看看局势,知道在此一搏了,便“嘿――呀”大喊,一边握紧拳头,来回直挥。周瑞芳也站到徐春的身边,露出鼓励的微笑。林曦忙叫道:“楼长,拿出你教训我们的力量来,把眼一闭,把心一横!‘嗖’!”徐春想笑,又忍住,深吸一口气,掂掂铅球,稍退两步,先稳一稳,然后猛的向前紧抢一大步,右手就势一抡,那铅球便直飞出去,“扑”的落得远远的;而由于惯性,徐春也直向前冲,好在她有了经验,顺势打转,右脚抢先踩到石基里,总算没犯规。
  徐春左右晃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那边跳跳林曦急忙去看,居然比第二名还多了两厘米,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裁判老师一报,徐春便喜得扬着两只手,左摇右摆,哈哈大笑。林曦秋荻本也高兴,今看她如此得意忘形,更笑得肚子疼。
  头一天上午,丙护2便来了个开门红,夺了一冠一亚,声震全校,引得别班几乎气歪了鼻子。中饭后,林曦秋荻回宿舍,顺便去406看看,晓宣还没回来,便进407,小睡片刻。
  下午的比赛因没有场地的限制,所以男女生同时开比。仰卧起坐全部放在小操场,一溜六个海绵垫,男女各三个,一次定胜负。因青眉参加了,407便去了一半看着,另一半留在大操场,给林曦鼓气。
  林曦看参加跳高的全是苗条女生,心里倒好笑,便和前面的闻静说:“你看看,都挺能利用自身优势的。”闻静亦笑:“我是硬着头皮上来充个数,不来吧不好,来吧,纯献丑的。”林曦咯咯直笑,小声道:“彼此彼此!待会儿摔个跟头,赚点周的同情。”闻静笑着没接话,半晌又皱眉:“真是,你看明天的接力怎么办?晓宣口口声声说没事儿,但我看她明天够呛。谁还能顶上来?”林曦立即啧嘴:“我就说有事想不起来,被你一提,就是了。我看能顶的也就是陆萧,不过她有情况呢。不然,她能没事儿人似的到处乱晃?”闻静便微皱了眉思忖。
  试跳高度颇低,林曦轻轻松松也就过去了。刚想得意一下,见大半的人也能过来,只得自嘲着冲秋荻笑笑。
  秋荻和王楠一块儿站着,旁边是吴靓和跳跳。吴靓看看参赛的上官薇,冲跳跳笑:“你看她穿的那个鞋子,也过来跳高,也不怕崴了脚。”跳跳道:“她们哪是来比赛的,纯粹是比美,好在咱们班的美女也多,没给她们比下去。”吴靓又笑:“真的,常骐程浩宁姜烺都在。”跳跳问姜烺是谁?吴靓回程浩宁身边的那个。跳跳又问程浩宁是谁?吴靓翻翻眼睛说不出话。王楠在旁笑道:“你说站严隽右边的两个不就行了。”吴靓回:“严隽可长得不咋样。”王楠便笑:“可是人家讨人喜欢,康永还没他受欢迎呢!”吴靓睁大眼睛,一脸不相信:“你吹牛都没边了,他能和康永在一层次上?净瞎说!”王楠便回脸问秋荻:“你说说看,严隽是否比康永可爱?”秋荻暗想这流言的速度真是比光速还快,也不过一起走了百米的路,倒衍生出这样的话端了,还不知她们背地里怎么说她和常骐呢;当下也不答话,只淡淡笑一下。王楠碰了个软钉子,因知她有些脾气,不想说话就绝不会开口,遂也不勉强,只冲吴靓笑:“你的消息太落伍了……”吴靓听她如此说,心里不服,连声道:“你倒说说看呢!你倒说说看呢!”王楠却笑着不接她的话,好一会儿,才似不着意的说:“你看,乙药来了不少,康永却没来。”
  跳跳隐隐约的听出点意思来,加上上次随身听的事,她亲眼见的,康永对林曦和对她们是有点不大一样;而那次林严等四人一起进食堂她也瞧见了,是有说有笑的;再听点闲言碎语,心里也能画个形,当下不平,道:“没准他参加别的项目了。”王楠轻笑一声:“康永今天没项目。明后天才有!”跳跳一急,反而说不出话来,只转脸看看王楠,心里嘀咕:她们还真是能打听。忽看闻静正在起跳,没过去,把竿子带了下来,不觉跺了跺脚。
  林曦看闻静没过去,心里倒也有些慌,随即听那老师喊自己,便开始起跑,谁知没调准好步子,等到了跟前,才发觉该起跳的右脚却踩在地上,她赶忙刹住,冲裁判道:“我没踩好拍子,重来行不行?”裁判点头同意。林曦便跑回去重试,结果越怕越出错,跑到竿子跟前时又是右脚着地。裁判看她又打顿,便道:“再来一次!”林曦只得又回去。旁边不少人已经开始发笑,严隽更是毫不忌惮的咧着嘴;常骐本也要笑,看秋荻在对面一脸着急,遂忍着。
  林曦暗暗给自己打气:这点高度从前肯定能过去,我别紧张,现在也能行。又仔细估算距离,预计踩点,看那裁判一示意,便忽的冲出去。这次没出差错,正好左脚踏地,右腿起跳,居然轻巧巧的过去了,竿子都不晃一下。秋荻跳跳等忙叫好,严隽迎面也鼓掌,又道:“我明天跳远,欢迎参观,欢迎取笑。”林曦听他这句话,摆明了今天是要笑看到底的,遂回:“有来无往非礼也,一定瞻仰尊容!”
  这一高度跳完,一大半的人被删去,林曦看本班还有于锦华在,便和她一击掌,互说声“加油”。跳竿又升高三厘米,林曦瞅瞅还好,又看秋荻冲她竖着拇指直摇,晓宣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搭着跳跳的肩,冲她抿着嘴笑,遂摆出一幅舍我其谁的凛然样子来。
  第一次试跳林曦便过去了,于是悠闲的站到一旁,晓宣瘸瘸的过来,要跟她说话,林曦忙问好些没?晓宣有些发愁:“好象更疼了,不知明天会不会跑不快?”林曦便道:“不行就别跑了,别再摔到,那可不得了。也不过是名次,值什么呀!”晓宣想说不要紧,但腿上确实不行,只得搭拉着脸,随后又叮嘱:“你可要小心些,别跟我似的。”林曦不乐:“瞧你这乌鸦嘴!”晓宣倒又笑起来。
  这一圈下来,场上只剩七八人了。林曦看那高度又上升,心里有些敲鼓,忽瞥见康永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裁判身边,正垂头看记分册,一会儿又抬起脸来,往这边看。林曦立时不太自在,也说不出为什么,恨不得赶他走才好。
  转眼轮到她前面一人,不知是紧张还是确实跳不过,起跳时便把竹竿踢飞老远,围观的人哄然大笑。裁判虽也好笑,但考虑其他参赛者的心情,忙挥手制止。林曦等竹竿稳下来才助跑,到了一半,忽觉得弄错了左右脚,只得凑了一个步子,等到跳竿前,便有些紧,她勉强起跳,人是过去了,竿子却落下来。裁判道:“还有两次机会。”林曦便转过来继续排队。
  第一次试跳只有一人通过,第二次又过了一人,而林曦仍是没过。等到最后一次,林曦暗想:若这个高度能过,便可以挤身名次了。秋荻亦近前道:“你的步子踩得紧了,好好计划一下,能跳过去。”林曦点头,遂不去在意康永,只盯着跳杆。助跑、起跳、跃杆都很顺利,但在落地时却没站稳,伴随着晓宣等的欢呼,林曦觉得右脚踝处一阵麻痛。她顿了顿,这才慢慢的往回走。紧跟她身后的一人也跳过了。
  高度再次攀升1厘米。林曦觉得脚踝处隐隐作痛,知道情况不好,只得强忍着慢慢活动活动;心想眼见是最后了,怎么也得撑下去。抬眼去看前面的人,见第一个又是轻松过了;又看到康永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随即看她的脚,似在皱眉。
  第二个居然也过去了。轮到林曦,起跑时便觉右脚刺痛,无法用力,跨时更是抬不起来,脚面直接踢掉竹竿,众人看她大失水准,都有些奇怪,独康永目含忧色,看着她动了动嘴,又轻轻摇头,仿佛劝她别勉强。林曦一眼瞥见,倒觉有些感动。
  等她回走时,众人便看出不对劲,秋荻晓宣立时上来,跳跳紧跟其后,皆问怎么了。晓宣又道:“我看你是扭到了!别比了!不然更不得了!”林曦看另一个也过去了,很是郁闷,还想再试一次。秋获便道:“这个高度已经没用了,你就算能过去,下面还要加,你能再跳几回?反正也尽了力,点到而止吧。”林曦想想也是,遂冲裁判打手势放弃。闻静刚从小操场回来,看林曦也成了伤员,忙过来看。林曦直摇手,说:“不碍事,回去贴块膏药就行。”闻静看场上已没本班的人,便道:“那先找个地方坐坐吧!”一行人分成两批,秋荻晓宣陪林曦休息,别人去小操场助阵。
  林曦等便在操场边找个凳子坐下,刚好看得见场上情况。康永稍待了会儿,转身也走了。严隽看林曦扭了脚,本想问候一声,思量一下,不好过来,只得去看常骐。常骐看秋荻都走了,也想走,但上官薇还在场上,一走了之似乎说不过去,只干站着。严隽见状便想自己抬腿,常骐忙道:“等一会儿。”严隽笑道:“反正这边没啥精彩了,总能得个奖吧,我还是去看看有悬念的吧。”常骐拦他不住,只得一人站着。上官薇又跳过一个高度,转过来时冲常骐一笑,常骐也笑笑。他班的人见怪不怪,独程浩宁视而不见,单为上官薇鼓掌,上官薇遂也冲他一笑。
  林曦晓宣两个伤员坐在一起,便谈各自的腿脚。林曦又抱着揉了好一会儿,觉得好些,不象之前那样用力就痛,遂道:“我也不要紧,反正明后都没事,你倒怎么办才好?”晓宣翘翘嘴,半晌道:“不知道陆萧行不行?”林曦叹道:“这个奖含金量高,周盯得挺紧。偏能跑的也就那么几个,你又这样,真是老天也不帮忙。”又道:“之前闻静和我也说了这事,我说也只有陆萧行,只怕她会去动员她。待会儿得空你去探探陆萧的口气,叫她能去就去,不能去别逞强。你也是的,别硬撑着,总是个虚名,带累自己吃大苦,不值得。明年也是一样的。”晓宣点头。两人又说些别的话。秋荻在旁总不出声。林曦开始以为自己单跟晓宣说话冷落了她,便也跟她搭话说,后看她还是不大理,只认真看场上赛势,便作罢。
  肖娴得了仰卧起坐的亚军,算是意外之喜。
  林曦晓宣腿脚不便,遂互挽着直接回宿舍,秋荻先去吃饭,后带了两份回来,林曦晓宣刚接过,她便转身出去。晓宣有些奇怪,紧看林曦,林曦也觉得怪,但不好说,只催晓宣趁热吃。
  两人吃完,正说话,就听于锦华一路叫着晓宣的名字跑进来,手里摇着一个牛皮信封。晓宣看封面上歪歪的只写着自己的名字,里面颇沉,不似平常的信,忙拆开,一倒,掉出一盒膏药来。旁人都一愣,林曦先明白过来,便抿嘴笑着推她;于锦华随后也大叫:“天啦!有人暗恋你吔!晓宣!快想想,会是谁?会是谁?”晓宣一脸茫然,半晌道:“不会吧!”吴靓也过来看热闹,一边拿起信封看。石凡上前瞥一眼,道:“这个哪能看出来,右手是写不出这种烂字的。”章洁得了消息,也往407来,吵着要看谁送的。闹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倒是晓宣笑了:“我是跌破了腿,哪能贴膏药,这人存心跟我开玩笑嘛!”又看着林曦:“你倒是能用,快点试试看。”也不等林曦应声,便开了包装,揭一张替她贴上。林曦笑道:“心急乱投医吧!你那条腿不是也青了,也贴一张吧。”晓宣笑:“那么指甲盖大的,还用得着这个?”章洁也笑:“当然得贴了,爱心膏药呀!要是有人送我,我马上贴脸上。”晓宣便笑着撕开一张,趁章洁不在意,一把抓住她,“啪”的摁她脑门上。章洁又叫又跳,于锦华吴靓等哈哈大笑,还叫好;章洁便拿着往她们脸上贴,吴靓等跟着反击,不多会儿,一盒膏药倒给她们糟蹋了半盒。林曦忙将剩下的收起来,塞给晓宣收好。晓宣只拿了一张,其余的给她:“我真用不着,我看是有人跟我寻开心。”
  闻静看这边笑闹不绝,过来看看,又劝:“早点歇着吧,明天还有的累呢!”众人想想也是,遂各自去休息。
  次日,晓宣的腿果真更不行,膝盖的破处全都渗了水,纱布缠着才能穿进裤子。陆萧便自告奋勇的替她跑接力。林曦的脚仍是痛,但比昨天要好得多,于是她又换了一块膏药。跳跳还要扶她,她笑着不让。
  上午的接力赛,丙护2输于芥末,位居第四,周瑞芳隐有失意,但对参赛人员却称赞有加,引得大家还是斗志昂扬,摩拳擦掌要在下午大显身手。
  因秋荻参加了立定跳远,林曦一早便在小沙坑旁挑了个好位置守着。秋荻试跳成绩一般,开赛后仍是不在状态,第一轮便淘汰了。林曦有些奇怪,但也不说别的,只笑着拉她:“走,咱们去看跳远去。昨天严隽笑我,今天我可得扳回来。”秋荻微笑着跟她过去。
  参加跳远的男生多,围观的人也多,林曦秋荻来得晚了,没有好位置,只得站到沙坑的顶头。
  跳远的观赏性远胜立定跳远,助跑、踩标、起跳、落地,每一个环节都有可看点;加上男生到底比女生放得开,不怕丢人,即便接二连三的摔跟头,后来的人还是不吝余力。林曦看一个个跌跌滚滚的,忍不住右手成拳挡住嘴,笑个不停。秋荻虽也笑,但只是微微的。半晌轮到严隽,他跳得倒挺远,但依旧摔成狗啃泥式,把林曦笑得俯到秋荻肩上。
  严隽爬起来,抖抖身上的沙子,大步向前,打算从坑前绕;林曦看他靠近了,便清脆的鼓掌:“好厉害!敢问跟欧阳老前辈怎么称呼?”严隽一本正经:“那是祖师爷!”秋荻一听,倒先忍不住笑了。林曦却不笑,“噢”了一声:“那还得加紧练练,看起来倒更象狗啃泥功。”严隽还是一本正经:“我做了点小改动,好飞得远一点。”林曦绷不住笑起来。严隽也笑,随即问:“你好些了没有?”林曦笑回:“没什么事!”严隽又望着秋荻笑:“你怎么没参加项目?”秋荻回:“刚被涮下来。”
  说话的空儿,又有两人跳过了,严隽便道:“看我再飞一次!”说着转身回去。秋荻道:“这严隽真有意思!”林曦便笑:“可不是!我看比某某好得多呢!”秋荻立即接:“正是啊!”林曦听她这句话,不觉倒吃惊,疑惑着看看她,秋荻却一脸平静。
  林曦纳闷,想这时不好问,遂又看前面,却是轮到康永了。看他跑、踩、起、落一气呵成,动作优美,且跳得最远,引得周边掌声叫好一片。林曦也跟着鼓掌,脸上微微笑着。康永老早看见她和严隽又说又笑,心里别扭,脸上一片凝重,后看她居然也为他鼓掌,不觉扯了个淡淡的笑容。
  又经过两轮,场上好些选手便下去了,剩下五六个进行最终竞争,而焦点则是康永和严隽,两人咬得很紧,仅差三厘米。有一次严隽超过康永,但踩标时出线,被判无效。
  林曦看是最后一次,倒也紧张起来,忽见于锦华王楠移过来,又冲她笑:“还是你这儿好,看得清楚!”林曦便道:“你们早来的,倒是我占了风水宝地。”王楠不说话,于锦华笑问:“你说谁赢好?”林曦笑回:“谁赢都好,我看个热闹!”
  严隽一站到跑道上,他的拉拉队便挥臂如林,喊声如雷。林曦看出,乙医也站在他那一边。严隽一改平常笑谑的样子,神情严肃,看看沙坑,又往后退了好几米,开始助跑。
  林曦见他仍旧跌了个狗啃泥,好笑得无以伦比,但一听测远的同学报出他的距离,一下倒有些笑不出来,居然超出了康永的最好成绩,还多了二厘米。普医的学生发出刺耳的尖叫,药剂班的都有些回不过神;但等康永出现,他们又都打了强心针似的,喊起口号来。于锦华看得激动,对王楠说:“还是他们有意思!”
  康永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他不看两边的人,只抬眼直视前方,深吸气,调匀呼吸,快速起跑、准确踏标,身体腾空,前倾落地,但由于他用力过猛,惯性太大,这次没能稳住身形,却也没跌倒,而是跃了一大步,然后直向前冲过去。两边靠后的学生为了看得清楚,都探身往中间倾,谁也没想到他的后劲这么大,又看他来势汹汹,忙纷纷退让;而在顶前方的正是林曦和于锦华。她俩看康永直撞过来――从看比赛到现在,还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怎么也不可能冲到头的――这两人皆是下意识的闪身,但与此同时,也都伸手去拽他的衣服。康永也到了强弓之末,眼见要跌到硬土上,被两人一拉,惯性一减,又抢了一步,便站住了。于锦华还好些,被带着倒退了一步;而林曦右脚不得力,腿下发软,身子顺势向左跌下去。康永忙屈左臂反手挡住她的腰,一边急伸右手去扶;这边于锦华不及松手,倒被弄个踉跄;康永顾不得管她,先把林曦扶站稳了。
  众人看事情如此戏剧,虽觉好笑,但毕竟惊险,所以都怔怔的,静了好一会儿,才有嗡嗡声起来。测远的同学拉皮尺一量,兴奋的报出成绩,药剂的学生“嗷”的一齐拥过来,康永赶忙连连后退,最终还是被围得当中,挤得喘不过气来。林曦秋荻早闪一边了,只于锦华呆呆的站着,王楠想拉她,一时过不去,也够不着。
  好容易等药剂的平静下来,康永走到于锦华跟前,笑着说声谢谢。于锦华倒红了脸,连说没什么,低头拉王楠要走。王楠扭头看看康永,和她一起去了。康永再找林曦,却连影子也看不见。雷达笑嘻嘻的也顺着他的目光乱看,康永觉察了,便质问:“亏你口口声声好友好友,刚才我要摔死了,你怎么闪得比电还快?”雷达笑道:“有两个美女救你还不够?好一场美女救英雄!看得人羡慕死了!你还不知足?”看康永不出声,更是乐不可支。
  晓宣一瘸一瘸的赶上林曦,问:“还是先回宿舍?”林曦点头:“秋荻带饭给我,你呢,也不去吃?”晓宣笑:“陆萧给我带。”看左右没人,便笑问:“你怎么敢去拉他?她们平时那么念叨他,事到临头,一个个躲得比鬼还快!你得了他什么好?倒这么奋不顾身!”这个问题林曦自己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哪能回答她,遂打哈哈道:“上天有好生这德,便是只阿猫阿狗,我也会举手之劳,更何况是人呢!”晓宣对她这个托词很不满意,但也不好多加追问,遂对天撇撇嘴。
  秋荻看林曦吃饭,看着看着,倒忍不住笑起来。林曦忙抬头看她,隐约也猜到她为什么笑,倒有些不好意思,遂不理她,继续吃饭。
  待吃完了,两人下楼逛逛,林曦决定先下手为强,便问:“你们不是好好的?你又怎么了?”秋荻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什么是好好的?什么又是不好好的?原本就是我想错了;现在又明白了,仅此而已。”林曦想想道:“是不是昨天他一直看着她,你不高兴了?”秋荻便道:“我有什么不高兴?他们一向都那样,我算什么?为什么不高兴?”林曦心里想笑,脸上却不敢露出来:“也不好这么说的。他们是熟悉些,这没办法。但我看他对你还好些呢!”秋荻轻哼一声,不接话。林曦又道:“你不记得上回我跟你说的事了?若是他真对她有意思,那她干嘛还盯着你?肯定她也知道他对她是怎么回事,有危机感。你看你一去文学社,他就来了,还‘一见钟情’呢,弄得她的眼神象刀子似的,我瞧得清清的。他那个性是不怎么好,但对你倒不能说不好。”秋荻笑一下:“你别‘他他她她’的,听得头昏。行了,我明白得很,不会再上他的当了。”林曦一听这话严重了,忙问:“上什么当了?”秋荻便冷笑:“从前你不是说外面的传言都对我不利?为什么?因为他是在利用我。他们一直很好,或许什么事闹了矛盾,他便假装对我好,引她注意。偏我是个傻子,成了他的扣儿,如今她来俯就他,他不是得了意?昨天她得了第二,你没看见他什么样呢!我倒是看了一出戏。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自己蠢,怪不得别人。我就当做了场恶梦,现在醒了,仅此而已。”林曦听着觉得不该如此,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半晌道:“我看他不见得这么坏吧!”秋荻淡淡道:“我没认为他坏什么,他或许根本无心,是我多意。我想还是我不好,我不喜欢他不就行了,什么事也没有,所以根源还是在我这儿。说来奇怪,昨晚我想明白这点,心里舒服得很,一点烦恼也没有!有句话叫‘无欲而刚’,一点不错。”林曦知她外强内弱,想她是在气头上,倒不好多劝,免得她更不痛快,遂笑道:“只要你自己舒服就好。老实说,这些男生都差劲得很,不值得咱们在意!中国什么都缺,就男的多;咱们这儿是井底,他们自以为是青蛙王子,就让他们得意去,咱不理他们。”
  正说着,跳跳迎面过来,问林曦道:“你怎么不早点睡,还出来干什么?”秋荻想到林曦还没完全好,便也催她回去。三人便一同往回走。林曦看跳跳脸上红红的,隐隐有汗,问去干嘛了,跳跳笑回:“慢慢跑了一圈,活动一下筋骨。”
  参加女子长跑的人数不多,总共只有十人,没什么大悬念,自第三圈起到结束,名次丝毫不变。跳跳得了第二,算是大功劳,407一干人搂着她又蹦又跳。到男生时,却忽啦上场二三十个,一排跑道站不下,分了两排。林曦仔细看看,不少熟面孔,大多是各班的精英人物。因没有她班的人,林曦秋荻便从操场内圈出来,坐到外圈边的石凳上观看。
  林曦看康永严隽都站在第二排,神情悠闲。常骐一人站在操场内,离她们右手不远,不时也往这边看;而秋荻只看着左边起跑线上那些男生,根本不理他。林曦心想:她这回倒是真的似的,可惜那天只顾跟晓宣说话,没注意他和上官薇怎么回事。按说她也不至于气成这样。转念又想:反正他们今后也难办,早点了结也不是坏事;再说这常骐倒比女生还腼腆,总是秋荻会吃亏,不理他也好;想着便拿眼睛去看他,脸上带着一点坏坏的笑意。常骐正闹不明白怎么回事,这两天秋荻忽的冷若冰霜,今又看林曦那个样子,心里倒也烦燥,遂低了头走开去。
  发令枪一响,选手们一窝蜂的冲出去,有的人奋力狂奔,一下出去老远,引得本班的拉拉队狂呼乱叫。林曦好笑:“看他们有本事跑到最后?一点常识也没有,也来长跑?”秋荻道:“你看康永,还有严隽。”
  那两人跑个中不溜儿,不紧不慢,严隽稍后康永一个脚步,两人呼吸、频律一致,倒象事先说好的一样。秋荻道:“康永去年就是第一,严隽倒挺聪明,跟着他的速度跑。”林曦看康永上穿一件短袖T恤,下面是薄质防水的运动长裤,越发显得体形修长健美;其实严隽并不比他矮,但看上去就是没他养眼,真是没办法的事。林曦正看着呆想,忽觉秋荻瞅着她笑,忙侧脸问:“笑什么?”
  秋荻反问:“你在想什么?”林曦回没想什么。秋荻便笑:“我在想呀,这严隽看起来怎么就没有康永舒服呢?”林曦被她看破心思,倒也笑了。两人对笑一会儿,秋荻道:“我倒挺佩服你的,我要是你,昨天我就不敢拉他,尽管我心里也想,但是做不出来。”林曦道:“我也不知为什么要拉他,但总不能看着他摔到地上吧!何况那时也只需拉一下就行了,又不是什么舍己救人的壮举。再说,于锦华不也拉他的?看来也不是我一个人好心肠。”秋荻便笑:“可不是,你的心肠是好,等下回让雷达也往你面前摔,看你拉是不拉?”林曦立时想起雷达那油油的胖脸,心里直皱眉。秋荻又道:“于锦华她们对康永可不一样,你以为她们整天抱怨个没完是讨厌他,才不是呢!吃饭时她们老是偷看他……”林曦忙笑:“呵呵,我一向埋头吃饭,不知道食堂里还有这么好玩的事。”秋荻听她这话隐有深意,立时微红了脸。
  林曦看她这样,忙挽回道:“老实说,这学校到现在我也不习惯。怎么了,男生女生不能说话?一说话就是谁和谁好,荒唐嘛。我们从前多好,班上男生女生跟兄弟姐妹似的,也有玩得好的,旁人只是笑笑,没什么可讲的,老师也不管,什么事也没有;我有过一个同桌,可好了,老师也觉得我们太好了,就把他调到我后面,理由是上课还说话,也不用大道理批评我们;下课了他还照样坐过来,我们一样有说有笑,别的同学笑他,他说:‘看前同桌不行吗?’大家都笑,高兴得很。这儿呢,非要搞得大家都跟防贼似的,不能多走一步路,不能多说一句话,郁闷死了。”秋荻也叹:“是啊,我也总想不明白;或许是我们都长大了吧,想的事多了,心也复杂了,所以生出烦恼来。”林曦觉得有道理,但又不似全有道理,正愣神,又听秋荻问:“譬如你的哲哥,如果他将来有女朋友了,你会怎样?”林曦笑起来:“不用将来,他一直有女朋友呀。我也不用怎么样,照旧,象现在这样便好。”秋荻摇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说的是,如果他将来有了真正的女朋友,也就是他会和她结婚,那你还能象现在这样照旧吗?”林曦呆了一下,不及说话。秋荻又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觉得他对你没有对别人那样好,跟以前不一样了;而他则会认为,他最爱的是他的妻子,他能这样对你已是很好了;而他的妻子却会认为,你们又不是亲兄妹,还那样要好,总是不妥当。那时,你会如何?”林曦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每每只是在表面打个转儿,今听秋荻这样一剖开,她倒觉真得好好想想呢,但也没全往心里去。因为至今为止,苏哲对她远胜于任何人,所以她根本无法想象有天他对另一人会比自己好。就好似拿手指在雾气迷蒙的车窗上划了一下,划出一道清晰透亮的玻璃,看得见窗外的一抹风景;对于熟悉的道路,这样帮助很大,知道到了何处;但在陌生的道路上,只能是起个点缀,长些见识,却辩不出东南西北。
  秋荻看她若有所思,但神情却又有些不以为然,遂不再多说,转脸去看赛势。半晌,听林曦冒了一句:“飘萧我是孤飞燕,不与红尘结怨。”秋荻不禁宛尔,笑道:“好了好了,都是我招你的。要是你的哲哥在这儿,非恨死我不可。你别害我!”林曦便道:“有时想想也是的,人的心最能变了,谁知道今天的人会不会是明天的人呢?真没意思!”秋荻见严隽紧跟着康永从眼前跑过,便笑问:“那他呢?你可知昨天那一拉,又成了特大头条新闻?”林曦哼的一笑:“我是烦不了那么多,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好在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好在还有一个垫背的。”秋荻笑着不说话,又见场上风云变幻,遂屏息去看。
  赛程已将近一半,约半数的人显出疲态,而康永却愈渐轻松,开始逐个超越。严隽紧跟着他只离寸步,两人一前一后,成了场上的热点。到了第六圏,康永非但速度不减,反而开始加速,严隽却开始大喘气,跟不上他的步子,离他愈来愈远,但还是保持在二三名。林曦看康永一点儿累形没有,跑势标准,脚步稳健,心想这家伙还真是挺能耐的,能文能武,难怪她们当他是白马王子。又想起他俩之间的零零碎碎,心里一阵翻腾,恰阳光又透过树枝直照到她脸上,她忽觉得身上一热,倒似起了一层汗。
  第七圈后,康永超了一圈又跑到严隽等的前面,胜券稳操,乙药的学生得意忘形,女生们老早就在终点等待,毛巾、矿泉水、扇子,拿什么的都有,康永刚一过线,那边拥成一团。康永却没停步,冲出她们的包围,又到场外慢跑了一阵才停下。雷达老远将矿泉水扔过去,他接过喝下半瓶,又伸手在脸上抹了两把,然后直甩;大概是汗太多擦不净,又转身背了人,拉身上的T恤下摆往脸上擦。林曦从背后看他动作,猜到他在干什么,又看他露了一大截腰背出来,不觉要笑。秋荻本想装没看见,后看林曦在笑,倒也忍俊不禁,又道:“春光乍泄!”林曦原本没觉得什么,听她一说,倒不好意思再看,忙把目光收回。
  而场上的竞争却异常激烈。严隽陈晨薛剑梁昊姜烺五人挤成一团,个个都在全力冲刺,一会儿他前一步,一会儿他后一步,互不相让;内场的拉拉队们也跟着跑成一团,叫得声嘶力竭。林曦看跳跳拉着陆萧给陈晨加油,不觉好笑,心想这陈晨老实得跟郭靖似的,倒也有可爱之处,而跳跳是更有可爱之处。
  因严隽把节奏掌握得好,最后以一步的些微优势取得第二,陈晨位屈季军。至此,这场运动大赛告以段落。
  校方看时间还早,又经各方建议,决定提前发奖,好让学生休息半天,利于明天上课,于是立即来个大集中,宣布获奖名单。14个班中,丙护2在能参赛的八个项目中共获一金二银一铜,成绩斐然,尤其护理班一向默默无闻,没出过这样的成绩,别说学生,就是老师们也觉得有些惊奇,周瑞芳喜得情不自禁,笑容满面的一遍遍看自己的学生。
  饭后,秋荻觉得乏,要回去睡觉。林曦要给苏哲写信,决定先回教室。两人出了食堂便各走各的。林曦写好信,看手表二点多了,电视又没意思,遂下楼去校外寄信,随后往宿舍走。
  到教学楼的侧面,路过宣传栏,林曦见有新换的,便放慢了步子大概浏览一下。因这时多数人休息去了,校园里静得很,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所以她就不看路,只管侧着身子边看边走;等到了尽头,她正过脸来,忽发现康永站在面前,她几乎撞上他。若在从前,她必然大怒,但在此时,却不知怎样才好。两人互望望,都有些茫然无措。康永看看她的脚,先问:“好了吗?”林曦点头。两人又顿了一会儿,不知说什么好,闷闷的。林曦便想先走,谁知康永也跟着她转身,两人走成一排。林曦四下看看,没一个人,心想万一打哪儿蹦出来一个,看他俩这样,那怎么好?遂停下问:“你有什么事?”康永一愣,随即道:“没事儿。”林曦便瞅他一眼,想问那你跟着我干嘛?又觉问不出口,忽听康永问:“那、那膏药你用了没有?”林曦大吃一惊,扭头直望着他。康永被她看得脸上发热,忙道:“我想,我想她会给你用的。”又加道:“那次我真是无心之过,但你对我有看法,我也说不清……”林曦心里转了好几个弯,也不知什么滋味,半晌问:“你不累吗?”康永听她冷不丁冒了一句这样的话,不知她什么意思,一时接不下去;又听她说:“你跑那么长时间,这会儿应该去睡一觉才好!”康永听出她语气中的关心,便看着她,脸上慢慢凝了笑意:“马上回去。”林曦不觉要笑,又道:“那你先走吧!”康永应了声“好”,果然转身向前去。待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道:“你也回去歇歇吧,明天要上课的。”林曦含笑点头,康永也回个灿烂的笑容,转头向宿舍跑去。
  林曦回了宿舍,见在的人都睡觉,遂也躺到床上闭上眼,但却了无睡意。这样一连串的事情串联起来,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康永,康永对自己好象不一般呐!“他喜欢我”,这四个字在林曦脑中一闪,她的心不禁怦怦跳起来;还没有被人喜欢过呢,这种感觉倒是挺好的。林曦想着他刚才的那个笑容:他其实挺好看的,真奇怪,我怎么现在才觉得?虽然没有哲哥好看,但也差不多了,也许以后我会觉得他更好看;而且他只对我好,你看看,早上那些女生给他送水送毛巾的他都不要,要是哲哥,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用着再说。林曦将康永和苏哲反复对比,一下子竟觉得康永似比苏哲还好呢,这个想法在脑中刚一成形,她忽的又觉得对不住苏哲,遂拿被子盖住头,打算不想这些了,睡觉。
  好容易有些朦胧了,就听宿舍门一开,有人进来将一封信放到她的床头。林曦拿起一看,见是苏哲的,忙拆开。原来苏哲见她迟了日子没回信,等不及又来了一封。林曦看着,倒又感慨:还是哲哥好,我不过迟了两天,他就担心得不得了;除了父母,他该是对我最好的人了。又想到秋荻和常骐,那样眉来眼去的,说不好就不好了,真没意思。再想康永到底不是常骐,至少还比他坦然些,至少也没让她受气,至少还没人在她面前说他喜欢喜欢谁吧。思来想去,倒觉得更乱了,只得不去想,又睡不着,干脆趴在床上给苏哲回信,告之文学社的乐事。
  近晚,秋荻过来约吃饭,林曦拿着信下来,秋荻见了奇怪,林曦忙说又收到一封,赶紧又回的,秋荻便微笑了不说话。进了食堂,林曦看窗口正好没人,赶紧拿了盆子冲过去。她刚买好,见严隽常骐也排到她们的窗口来。严隽笑嘻嘻的:“你们的人老去我们窗口,今天我们也过来转转。”林曦便道:“欢迎欢迎,我们的饭好吃。”再看秋荻,自顾自的买好了,回身只冲严隽略略点头,瞥都不瞥常骐一眼,径自走了。林曦看常骐一半微笑凝在脸上,续又续不下去,收又收不回来,一片凄惨,心里倒有些同情他。严隽显然也是莫名其妙,看看秋荻的背影,又看看常骐,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却听里面阿姨催:“你们吃不吃啊?”严隽忙把盆子递进去。
  林曦坐回餐桌,看秋荻大口大口吃得挺香,心里纳闷;再看严隽常骐面朝这边坐着,常骐垂着头,慢慢的舀饭,再送进嘴里慢慢的嚼,简直看不见脸;忽见严隽抬起头来,先看看她,又拿眼睛看常骐,再拿眼睛看秋荻,最后还将眼睛放在她脸上,又屈手指在脸上挠挠。林曦明白他的意思,心想这可怎么说呢,只得略摇摇头。林曦还想再看看常骐怎样,忽觉周围有数道目光扫向自己,遂选择作罢,低头吃饭。
  秋荻先吃完,便去充水。林曦自去水池洗碗,见康永也端着空盆子过来,站到她对面;两人互看看,皆是微笑。林曦再回食堂,见秋荻已来了。放好餐具,两人一同出门,迎面严隽常骐起身去洗碗,严隽依旧笑笑的,而常骐却垂着眼睑,脸上一团淡漠。
  出了食堂,林曦秋荻不约而同的往操场边的花圃走。林曦正待说话,忽听秋荻冷笑一声:“你看到了,瞧他那模样!只要我有一次不理他,马上下次他就不理我;哼!谁稀罕!”林曦听她怒大于气,便道:“真是,是挺讨厌的!”秋荻又道:“我算看透了,再不会做傻子!他有什么好的?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还以为自己是谁呢!我看他不值一文!”林曦跟着道:“不值半文!”秋荻看看她,加重语气道:“我是说真的!这两天我想想,一点意思也没有。我是有点喜欢他,但得建立在他也喜欢我的前提上,要是我觉得他喜欢我没有我喜欢他那么多,那还有什么意思?我才不做这种没脸的事呢!我想着再也不用为他烦恼了,心里轻松得不得了。”林曦看她大失平日的风度,心里直笑,嘴里却说:“是呀!真不值得!他那种人满街都是,一抓一大把。”又走了一段,秋荻的怒气平了,又幽幽的说:“我下了那么多次决心,终于做到了!”林曦一听,倒觉得心里也发酸,便紧紧她的手:“一切如雾如电如梦幻泡影。”秋荻也道:“是呀!如梦幻泡影!”林曦本想跟她说说康永的事,今看她萎靡不振,想想算了,便将苏哲方毅信里的趣事说给她听;秋荻知道她在引她,遂也打叠了精神来听,听着听着,倒也好笑,心里的不快便消多了。
  紧接着便是丙医的成果展,闻静林曦等人最是在意他们的水平,因为是同年级,可比性最高。这天一吃完中饭,闻静等便急忙忙拥过去看。展览室里以大红为主基色,穿插着浅黄的配色,视觉上比较喜庆。
  林曦捡抢眼球的几个展区先看,虽说总体比不上乙药,但也有别致之处,尤其是优秀作品区,文稿、书法、绘画、版画,琳琅满目,件件都还可看。林曦瞥见一本速写本,封皮上用黑钢笔勾了一个“圣斗士”的群英像,虽是聊聊几笔,神韵却全部出来;她也算是个行家,知道能画成这样的一定是高手,忙拿起细翻。果然不出所料,里面的还更胜一筹,栩栩如生不说,更透着一股灵动之气,虽是墨色勾勒,竟比彩画看起来还惹眼。林曦暗想:真是山外青山楼外楼,不想在这里还能碰上个对手。一路看下来却没见着画者名字,她忙又翻到前面去找,仍是没有;林曦不甘,又细细重看一遍,最后的在尾页上终于发现两个小小的字――姜烺。偏林曦还认不得第二个字,心里更有些郁闷,怎么还有用这个字的?明摆着叫人喊不出嘛。
  秋荻见她拿着画本来回的看,遂也凑过来,只看一眼,便被吸住,林曦便跟着她又看了一回。秋荻道:“不比你差呢,他们班还真是有人才。看来普医又要抬头了。”林曦便问:“你看那个字念什么?”秋荻竟也不认得,遂读半边:“是不是‘良’?”林曦便试着读读:“姜良?姜良?”又皱眉:“好象挺拗的!”忽听一个男声传过来:“不读‘良’,念‘Lang’,明朗的‘朗’。”林曦秋荻皆是大窘,歇了片刻才好意思齐齐转脸看,见是一个中等个儿的男生,穿一件米色细灯芯绒的衬衫,深色的牛仔裤,一脸懊恼的神气。林曦恍惚在哪儿见过,但肯定不认识,想想被人当面指出念错字,真是没面子,当下便问:“你怎么知道我念的是什么?”那人更是生气似的:“我自己的名字还听不出来吗?”林曦一听他便是姜烺,心里直叫倒霉,但还狡辩:“我叫是的‘姜良’,又没叫‘姜烺’,怎么是你的名字?”姜烺被她一绕,倒也怔住,明知道是她逞口舌之利,一时却也没办法,只得愕在那里。秋荻在旁好笑,遂放下画册道:“咱们再看看别的去!”
  林曦又看看手工和作业,都还属上乘,闻静也转了一圈,跟她碰个眼色,先出去了。林曦也想走,去找秋荻,见她又回到了作品区,因见姜烺已不在,遂也过去。秋荻捧着一叠文稿看得认真,林曦见是校刊选登文章及获奖征文的复印件,遂笑:“不是都看过的,有什么可看?”秋荻不出声,却将那叠文稿一翻,又用手指在里面点了几处,林曦顺着去看,见她点的皆是“冥天”两字,心下一转,立时把手一拍:“原来是在他们班里!我就奇怪……”又笑:“这下包围圈可小了!”秋荻亦凝神去想,半晌显出惘然的神情来。林曦忙将丙医里知道名姓的排一排,又思及相关的琐事,心里便锁定了一个人,但转念又压下了,冲秋荻道:“哪天去套套严隽。”秋荻微微点头。
  两人正待出去,就见严隽捧着一本硬抄恭敬恭敬的过来:“两位才女留步!打个赏吧!”林曦与秋荻对看一眼,笑问:“小儿何德何能?敢求布施?”严隽忙道:“愿两位事事如意,发发慈悲!”秋荻又笑:“随小生口吐莲花,半文不给!”严隽憋了一会儿,没想出好话儿,不觉拉了脸:“到时别怪我也不给你们写!”林曦笑回:“看到时不请你写你还非要抢着写呢!”严隽不觉“嘿”了一声:“咱们走着瞧!”林曦拉秋荻笑着出来。
  上了楼,秋荻笑道:“你说话也狂了,本来他能给咱们写的,只怕这下也不肯了!”林曦笑:“这么干啦啦的,哪个不惜墨如金?何况大家还是对头。我想了好几天了,总算想出点眉目来,但还得再斟酌斟酌。走,找闻静去。”
  闻静正靠在大阳台上等她们,看见两人便笑:“这下咱们怎么接招?”林曦不答她的话,却问:“你认为评价成果展成功与否的标准是什么?”闻静顿一下,随即答:“主要是看老师和同学的评价,口头的、书面的。”林曦又问:“那是口头的重要?还是书面的重要?”闻静道:“当然是书面的更好!但是谁愿意为别人做嫁衣裳?”林曦便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说着转脸望着秋荻笑。秋荻不觉也笑了:“如果把那本速写本给你,你也不会吝惜写几个字吧?”林曦大点其头:“何止几个字,几十个字我也愿意写!只可惜,他又不给,我凭什么写?”闻静听两人一问一答,隐约想出点名堂,忙竖起一个手指直“嘘”:“先打住先打住,我再找几个人来。”说着,急忙跑进教室,不一会儿,另几个班委全出来了,肖娴也跟着。闻静便推林曦:“你再说。”林曦便道:“我在想留言本的事儿,咱们再好,人家不往留言本上写,总是缺了什么。”肖娴点头,但又皱眉:“谁愿意写这个?明摆着替人家脸上贴金!乙医那样,我都不愿写。”林曦遂问:“你看乙医时可有什么很喜欢的东西?”肖娴道:“那当然有,那个铜丝扭的自行车好玩,还能动。”闻静忙问:“如果他们把那个给你,你可愿意给他们写个留言?”肖娴一顿,半晌笑起来:“这个当然没问题了!”闻静便转脸望着林曦笑,又冲她翘翘拇指。林曦道:“你别高兴,里面还有许多细节我没办法贯通,毕竟那么多人呢,想得不周密,到时骑虎难下,更麻烦!”闻静便笑:“咱们都能打狼了,还有什么想不出来的,先有个点子就行!反正还有日子呢,慢慢琢磨!”
  转眼到了五月中,文学社第四次开课。因秋荻回宿舍去了,林曦便早早的从教室过来。教室里已到了半数的人,有的独自看书,有的高谈阔论。林曦依旧坐老位子,又帮秋荻把位子占好。不一会儿,见康永从后面过来,坐到她的正前面。林曦倒有些奇怪,又有点不好意思,还没理出头绪来,康永倒转了脸问:“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丙医算上得台面了。”林曦看他神情坦然,目光温和,很是光明磊落,立时也没了忸怩之感,遂道:“我们嘛,自然是更上得台面了!你只好好想想怎么给我们留言,别的不必多虑!”康永不觉笑了:“你还指望我给你们写好的?你给我们写了什么?是夸还是贬?也不凭良心!”林曦倒也笑起来:“你知道哪个是我写的?不要含血喷人!”康永扯着嘴角摇摇头,随即道:“校中无状元,探花称大王!”林曦听了倒感慨:大多的人都不署名,我又写得潦草,他怎么认出来的。当下便道:“小同志!不能光听表扬,也要吃点批评,这样才能长得结实,不然会浮肿,一摁一个坑。”康永看她装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忍不住好笑。
  别的人见他俩不避外人,居然当众说笑,样子虽不张扬,但极具冲击力,引得大半的人注目直视,坐得近些的更是竖起耳朵。康永面向后,而林曦又坐得前,室内的一举一动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虽反感,但平时少有这样与林曦说话的机会,遂不去理会,只稍侧了身子,把脸朝向窗外,尽量避免与旁人接触目光。
  林曦看他只穿着一件T恤,撑住课桌的胳膊颇结实,遂问:“你一直练跑步?”康永微笑:“倒也不,只是他们的耐力太差!”说着,微一挑眉,左嘴角上扬,有些嘲讽的意思,林曦忽觉他这样笑时有些象方毅的侧面,便直望着。康永觉得她的目光,也回望过来,脸上又恢复原先的温和表情。
  秋荻刚进教室,便觉得气氛异常,好些人的目光全向着一个方向,跟那里有北极光似的,再一细看,原来都看着林曦康永说话;而那两人却没事儿人似的,我行我素,单说他们自己的;心下不觉升起满满的佩服,思及自身,倒又微微伤心。
  康永抬眼见秋荻到了,便微微一笑算是招呼,秋荻亦是微微一笑,随即坐下来。康永也久闻她的名,但从未有机会细看,趁这个空儿,遂拿眼睛紧紧盯了一下,见她蜜色的皮肤,挺直的鼻子,乍看不觉美丽,但再细瞧下去,却是清雅幽闲,全无俗韵;便想:都说常骐如何如何,我看配她也不强到哪儿去;再看林曦和她坐在一起,一个华容袅娜,一个仪静体闲,真是说不出的悦目;不觉又想:难怪有人会见一个爱一个,女孩子真是各有各的好处,说都说不出来;忽见林曦一脸探询的神气瞅着他,眼睛里微微一丝笑意,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赶忙屏息凝神,道:“我过去了!”说着,不自觉的又望着她微笑。林曦稍稍翘了嘴角,笑道:“不送不送!”
  林曦看他走了,便转脸冲秋荻低笑:“你看他刚才看你的样子……幸好我还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不然哪,真挺丢人的!”秋荻先还没明白,后看她笑得鬼鬼祟祟,才恍然大悟,不由得直叹气:谁喜欢上她真是倒霉透顶!加上心思不顺,干脆不理她。
  上官薇又看了一下表,见常骐还没有动身的意思,遂上前道:“走吧,马上就上课了!”常骐头都不抬,只道:“我不去!”上官薇奇怪:“你不是进来了?又没有别的事,干嘛不去?”常骐依旧不抬头:“我不想去!”上官薇低头看他半晌,咬了咬嘴唇,转身走了。
  林曦听严隽报到常骐时没人应声,心里奇怪,不好立即回头,事后偷偷往后扫了一圈,真是没有,心想:还真是有意思,那家伙气性怎么这么大,面都不照了。再偷看秋荻,静如止水,看不出一丝不高兴;便想:这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都挺能装没事的!算了,我也装没事吧!
  居子夫今天讲柳永,按老规矩又是之前考联句。柳永乃是慢词第一人,而林曦天生胃口好吃得下,所以最喜欢这种功夫菜,一首首烂熟于心,提个头儿,她能顺着一溜儿背下去。于是,秋荻能对出的她便不吭声,秋荻记不全的她便接口,引得居子夫摇头晃脑,不亦乐乎,旁人除康永、严隽能勉强支撑些外,其余的只有傻听的份儿,这两节课下来,林曦秋荻的声名便如冲天的烟火,只要抬了头的人,没有看不见的。
  一下课,林曦秋荻肖娴便聚到门口,候着居子夫出来。居子夫看这三人毕恭毕敬的样子,倒奇怪,正要开口问,就听林曦道:“下个周末老师有没有空,我们想请老师来看看我们班的成果展。”居子夫如今已将林曦当爱徒看待,再说只是请他看看展览,岂有不应的理儿,立时笑咪咪的点头,又定好时间。林曦等三人欢天喜地的去了。
  严隽隐约听到他们说话,心想她们还真是想得出来,怎么我当时没想到这个?我是近水的楼台,倒让她们得了月去,真是气死人。一路回教室,想着还气闷。常骐一直坐着看书,看他拉着脸过来,仍是自顾自的翻书,不理人。严隽倒又笑了,问:“你怎么去一次就不去了?这算什么?你把文学社看得也太不值了!这不是塌我的台吗?”常骐放了书,回道:“我不喜欢居子夫。”严隽看他一脸不痛快,心里也不痛快,不愿再搭理他,遂转身下楼。常骐见他这样,倒奇怪,再看书又觉得烦,便起身到了窗口,往下一看,大操场上人头攒动,几十人争抢一个足球。
  严隽站在场外看了一会儿,见本班的姜烺程浩宁等都在,一个个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药剂和检验素来是一个阵线,普医和影像则是另一阵线;严隽看康永已在场上,前冲后退,游刃有余,他一惯打前锋,是进球的好脚。严隽细看一圈,估算出场上的人数已是他们这方占优势,遂犹豫着不好上去。正愣神间,就看药检队的人全部压向他们的球门,混乱中一阵拼抢,摔倒者前赴后续、络绎不绝,滚了一地的人,而足球也被撞得蹦蹦跳跳,毫无章法,眼看着往线外飞。严隽瞥见康永从地上蹿起来,直奔足球而来,他忙也往场上跑,因他的距离近,抢先碰到球,一脚过去,球划了一个弧,变了方向,直奔药检队的球门去了。那边正有没来得及赶回去救急的医影队员,碰上这个巧宗儿,乐得心花怒放,抬脚射门,药检的守门员倒也不含糊,拼着摔个跟头,把球扑出来,那人紧跟着再补射,球进了。旁边围观的人看这通起死回生,大叫精彩。
  康永侧着脸看看严隽,嘲讽道:“好球好球!”严隽笑嘻嘻的:“承让承让!”康永便道:“要踢一起踢,别做暗器!”严隽回:“胜者王候败者寇,哪有那么多大道理!”康永扯着嘴角一笑,转身下场去了。严隽看他如此,倒觉更没面子,但又不好叫他回来,站了一会儿,遂也往场下走。
  林曦端着饭盆往餐桌走,迎面见康永一脸汗漉漉的过来,看着她,轻轻微笑。林曦便也冲他含笑点头,待坐下,又见严隽一个人进来,心下想:奇怪,似乎好久没看见常骐了,那时每天总能碰到个一次,怎么现在他跟蒸发了似的;再去看秋荻,慢慢吃着饭,神情虽是如常,但明显着食不下咽,跟前几天又不一样,那会儿神清气爽的,好象凤凰浴火重生,如今怎么看怎么象霜打的茄子。林曦一边嚼一边沉思,真觉得越想越不通。
  饭后出来,秋荻要回去收拾宿舍,林曦便先回教室。刘巧文看她来了,便紧冲她招手。林曦一看她这架势,知道准又是出了什么三八事,遂过来坐下,准备春风吹驴耳。
  刘巧文压低声音:“你知道不?晓宣的爷爷死啦!”林曦打了个突,扭脸急问:“你说什么?”刘巧文看她神色大变,忙重复:“晓宣的爷爷死了,她爸下午刚来。你说神不?陆萧说晓宣早上告诉她们梦到她爷爷,心里还担心的,结果她爸下午就来报信了。”林曦忽觉耳边一阵嗡鸣,只看她的嘴在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半晌才缓了些,又问:“那晓宣呢?”刘巧文道:“在宿舍哭呢!可能要请假回去。你说……”话未说完,见林曦起身往外就走。
  林曦一路连奔带跑,急急忙往宿舍去。严隽从食堂出来,迎面碰上,看她这样,不及打招呼,只得心里纳闷,因看时间还早,遂一转身,也往宿舍去。
  林曦上了四楼,果然远远就听着哭声,再看别的宿舍有人亦伸头探脑。她顾不得别的,忙往406去,到了门口,却进不去,里面围了一圈的人,她瞥见晓宣坐在于锦华的床上,拿个毛巾捂着脸;旁边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正低头跟晓宣说着什么。林曦猜他必是晓宣的父亲无疑,再看陆萧倚着床框呆站着,于锦华坐晓宣的左边,挽着她的胳膊,一脸仲怔的侧看着她;章洁握条手绢坐在对面床上,不停的擦眼睛;406别的人或站或坐,皆是苦着脸,全没了往日的咶噪;闻静徐春肖娴三人低低的在一起说话,一会儿肖娴过来,递一杯水给晓宣。
  林曦想想回了407,青眉正站在阳台上听那边动静,见她进来,遂也往里走,低声问:“你知道了?”林曦点点头,累了似的,坐到朱萍床上。青眉又道:“人的事真是说不明白,中午她还跟我说昨晚梦到她爷爷了,前一阵子她爷爷身体不太好,一直住院,没想到会这么快。”又说:“你有空多多劝她吧,你的话她听得进去的多。”林曦便问:“不请假回去?”青眉摇头:“她爸的意思不叫她回去了,反正人也没了,路上两头跑,这边又拉课;她倒是要回去,八成还没定。”林曦无语,只坐着发愣。青眉倒又叹了口气,却也没再说话。两人沉默半晌,忽听青眉出声:“我八岁的时候爷爷就没了。他是对我最好的人,卖麦芽糖的一来,他就会买一块给我。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味道,又甜又软,粘在牙齿上下不来,只能慢慢的用舌头舔。他不在乎我是女孩儿,说我比男孩儿好。他是脑溢血死的,可那时没人知道,看着他倒下来,还用拖拉机送到县里去,一路颠着,他再也没醒过来。好长时间我都不觉得他是死了,我总觉得他还会再回来,还会再买糖给我,可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幸好再没回来……”
  林曦看着青眉,见她脸上无悲无喜,声音亦是不带丝毫感情,似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不觉心里凉凉的,顿了顿,道:“我爷爷对我可不好,他总嫌我是女孩儿,可我老妈老爸喜欢我,气得他要死。他狂喜欢打麻将,偏技术不高,尽输,一输就到处要钱;从前一回去我就说什么人什么人打麻将中风呀,什么人什么人打麻将倾家荡产呀,恨得他一见我就磨牙。”青眉听着倒觉有趣,便转脸看着她。林曦也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他在我十二岁时死的。先在牌桌上轻度中风,去医院后医生都说能治好,但要住院;他哪能待得住,忍了三天非要出来,回来就上牌桌;后来又中风一次,就不行了。那天下午,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就觉得他要死了,果然不错。我看他还笑了一下,一点儿不痛苦。他们都哭,就我不哭,他们都说这小孩心硬,会记仇。可我觉得他活着更不开心,牌不能打了,整天躺在床上,背上长了褥疮,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想他一定也想死的,要不最后他干嘛笑呢?可是到晚上,睡下来,我想着今后再也看不到他了,他对我是不好,但还有过好一点的时候,给我买过铅笔,赢钱时还会买冰棒,我便蒙着被子哭得好伤心。但我还是认为他死了更好,因为他一直都是开心的人,输得再多他都高高兴兴,没一点烦恼,可在最后的那两个月里,他从没有笑过一次。在这个世界上,他的乐趣已经享受完了,为什么不去另一个世界呢?也许那里的乐趣刚刚开始。”
  青眉无语,好一会儿微笑:“是啊,我也希望爷爷死得早,否则,他看见我现在这样,更难过……”林曦知道她家境差,但看她平时为人,倒也不似吃不了苦的,今听她这句话,似还另有隐情,正待问,就见秋荻在门口探了一下头。
  秋荻见林曦也在,猜到她必是知道了,遂进来坐下,一时三人都无话。青眉看看手表,对林曦说:“不早了,要不我和秋荻先回教室,到时跟闻静说一声,你留下来陪她说说话。”林曦点头,秋荻伸手在她肩上轻轻一按:“我有蜡烛,马上拿来给你。”
  等人都走完了,林曦轻轻进了406。晓宣哭得声嘶力竭,脸上泪痕交错,正在哽咽,忽看见林曦,不觉又呜呜起来,哀道:“曦子,我爷爷被人害死了!”毕国宇立时抬起头来,见这个女孩背着光,看不清脸,却有一股沉稳凛然之气;又早听晓宣说来说去过多次,知道女儿对这个朋友不一般,遂起身道:“你们说说话,我出去买点东西来。”林曦便道:“叔叔出校门往右边走。”毕国宇点头,看看晓宣,眼中露出爱怜之情,再看看林曦,似有请求之意,林曦便点点头,毕国宇忽觉这女孩极聪明,遂放心去了。
  林曦便坐到晓宣身边,缓缓道:“咱们将来也是要为人打针挂水的,若旁人都怨咱们害死了人,咱们可怎么办好?”晓宣呆了一呆,眼泪还是流下来:“本来好好的,打一针就不好了,怎么可能?”林曦便点了蜡烛,放在窗台上,又关了窗子挡住风,复回来坐下,慢慢道:“你看那个蜡烛,总有会灭的时候,不能因为现在它亮得好,你就认为它永远就该这样。所谓油尽灯枯,就是如此啊!”晓宣不觉又哭出声,半晌断续道:“我,我不明白。去年……我奶奶……死了,现在,现在又轮到……我爷爷了。将来……将来会是我爸爸,还有……还有我妈妈。他们养我……就是为了……要我看他们……他们的死亡吗?”林曦听这句话,心里一颤,不觉鼻子也发酸;再看她又哭得打噎,忙道:“你出生的时候,旁人不知你将来会怎样,可他们说‘恭喜恭喜’;你死亡的时候,旁人不知你会往哪里去,但他们说‘可惜可惜’,你觉得好笑吗?”晓宣倒一愣,伸手抹了一下眼睛。林曦又道:“或许若干年后,又会有人抱怨,我家那毕晓宣奶奶干嘛生出毕小小宣妈妈,而毕小小宣妈妈干嘛又生出毕小小小宣我,就是让我看她们的死亡吗?真是害我呀!”晓宣听她绕口令似的,“小小小”,却口齿伶俐,一个顿儿也不打,倒又想笑,一时间,脸上表情换不过来,弄得眉眼皱成一团,眼泪鼻涕呛出一把。林曦忙拿了毛巾给她擦:“人说灵魂在七天内是不会散的,你爷爷见你这样,能放心吗?你若好好的,还跟从前一样,他肯定最高兴。”晓宣吸吸鼻子,似缓了缓,慢慢道:“爷爷最喜欢我了。每次我一回去,就到处打扫卫生。我家的家具是那种老老的红木的,好多格子,里面最容易藏灰;还有那种花木床,上面好多花好多人,很难擦的。我每次都能擦得干干净净,他总夸我是好闺女。我家还有一个红木的盆子,我刚出生的时候就睡在里面,他常端着盆子带我出去玩……”林曦握住她的手,静静听她说话,一边轻轻理她揉乱的头发。
  晓宣紊紊不停的说,最后一顿,又大发悲声:“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林曦正要说话,忽听有人敲宿舍的门,林曦想是她父亲回来了,忙过去开,却是两个人立在门外。此时天色已暗,室内又没有灯,后窗台的烛光根本照不到这里。林曦隐约觉得是两个男生,正发愣,就见其中一人举起手电来,将光直打到她脸上,林曦忙伸手遮住,发怒道:“你们什么人?干什么?”
  康永见是她,大吃一惊,忙伸手将雷达的手电拉下来,急问:“你在这儿干什么?”雷达也吃惊,立时又觉得好笑,遂装模作样的凑趣:“你知道在宿舍里点蜡烛是违规的吧?怎么还点?你说该扣几分?”林曦先听出康永的声音,后借着手电的侧光认出雷达,心想这两人怎么跟警犬似的,一点动静就嗅出来了;再听雷达的口气不善,正要分辨,忽觉晓宣从后面冲上来,手里也拿个手电,直照着门外,嘴里叫着:“你们生活部除了扣分还会什么?仗势欺人!王八蛋!有本事你扣啊,扣啊,看我打烂你的头!”说着,真拿着手电去打雷达,雷达看她带着风过来,不是玩笑,忙往后紧让,一边喊:“你干什么?干什么?打人是不对的!”晓宣也不理他,只揪住他的衬衫,没头没脑的乱打。雷达躲不开,着实被打了几下,大声呼痛。林曦看闹成这样,忙跟康永说:“她爷爷刚去世,心情不好……”一边要上去拉。康永忙道:“我来我来。”
  晓宣右手腕被康永抓住,扭了两下,挣脱不出,气得流下泪来:“你放开,你干什么?”林曦忙上前拉她的胳膊,康永顺势赶紧松手,又问雷达:“要紧吗?”雷达捂着额,直咧嘴,没好气的回:“你说呢?铁打在脑袋上还要紧?”又看着晓宣,叫道:“你是泼妇啊?动不动打人?我说句话嘛!犯死罪啦!”康永听他声音太大,忙拉他往宿舍走:“叫那么高干嘛?有话慢慢说!”雷达心知康永想盖住此事,心里有些不平,但看林曦也拉着晓宣进来,一边还说她:“你都把人家的头打破了,算什么嘛!他是开玩笑的!快道个歉吧!”不觉缓了口气。晓宣气呼呼的梗着头,又呼噜呼噜的吸鼻子。雷达起初没在意,后看她发蓬脸肿,泪痕可见,似乎刚哭过不久,倒也有些过意不去,遂摇手道:“算了!她别再打人就行!”林曦一听这话,放了大半的心,忙上前问:“打到哪儿了?让我看看。”雷达见她真把脸凑上来,碍着康永在,忙让,嘴里说:“没事没事!”康永刚才确听见“砰砰”之声,估计他真被打着了,遂将手电在他头上晃晃,果然肿了个包,还蹭破层油皮,溢出一抹血色。林曦一眼瞥见,忙道:“我有小药箱,你坐坐,我给你上点药。”说着往宿舍去。
  这边康永便拉雷达坐下,又回身将窗台上的蜡烛吹灭,再将两支手电一左一右对放在两侧的上下铺,室内光线平衡,各自看得清楚多了。雷达早知晓宣的泼辣大名,今见她雨打梨花,哭成这样,多少有些好奇,遂趁空一个劲儿的瞅她。晓宣气还没消,听林曦一番话也有道理,再看雷达确实被打破了头,遂不好再发飙;后看他紧盯着自己,又大怒,便瞪起眼睛:“看什么?没见过美女?”若在平时,雷达必是要不好意思,再来点自惭形秽,而今见她跟花脸猫似的,居然也敢在此时自称美女,再也忍不住,“哧”的笑出来。旁边康永看着晓宣,亦是绷着嘴形发笑。晓宣左右看看,倒又有些发窘,恰好林曦抱着药盒进来了。
  康永本要自己替雷达收拾,转念一想,又收住脚,只让林曦去。雷达本要推辞,后看康永没什么动静,遂也坦然接受。正忙着,又听有人敲门,康永略一皱眉,拿起手电过去。晓宣想到会是父亲了,遂也跟着。
  毕国宇看突然冐出两个男生,一脸愕然。晓宣介绍后,他才放了心,又拿出水果叫吃。康永那里肯要,严推坚辞,毕国宇见状不好勉强。那边林曦也妥了,康永便冲毕国宇道:“九点十分宿舍楼熄灯,九点三十关闭校门,请您务必在之前离开。”又略看晓宣一眼,再将脸朝着毕国宇,道:“请节哀顺便!”话毕,看看林曦,又跟雷达一示意,两人鱼贯而出。
  毕国宇看女儿好些了似的,便将吃食放到凳子上,又招呼林曦一起吃;林曦本不饿,想着要引晓宣吃,便拿了一个面包,又递一个给晓宣,晓宣顺手接过张嘴就咬。毕国宇又倒了热水过来,道:“你们学校的这些小干部还挺干练的,原来我看楼下只有学生值班,连个阿姨都不请,还真有点不放心。没想到你们自己管得倒不错。”晓宣哼哼着,低声嘀咕,林曦隐约听见两句,倒好笑,也不理她,只跟毕国宇说:“值班是轮流的,按宿舍排,每次两个人,值一天。马上也轮到我们了。”
  康永雷达一起下楼,过值班室,里面两个女生见雷达额上多了两块创口贴,均是好奇,好在这两人都是不善交际的人,没敢开口询问。走到路上,康永问:“你看怎么好?”雷达心里哼哼:你倒问我?但思及林曦刚才帮他抹药,倒是小心殷勤,他和她素昧平生,平白受了她的恩,这倒叫人不好办。康永听他不出声,又道:“毕晓宣的爷爷刚去世,情况特殊;她留在宿舍,徐春一定同意的。而咱们也一直在宿舍里,徐春找不着,不然早说清了,也不至于闹这个误会。点蜡烛是不对,但制度也不过人情,你看呢?”雷达一听是这个原因,心里便平了,再听他直接挑明,忙道:“我不过顺嘴说一句,也没想真怎么样。都是林曦在了,什么还不好说……”康永听这话音,便不接话。
  雷达难得抓他个把柄,哪能一下就松手,遂笑道:“还是林曦好,那个毕晓宣跟母老虎似的;好在她学医,将来打伤老公也好随时修补。”康永听着微笑,还是不说话。雷达又凑近他吸吸鼻子,再在自己身上闻闻,笑道:“女生的味道是跟咱们不一样,林曦香香的,你闻过没有?”康永脸上笑容不变,依旧不说话。雷达看他没一点儿性子,倒觉没趣,遂又自艾自怨:“不知会不会打成脑振荡?我怎么还疼得很。”康永便道:“那是表皮疼,真要是脑振荡,你还在这儿说什么话?”又笑问:“他们问起来,你说什么好?”雷达把嘴一撇:“还能说什么?撞墙了呗!”康永不觉低笑出声,雷达瞅瞅他,不知说什么好。
  周日这天,林曦一早便去406看晓宣。那天晓宣原要回去,经毕国宇和林曦的劝阻,又留了下来;再加上众人说说劝劝,精神倒略好些。林曦看天气不错,想着约她出去走走才好。晓宣本也闲不住,听林曦要出去,便忙起来。林曦先回宿舍收拾东西,又想得和秋荻打个招呼,便去410,谁知秋荻竟已出去了。林曦纳闷,转念想或是又去了图书馆,心里倒有些好笑;遂不去管她,自己又回407来。
  秋荻算到林曦必是要陪晓宣的,恐她放不下自己这边,遂早早出来。瞎逛了一大圈,终是闷闷的,不自觉的又往图书馆走;待到门口,心里又有些打鼓,后来一想,反正已到了这一步,互不搭理就是了,又有什么?一念及此,倒又壮起胆气来,遂抬脚入内。谁知里面竟还没几个人,一眼过去,根本也没有常骐的影子。秋荻倒似泄了气的球,原先那股决绝之气忽的没了;再想他亦是躲着自己,自然也不会到这儿来,心里倒又生了气,暗想:谁稀罕你!一辈子不来才好,我倒乐个逍遥自在。于是,找了一本《小说月刊》来,低头大啃。
  丙护2的成果展准备已进入倒计时,闻静天天忙得不亦乐乎,联络、商谈、设计,事无巨细,样样少不了她。林曦看她如此拼命,遂道:“好在一年才一次,否则岂不出人命?”又道:“我的这一块你不用想了,肯定没问题,出了事你尽管找我。”闻静便笑:“多几个你这样的才好!”林曦笑回:“哪里哪里,是你这样的太少。”
  忙乱归忙乱,但所有的事情还是按部就班,依次妥当下来。周三这天下午,丙护1刚一撤离,丙护2一干人等便或抱或搬的拿了东西进场布置,这些人又挂又移又写又画又拼又摆,直至熄灯前夕,才弄好。
  次日一早,闻静还不放心,又拉着林曦去做最后的审阅。进得门,林曦四下瞧瞧,回脸冲闻静笑:“咱们的成果,那还用说?唱都嫌不够呢!”闻静听她这通话,倒好笑,又道:“我别的不担心,就怕真有人跟咱们耗上,那样太没面子。”林曦笑道:“放心!选出来的那几个人是咱们班里老乡最多的,往少里说,至少有五十个吧,她们往那儿一站,看见老乡便打招呼,谁还好意思拒绝;写一个‘好’字也行的,还有礼物送,何乐而不为?肯定不会冷场;再说了,咱们的作品和手工,哪个不好?你看小雨编的折的东西,立马能拿出去卖,不过要他们几个字,白送给他们,天下哪找这么便宜的事去!”闻静听她一说,心里稍放了放,复锁上门,两人又出来。
  严隽知道今天丙护2的成果出来,一下课便直接往展览室冲。及到跟前,见门口摆着一块黑板,上面图文并茂,很是雅致,遂细看。原来是一则告示,上书因时近端午,提前祝老师同学节日快乐;又云为答谢老师同学厚爱,凡留言者一律赠送纸折小彩粽一个,略表祝福心意;再云请每位留言者留下彩粽上的编号,待周末撤展时,将邀请德高望重的老师评出五条最佳留言,届时,凡参展的所有作品,可由最佳留言者任选一样永久留念。附注,每人的留言数量不限。
  严隽一看,险些把鼻子气歪:这个丙护2,真是能折腾,明摆着引诱大家造势,乘机渲染气氛,扩大知名度,哄抬身价。忽又想起林曦说过的话“不请你写你还非要抢着写呢”,当下把心一横:我倒要看看她们弄出什么东西来,引得人家都想要?别到时一堆垃圾,白送人家人家还嫌烦。
  进了门,严隽见迎面墙上正中悬着一块黑板,上面七个正楷大字――“小荷才露尖尖角”,而前后两面墙的大黑板上均是荷叶荷花图;字写得精神,画作得漂亮,严隽看着便是一震。再看室内格局倒不复杂,桌椅拼成两个同心圆,内外圏都能走人;场中只几个老师在看,丙护2的数个学生轻轻来回走动,细声介绍,倒也有模有样。严隽不看那些作业、摘抄之类的,直奔手工及作品区,大半的老师也在这边看。
  严隽扫了一眼,心里便又是一震。手工区的两个阔口浅竹篮最为显眼,一个摆着三排玻璃丝编制的动物,足有二十余件,玲珑精致、栩栩如生。他凑近仔细看看,小巧的有猪、狗、猫、鸡,略大些的便是虎、狮、象、熊,还有长颈鹿、河马等,居然个个认得出来。而另一个篮子里则铺着碧绿的内衬,上放彩纸折成的荷花,有的怒放,有的含苞,那朵半开的还有一只黄色的小蜻蜓点在上面;两大一小三只纸折青蛙依次放在花下。闻静见他看得仔细,便将一只青蛙取出来,放在桌面上,用手指在后部一按,那青蛙便“蹭”的跳起来,跃出十来厘米。后面有个年轻的女老师没看过这个,一见,倒叫起来:“它能动!它能动?”闻静便含笑跟她解释原理。严隽不想听,再看名字一个叫“动物园”,一个叫“青蛙一家”,知道必是只算两件的,心道:她们这么做,无非是加重含金量,引人眼球,激起竞争,真是有心计!再看别的还有布艺品、针织品,较之稍次,但也颇细巧。又回头看那两件佳品的作者,叫做黄小雨,想想实在没印象;便又叹气:咱们班那些女生个个跟猪似的,人家没名气的女生都能这么巧,真是老天都助她们!没法子,咱们和她们同年级是倒霉!
  再转到作品区,引目是一叠国画,四张夹在一起,分别是“梅、兰、竹、菊”,看署名是个“秋”字,便想:那秋荻倒真是个才女,难怪常骐不理上官薇。又看一个老师捧着一本画册看,津津有味的样子,还不时低笑出声,遂伸头过去,竟是一册卡通画,一幅幅皆是连环场景图,多是米老鼠唐老鸭高菲狗之类,还有猫和老鼠;跟姜烺的风格迥异,却一样好看。严隽心里更凉了,因姜烺的卡通是他们班的震班之宝,如今丙护2居然也出来一个高手,加上先前所见,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胜算了,何况她们还想了个巧点子聚集人气,今年这一场较量是输定了。严隽虽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最后倒又看开了,反正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好容易等那老师看完,他便捧起来细看,不觉也边看边笑,后来发现每页都没署名,只一个小小印章,隐约看出是四个小篆,最后一个似是“乐”字,旁边铅笔加附一个花式的“L”字母。严隽立时便猜到必是林曦,心里又好笑:难怪她说话有趣,原来是喜欢这些东西。
  严隽走到出口,见留言处单设一个桌子,三个女生守着,其中一个竟是他的老乡,见他来了,便冲他笑:“帮我们写两句吧,有礼物的奥!”严隽心想这点子真是想足了,再没有别人想得出来;忙笑道:“我要得奖呢,等想好再来写!”那老乡便道:“先写一句也行呀!等想到好的再来嘛,那样命中率更高!”说着一举手里的彩粽:“你看看,很可爱的。”严隽想着反正自己想要那个卡通画册,迟早还是要来写,不如先写一句,免得老乡间不痛快;再说了,林曦后来还是给自己班写了两句话,虽然不甚夸奖,但也说得过去;遂提笔写了“清爽”两字。那老乡喜笑颜开的递一个彩粽给他,严隽见下面的标签上写一个7,遂又在字后坠了个7。
  林曦秋荻等匆匆吃完饭,一起去展览室与闻静等换班。此时不少学生已吃完,开始往这里聚集;林曦先看一下留言本,还不错,居然已经二十来条了,遂冲闻静一笑。闻静带着第一批人撤走,这边林曦开始主持大局。
  康永老远见进口旁就围着一大圈人,心想不知她们又弄出什么花样了,遂稍稍加紧了一下脚步;待看到公告,不觉点头:是有点小聪明!再进教室,里面人颇满,到处碰头碰脑;他便抬高头左右看看,见林曦站在出口处,手里抓着一把什么,五颜六色的,有人过来,俯身写字的,她便给一个;旁边三人亦是如此,竟还有人排队等写,倒比别处更显忙。康永有些奇怪:这些人怎么了,难道不知道这是圈套?怎么个个这么犯傻?心里一动,赶紧在人群里拨开路走,四处找手工区;等他看到黄小雨的那两篮子宝贝,便只有叹气的份儿;再看看作品区的展品,更无话可说;心道:她们倒也有些能人,并不是光玩噱头;忽想起似乎没看见林曦的东西,想想不可能,便又从头找了一遍,仍是没有;他大感奇怪,便开始注意旁人拿在手里看的展品,最后锁定一人,他捧个画册不松手,遂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也让别人看看行不行?”
  姜烺正反复看个没完,忽觉有人拍他,忙抬头看,见是康永;他确是看了许久,当下不好意思,但又舍不得给他,遂道:“一起看就是了!”康永先前看过他的卡通,知道他在行这个,如今看又是一本,扫一眼似乎不比他的差,遂不再勉强要他放下,就他手同看。再翻一页,康永便注意到画上盖了学生中少用的印章,还是篆文――“怡然自乐”,再看一个“L”,知道是林曦无疑,便冲姜烺说:“你拿长时间了手累,我来拿吧!”一边就伸手去接。姜烺无法,只得给他。
  姜烺又看完一遍,似自语,又似问人:“这L是什么意思?是姓还是名?是李?林?凌?洛?还是丽?兰?蕾?莲?”康永闻言好笑:这家伙脑筋转得还挺快,可惜不识人!遂不理他,自个儿又细翻一遍。
  严隽吃了饭,心想自己的文字水平有限,不如撺掇了常骐来,叫他替自己捉个刀,如此才能有胜算,遂四处找常骐。常骐也知今天丙护2开展,心里想去,又怕碰着秋荻没趣,正烦闷,听严隽过来一通胡夸,心里更痒痒的;再想反正人多,也不定能碰上,遂和他一起过来。
  林曦待了片刻,便觉有些事之前没算计好,临时着忙。一是彩粽数量不够:有人拿了一个,还来拿第二个,反正他也会再写几个字下来,谁也记不清他之前是否领过;更有甚者仗着老乡的面子,明着硬讨,有人手松些,撒出去不少。二是写留言的人出乎意料的多,虽然多是几个字,但还是要时间,出口便拥挤异常,有人等得急了,便干脆先讨彩粽再说。三是黄小雨的手工实在惹人喜爱,一只长颈鹿已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林曦急忙在手工区加派人手盯牢,不许人再拿起看;一边赶忙联系黄小雨,叫她快重做出来,还有彩粽,至少得再加做一半;她自己又跑上教室,另取了两本新硬抄来,一溜儿排成三队,分头写。
  康永到了出口,一看这架势,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我们也不比她们差,就是没她们机灵,瞧这热闹的,把谁都比下去了;我不凑这热闹吧,想好了再来。遂分开众人出去。
  常骐看一会儿秋荻的画,虽没看够,但怕被人瞧见不好意思,遂拿起别的来,翻翻,乘人不备,再拿眼睛瞅秋荻的。严隽只管看林曦的卡通画乐,不理旁人;姜烺出去了又回来,见他看着,遂跟他凑在一起再看,又询问会是谁画的,严隽便道:“你没见那个‘L’嘛,自然是林曦了。”姜烺一听,若有所思。
  秋荻远远看见常骐进来,低头垂脑的,心里亦发生气,遂将头一偏,再也不往他那儿看。
  待出来,严隽涎着脸冲常骐笑:“我要那本卡通,你想个法子帮我弄过来。”常骐奇怪:“我有什么法子?”严隽便道:“你帮我想几条留言不就成了,我去写。”常骐不出声。严隽又道:“如果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拿!”常骐道:“你自己不是定了?怎么帮我拿?”严隽便笑:“你是真糊涂?还是假聪明?我再去领一个号来,到时我再去写,要是能中两条,不是可以帮你拿了。”常骐想想,随即回道:“我看你是想提高自己的中奖率,我为什么要你帮我拿?”严隽直咂嘴:“你这又聪明起来了。我其实是好心,你不是面薄嘛,到时你就算中了,也不见得能把自己喜欢的拿回来,咱们朋友一场,我不能不做这个好事!”常骐半晌不支声,最后道:“再说吧!”严隽知道无碍了,心里大乐。
  下午课间,闻静林曦等赶紧碰头。肖娴抖抖留言本,道:“N个人写了,可实在没什么可看的,都是‘好’,‘很好’之类。象场闹剧似的,花咱们那么多功夫。”林曦便道:“不奇怪!第一天的第一个时段,他们都没准备,只能写这些;我估计从明天开始会好转,留言的数量下降而质量上升,到周六时会更好!因为不少人对我们的礼物感兴趣,真正想要的还没写呢,写的这些人也不过为个纸粽子,新鲜劲一过,就不会再来废话了。”闻静听得点头,又问:“黄小雨能不能赶出来?”林曦回:“没问题。纸粽好学,别人都帮着做呢,她只管她的动物就行了。我倒希望她能再做出一套来才好,不然到时打破头。看那么紧,又丢了两个!”于锦华忙道:“拿根丝线把它们全串起来,那样不会丢。”众人一听在理,忙叫人通知黄小雨。
  下午课后,周瑞芳本来想在展览室多待会儿,同甘共苦是鼓舞士气的最佳途径,况且从目前的形势看,丙护2一派欣欣向荣,大有独占鳌头之势,这可是二十年来少有的辉煌,这份荣耀也是她努力的成果,来之不易呀!可儿子来了电话,说不舒服;今年他高考,这是多大的事啊,一辈子的转折点就在于此,别的什么事当然都得靠边站。于是周瑞芳跟闻静打个招呼,骑上车忙忙的走了。
  不出林曦所料,自下午开始,留言已开始减少,但写的字数却在逐渐增加。林曦甚至看出不少名人名言在内,不觉笑着点给秋荻看。秋荻便道:“你真能折腾人,引得他们不知从哪儿翻来的。”林曦笑:“书到用时方恨少!给个机会叫他们多读书有什么不好!我还不要他们谢!还要给他们好东西!”秋荻亦笑。
  到了周六中午,精品留言依次登场,无论是从表扬方面,还是从纠错角度,皆是扬扬洒洒,江河直下,中间颇多妙笔。林曦秋荻仔细看看,很是点头。秋荻笑道:“这下还挺难选的,连诗词歌赋都来了,居老师的头要大。”又在本子上一点:“我看这个人厉害,独走蹊径,别人说咱们如何如何好,他偏说咱们哪儿哪儿不好,还在理!咱们要是不选他,明摆着咱们耳朵硬,听不得批评。”林曦便笑:“我才要说,你倒先说出来了。偏那会儿咱们吃饭,没看见人。”一时,闻静又过来,三人坐下来进行初筛,最后选了二十个号,重新誊抄,以便居子夫最后定夺。
  居子夫二点到的,高高兴兴的逛了一圈,便坐下细看留言,斟酌再三,最后选定7、81、117、147、149五个号。下午四点半,丙护2的广播员通过广播宣布获胜号码,并请获胜者拿着对应编号的彩粽于五点时集中领奖。消息一出,引了一大帮人跑过来看。闻静伸手要编号,个个没有。林曦便冲秋荻笑:“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秋荻亦笑:“反正榜上有名,跑不掉的,早来这儿傻站着干什么?”正说笑,就见严隽施施然的到了,一左一右拎着两个彩粽,闻静一验号,都在名单内,当下便转脸看林曦。林曦先是一愣,后便明白了,遂道:“咱们只认对得上数的纸粽,别的一概不管。”严隽冲她点头,面有得意之色。
  随后来的竟是雷达,握着147号。林曦看他额上青记尤在,便去看晓宣。晓宣因他们事后没再追究,心里多少有些过不去,今看他还没好,便多望了两眼;雷达无意间碰到她的目光,正要回避,却见她微微笑了一下,颇是友好,心里一下转不过来,便呆了一呆。
  接着来的是姜烺,拿着117号。林曦看看秋荻,两人皆是好笑。这个117号写的条数最多,旁征博引,不厌其烦,一个劲儿的掉书袋,也不知从哪儿拼凑来的,林曦嫌又酸又没水平,原要涮掉,秋荻不忍,帮他理了一下,捡三条合为一段,不想竟被居子夫选中了。姜烺瞥见林曦秋荻的神情,倒有些讪讪的,忙偏了头不看她们。
  最后来的是康永。之前林曦便猜到必会有他,前四个一到,她便知他是那个厉害人了,心里不觉要大大的称赞一番才好。康永将纸粽递给闻静,大声问:“人齐了吧?开始了吧?”闻静刚一点头,还未说话,康永立时快步往作品区去,一伸手便将那本卡通画册抓在手里,回脸笑道:“我挑好了!”严隽姜烺回过神来,一起冲闻静叫:“他怎么抢先啊?”雷达在旁说:“谁抢先了?闻静班长先点头的。”边说边往手工区冲。严隽知道上了当,生怕常骐要的也被抢去,遂顾不得再辩,急忙去拿秋荻的画,单剩姜烺一人傻站着。
  林曦看这出好戏精彩,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瞧着康永,越瞧越觉得他可爱。严隽另又挑了“青蛙一家”,虽是气恼,但脸上依旧笑呵呵的,冲康永道:“康部就是康部,做什么事都雷厉风行,快人半步。”康永也微笑:“过分谦让是傲慢,我一向很随和。”
  闻静看姜烺还不动,便提醒他,姜烺却一摇头,道:“我放弃!”转身要走。闻静忙“哎”了一声,旁人也有些诧异。姜烺又道:“我要的被人拿了,剩下的我不想要。你看还有谁,叫他选吧!”闻静一听,倒不好办,遂问:“你要什么?”姜烺一指康永:“他拿的。”闻静想着康永有点使坏,姜烺有些吃亏,遂道:“你等会儿,我们商量一下。”便过来找林曦。林曦低声道:“我画了一个多月呢,马上又要考试了,我哪有时间做这个闲事!”闻静便说:“这事儿咱们也疏忽了,没计划好,要不是康永使小计,我们还不好收场。好了,你就辛苦些吧,大不了暑假里画,等下学期再给他就是了。不然叫人说咱们说话不算话。”林曦听听有理,转念一想,倒也点头:“好吧,我去跟他说。”
  姜烺看林曦过来了,知道有回旋余地,遂转身站好。林曦道:“这样吧,等下学期开学我再给你一本同样的;但这是我的额外劳动,所以我也得要份酬劳,你画一套黄道十二宫的黄金圣斗士给我行不行?”姜烺想都不想,脱口道:“一言为定!”说完转身出去。
  严隽看这通变故,后悔不及,心想也该坚持到底才对,姜烺这家伙做得绝,倒得了好处;后一想林曦肯画,或也是因为想要他的画,正好借此答应,自己没那能耐,就算坚持到底也未必有用,所以也没必要后悔,遂心里又放平了。
  饭后,林曦秋荻坐到花圃小憩。想起康永,林曦不觉又低笑出声,秋荻扭头看她,半晌问:“是不是开始觉得某人可取了?”林曦遂道:“真是,我觉得我倒有些喜欢他了!”秋荻微微一笑:“人家白马王子的绰号不是白来的。”林曦笑:“白马不白马的倒算了,只他那股劲儿有趣;叫人不知气好还是笑好,想来想去又没法子。”秋荻笑笑没出声。林曦自顾自的又笑了好一会儿,后觉秋荻有些懒懒的,遂道:“想想也挺气的,也没女生给咱们写点好的,还说女生班不受重视,其实是自己塌自己的台!”秋荻道:“我看见有人写的,不过不算好,没法子,咱们这儿还是男生出色。”林曦看她意兴阑珊,便笑道:“我看就那两个人在里面搅乱。雷达不说了,明摆着的。严隽是什么水平?他能写出那样的句子来?顶多和姜烺一个档次,四处借点抄点而已。谁会帮他?他抢你的画,明白着呢!”秋荻便道:“我只恨他为什么不自己来?这样算什么?想着我就倒胃口,我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真是悔不当初!”林曦听她语调清冷决绝,没敢立时接话,半晌才道:“也许他认为你很讨厌他呢,本来也是你先不理他的嘛;要是他不在乎你,干嘛又要你的画呢?还弄得这么麻烦?”秋荻气道:“好好的我为什么不理他?是他做事叫人讨厌,我当然不理他!”林曦暗道:那你就不理他呗,他不来你又要生这么大气干什么?女人真是麻烦,理她吧,她不理你;不理她吧,她又怪你;真不知该怎样做才好!想着倒同情起常骐来。又坐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气鼓鼓的,遂笑着伸了一个懒腰:“你看看,还有一个月,又可以回家了!”秋荻一听,倒也有些高兴:“我妈早就说了,暑假里我们一家出去玩一趟。”林曦便笑:“你妈身子好多了?”秋荻点头:“去年就好多了,今年更明显。想必见我们都大了,心里负担少了,所以恢复得快。”林曦便拉住她手:“生活还是很美好呀!”秋荻不觉又笑。两人又说些闲话,至天黑才回宿舍。
  至六月,天气渐热,而外出实习的甲年级学生也陆续返校。三百多人的归来,使这个小小的校园升高了热度,缩小了空间,人人都觉得燥燥的。
  这天,林曦正抱着《解剖》苦读,秋荻近前问:“下午的课去不去了?”林曦哀叹连连:“倒是想去,可哪还能去得了。这个肌那个肌,头都大了。真奇怪,我怎么背这些东西就没脑子了?”秋荻好笑:“我还不是看得头昏,好在《生理》考过了,不然还不知怎么办呢!”又道:“我没精神,也不想去了,赶紧啃这个硬骨头吧。”
  刘巧文见林曦不去文学社上课,倒奇怪,笑问:“为什么不去?你和谁闹别扭了?”林曦亦奇怪:“不去就不去,我和谁闹别扭?”刘巧文便笑而不语。林曦更觉奇怪,看她故意不说,遂也不问。等到课后,刘巧文又道:“钱一秀回来好几天了……”林曦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遂问:“钱一秀是谁?”刘巧文直望着她,显出一股将信将疑的神气来。林曦再想想,终于记起了:“她是前宣传部长吧,你跟她熟?”刘巧文笑笑的:“我不熟,不过有人跟她熟……”林曦听她说话藏着玄机,自己想挑明却又故意着引诱人问,心想:我才不上这个当呢,最烦被人当猴儿耍了;遂干脆不理她的茬儿,笑道:“管她是生是熟,我要看书了,不然明天不及格,暑假也过不好。”说完,坐正了看书,再不理她。刘巧文讨个没趣,只得自己也看书。
  晚饭后,林曦拉秋荻转到花圃,问:“你知道钱一秀吧?她在学校里跟谁熟?”秋荻顿了一下没支声。林曦便笑:“不是和康永吧?”秋荻微微一笑:“流言可畏!”林曦道:“我就猜到会是他。”又将刘巧文的话学了一遍,随后笑道:“要是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我宁愿不考试也要去会会,人家还以为我望风而逃呢,真是丢面子!”秋荻不觉莞尔,半晌道:“听王楠她们提过,据说超喜欢康永,可康永不来电,有点落众人笑柄。”林曦笑问:“比如?”秋荻道:“给康永送过卡片、曾热情邀请康永加入宣传部、学生干部拍照时总要和康永站在一起、她的床总是出问题、还有在文学社上课时,康永坐哪儿,她必在前后左右,弄得康永每每最后一个进来。”林曦边听边笑,又问:“那说康永什么?”秋荻回:“她们只说钱,不说康。”林曦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哪能没他的话说。”秋荻想想又道:“真是没什么,无非说康永避不谈她,但每每见面仍是打招呼,钱笑语盈盈,康客客气气。这次钱一回来,还去宿舍找康,引得他们宿舍的人都躲出去。康只好站到过道上跟她说话。”林曦愣一下,随即大笑。秋荻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倒纳闷:要是我,早气死了,她怎么这样?又想:她不是真喜欢他吧?也不象呀,这一阵子,两人一见面,都笑模笑样的,哪象从前跟乌眼鸡似的。真是怪,看来人人都不一样。
  自修后回到宿舍,石凡嘟嘟囔囔的抱怨水房人太多,浴室人太挤,吴靓跟着应了两句,别人都没心思搭话。随后于锦华过来借热水喝,吴靓笑道:“你们怎么那么懒,几个人都没水用?”于锦华道:“留着待会儿洗澡,天这么热,一动就出汗。”刘巧文问在哪儿洗,于锦华笑:“厕所呗,还能在哪儿?”吴靓便道:“小心他们生活部的上来检查,看撞见了……”又嘻嘻的笑。于锦华道:“徐春说他们不敢那么早上来的。上回康永还发脾气,说是女生穿的太不注意,害得他们男生头都不敢抬。”石凡笑道:“谁叫他们上来转悠的,我们还没说他们碍着我们呢。”青眉却道:“也不能这么说,你没看见有些人穿的真是难看,我瞧着都不好意思。”吴靓笑:“我听说410的谁,天天在宿舍里洗澡,弄得别人不知怎么办好。你想想,光溜溜的,又不是浴室,真是别扭。”众人皆笑。
  于锦华蹭到林曦床头,见她趴着看书,便问:“你怎么一声也不吭?”林曦俯脸看她,奇道:“你有跟我说话吗?”于锦华笑:“我们都在说嘛……”林曦道:“朱朱没说,小雨也没说,你用‘都’字不合适。”于锦华有些尴尬似的,没接上来话,正要走开,忽见跳跳急急的跑起来:“你们快去看看,楼顶上不晓得有多凉快呢!”
  众人皆是惊异,连林曦也扭过头来:“你怎么上去的?”跳跳笑道:“不知六零几的墙露水,有人上去修,还没修好,明天再来,留个梯子在,好多人上去玩呢。你们快去瞧瞧。”于锦华一听,立时往406走:“我告诉她们去。”这边吴靓刘巧文也跃跃欲试。朱萍先是不依:“一会儿就熄灯了,被人查到不是玩的。”吴靓道:“就上去一小会儿,吹吹风就下来,我都要热死了。”又叫黄小雨去。黄小雨也好奇,但看着朱萍不好应声。跳跳便拉林曦:“你别看了,透透气再来吧,被那风一吹,我简直要成仙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林曦也正七昏八素,听了这句话,便从床上下来,又冲朱萍笑:“就三分钟。”青眉也显出想去的样子,朱萍看拦不住,只得说:“快点回来!”
  这几人刚出门,就见407也窜出好几个,一拨人全往六楼冲。
  康永正在洗漱间洗头,忽听雷达由远及近一叠声的叫他,最后一声时已到门口:“你看看去吧,那些女生翻天了,不知怎么都上了楼顶了,黑压压的,不知有多少人在上面!”康永大吃一惊:“楼顶是封着的……”随即一跺脚:“那些人做的什么事……”立时冲雷达道:“通知女生楼各个楼长,叫她们赶紧把人叫下来。周围没一点阻挡,掉一个下来,咱们别过日子了。”
  雷达急道:“我支会人去了,只怕他们震不住。没准还有楼长在上面呢!”康永来不及擦头发,急往外走,雷达忙跟着。
  女生楼的楼长们得了信,一个个倒也立即上去叫人,等到了上面,凉风一吹,一个个的也舍不得下来了;再上下左右看看,星光闪闪、灯火点点,都是没看过的景儿;而上面确也宽敞,遂借着喊人的名儿,四处乱逛,四处乱看。生活部那两个男生见半天没人下来,心里着急,便爬上梯子喊,女生们有的穿着内衣就上去了,今一听有男生的声音,立时乱做一团。更有眼尖的看到康永雷达从男生楼里出来了,忙互相叫着赶紧往梯子这边抢。这一方小小的井盖大的出入口立时挤成一锅粥。
  跳跳先让黄小雨下,再让吴靓,本还想再让林曦,给人挤了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林曦忙拉住她:“咱们慢慢来,别摔到哪儿才好。”青眉有些后悔:“这下真是……”林曦便道:“罪不罚众,不会有事的。”
  忽觉下面嘈杂声一停,人下去也有次序了,就听雷达叫着“别挤别挤慢慢下来”,顿一会儿,又听见康永极不客气的声音:“你们下次谁要再上来,先把遗书交到我这儿,让人知道是你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可不是我们生活部的工作不到位!”也没人敢应声。徐春瞅着林曦等,抱怨道:“都是你们,害死我了!”跳跳不服气,小声嘀咕:“你不也逛了好一会子了!”林曦忙揪揪她的胳膊,示意她别说了。又听康永还在下面训斥:“你们这么大人了,还要人盯着才行,做什么事也想想家里父母不容易,万一你们哪个掉下去,哭都来不及!回去仔细想想,以后做事有些分寸,别图一时痛快!”
  林曦听着也觉得没趣,便拉着跳跳想往后面躲,一边跟徐春说:“你下去叫他们走吧,我们倒不是怕挨训,你看她们怎么下去……”徐春扭头看看,见两个衣冠不整的女生缩在后面,茫然无措的样子,心想也只能如此,遂先沿梯子下来。康永一看她还在,真气得没话说。徐春也顾不得解释,忙道:“没什么人了,你们先走吧,不然她们也不好下来。”康永便示意雷达和另两人背过脸去,又道:“叫她们从西楼梯走。”说着,自己也避开视线。林曦忙冲那两个女生招手,低低道:“快点快点,他们转身了。”两个女生如释重负,匆忙下去,顺徐春手势一溜儿小跑从西边楼梯下楼了。林曦朝下看看见康永等还不走,想着别下到一半再被看见了,正犹豫,就见徐春一脸焦急的站在底下冲她俩招手,干动着嘴巴似在发怒。跳跳急忙扶着木梯,冲林曦直努嘴,林曦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走。
  康永听一阵脚步声后半晌没动静,又觉着徐春似乎在身后做什么手脚,遂一回头,正看见又有一双脚从楼梯上下来。他正想再避开,忽瞥见这人穿着长及小腿的宽脚裤,知道无碍,便转过身直看着。那衣料不知是什么质地的,黑乌乌的又轻又软,在灯光下丝毫不变色,还反光;每移一步,裤管便是颤颤的一飘,康永忽的想起两个词来――风摆荷叶、摇曳生姿。偏这人还穿着一双墨黑的布带拖鞋,称得一双脚雪白晶莹,跟玉似的几乎透了明。雷达等转过头来,看着也发呆。
  林曦小心翼翼的扶着梯子一步一步往下挪,上来时还好,下去时却觉得胆战心惊;好容易踩到地上,拎了一半的心才放下来;正要冲跳跳打手势,忽瞥见康永等已转过来看着这边,距离不过两米,当下又心虚又难堪又不好遮掩,遂五味杂陈的冲那四人强笑一下。徐春原扶着梯子,没注意后面,看林曦的表情,知道遮不住了,遂直接喊跳跳快点,又回头讪笑:“最后两个最后两个!”
  康永看着林曦,也不知是气好还是笑好,再想她刚才笑容与平时为人大相径庭,禁不住微微扬起嘴角。
  跳跳三步两步就蹦下来了,引得众人都替她捏着一把汗。跳跳一着地,便嚷嚷:“我们是帮她们扶梯子的,不然早就下来了……”康永见她一身睡衣睡裤,上面满是考拉熊,配着她圆圆的脸,倒叫人好笑,遂道:“不喊你时你怎么不出声?”跳跳呵的笑笑,装没听见。
  康永又问:“上面真没人了?”徐春赶紧直摇头。康永便回脸冲雷达道:“咱们把梯子带下去。”
  林曦这才注意到他的T恤湿了一半,头发也是湿的,而且七零八落,似乎洗后只用手耙过两下,不觉隐有笑意;偏康永也正望过来,一脸冷然,她遂拉起跳跳急忙往楼下去。
  朱萍看两人回来,赶紧催着睡觉,不准大家再言语。林曦想想又好笑,冲跳跳挤眼睛。跳跳亦唔着嘴偷笑。
  次日,考完试,林曦一扫愁容,挽着秋荻要出去换口味。吃完出来,秋荻笑问:“你昨天看到什么好的了?”林曦笑道:“真是‘渐天如水,素月当午’,还有那一股好风,哎呀呀,真叫人想御风飞行。你没来真可惜!”秋荻笑道:“你自个儿去享福,也不叫上我;等我知道了,又上不去了。”林曦道:“你没来也不算坏,昨天被训得也够惨,他那张脸跟包公似的,弄得我好没面子。”秋荻便笑:“那你下次不理他!”林曦暗想:你这招多没意思,我可不喜欢。遂道:“下次我让他也没面子,不然怎么咽得下这口气!”秋荻笑而不语。
  吃完回来,浴室里的人少了一些,两人匆匆洗完澡,洗好衣服,又下来在校园里闲逛,走了一圈,倒有些乏,便往花圃旁的凳子去。坐下没一会儿,秋荻瞥见康永从场上往这边来,遂笑着一推林曦:“送上门来了。”边说边站起:“待会儿说给我听。”转身略绕个弯,从旁边的小径去了。
  康永看秋荻走了,心里真是感激,近前冲林曦微笑着,问:“那天你怎么没去上课?”林曦打个唉声:“本来我是要去的,可有人跟我说还是不去的好,那堂课人多,会碍眼,我会中暑的。”说完狡黠一笑。康永看这情形心里就明白了,见她不挑明,也不好说,遂转话题又问:“你昨天在上面看什么了?”林曦又打唉声:“我上去才一秒钟,你老人家就来了,我又怕掉下去摔死了对不起父母,赶着就下来了。你说我看了什么?”康永听她处处逼着自己,知道她是要扳回面子,遂也不理她,又笑问:“你3号走吗?”林曦见他不理她的茬儿,弄得她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一点劲儿也没有,遂反问:“你不走吗?”康永摇头:“至少得待到10号才行。”林曦便道:“那多没意思,人都走光了。”康永瞅着她笑:“那你留下来陪我?”说着,上前一步,在林曦身边坐下来。林曦忙站起来:“教室里能看到这儿,你小心人家说闲话!”
  康永没听见似的,茫茫的看着远处,好一会儿叹道:“我到这儿都两年了,只剩明年一年了……”林曦听听倒觉说不出的滋味,一时接不上话。半晌又听他说:“暑假我去南京玩,你做导游怎么样?”林曦好笑:“你想骗吃骗喝?”康永看着她发笑,不知说什么好,又拍拍凳子:“坐下来!站着不累吗?”林曦笑道:“你一身臭汗,我不坐!”康永便道:“那我起来,你来坐。”
  林曦老远看一个人往这边跑,愈来愈近,象是雷达,遂冲康永一笑:“有人找你。”说着从刚才秋荻走的路去了。康永还有话没说完,憋在胸口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被人一冲,懊恼之极。雷达一近前便喊:“莫老师到处找不着你,说有急事!”康永拧着眉,闷声道:“他哪天没事找我?好象我领了他的工资似的。你说我不在,出去了!”雷达看他一会儿,半晌冐出一句:“你当真呀?”见他不出声,又道:“你看范勋和关清蕾从前好的,现在时间一到,还不各奔东西?甲医甲护好几对呢,互相哭哭呗,还能怎么样?又不是老乡,那还有点可能!”见他还不出声,又加道:“我看林曦这样的,也不可能等到现在没人追,不定人家在南京有人的。我注意过她的信,多着呢,字一看就是男生的,还不止一个。你想想吧!我话说完了,走了!”
  林曦吃了饭,又坐着说闲话,听林蔚天问长问短,老是那一套,新鲜劲儿一过,也觉得烦,又想着最好给苏哲收拾收拾去,遂偷偷跟方毅打眼色。方毅看着好笑,不好立时就走,便装不明白,跟着林蔚天没话找话。林曦无法,只得起身往自己房间去,捡随手的理了几样东西出来。
  秦怡看不到苏哲,知道定是有什么事,又看方毅明显着心不在焉,遂道:“我们也乏了,得歇个中觉。要不你和曦子说说话去。”方毅得了这个大赦,掩不住的笑起来,忙道:“那不打扰叔叔阿姨。”随即往曦子房里去。
  林蔚天一个人被晾在客厅,很是郁闷,便拿眼睛瞅着秦怡,隐约透着不满。秦怡倒好笑,也不理他,自个儿往卧室去。林蔚天待一会儿没趣,又听林曦方毅在房里有说有笑的,心里更不舒服,真想进去听听才好,转念又觉得这样没面子;再想是秦怡叫去的,自己再杠着也不好,思来想去,决定还是迎合秦怡吧,遂抬脚进了卧室,随手掩上门。
  秦怡见他进来,便微微一笑,道:“你要是个儿子就好了……”林蔚天不解,问:“儿子有什么好?我还是喜欢女儿。”秦怡便笑:“至少不会觉得媳妇碍眼……”林蔚天忽的转过弯来,大约明白了秦怡的想法,心里更觉不适,好象女儿马上就要被人抢走了,不自觉的沉下脸来。秦怡瞧他这样子,也不再说话,将风扇调成摇头的,拉了一条小毛毯担在腰上,闭目休息。林蔚天气了一会儿,看秦怡又不理他,遂上前坐在床头靠着,叹了一口气。秦怡便睁开眼看着他,半晌“哧”的笑了。
  林蔚天不觉也跟着她笑。秦怡便道:“女儿大了,不能跟着咱们一辈子。小孩子的事咱们也管不了啦……”林蔚天一皱眉:“这两个小子都不够好……”秦怡便笑:“怎么?论长相比家势,还比当年的你差些?”林蔚天一下子说不出话,脸上慢慢赫然起来。秦怡又道:“或是说当年的我比不上现在的你女儿?”林蔚天忙道:“不是不是!”秦怡又笑:“那不成了!孩子嘛总是自己的好,我冷眼看看曦子,也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这丫头外头一团和气,心里拗得很,不熟的人以为她多好呢,其实是个害人精。你看他们两个在咱们面前小心翼翼的,是怕咱们?是怕她!将来还不知哪一个跟着她吃一辈子苦呢!”林蔚天一听她把女儿贬低成这样,极是不服,忙辩道:“曦子哪儿不好?又漂亮又聪明,识大体会做事,我看周边的没一个及得上咱们曦子一点儿的。”秦怡直摇头,不悦道:“就是你这种想法才坏,要不是我还压制些,你们父女俩能飞上天去。你当她是公主,若真是公主也好了,偏还不是!咱们能守她一辈子?社会上多复杂!咱们渐渐就老了,还能怎么样?到时她吃了苦头,没一点承受能力,那才是大不幸呢!你以为世上的人也能象你宝贝她那样宝贝她?这是春秋大梦!”林蔚天先还急着张嘴要辩,听着听着倒哑了。秦怡又道:“那时候我总不敢要孩子,就是怕将来没有能力照顾她守护她,看这世上的一切,多叫人害怕。咱们小时候的苦就是没东西吃,但人还是好的;如今呢,吃喝是不愁了,人心却坏了。那时哪能听到杀人抢劫,现在呢,还稀奇嘛,报上多呢,什么匪夷所思的没有!咱们这一生也差不多到头了,算是平平安安的过来了;曦子这一生才开头,想着将来,我真没底,心里怕着呢。”林蔚天听着不作声,脸上也有了淡淡的怅然。
  秦怡又道:“这两个孩子咱们看了四年了,性格脾气都算好的,最难得的是待曦子真心,咱们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林蔚天忙道:“曦子还小呢!”秦怡笑:“就是这时候的小孩难办,动不动跟你起代沟,你越不许的她越做,到那一步反而不好办。这事你别多管,我有分寸;你只管当他们还和以前一样就行,别摆个防贼的脸,本来没事的倒弄出事来。你女儿的那脾气你也有数,明的暗的都能来,叫她防上你了,你也没撤了。”林蔚天一听在理,但还是不放心,遂沉默着不说话。秦怡看出他的心思,又道:“他们一直兄妹相称,暂时还不会往那上面想,何况曦子又到了外面,这两年见面的机会有限;他们待曦子如小妹,小心惯了,不会惹她不高兴。”说着又笑起来:“方毅机灵些,不说他了;先前小哲哪个月不来赔不是?也幸好没养儿子,不然还气死人呢,这么一表人才的孩子,倒跟个毛丫头低三下四的,算什么?”林蔚天一听,想起苏哲灰头土脸的样子,倒也好笑。秦怡继续道:“咱们没有要紧的亲戚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关系网,日后得靠他们扶持着才好;哪怕他们就这样一直当曦子是妹妹,也是曦子的福气。咱们也可少烦不少心,全当白捡了两个儿子来。”林蔚天便道:“方毅倒是不错,处事沉稳。”秦怡点头,又笑:“小哲若不长那么好,就更好了。”林蔚天哼了一声:“他长得好吗?我怎么看不出来?”秦怡知他极厌美貌男子,二十年来一惯如此,她最喜欢的男星派克亦被他贬得一无是处,说人家是桃花眼、小白脸,当下故意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女儿说的。”林蔚天便道:“她懂什么?过几年她肯定不这么认为。”秦怡便笑:“是!有她英俊非凡的老爸在,旁的人还用看嘛,都是丑八怪!”林蔚天倒还没这么厚脸皮,敢把这个美誉接下来,忙道:“谈不上谈不上,我一般一般。”转念又觉得吃亏,遂加道:“但肯定不算丑,不然女儿也不会这么漂亮!”秦怡笑而不语,只看着他点头。林蔚天看她这样,遂清清喉咙,凑近她道:“关键还是你长得美!”
  秦怡林蔚天睡了约一小时,出来时看见桌上一张字条,秦怡不用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林蔚天倒拿起读了两遍,虽有秦怡预防在前,仍是不痛快,遂小声嘀咕,秦怡只作没听见,问他晚上想吃什么,林蔚天懒懒的,说随便。
  林曦进了门,四下看看,倒惊奇:“还挺干净的,我还怕有灰呢!”方毅笑道:“他已经回来住几天了,他们学校改造宿舍,不然你得过几天才能见着人。香婆早来收拾过了,那天我也擦玻璃的。”林曦回脸冲他一笑:“乖小孩!”方毅嘴角上扬:“多谢夸奖。”说着往厨房去,打开冰箱,取出一盒冰淇淋来。林曦伸手接过,立时舀了一大匙放进嘴里,品了品,直点头,另舀了一匙,准备给方毅吃,想想又停住,另拿了一个调羹来舀,方毅就她手吃了一口,笑道:“你吃吧,太甜!”林曦便一勺一勺自己吃,方毅对面坐着,看她吃得嘴上一圈白边,便微微笑起来。
  林曦一到苏哲这儿就闲不住,想着他回来要吃要喝,遂忙着做水果色拉、调制酸梅汤。方毅给她搭下手,边弄边偷吃。
  林曦看看钟,见时间不早了,便去厨房里看原材料,又问方毅想吃什么。方毅道:“你别忙了,昨天香婆多做了菜,都在冰箱里,还有一锅排骨汤,热热就能吃。”林曦不依:“至少也得做一样吧!”再看看剩菜,多是鱼肉,遂道:“就炒盘青菜吧。”说着泡香菇。
  苏哲五点多才到,一路飞跑上来。林曦听着脚步声“蹬蹬蹬”的,知道不会是别人,遂忙往门口迎。
  苏哲一身迷彩服湿得跟水里捞上来一般,脸上亦是汗珠直滚;林曦顾不得许多,一下就蹦到跟前,想拉住他胳膊,却被苏哲屈右臂揽住了腰,将她从地上悬起来绕了个圈。林曦一边尖叫,一边伸手搂着他的脖子。
  方毅抱起桌上的大玻璃碗,拿牙签插水果块,边吃边看,一脸笑意。
  林曦看苏哲黑了一些,原先白皙的皮肤成了淡淡的褐色,头发削得更短,越发显得英姿飒爽、锐气逼人;再看他鬓角里汗水直流,滴滴溚溚的滑下来,没进衣服里,遂道:“你快洗澡吧,不然多难受!”苏哲不肯放她下来,笑问:“你什么时候到的?中午吃的什么?晚上咱们出去吃,你看吃什么好?”林曦觉着自己身上都被他带湿了,忙皱起鼻子:“你怎么这么臭……”苏哲一听,忙松开手,有些诧异的拉起衣领闻。
  林曦一计成功,回头找水果,见方毅正在大吃特吃,只剩个碗底了,当下冲过去抢:“你怎么都吃完了!”方毅也不躲闪,笑呵呵的给她:“没法子,一看电影我就要吃东西!”林曦知道他在调侃,不理他的茬儿,笑道:“你去帮他准备洗澡的东西!”方毅直摇头:“他自己不能弄!他又不是没手?”林曦便道:“他不是训练了一天嘛,多累啊!”苏哲忙接:“可不是,累死了。”边说边往椅子上瘫。方毅看他这样,恨得牙痒,碍着林曦刚回来,不好发脾气,遂去替他收拾换洗衣服。这边苏哲便开始大叹苦经,说得跟下了地狱似的。方毅边听边咧嘴,绷不住的发笑;等他连洗澡水的温度都调好了,还听苏哲在那边喋喋不休,遂过去拉林曦道:“你的冰镇酸梅汤差不多了吧,快去看看!他洗好了刚好喝。”林曦想着是,忙进厨房。
  方毅便瞅着苏哲,微笑道:“你发什么嗲?还等我抱你进去?”苏哲大怒,一挺身站起来,照着他脸就是一掌。方毅料到他会有这一招,朝后一退,随即往厨房去,嘴里说:“我来帮你!”苏哲虽还想再和林曦说话,但碍着自己一身汗味,忙进了浴室,仔细洗澡。
  再出来,见林曦方毅坐在地板上,中间一个脸盆,里面铺了一层冰,镇着三杯饮料。苏哲顺着坐下来,笑问:“这就是酸梅汤?”林曦笑而不应,递一杯给他:“你尝尝?”苏哲接过便是一大口,只觉一股冷流由口至喉,由喉入胸,一条线的冰冷下去,竟辨不出是什么味儿,却觉浑身毛孔全部张开,无比舒畅;他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脱口道:“真爽!”林曦抿嘴笑着,又递给方毅一杯,方毅刚才看过苏哲的样儿,遂慢慢的呷了一小口,冰凉中最先透出酸味,然后是甜,最后酸甜交错,却是恰到好处,带着那一股寒气,沁人心脾。一口品完,方毅冲林曦一竖拇指,又喝下一大口。那边苏哲端起杯子,一气儿灌个底朝天,抹抹嘴,就要起来:“我再倒点!”方毅看着他笑,又慢慢呷了一口,举着杯子在他眼前一晃:“‘人参果’一人一个。”林曦亦笑,但却拿起自己的杯子来:“我喝过了,倒点给你!”苏哲似不信,望向方毅。方毅便道:“刚才水果吃多了,我喝不下。”伸手接过他的杯子倒了一半过去。林曦看着,又拿过方毅的杯子,将自己的折了1/4给他。
  三人说说笑笑,慢慢喝完。林曦去炒青菜,这边苏哲方毅拿微波炉热菜。林曦先前没注意这个,一时又跑过来看,很觉新奇。苏哲笑:“老妈总算送了个宝贝!据说还能烤蛋糕!”林曦把眼睛瞪老大,又巴着看半天,仍是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想着日后就方便多了,心里又高兴。方毅道:“简直容易得不得了,不用学就会,还有一本菜谱,有兴趣以后慢慢看。”林曦便盯着苏哲要,方毅使眼色不教给她,苏哲遂道:“不知丢哪儿去了,慢慢再找吧!”
  三人刚坐下,忽听电话响,苏哲起身去接,却是何燕兰的,遂跟她说:“明天开始不要香婆来了,叫她老人家好好伺侯你吧!”何燕兰便知林曦回来了,倒好笑:“你有小厨娘了?”苏哲不好回话,只笑了一声,随手挂了。
  这边方毅笑问林曦:“妹妹有没心上人了?千万记得给我们瞧瞧!现在的小男生里没几个好东西!”林曦听他这口气老气横秋,遂笑:“原来你们也不是好东西过!”方毅又笑:“冤枉!我们一直是那为数不多的两个好人。”林曦亦笑:“可不是,小男生里没几个好东西,都是好人!”方毅一拍手,大笑起来。苏哲隐约听见,也觉好笑。待坐下,方毅冲他道:“妹妹有秘密不告诉我们,你说气不气人?”苏哲便笑:“女大不中留嘛!”林曦听这两人一唱一和,心里倒奇怪:他们怎么晓得的?再想初中三年,从未有人喜欢过自己,单瞅着女孩子们喜欢他俩,真是没面子;当下道:“我好歹也是美女加才女,有人喜欢我不是很正常嘛,还算得上秘密?”苏哲方毅互看一眼,齐声大笑。林曦怒目而视,渐渐不觉涨红了脸,遂一拍桌子,叫道:“笑什么笑什么?当初韩山就喜欢我,要不是他搬到北京去,我们现在肯定好得不得了!”苏哲方毅本要收笑了,听她一提韩山,禁不住又笑起来。
  半晌,方毅问:“你还念着你那小同桌哪?”林曦气道:“当然了,他对我那么好!”苏哲倒不是滋味,问:“他比我还好吗?”林曦瞥他一眼:“至少他没笑过我!”苏哲便道:“什么叫笑你?是不放心你!怕别人表面对你好,其实心里在骗你!”林曦听他口气诚挚,倒不知说什么好。又听方毅道:“我们对你的心意,天地都知道;就怕你上了人家的当,我们看着难过;如果你有喜欢的人,千万别瞒着我们;先把个关,我们就放心了。”
  林曦忽想起康永说要来玩的话,倒后悔怎么没答应他,要不也可让他们见见,评评自己的眼光;转念又想,八字还没一撇呢,别到时跟秋荻一样,弄得不上不下,那多没面子。苏哲方毅看她沉思不语,倒互递了一个眼色。方毅便笑:“快吃吧,菜都凉了!”又问:“妹妹打算怎么过生日?”林曦回过神来,笑道:“散生日有什么好过的,我家不做这个。”苏哲道:“那和以前一样,我们给你过。就请信水他们几个来,你看好不好?”林曦点头,又道:“今年我有钱了,到时我来做东。”苏哲正要张口,方毅抢先说了两声“好”。
  饭毕,方毅洗了碗,两人送林曦回家,上去略坐了会儿,林曦想着苏哲明天还要体训,便催着他俩回去。
  待出来,方毅冷笑一声:“不出所料,癞蛤蟆还是出来了!”苏哲皱着眉不出声,半晌道:“看样子,曦子还挺……”方毅听他没说下去,但明白他的意思,便道:“下学期我过去看看,顺便打发掉。”苏哲思忖一会儿,有些迟疑的问:“你说曦子会不会真看上什么人了?”方毅没理他的茬儿,倒“呵”的一笑:“妹妹到现在还念着那个小孩呢,咱们可真够失败的!”苏哲不悦道:“那小子看着就叫人讨厌!走了算他命好!”方毅便笑:“不过骨头还是挺硬的!”苏哲哼了两声不说话。
  方毅忽又想起一事,笑道:“昨天我看到那个女孩了,很不怎么样,小杨他们吹得跟花儿似的,我看顶多是狗尾巴花。杜雷再怎么说也相貌堂堂,她可配不上。”苏哲倒好奇:“差别这么大?杜雷什么态度?”方毅笑道:“他能有什么态度,在女人面前他永远是那张政治老师脸。不过那女孩倒是挺能耐得下脸的,但也不显着死缠烂打;小五子说出现三四个月了,小杨那么呆的人都看出来了,她还脸不红心不跳。”苏哲更感兴趣,又抱怨学校该死,弄什么体能训练,害他不浅。方毅便道:“又不在一时,我估计她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不过话说在前面,大街上随便看一个也就是了。”又笑:“小荷前儿还问你有没放假了?说是代小浔问的!”苏哲微微一笑:“上次我听小浔说你也爱听她的曲子?”方毅便笑:“我只听她弹曲子!”苏哲沉吟一下,道:“我看她倒挺可怜的,虽然小荷她们待她不错,但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你有没兴趣拉她一把?”方毅道:“老实跟你说,我探过她的口气,恐怕也不象你想的这样。怎么说呢,有的事咱们也只能点到而止,救得了急救不了命。她到了这一步,难了!”又道:“我现在真烦不过来!春雪这一块我还头疼着,真不知怎么办好!”苏哲便摇头:“你早听我的话,何至于到今天这样为难。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自己找苦吃!”方毅叹道:“我真开不了口,要不你帮我说去?”苏哲倒好笑:“你还真想得出来?当初你怎么不叫我帮你谈恋爱?”方毅忙摆手:“好了好了,当我没说!”
  到路口,方毅准备叫车,苏哲忙道:“这几天你注意些,看曦子有没特别的贺卡过来?”方毅好笑:“你急什么劲?”苏哲皱眉:“不搞清楚我觉都睡不着!”方毅更好笑:“行了行了,没准儿她故弄玄虚,引咱们紧张,你别听风就是雨;再说妹妹聪明得很,一般男生骗不了她!咱们还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呢!她能叫别人欺负去?”苏哲更担心:“能骗住曦子的肯定不是小角色,万一那人道行高,曦子对付不了;她心肠好,有时也容易受骗的。”方毅便叹气:“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曦子不好好的在跟前吗?慢慢咱们再套她的话,若真有,下学期咱们就杀过去,小男生还不好打发,你也犯得着愁成这样?”苏哲闷闷不乐,不支声。方毅又道:“就算有,也不过小孩子办家家,眉来眼去而已,一两年散了,妹妹还不回到咱们身边来?你瞎操什么心!”忽见出租车过来,遂拉他上车:“你早点回去睡吧,免得明天爬不回来。”
  次日,方毅仍是早上过来,跟林蔚天说说话,又和林曦下下棋,半天也就消磨过了。饭后,林曦回房收拾桌子,方毅明着帮忙,暗着检查,没看见什么异样东西,遂也放了心。林曦想着那个微波炉有趣,顶着太阳就要出来。方毅看劝不了,遂拎了一把伞跟着。
  苏哲仍是五点多才到,在楼梯就闻着一股鱼香,清清雅雅、绵延不绝,当下一边跨大步一边猛吸鼻子;进门将鞋一甩,袜子一拉,也顾不得套拖鞋,光着脚就进了厨房。林曦刚把盘子放好,扭头见他回来了,便笑:“我算得准吧。你快洗澡去,一会儿刚好吃。”苏哲倒惊奇:“你都能拿它做菜了?真是有本事!”林曦拍着微波炉赞不绝口:“简直没见过比它更好的了。发明它的人应该得诺贝尔奖!”方毅抢先叉了一块鱼肉吃,苏哲耐不住,也赶紧上前拿筷子。两人三下五除二就下去半条,想着林曦还没吃,又不约而同的招呼她快来。林曦看自己的杰作大受欢迎,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尝了一小口,果然跟锅子蒸的不大一样,更肉嫩汁浓些,遂道:“明天再买两条来!”
  苏哲想起一件事,遂打开顶柜,从最上层托下一个盒子来,打开,里面皆是面值不等的钞票:“记住从这儿拿钱。”林曦粗看看,至少也有好几百,遂道:“你把这么多钱乱放着,万一被贼偷了。”苏哲笑:“谁还偷这点呢。这儿顺手些,我也就吃饭时才要用钱,拿了就走。”林曦忙道:“我来点点,别多放!”
  苏哲自去洗澡,方毅帮着林曦一起数钱,等苏哲出来,这两人还未数清,苏哲便也坐下来数,最后竟理出八百五十六块三毛,一大半是硬币。林曦便笑:“明天把我的小猪借给你,我养了几年了也不肥。”苏哲也好笑:“我说怎么也拿不完,原来真是不少在里面。”方毅笑道:“你当是聚宝盆?肯定是你每次拿着整钱出去,回来把零钱一丢。还拿不完?神了!”又笑:“明天拿它买好吃的去。”
  三人正说笑,就听电话响起来,方毅靠着,顺手一接,却是他父亲方正催他回家。方毅虽有些不乐意,但也无法,只得答应着,随即出来,一边叮嘱苏哲早点送林曦回去,乘林曦不备,又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苏哲一听,倒松了口气似的,笑问:“你明天还有空吗?不然,我到曦子家吃饭去。”方毅道:“八成过不来,你看着办吧!”
  苏哲林曦进来吃饭,正喝汤,又听门铃响。苏哲起身去开门,见了来人不觉一愣:“你怎么……”那人却笑道:“不告诉你!”说着就进来了。林曦迎面坐着,见一个高挑的女孩子大咧咧的过来,也不惊异,只笑着点点头。那女孩显然没想到里面还有一个女孩在,立时呆了一下,但随即也冲着林曦微笑。
  苏哲关了门,转身看那两人互相笑眯眯的,心下倒奇怪,遂冲林曦介绍:“简芳妮,刚认识不久。”简芳妮回脸一笑:“还不久?都一个月了。”林曦见这个女孩长得象个混血儿,眼睛深深的,嘴巴大大的,倒是说不出的好看;又听她跟苏哲说话口气亲昵,似乎关系很好,遂站起来道:“你们聊吧,我吃好了。”苏哲知她要走,忙道:“还早呢,歇一会儿我送你回去。”林曦便道:“天亮得很,我一会儿就到了。”又冲简芳妮笑笑,简芳妮便道:“我们一起送你吧,正好出去透透气。”那边苏哲已换好了鞋。
  再回来,简芳妮笑问:“她是谁?你说没空儿见我,怎么有空儿和她一块吃饭?”苏哲笑回:“是我妹妹!”简芳妮显出一脸不信来:“这个谎一点水平也没有!”苏哲微微一笑,不理她,自顾自的踱到阳台上,看窗外的夕阳。简芳妮跟过去,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半晌问:“是你表妹?”苏哲转脸看看她,笑而不语。简芳妮不想跟他纠缠这个,便笑问:“你猜我怎么找到你这儿的?”苏哲懒懒的:“反正你都来了,我还猜它干什么?”简芳妮觉得他跟先前不大一样,但一时又说不出哪儿不同,遂呆看着,好一会儿才上前挽住他胳膊:“你不高兴我来看你?”苏哲转过身,背靠着窗台,眼睛直望着她,简短的说了声“不是”。
  简芳妮觉得他的目光罩在自己脸上,但好象又没看她,而是看到她的身后去了,遂不自主的也回头看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再回头,见苏哲伸出手指,在她右颊上触了一下,脸上显出恍惚的神情。简芳妮忙捂住脸,笑道:“那该死的蚊子!”苏哲忽又笑了,问:“你今天没上班?”简芳妮笑回:“想找到你嘛!”苏哲牵着嘴角一笑:“我累了,要睡觉!你走时替我关门!”说着往卧室去。芳妮没回过神,见他真的进了卧室,还关了门,遂呆在原地发愣。
  好半天,简芳妮又转回客厅,见吃过的碗碟仍在,遂轻轻拾到厨房洗净放好;再四下看看:厨房里一应俱全,到处光洁照人;客厅呈倒L形,很宽敞,一侧是长形的原木餐桌,另一侧是电视和音响,中间隔着一大套咖啡色的布沙发;灯、花瓶、盆景、装饰品、靠枕坐垫,件件奇特细致、放得恰到好处;再看卫浴室,蓝白两色的小马赛克从地面直铺顶上,黑色的百页窗帘半遮半掩,天光明明暗暗的洒进来;其余的物品一应是浅蓝色,包括那个椭圆形的浴缸。简芳妮不自觉的走进去,轻轻开了灯,那是一盏立在墙角的线型竖灯,发着浅黄的柔光,照得到室内各处;再看浴缸一头还悬着一盏圆月灯,打开,也是黄色的光,却只雾雾的映着一团;浴缸另一头是一个高瘦的木柜,毛玻璃的门,拉开,里面五个格子,上两格空无一物,下三格放得林林种种,除了各式发水外,还有好些或细巧或粗放的玻璃瓶,大半标着外文字母,简芳妮好奇的拿起一只,拧开,说不出的香气,再看别的,有的是粉、有的是水、有的是晶体,有的没味儿、有的好闻、有的说不出来;再瞧迎面壁上凹了一块进去,里面挂着一串风铃。
  简芳妮环视良久,心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他一个人住这么一大套房子,里面又这么好,家境肯定不错,要是能做这里的女主人该多好!
  她看看时间,还不到八点,想他不会真睡着吧,遂去敲门。半晌,听见里面有动静,她便低下头站在门口等;等了好一会儿,却仍不见苏哲来,于是又敲门,一边喊他的名字。
  苏哲正睡得迷糊,听外面声响不断,遂强打精神起来,晃到门边,倚着墙,左手扭开门把,微探了半个脸出来,看是她,便涩着声音问:“你怎么还没走?”芳妮看他另换了一件软棉的睡袍,敞着领口;歪着头,垂着眼,脸上倦意沉沉,十分慵懒,心里不觉升起一股柔情蜜意,遂去抚他的脸,笑问:“你怎么这么困呀?”苏哲并不抬眼,却觉着似的朝后略让,芳妮的手便落个空。她怔了一下,倒觉不是滋味,再看他脸上已有不悦的神气,遂轻轻问:“前几天不是好好的?我哪儿得罪你了?你怎么都烦我了?”苏哲被她闹得睡不好觉,心里老大的不痛快,抬起脸正要发脾气,忽对上她的眼睛,不觉就愣住;他忙把视线避开,停到她的右颊上,不一会儿又避开,最后,抬头微笑道:“今天我绕着紫金山跑了好几圈,你说累不累?你快回去吧,改天我陪你出去玩好不好?”一口气说完,又垂下头打嗑睡。芳妮看他又好了,纳闷的很,这样反反复复有好几回了,每次都是他要发火,随即又自己平了,真不懂是怎么回事!但她一时也不想考虑这个问题,遂笑道:“你空调打低了,冷风嗖嗖的,我帮你调高些。”又拉住他的袖子引他往床边走:“你睡觉吧,我马上就回去。”苏哲没精神理她,倒头便睡。
  芳妮将温度调好,刚想出来,忽瞥见旁边书橱下有一个抽屉没关好,错着一块,遂蹲下身子轻轻去推,手指却触到上面连着一把钥匙,当下心里一动;再扭头去看苏哲,似是睡了,她便握着钥匙向下一带,抽屉无声的被拉开一小半,借着外面的灯光,隐约看见里面装的全是信,一封封侧放着,里面整齐,近口头的有些乱,象是看后没放好。她也不知怎么想的,伸手就从里口抽出一把来。忽听苏哲翻个身,她忙推上抽屉,一边说:“我走了。”苏哲也不应声。
  简芳妮一出来,心里就静了,看浴室旁还有一间房,遂过去打开,原来是间小卧室。她便反锁上门,拉好窗帘,轻轻开了灯,将手里的信拿出来细看;全是一个人的,字迹秀气,她快快的展开一封,先去看署名――曦子,忽想起他刚才就是这么叫那个女孩的,心下暗道:果然是骗我,什么妹妹!再看内容,却鸡毛蒜皮的很,一会儿说食堂,一会儿说浴室,一会儿说宿舍,还杂着一个字的人名,这样那样的,罗里罗嗦,不象是情书。芳妮倒奇怪,遂又拆了一封,大差不差的还是那些内容,再接着看,都差不多,她便将信一丢,杵着脑袋思忖。好一会儿,她又拿起信重看,这才注意信首的称呼是“哲哥”,遂想:难道他们还真是表兄妹?又看信末的日期,几乎每三四天就一封,又想不可能呀,哪家表兄妹好成这样的?
  越想越糊涂,她干脆重新将信按日期排好,从头细细再看,这次静下了心,倒看出些味道,五封下来,她便大概理清了状况,知道谁谁怎么回事,哪哪老师什么情况,啥啥活动又开始了;再看完剩下的六封,她对林曦那一月中的周边一切便了若指掌。这时,她又不禁佩服起林曦来:难为她怎么写出来的,那么零碎碎的小事,她倒写的人能读下去,真是不容易;同时她亦发现,林曦每封信皆会提到苏哲来信的内容,有的还是套着的,如此看来,苏哲写给她的信绝不会比她写来的少;想着苏哲那懒洋洋的模样,她又陷入沉思。
  苏哲六点准时醒了,忽闻着有股鸡蛋香,大奇,忙爬起来出去看,却见芳妮系个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着,当下皱眉问:“你没走?”芳妮回眸一笑:“借宿一宿,我做早饭当房钱。”苏哲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自去洗漱,芳妮趁空儿赶紧将信还回去。待出来,见苏哲也正出来,有些诧异的看着她,遂道:“我帮你拉上窗帘,晚上房里没暑气。”苏哲说了声“费心”,坐下来吃饭。芳妮暗暗偷乐,就听苏哲道:“我一个人往惯了,不习惯人多,而且我也不喜欢在家里吃早饭……”芳妮一听这话,心里便是一震,听他又加道:“最近我一直要训练,没精神出去玩,你自个儿约别的朋友玩吧!”芳妮看他脸上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遂不接话,半晌,说了声“好”。苏哲自顾自的吃完,回房换衣服,待出来,见外面已收拾好了,芳妮拿着小包,站着门口,看见他,便笑笑:“那我先走了。”不等他应声,转身去了。
  苏哲先是奇怪,后也不往心里去,看时间还来得及,遂骑上摩托往林曦家去,到了林曦窗下,打了一个唿哨,等林曦探出头来,笑道:“你别出去,在家里等着我!”林曦有气没力的摇摇手,又缩回去睡觉。
  秦怡听说苏哲要来吃饭,便想着还得买点菜,又不放心林蔚天一人去,遂喊林曦起来陪着。林曦只得睡眼朦胧的起来,又半真半假的抱怨她老爸。林蔚天还生气呢,便道:“那就不去呗,反正家里还有剩饭剩菜。”林曦赶紧顿住,打着呵欠去刷牙。
  苏哲先回家洗澡,然后忙忙的往林曦家来。林曦正坐着画画,见了他,便放下笔。苏哲见另有画好的,便拿起来看,又笑:“好象你画过的,我那儿还有呢!”林曦道:“这是功课。”又写了一个字叫他认,苏哲看看,念了声“Lang”,林曦很是扫兴,嗔道:“你怎么都会读呀!”苏哲大乐:“你读不出来?”林曦不觉也跟着笑,随后便将事情一说,只不提康永的名。苏哲便问:“这个姜烺是什么人?”林曦笑:“丙医的,画画倒不错,可惜写东西一塌糊涂。偏秋荻心肠好,要不然我也不用这么麻烦了。”苏哲虽看她一如往常,仍是不放心,又加问:“他干嘛非要你的画?”林曦便笑:“我画得好呗!这也要问!”苏哲紧看着她的脸再问:“会不会他喜欢你啊?”林曦瞅瞅他,倒好笑:“这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不喜欢他!”苏哲跟着问:“那你喜欢谁?”林曦看他追着不放,便将脸一放:“你们干什么?我老爸老妈还没这样烦呢!”苏哲便直望着她不出声。林曦看看他,又道:“我有没整天盯着你问这个女孩是谁?那个女孩是谁?要那样,你烦不烦?”苏哲道:“你想知道,我当然会跟你说。”林曦便回:“我才没兴趣。”一时,两人都不说话,房里闷闷的。
  半晌,苏哲道:“你也不用烦我,我不过是心里不放心,别的会有什么呢。我自己的事心里有数,你的事我心里却没数,忍不住要多问问,仅此而已。”说着,站起身来,面朝着窗外,吸了一口气,又道:“如果有人真心对你好,你又喜欢他,我也为你高兴的。你陪我四年了,我知足得很。只有句话你记住,哪天你想我了,我总是在这儿,我的门永远不会换锁……”林曦一听,忽的伤感起来,抬眼看着他发怔。苏哲又坐下,转过脸,冲她轻扯嘴角,浮了个若有若无的笑容。林曦立时心里一酸,忙偏了头不看他。
  两人对坐无言,就听秦怡叫吃饭,遂一前一后的出来。秦怡看两人都没精神,心里奇怪,但脸上依旧如常,笑着给苏哲夹了块排骨,又叫林曦吃鱼。林蔚天乘空儿仔细端详苏哲,忽觉得真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瞧着很舒服;他心里先是有些憋闷,后再想想女儿不吃亏,倒又有些高兴,遂搛了一块鱼肚肉过去:“你也吃点鱼!”苏哲见林蔚天给他搛菜,有些受宠若惊,忙欠了欠身,连声道谢。秦怡瞧着好笑,便和林曦说话。
  饭后,秦怡冲林曦道:“你坐了一天了,洗个澡出去晃晃,再看书眼睛就瞎了。”林曦也正嫌家里热,想出去散散,便往卫生间去,胡乱洗了一下,出来往外走,苏哲跟着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会儿,苏哲抢一步上前问:“你想去哪儿?若是远,我骑车带你去。”林曦摇摇头:“随便走走……”苏哲便道:“要不去家里,阳台上有风。”林曦也不应声,脚下却顺着路拐弯,向着苏哲的房子去。
  进了门,苏哲先将冰箱里的冰水取出来,又拿了一盒冰淇淋,招呼林曦往阳台去。
  开了窗,果然有微微的风吹进来,苏哲一边递冰淇淋给林曦,一边微笑:“有风吧!”林曦忽觉得康永淡成一个影子,而眼前的苏哲才是最真实的,一念及此,她倒轻松起来,遂拿起勺子吃冰淇淋。吃了两口,又舀一勺给苏哲。苏哲咽下,咂咂嘴:“好象没去年的好吃。”林曦道:“少了一点奶油,不过还是挺好的。”又舀一勺给他,苏哲依旧吃。
  林曦丢了空盒,回来见苏哲双手抱在颈下,坐在凳子上晃悠,T恤的袖口滑至肩头,左上臂外侧明显着一道伤痕。她忙抢了两步上去,抓住他胳膊问:“你这儿怎么弄的?”苏哲忙将手放下来,嘴里说:“不小心叫玻璃划的。”林曦不信:“玻璃能划到这儿来?你别骗我,不定又是和谁打架打的,你又闹事了。”苏哲忙道:“没有的事,我才不跟人打架。”林曦顾不得再说话,紧拉住细看,见是旧伤,整齐如线,足有十厘米长,直延至肩头;想想不放心,又将他的T恤一拉,前后看看,没见着别的伤口,这才皱眉道:“这是刀划的,不然能这么齐?”苏哲便笑:“是我长得好……”又道:“还要不要检查腿?”林曦便板起脸:“你少左支右绌!”又叹口气:“你又叫人不放心……”苏哲便拉她坐下,慢慢道:“去年的事了。有个女生诬陷我,引得一个呆子偷袭我。不然我能叫他砍到?我早就不和人打架了。就算打架,也是伤别人,别人伤不到我。”林曦先哼哼两声,后问:“她为什么诬陷你?”苏哲一皱眉:“不提那个肮脏事,想着就恶心,反正事实证明我是清白的!”林曦看他一副沉冤得申的样子,倒好笑,遂捂着嘴笑半天,最后尖着嗓子学他的话:“我是清白的!”苏哲忍不住也笑起来,又拉住她手:“外面的坏人多呢,想都没法想……”林曦伸手轻抚那道伤痕,半晌问道:“那会儿很疼吧?”苏哲便笑:“忘了!”
  两人又靠着说会儿话,林曦看天色不早,怕他辛苦,便要回家,两人下楼,慢慢的走回去。
  又过了三天,苏哲体训结束,当晚方毅也过来,三人大肆庆祝一番。等将林曦送回,方毅道:“这几天你光粘着妹妹了,杜雷念叨你不止一次,他不好打电话,你也不打。”苏哲笑:“我每天回来骨头都酥了,倒头就要睡……”方毅便道:“行了行了,曦子不在这儿,说给谁听呀!你若不去,我也回家了。”苏哲忙道:“当然去。”
  杜雷正坐在外面乘凉,见这两人来了,满心欢喜,远远的迎上来。苏哲见他这样,倒有些过意不去,正要解释两句,就听方毅冲杜雷说:“训练苦啊!我每天回来骨头疼,倒头就想睡觉。”苏哲便笑:“还是这个奴才好,我想说的话他倒替我说出来了。”方毅“喝”了一声:“你还真来劲了!”杜雷忙道:“前个儿小翔的老乡给他带了一点土产来,我们吃不了,天热又怕坏,所以想叫你们一起过来吃,也不为什么事。”苏哲笑问是什么,杜雷道:“先不跟你说,你先尝尝看。”
  进了屋,周小翔抱出个坛子,开了盖,用大勺子舀了一勺倒进碗里,递给苏哲,又舀了一碗给方毅。苏哲看碗里黑乎乎的一团,象是酱,又稠些,闻着有股怪怪的香气,他便拿筷子沾了一点放进嘴里。方毅一看就不想吃,遂不动只看苏哲怎样。苏哲皱着眉想吐又不好吐,好容易咽下去,忙将碗一放:“什么东西?好怪的味道!”方毅一听,赶忙也将碗丢下来。小翔便道:“味道是不算好,但可是好东西,很滋补的,他们吃了都说好。”方毅便笑:“滋阴补肾?还是锁阳强身?”小翔有点接不上来,只得笑:“我们那儿祖传的,反正吃了都说好。”方毅转脸看着苏哲笑:“你也算吃了,好不好?”苏哲不及说话,小五接上来道:“是真的,那天我拉肚子,一吃就好了。”杜雷看他俩不感兴趣,遂笑道:“不想吃就算了,我乍看时也不舒服,但吃一点,倒是挺好的,心里不那么恶燥。”又道:“这里闷,还是出去坐吧!”
  众人又出来,散坐在门前说话,杨松健切了个西瓜,大伙儿唏哩呼噜的吃完,小五冲着苏哲笑:“我知道你怎么不往我们这儿来……”苏哲便道:“你说说看。”小五又笑:“前几天我看见你和个好看的姐姐走在一起。”方毅笑问:“什么样的好看姐姐?”小五道:“我说不上来,反正很好看。”方毅笑:“你都说不出来,肯定不好看。”小五有些急:“真的很好看!”方毅道:“那你比个例子出来。”小五急道:“我比不出来,我们这儿又没有女的。”忽想到一个,便说:“比常来我们这儿修自行车的那个姐姐好看,你也看到过的。”方毅心想这小孩子真是口没遮拦,碍着杜雷的面子,不好接话,再微微去看杜雷,见他侧脸听着,没一点异常,遂笑:“她是不是很白?很苗条?头发长长的?”小五摇头:“头发不长,是短的。”方毅倒奇怪,去看苏哲,又冲他笑笑。苏哲原也以为他说的是林曦,原来却不是,是简芳妮,心想那天以后就没见着了,有点怪。
  杜雷原有些话想说,一则人多,二则天热,再则蚊子不断,也就没什么精神了,又怕他俩待着不习惯,所以反而催他俩早点回去。苏哲便道:“不如把门锁了,到我那儿去,反正地方大,我一个人住着也闷的慌。”杜雷便道:“这儿虽说没什么好东西,但还是不能离人,小五这两天不舒服,睡不好,叫他跟着你去。”苏哲便道:“你不来,他还肯来吗?”说着,去看小五,小五倒也挺机灵,忙道:“是啊是啊,不然明天我认不得路,回不来。”方毅也道:“他那儿还有好酒呢,咱们好好的喝去,我今天也不回家,走,别扫兴!”杨松健亦道:“这儿有我们看着,你放心去。”杜雷看不好推辞,只得起身,还想拿洗换的衣服,苏哲拦道:“别麻烦了,穿我的。”
  小五洗了澡,四处乱看,什么都新奇,苏哲拿摇控器往他手上一放,道:“自己去拿水果吃。”又从冰箱里取了十听啤酒,放到阳台的小几上。方毅低声道:“他好象有些闷,不知会不会因为那个狗尾巴花。”苏哲倒好笑:“你乱叫什么?没准儿哪天咱们得叫大嫂。”方毅笑:“我看有点悬。”忽听着杜雷叫小五早点睡觉,两人忙不说了。
  杜雷穿着苏哲的睡袍,起初不习惯,后来觉得手脚伸缩自如,倒也喜欢。三人席地坐下,方毅将啤酒扔过去,杜雷接过打开,一口气喝了半听。方毅问:“听说小杨的妈动了手术,要紧吗?”杜雷道:“还好,小毛病,切阑尾。”苏哲思忖一下,问:“手头缺钱吗?”又加道:“不是兄弟我不问这句话!”杜雷道:“目前过得去。”又叹道:“其实今年做的不错,但他们家里总是七病八灾的,小杨的还算好,小翔的爹是什么胰癌,家里哭天喊地的,我把存下来的都寄了去,估计也不顶什么用。这几天小五又病,一去医院不得了,不去又不行。我有时想想倒好笑,越是穷人越生病,越生病也就越穷。我自己什么也不烦,一想起他们来,就没有办法。”方毅道:“你也看开些,尽力而为就行了,得了那些病,谁也没法子;我家一个亲威,好好的,不知怎么就得了肝癌,二个月就死了,家里倒是有钱的很,有什么用?”苏哲道:“可不是,你替他们也够操心的了,我要是你,早撤了,还扛到现在呢!”又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娶个媳妇养儿子吧!”杜雷淡淡一笑:“我没这个心!”方毅笑起来:“你喜欢什么样的?清纯的?妖艳的?还是端庄的?我们帮你找,包你满意!”杜雷一摇头:“我这辈子一个人过。”苏哲听他口气不徐不疾,肯肯定定,便看着方毅,示意他别说了。
  杜雷看他俩都不说话,便笑道:“我不是嫉世愤俗,我是真的不喜欢女人,跟她们在一起我不舒服。”方毅好笑:“那喜欢男人?”杜雷笑:“是啊,就喜欢你!”苏哲喝着一口,咽不下去,笑着全喷出来。方毅正坐他对面,全部接收。杜雷便道:“你过来,我帮你擦擦!”方毅“嘿”了一声:“你们俩还联上手了。”又冲杜雷笑:“说话别说绝,哪天你想娶老婆了,看我把你今天说的话抖出去。”苏哲笑道:“我劝你别说,不然你也跑不掉,好好的,他干嘛不喜欢我,单喜欢你!”方毅恨的将脚一挑,一个空罐子应声飞向苏哲。苏哲脸一偏,伸手抄住,翻手打回。方毅抬手往杜雷的方向一划,脚下又踢一个实的朝苏哲去;苏哲看准来势,握拳一击,罐子呼啸着飞回,方毅看风声破空,不敢再接,侧身闪开,罐子撞到墙上,“咣”的大响,引得小五从房里跑出来,连问什么声音。杜雷道:“快去睡觉,晚上你又精神了。”小五听他声音严厉,赶忙往里退。
  方毅另换一件T恤来,重新坐下。苏哲道:“这小孩就跟着你了,也没人来找他?”杜雷摇头,又叹了一声。方毅便道:“他要用什么药,你开好了方子给我,我帮你拿,从我爸的公费医疗走,不用花钱。”杜雷道:“这不好吧!”苏哲笑:“不都是中国人民嘛,用点中国人民生产出来的药,理所应当。”说着,不觉打个呵欠。杜雷便道:“我也困了,明天再说吧。”
  次日起来,杜雷摸摸小五的额,热又起来了,遂皱着眉不说话。苏哲收拾一下,冲方毅道:“你陪他们去医院,我待会儿直接去店里找你们。”方毅知道他要跟林曦说会儿话,遂点头跟杜雷去了。苏哲便来找林曦,略坐会儿,笑道:“今天我有事,不过来了,你想去哪里玩,明天咱们一起去。”林曦笑:“热得很,我一点也不想动。你也别跑来跑去的,有事就去忙;若要来吃饭,按老时间提前一些就行,否则我们自己吃,不等你的。”苏哲便笑:“那你想吃什么?快到日子了,明天咱们好好商量一下。”林曦便道:“别麻烦,简单些好,不然吃不完,又浪费了。”苏哲知道她也不会说,想想还是找方毅商量为好,遂出来。先去银行,再去杜雷那里,杨松健迎出来,杜雷等还未回来。苏哲便问他些家里情况,再和旁人说些闲话。
  正不耐烦,见方毅拎着一个颇厚的牛皮信封进来,看见他,便忽的一笑,紧接着杜雷小五也进来。苏哲看他们手上没拎药,便问,方毅笑道:“一会儿送过来。”又拉他到一边,拿大信封一戳他:“你猜这里面是什么?”苏哲看他这样子,心想不会是什么正经事,遂问:“谁给的?”方毅道:“老钱给的,要我转交王先生。”苏哲有些奇怪,伸手想接,方毅将手一撤,笑道:“你先告诉我是什么?”苏哲反问:“我怎么知道?”方毅便笑:“要不一起看!”苏哲想想也不会有什么,遂点头。
  方毅便将信口撕开,拿出一个报纸裹着的四方块,一层层打开,却是一厚迭照片在里面。方毅便一张张的看,苏哲看了几张,忽的明白是怎么回事,忙用手按住,道:“换个地方。”一边拉他往杜雷房里走。方毅见那些照片拍的都是两个人,背景、侧面,象是仓促间拍下的,一点水平也没有,正奇怪,听苏哲这句话,隐隐的倒想到些什么,忙将照片一拢。
  杜雷看那两人鬼鬼祟祟的,不放心,随即跟进来。
  方毅再往下看,渐渐脸色就变了,也不等看完,便将照片往桌上一甩,狠声道:“她们什么意思?”苏哲吃惊,望着他问:“你发什么脾气?”边说边去拾。杜雷稍稍一瞥,见洒开的照片里不少露骨镜头,心里纳闷,不知如何开口问。就见方毅把桌子一拍,怒道:“你还不明白她们的意思?给咱们示警呢!哼!不想过安生日子了!自找麻烦!”苏哲微微一笑:“你误会了,我托她帮忙留个意,不想她把证据都弄好了。”方毅忙扭头看他,一脸将信将疑,片刻急问:“你快说,怎么回事?”
  苏哲便道:“你记得去年的事了?就是这个女人害我,不知她怀了谁的孩子,往我身上赖。好在去年我挺规矩的,没怎么溜出来过,什么记录都是全的,对证时她圆不了谎。后来我听人说她很不正经,好象在外做兼职三陪,我想着小荷没准儿能帮这个忙,不想,真是这么回事!”方毅张着嘴,半晌“呵”的一笑,神情复杂:“警校学生做妓女!呵呵,这事,呵呵!”苏哲不支声,慢慢把照片又包好。方毅问:“你打算怎么办?沿着她家一路贴过去?剩下的事我摆平!”苏哲一摇头:“那会儿挺恨的,现在也没什么了。算了……”
  杜雷大致明白怎么回事,心想那个叫小荷的只怕也是场面中人,遂道:“你们还认识不少人嘛,从头到尾能拍一迭子照片出来,不是小角色。”方毅苏哲多少有些心虚,再往深处想想,皆有点背后发凉,遂互看看,一言不发。杜雷又道:“你们正经谈女朋友没事,别在外面乱混,万一染上什么,这辈子就完了!”方毅勉强一笑:“我胆子小……”杜雷坐下来,慢慢道:“从前我有个哥们,那会儿他也跟你们差不多大,别的都好,就喜欢和女人混,后来得了梅毒……”方毅苏哲听着一惊,忽听他不说了,皆望着他。杜雷缓口气,继续道:“后来身上全是斑,治治好好,好好又坏坏,斑先是硬的,后来变软,再后来就开始烂……”方毅忙站起来,来回走走,有些冷似的的直摸胳膊;苏哲的脸开始发白,半晌问:“不是说不难治嘛……我想他……他肯定不用安全……”杜雷看看他俩,声音更沉:“后来实在没办法,病得不成人形。那晚他要出去,我一把没抓住,眼睁睁看着他从大桥上跳下去……到下个月,整整四年了。”
  忽听电话响,随即小翔叫方毅的名字。方毅拿起分机,应了一声:“你站在那儿别动,我叫人来拿。”杜雷知是药到了,便去安排人,方毅放下电话,道:“就在路口公用电话那儿。”一会儿杜雷又进来:“饭差不多了,出来吃饭。”又加道:“千万记得我说的话。”
  杨松健拎回一大包药,什么都有,杜雷疑惑:“哪有这么多?”方毅道:“我叫他们捡常用的多开点,临时谁病了也可以吃,上面都有说明,犯不着每次去医院。”
  吃了饭,苏哲方毅略坐了会儿,便起身要走。杜雷看出他俩食之无味,也不多留。
  苏哲出去又回来,手上一个纸包,上前道:“我跟你说句话。”一边往他房里走,杜雷只得跟着。苏哲回手掩上门,将纸包往他手里一塞:“是兄弟就别说别的,我最烦推来让去。”杜雷一触就知是钱,还不在少数,忙道:“我不推辞,但要不了这么多。”苏哲便笑:“在我手上也是吃喝玩乐,你帮我用点。我没钱了,就出不去了,省得有钱心里面痒,还去鬼混!你就帮我消消灾吧!”杜雷听着又好笑又心酸,不知说什么好。苏哲赶紧出去。
  苏哲方毅转回家里,对坐着皆是发怔。苏哲忽想起那迭子照片,遂拿出来一张张撕成碎片。方毅呆看着,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说咱们不会也有一迭子照片在吧?”苏哲嘴角一动,笑又不笑的,半晌道:“难说!”又皱眉:“她托老钱带……她那聪明样子,没准儿早知道咱们底细了……这事我有点不明白。对了,上一次你什么时候去的?”方毅想想:“有一阵子了。考试、妹妹回来、我爸的事;再说跟她们熟了,有点不自在,前几天想去看看,又不想去,就打个电话。”苏哲便笑:“她想你了,出险棋了!倒带累我!”方毅没精神说笑,皱眉道:“万一她们真留一手,咱们怎么办?”苏哲不说话,脸上慢慢的起了一层煞气。
  方毅想想,又道:“咱们先探个底,再做打算;如果真的……”说着声音一变,“是她们瞎眼了,怪不得人!”苏哲听他口气轻飘飘的,眼中却寒光闪闪,倒一愣。
  方毅挪到沙发边,拨通电话,正是小荷,当下笑问:“今晚佳人有空否?”苏哲看他一脸冷然,声音却柔情似水,不觉又一愣,便目不转睛的看着。听他又道:“那不行!你推掉他,今天我非得见到你不可,不然的话,我吃不下饭。”“吃不下饭会死人的,而且死相很难看,你千万心疼心疼我!”苏哲听他软语温存,倒觉好笑,但看到他脸上却笑不出来。
  方毅放下电话,回脸道:“晚上七点!”又皱眉思忖,忽觉苏哲直看着他,遂抬脸望过去:“怎么了?”苏哲缓缓问:“你有没觉得你跟以前不大一样了?”方毅一怔,也直看着他,好一会儿,目光一垂,象是认真分辨着什么,随后抬头一笑:“你有没觉得你跟以前也不大一样了?”苏哲微微一笑,似是认同。方毅轻叹一声:“你多了菩萨心,而我多了霹雳手。”苏哲便笑笑:“哪天咱俩反目,会不会成仇?”方毅复直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们-是-兄弟!”苏哲收了笑,脸上凝重起来,缓缓的点点头。
  铱凡看小荷蝴蝶穿花似的一会儿换一套,遂微笑。好一会儿,小荷笑问:“你看我穿哪件好?”铱凡笑:“那得看你喜欢谁?”小荷侧脸候着。“如果是锐,身上这件正好;如果是严,换那件彩的。”小荷便笑:“小浔一直想要我身上这件,我换给她穿去。”又问:“你想吃什么?我一起叫来。”铱凡笑:“蝴蝶酥好了。今天我要早点睡,你叫小浔弹点缓和的。”小荷笑道:“一起说说话吧!他们又不外!”铱凡皱眉:“昨夜没睡好,太阳穴疼。”小荷想了一想,坐下来道:“都走了一个月了,你还惦着?”铱凡淡淡一笑:“我是没出息的,你别跟我学!”小荷大笑:“我有你一半的出息就不得了,怎么舍得不跟你学?”铱凡挥挥手:“快去吧,一会儿要来了。”
  方毅苏哲走到围墙边,隔着铁栏见小浔坐在楼侧的秋千上。苏哲问:“这个什么时候弄的?倒挺有意思。”方毅笑笑不说话。小浔看见那两人身影,忙从秋千上下来,一路小跑过来。方毅笑道:“跑起来有风,凉快吧!”小浔笑着低了头,拿眼睛一溜苏哲。苏哲看她一身浅蓝的淑女裙,脑后束着一个马尾,娇俏清爽,遂笑问:“你又新学了什么曲子了?”小浔微红了脸,细声道:“我学好多了,你都没听过。”苏哲笑:“那今天你就要累了,从头慢慢弹。”
  小荷推门出来,扬声笑道:“怎么站在门口说话?屋里有老虎?”方毅笑道:“可不是么,女人是老虎!”又夸:“这条裙子真美!只配你穿着!”小荷笑着拉开门:“张家小弟,别开玩笑,姐姐心脏不好。”方毅便和苏哲笑:“你听听,说真话反而没人信,今后咱们只说假话吧!”苏哲笑:“那倒好了,真话不好说,假话是不难的。”
  四人进屋坐下,小浔倒了茶来,正要也坐,苏哲笑道:“不是说学了好多新曲子,快弹来听,来之前特地洗的耳朵。”小浔便看小荷,小荷捂着嘴笑:“你捡又轻又软的弹,把他骨头听酥了,今晚就回不去了。”小浔脸上又红了几分,急转身姗姗而去。
  苏哲便看着小荷笑:“多谢费心!真不知怎么说好……”小荷一笑:“举手之劳。”苏哲又道:“后来想想,‘多行不义,必遭天谴’,所以我将照片处理掉了……”小荷听着一愣,随即笑道:“好!底片我也处理掉。”苏哲方毅对看一眼,各自低头喝茶。
  小荷隐觉有些不对,但一时想不过来,便笑着起来,拿着小茶壶挨个儿加满:“这是今年的银芽,味道好不好?”方毅笑道:“只要是你的茶,哪能不好?我们好茶喝多了,心里倒有些打鼓了。”小荷看他嘴角微扬,像笑又像不笑,心里纳闷,遂笑道:“鼓是空心才响,你喝了一肚子水,怎么还能打鼓了?”方毅又笑:“我这打鼓是形容词,意思是哪天没你这好茶喝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小荷咯咯一笑:“可不是呢,这茶里我下了鸦片了,有瘾!叫你们不得不来!”
  方毅笑容不变,眼神却慢慢凌厉起来;小荷听他不接话了,笑望一眼,对上他的目光,心里立时一紧;再去看苏哲,见他似笑非笑的,两个眼睛罩着她,寒气逼人。
  小荷忽的一笑:“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只说假话的嘛,怎么我说一句,你们就不干了?”方毅便道:“万一你说的是真话,我们可怎么办呢?”小荷心里一涩,脸上却大笑起来:“开店做生意,进来都是客,客来客走,席听客便。”再看两人皆看着自己,似在盘算什么,心里更觉凄凉,遂又笑道:“都是两位进来买东西,我可主动卖过你们什么?要来喝茶,欢迎;喝得不好,要走,门开着,不过得把茶钱留下来,下回不来也就是了。”又扬声叫小浔过来,“曲子吵着客人了,你上去歇着。”又笑道:“身子不爽,不陪两位了。”说着转身也上楼。小浔不明白怎么回事,边走边回脸看,见小荷在身后瞪着自己,遂赶紧向上走。
  铱凡听着楼梯“啪啪”直响,倒奇怪,开门一看,见这两人上来了:一个面沉似水,一个茫然无措;当下冲小浔笑:“你上来干什么?还不去陪着人!”小荷怒道:“不准去!”铱凡拉她进房,又冲小浔挥挥手。
  苏哲沉吟片刻,起身道:“走吧!”方毅皱眉:“就这么走?”苏哲道:“先这样吧,就算有,她也不会这么给的……”方毅一咬牙,跟着起来。小浔看两人往门口去,忙喊了一声,一边急急的跑下来。苏哲看是她,便停了脚,笑问:“有事吗?”小浔扭着手指:“再坐一会儿吧,铱姐姐让我陪着你们……”方毅冷笑道:“你那个姐姐不是赶我们走吗?”小浔看着他,不支声。方毅看她楚楚可怜,心里倒一软,遂又笑:“好吧,就坐一会儿。”
  铱凡一听小荷说到拍了照片送给苏哲,立时大惊,拿手指着她的脸:“你晕头了,做这样的事,闯大祸了。”也不及再说她,急忙下楼,看那两人还在,稍松了一口气。
  苏哲方毅跟小浔说些闲话,不时逗她两句,引她发窘,两人小乐;但心里有事,终是不得开怀,正待再走,忽听铱凡的声音:“两位留步,我有几句话说。”
  苏哲方毅一抬脸,见铱凡一身白底蓝花的旗袍,款款的从楼梯上下来,行到跟前,安然坐下。小浔起来准备倒茶,铱凡一摆手:“你也坐着。”目光往苏哲方毅脸上一转,静静的说:“不知两位心里当我们是什么,但我们当两位是可以说话的朋友,我这个屋子一般人不知道,也进不来。小浔,你告诉他们是不是?”小浔看这三人神情不同以往,心里毛毛的,听铱凡问着自己,忙点头,又来回的看苏哲方毅。苏哲看她一脸惊疑,目光跟小鹿似的,心里不忍,遂看着她温和一笑。小浔定了定神,又道:“荷姐姐知道你们来,特意订的点心,在金陵饭店,都是你们说过好吃的!”方毅闻言扫一眼茶几,倒是真的,但脸上神色不变。
  铱凡又道:“我们受你们之托,忠你们之事,尽量往好处做,先前做得如何,你们都清楚,不然也不会留一段交情;如今这一件做过了,本意还是好心,再则当你们是自己人,所以不顾忌讳,不想你们反倒多了心……”苏哲方毅看她目光清亮沉稳,正气凛然,倒有些说不出话。铱凡淡淡一笑:“别人可以认为我们操贱业,但你们不能这么认为:其一,我们从未当你们是嫖客,所以你们也不能当我们是妓女;其二,你们来这儿,我们只是卖茶卖曲子,没卖过别的。我们是爱财,但取之有道,你情我愿,绝不勉强。下三滥的手段知道,但不会用,因为不是那样的人。我们卖过身子,但没卖过情义;一个是皮囊,迟早尘归尘,土归土;一个是灵魂,空无一物,却永远在高处。话就说到这儿,说不说在我们,信不信在你们,怎么做也在你们。将来再来也好,不来也罢,请两位记得从前的清茶雅乐,宾主相宜,否则,这人生真是没什么趣。”又看向小浔:“代我送两位先生出去!”
  苏哲方毅隐隐出了一层汗,皆想说点什么,一时又说不出来;再看铱凡端端正正,大大方方,更有些羞愧难当,遂一声不吭的起来,随着小浔往外走;忽瞥见小荷站在楼梯下,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牵着嘴角笑看他们,似有嘲讽。苏哲大感窘迫,忙上前道:“改天来赔罪!”小荷笑:“不敢!”说着望向方毅,笑意更浓:“走好!”方毅脸上作烧,不敢接她的目光,忙低头急走;待到门口,忍不住回头,却见小荷依旧笑着,脸上显出凄清之色,但看见他,却又展颜,立时灿若云霞。
  小浔送至门口,细细说了声:“再见!”回身要走,苏哲忙拉住她的手:“改天再来听你的曲子好不好?”小浔垂着头摇摇。方毅俯身看看,见她眼泪直转,忙道:“给你先陪个小的不是,改天再陪个大的不是。好不好?”小浔又想笑,忍不住,眼泪便直流下来,忙拉出手跑了。
  苏哲看看方毅,苦笑道:“这下是全得罪完了!”方毅不说话,径自埋头向前。
  苏哲回家洗了澡,坐着发闷,看时间不到十点,遂想去林曦那儿走走,于是又出来,待到楼下,又想不定她已睡了,再去吵了反而不好,便又上楼;忽想起小五,遂打电话过去问杜雷,杜雷回好多了。苏哲便央他们过来,说一人实在无聊。杜雷立时答应。苏哲大喜,忙拉开冰箱准备东西。
  苏哲看只杜雷一人上来,正要问,杜雷便道:“小五睡了。我还有些话问你。”苏哲心里有数,便往阳台去。两人坐下,杜雷直接问:“你们去了怎么说?有没麻烦的地方?”苏哲打个唉声,从头说了一遍。杜雷倒愣了,半天不出声,之后问:“你们是不是就此打住算了?”苏哲沉默一会儿,慢慢道:“有时也挺闷的……”杜雷道:“我那儿人多,有空你过去转转。”苏哲点头,又笑道:“老是跟他们说话,也没趣呀!”杜雷不由也笑了:“那你就正正经经交个女朋友。”苏哲忙摇手:“那更可怕。”杜雷笑问:“那小五说的那个呢?”苏哲漫不经心的回道:“闷了找个人陪陪,不当真的。”杜雷轻轻摇头,起身道:“来,咱们推个手,看你这半年有没歇下来。”苏哲懒洋洋的:“推手有什么意思?”一边晃悠悠的起来:“来点真格的。”话未落脚已到,闪电一般。杜雷看他说打就打,动作奇快,说了声“好”,滑进客厅。苏哲偷袭没成功,倒也点头,笑道:“还是你厉害,方毅总是躲不开。”又道:“咱们得下楼去,否则,上下左右都敲墙。”
  方毅一早过来,见杜雷亦在,两人正在推手,研究力道,遂笑道:“这个放放吧,捡正事先做,今天10号了!”苏哲便道:“不是等着你吗!”方毅便望向杜雷,笑问:“明天我们妹妹过生日,你有没空过来?”杜雷早听他妹妹长妹妹短的,却没细说过,故他也没细问,但知道不会是亲生的,而苏哲似乎也与那个妹妹有关联,但苏哲却从不正面提及,如今又听方毅说“我们”,必是和着苏哲一起说,心想:昨晚苏哲为什么不提这件事?遂笑道:“我还能和你们比?哪天没有事?今天这样子,已是偷了闲了,你们慢慢商量吧,我要回去照看着才放心。”
  方毅送杜雷出去,回来冲苏哲笑:“杜雷不喜欢女人,估计妹妹也不会喜欢他,你怕什么?”苏哲扫他一眼:“什么叫我怕什么?说话莫名其妙!”方毅看着他好笑,倒也没再说下去。两人又订了大概的方案,要准备哪些东西,列了一张纸。方毅道:“信水跟那个姓戎的打得火热,估计不会叫陆远,咱们得亲自跑去,不然没饭吃。”苏哲皱眉:“早知不请她了,又弄个外人来。”方毅笑:“那也不成,你单叫陆远过来?也太明显当人家是劳动力了。再说了,咱们趁空涮涮那个小子,也替陆远出口气。”苏哲道:“真不知信水搭错了哪根筋,跟个开出租车的混在一起,她妈知道不气死才怪。”方毅好笑:“她是图个新鲜,你再看半年下来,不甩了他才怪!”又叹:“她这门功夫可真是厉害,屡打花丛过,片叶不沾身。什么时候我也有她个五成就好了。”苏哲哈的一笑,起身去换衣。
  两人先去找陆远说定明日请客之事,又请他拟了菜单,苏哲小心收好,然后和方毅去准备饮料零食。等两人大包小包回来,已是中午,方毅连声叫热,站到空调前吹。苏哲打电话给何燕兰,叫请香婆明天代买菜,随后将陆远要的菜通报一遍。何燕兰一听,好笑:“你又搞什么花头精?要这么多东西?香婆又没长四只手。再说你不是不要她了,话是那么好说的!”苏哲便笑,又央求。何燕兰又道:“你今晚到我这儿来。放假了也不说看看老妈,只有事的时候才打个电话,白养活你!”苏哲无奈,只得答应着,又甜言蜜语的说了半天,听得何燕兰好气好笑,最后打断道:“行了行了,省些口水哄别人去,白浪费我的话费。今晚你要敢不来,明天断你的粮草。”苏哲刚想夸张两句,听那边挂了,只得叹着气放下电话。
  方毅端杯冰水边喝边笑:“你这哪是跟妈说话,我都不好说了。”苏哲笑回:“妈也是女人嘛,一样喜欢人家夸她,何况还是我这个出色的儿子呢!”方毅一笑,又去看挂历上的记号,扬声道:“今天轮到你烧饭。”苏哲不信,凑上来细看,果真是他,当下道:“不如去曦子那儿吃点剩饭吧,省得麻烦。”方毅不肯:“外面能晒死人,再说秦姨他们午睡的,过去算什么?”苏哲听听在理,只得去煮面条,又在冰箱里找找,看能吃的扔了几样一起煮。
  方毅叉了两筷子,实在难以下咽,便起来想找点别的吃,转了一圈,只有零食,只得又坐回来;看苏哲已吃了大半,呼噜呼噜的,居然还挺香,心里直叹气,又硬着头皮吃。忽听门铃响,他忙起身去开门,却是陌生的女孩站在门口。
  简芳妮见来人不是苏哲,却也长身玉立,眉目俊挺,而穿戴衣着,似还在苏哲之上,遂又仔细看他一眼。就听那男子问了一声:“你是谁?”口气颇有些清冷,她忙回:“我找苏哲!”
  方毅便后退一步,转身往饭桌去,一边冲苏哲道:“找你的!”简芳妮看他就这么走了,很有些下不来台,听口气苏哲也在,便轻轻的向里探了一下头。苏哲正看过来,见是她,便道:“进来吧!我们吃饭呢,你随便!”
  简芳妮换了鞋,走近桌边,见苏哲喝着什么,好象是面汤;那个男子面前大半碗面,糊糊的,不知道杂着什么东西,他正挑着几根面条,吃又不吃的样子;遂将手中的保鲜盒放下:“里面有寿司……”苏哲闻言放下碗,说了声“坐”,一边去开盒盖,里面果然摆着一圈两层不同馅的寿司,五颜六色,极是漂亮,遂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点点头,往方毅面前一推。方毅也拿了一块,慢慢咀嚼,随后冲简芳妮一示意:“手艺不错,美女!”苏哲到底吃得差不多了,遂只另拿两块,其余的交给方毅。方毅便将面碗一推,单吃寿司,神情如常。
  简芳妮立时看出这两人交情不浅,忙笑问苏哲:“你不给我介绍一下?”苏哲便报了她的名字,方毅稍一点头,随即自报姓名。简芳妮听他声音还是淡淡的,心里不解,再看他目光在自己脸上打圈,好象探究着什么,倒觉有些不安,遂单去跟苏哲说话:“你训练结束了?”苏哲点头:“最近忙吗?”简芳妮笑:“挺忙,天一热,病人多的很。昨天我早点回家,你猜我遇到谁?”苏哲随口问了声“谁”,简芳妮笑道:“你肯定猜不出来,我遇到你妹妹曦子了!”
  苏哲一怔,方毅含着一口饭也看过来,简芳妮看那两人如此反应,倒纳闷,但仍不动声色的继续说:“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她告诉我你放假了,这两天我调休,正好过来看看你。”苏哲问:“她一个人吗?还说了什么?”简芳妮笑:“她手里拎了不少东西,我问她干什么,她说明天她过生日,问我是不是也来……”苏哲见她看着自己,有些征询的意思,遂道:“都是她自己的朋友来,人也不多,我不过凑个热闹……”简芳妮顿了顿,又道:“我跟她是一见如故,所以也备了份小礼物,你帮我送给她吧。”说着,从小包里拿出个包装别致的小盒子来。苏哲不好接,便道:“她要你来,你直接送她不是更好?”简芳妮心中得意之极,脸上却露出温婉的笑容,说:“那我早点过来,我会做点小菜。”再看方毅已经吃完,遂将碗盒收拾一下,端进厨房。
  方毅看着苏哲微笑:“外人越来越多了……”苏哲无奈,只得也笑笑。方毅沉思片刻,问:“那边怎么办?”苏哲道:“先冷冷吧,过了这个气头再说。”方毅吁了一口气:“想想真是……从来没这么狼狈过,真不是滋味!”苏哲皱眉道:“总是我惹起来的,你看着哪家东西好,到时订一桌去,档次要好,帐算我的。”方毅看看他:“你昨天的那一包可不少……”苏哲随口道:“小数目。”方毅露出好奇的神情:“你妈一月给你多少?你怎么有这么多私房钱?”苏哲微微一笑,叉开道:“你叫了KK没?”方毅摇头,闷闷不乐。苏哲便道:“至少你也说一声吧,招呼不打就撤退,说不过去。我看她有点死心眼,你不明说,她跟你一辈子。呵呵,你别害人家!”方毅打唉声:“早知道谈恋爱这么麻烦,打死也不谈!”苏哲发笑:“我看你也挺能耐的,怎么这点事做不了!”方毅道:“你不知道,她那个性简直叫人没法子,哎呀,不说了不说了!”苏哲笑道:“顺眼时叫‘温柔如水’,不顺眼了,就成了‘温柔如锁’,真难办呀!”方毅看看他,一扬嘴角:“你不用笑我,我看这一个也不是善主,还会迂回作战呢!你别着了她的道儿!”苏哲轻笑着摇摇头。
  方毅有话还要说,忽觉简芳妮进去好一会儿还没出来,便住了嘴,又示意苏哲别说话。隔了一会儿,果见简芳妮从厨房里出来,还端着两杯冰水。苏哲便道:“天热,你去客房歇歇。我们还有些事情要谈。”简芳妮点头,又望着方毅笑笑,转身进了客房,关上了门。方毅便笑:“聪明吧,知道咱们在说话就不出来……”苏哲笑笑。
  方毅往沙发上一仰,看着天花板,好半天,冷不丁问一句:“还想着她哪?”苏哲好一会儿没应声,看方毅又坐直了,便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方毅扯了一下嘴角,但没笑,脸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再看看客房,道:“去你房里。”苏哲一摇头:“不必。从前我住那儿时,也想听外面的谈话,但从没听到过!”方毅垂了目光,两人均沉默。
  约十来分钟,方毅抬眼道:“她离婚了,带个小男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开了个小酒吧,在三山街那一带。”苏哲笑笑:“告诉我干什么?”方毅道:“我早就知道了,以为你不想提她了,所以也没跟你说。今天想想,还是跟你说吧!”苏哲慢慢道:“你听过一句话没:‘再回头已是百年身’,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她了。芳妮是偶尔认识的,和那些女孩子一样,不当真的。”方毅看着他,道:“那就好。她们长得像,但不一样;这人眼睛活,有心计,我不喜欢。”苏哲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方毅又道:“她认出我了,送了我一杯酒――海底深蓝。”说着盯着苏哲的脸,见他毫无反应,遂继续道:“她那儿子挺乖的,就坐她旁边,长得很像她,喜欢笑。不过她不象从前那样爱笑,只对儿子笑。结帐时我问她好不好?她回了声好,不肯收钱,说‘难得故人来’,还说‘你-们路长呢,别染这个’……”
  “有时想想,她也不容易……”
  苏哲淡淡的,一笑:“这世上,谁容易?”方毅不出声,垂了目光看着茶几。
  简芳妮熬到四点多钟,听外面还是没动静,遂咳了一声,慢慢打开门,见苏哲一人坐在沙发上,没了方毅的踪影。她四下看看,猜想必是走了,遂轻轻的过去。苏哲一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微笑道:“坐吧!”简芳妮坐到他对面,细细的打量他,一声不出。苏哲先看着茶几,后来抬眼看着她,脸上茫茫的。简芳妮奇怪,遂过去蹲在他腿边:“你怎么了?”苏哲笑笑:“你睡得好吗?”简芳妮看他眼神有点散,神不守舍的样子,心里更奇,暗想:他们说了什么?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再看水杯喝空了,遂又倒了一杯过来,直接送到他嘴边。苏哲也不推却,就着喝了好几口。简芳妮放好水杯,转脸再看他,见他唇边有残留的水迹,遂慢慢伸手过去抹了一下。苏哲由着她,脸色不变,末了竟冲她微微一笑,简芳妮不自觉的也跟着他笑,手便不收回来,轻轻抚他的脸。苏哲望向她的右颊,问:“你那个痣呢?”简芳妮好笑,回道:“好了。”苏哲便握住她的手,紧贴在自己脸上,闭了眼,上下轻轻摩挲。
  简芳妮呆着,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侧窗的玻璃折进西斜的阳光,室内金线细碎,流光摇影,交织在苏哲身上,映得那张原本就异常英俊的脸更加眩目,美如天神。她看着看着,不自觉的慢慢欺上身去,轻轻吻着他的嘴角。他的唇冰凉,却很柔软,隐约一股薄荷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的沿着他的唇形触碰,忽觉腰间一紧,大力将她向前一带;她本就倾着身子,一下站不稳,直压向苏哲。苏哲似乎没想到她会把全身重量压下来,一时没撑住,顺着沙发背滑下去,仰面倒下,头正好枕到扶手,简芳妮跟着往下倒,脸靠脸的压住他。
  简芳妮忽觉苏哲的嘴唇温暖起来,慢慢的回吻着她,薄荷的味道越发明显;她觉得身体先是着了一把火,火又把她烧成一股烟,逐渐变轻,飘摇直上;忽遇了冷风,凝成一团,又跌回来;但碰到他火热的唇,她又重新化为烟;也不知绕了几个来回,忽觉苏哲一手托住她的肩,一手扶着她的后颈,将她拉开了一些距离,眼睛直看着她。她忍不住冲他甜甜一笑。苏哲却怔怔的,半晌冒出一句:“你怎么这么重?”简芳妮先是愕然,随即羞红了脸,正要坐起,忽看苏哲猛一侧头,眼睛看着一处不动,她亦随着去看――竟是林曦一手抓着钥匙,一手提着大口袋立在餐桌边。
  林曦看那两人齐看过来,又急又窘,遂摇摇钥匙,叫道:“我按门铃的,我按门铃的,按了两遍呢!”又小声加道:“我以为没人呢!”再看苏哲脸僵着,不知是气还是怒;简芳妮半张着嘴,一脸震惊;当下把东西往桌上一放,举着手慢慢往后退,嘴里说:“继续,你们继续……”到了门口,一头冲出去,一会儿又跑回来,“咣”的反带上门。
  简芳妮慢慢坐好,转脸看苏哲躺着不动,遂伸手要拉他,见他没什么反应,正待俯身去看,却见他不知怎么的就站了起来,几乎撞上她。苏哲也不看她,径自往浴室去。简芳妮听里面水声不断,不好过去,遂坐着发愣:她还有他的钥匙!
  忽听电话响,她忙接起来,听一个女声:“你还没出来?”她忙道:“他在浴室。”那女声顿了一下,随即反问:“你是谁?”简芳妮不自觉的报了自己的名字,那女声便说:“叫他随后过来。我是他的妈妈。”简芳妮想叫声阿姨,却听那边已挂断。
  好一会儿,苏哲满头满脸水淋淋的出来,见了她,便道:“我还有事,你早点回去!”简芳妮点头,又告诉电话的事。苏哲一顿,随后说知道了。简芳妮看他立着不动,也不好动,只看着他。
  苏哲站了半晌,才想起似的回房换衣服,再出来,看见简芳妮仍在,便皱眉:“你还没走?”简芳妮看他前后判若两人,心里气闷之极:从前她也算被人哄着的,如今到了他面前,就跟个乞儿似的,随他呼来喝去,还动不动摆脸色,自己算哪一出?遂一言不发,往门口去;到了门边,还是觉得放不下,便又回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苏哲拿毛巾将头发一揉,抓了两下就往外走,看她这样,缓了缓,道:“那我送你一程!”简芳妮便又破颜而笑。到了楼下,简芳妮以为他会去推摩托,却见他直往路边去,伸手拦车,忙快跑两步跟着。
  上了车,苏哲道:“你说地址。”简芳妮便问:“你怎么走?如果不顺路……”苏哲一皱眉:“没事,你快说!”简芳妮便报了个地名,靠上椅背发怔,半晌,去偷看他,见他发着怔,眉宇间透着黯然,心里又有些舍不得;转念又想他其实并不在意自己,要不然,也就顺便带过去了,还犯得着这样麻烦?思及此,又觉羞恼;但看着他的脸,那样的英俊却又不可捉摸,心里又升起一股要强来。
  简芳妮下了车,探头一笑:“明天见!”苏哲略点点头,招呼司机快走。简芳妮看着车子没影,这才慢慢往家去。
  何燕兰看苏哲懒洋洋的坐着不动,便笑:“难得过来陪老妈说个话,你就拉脸给我看?”苏哲回了声“累了”,仍是闷闷不乐。何燕兰奇怪,想中午还好好的,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再细看看他,真是没精神,脸上气色也差,忽想起之前那女孩说他在浴室,心里一动,遂道:“要不先睡一觉去,等饭好了我叫你。”苏哲遂去了。
  何燕兰坐了一会儿,起身打个电话,又坐在藤椅上思忖。香婆忙得差不多了,拿围裙擦着手出来,不见苏哲,便问。何燕兰嘘了一下,轻声道:“让他睡会儿。”又道:“我订了两样菜,还得再等等。”香婆一听,便绷紧了脸,坐到桌边生闷气。何燕兰瞥见,忙跟她俯耳说了两句,香婆复又笑起来。
  何燕兰看看时间,便往小房间去,轻轻开了门,却见苏哲头枕着双手倚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遂上前摸他的额:“你没生病吧?”苏哲推开她的手,又吸吸鼻子,说了声“好香”,立时就跳起来。
  苏哲看桌上摆了九菜一汤,全是好东西,当下抓了一只清蒸虾塞进嘴里,边嚼边叫:“你们吃这么好!”又伸手拈鳝鱼片。何燕兰唯笑而已,香婆却拉着脸嘟哝:“你妈一个月也回不来吃一次的,还‘你们吃这么好’?”苏哲便笑:“我妈还有你老人家照顾呢,我可是什么也没有!苦啊!”又惊奇:“你老人家连海参都能烧?不得了!”说着舀了一只,三两下,囫囵着就吞了下去,又去抓黄金排骨啃。香婆看他这吃相,直眨眼,好半天才想起来叫:“慢点慢点,看噎着了,也没人跟你抢。”又叫何燕兰坐下,一边递筷子给她。
  何燕兰等他斯文下来,笑道:“香婆是什么都能烧,可惜没处显身手去。”苏哲忙道:“这不是心疼她老人家嘛,这么个热天,她要热到哪儿,我过意不去!”香婆眼皮一垂,嘴角一拉,装没听见。苏哲喝着一口汤,看她这样好笑,几乎呛出来。何燕兰便道:“你好生吃吧,别惹香婆。把海参鳝片都吃光。”
  饭后,香婆去洗碗,何燕兰拉苏哲坐到沙发上,笑问:“吃饱了?”苏哲点头,又显出懒懒的样子。何燕兰遂起身拿了一个绒盒过来,往他手上一压:“拿去!”苏哲打开,见是一只扭丝的金镯子,零散的嵌着五朵小金花,遂道:“真土!”何燕兰“呵”的一笑,伸手接过:“你就这水平?”说着,不知怎么拨了一下,那镯子忽的散开了,成了一圈圈的细金丝,却又丝丝相连;那五朵花变成了二十五个花瓣,有的连,有的散,金丝便随着疏疏密密,有的不可透风,有的宽可过指。何燕兰伸出手腕,将镯子套上,轻轻一抖,那些金丝忽聚忽散,颤颤巍巍,说不出的妖娆。苏哲忙把掌心向上,脸上笑起来。
  何燕兰微微一笑,取下,放到他手上:“重倒不重,但这个细巧活却不容易,咱们这儿没有这个的。你叫她好生收着。”苏哲细看看,看出机关所在,遂又合上,把玩半晌,道:“有点重了,她不见得肯要。”何燕兰好笑:“这还不看你的本事!”苏哲便不言语。何燕兰看看他,拉他坐正:“我问你一句话!”苏哲听她口气郑重,遂抬起头来。“等她长大了,你想她做你媳妇吗?”苏哲一愣,随即笑起来:“我?和曦子?”说着笑意越来越浓。何燕兰却不笑,直看着他,苏哲被看得不自在,遂收了笑,道:“我才不想结婚呢,一个人多自在。”何燕兰道:“她长大了,可会嫁人的。到时你还指望着她怎么对你?”苏哲呆了呆,慢慢道:“我又不想怎么样,她还这样对我就行了!”何燕兰倒笑了:“人家有自己的老公了,你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哥哥算什么?就算她念着你吧,人家老公能答应?将来她再有了儿子,你算老几了?那时才真是苦啊,你一人孤零零的,人家一家三口多美啊!”苏哲心里一窒,嘴里却说:“只要曦子过得好我也觉得好……”何燕兰心里好笑,脸上却正色道:“你要记着妈的一句话。如果你不想娶她呢,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外面女孩子多呢,随你怎么闹;要是你想着将来娶她的,哪怕现在只有一丁点儿想法,那你可要小心点,那丫头心细,要是给她知道了,就难办了。”苏哲勉强一笑:“你可真会烦心……”何燕兰道:“你是我的宝贝,我不烦你烦谁?”苏哲故意一抖:“寒碜死了!”
  香婆出来,看这母子俩依着说话,遂咂咂嘴,又点点头,回房去了。
  苏哲看何燕兰许久,忽的喊了一声“妈”,何燕兰奇怪,转脸看着他。苏哲垂了头,闷闷的问了声:“你恨过我吗?”何燕兰大惊,忙抚他的头:“你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恨你?你是我的儿子!我最爱的人就是你!我知道我顾不上你,没把你照顾好,从小到大,我没照顾好你……”苏哲忙打断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不是我,你和爸不会分开……”何燕兰一怔,慢慢又笑了:“不,不是你的缘故,是我们自己的原因。”看他还是一脸伤感,遂叹了一口气,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你好好想想,打你记事起,我们有几天没吵过架?现在我想起来,真后悔不该那么晚才离婚。我不是说你爸不好,只是我们不合适,我们并不是没有感情,但是生活在一起就不合适。你看我到现在连饭也不会做,我讨厌那些家务活;你父亲呢,恰相反,他喜欢家里干干净净的,弄点什么书看看,音乐听听,还要人陪着;我整天忙得要死累得要命,我哪有空做那个?所以他就生气。我在外面总要有应酬吧,跟人家喝喝酒,跳跳舞,他又生气;其实我心里面是爱他的,一直都是,但他不体谅我。这么长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他肯定也认为我不体谅他,我站在他的角度想想,是呀,我算什么妻子呢,不顾丈夫不顾孩子,一早跑出去,半夜才回来……”说着,何燕兰看着苏哲,笑问:“如果是你,你愿不愿意娶这样的老婆?”苏哲想了半天,问:“要说真话吗?”何燕兰倒好笑:“不用说了!”苏哲不觉也笑。
  何燕兰又道:“有时我也难过,毕竟一个人也孤单;但再想想,也舒服,我再晚回来,也不会有人说我,省得一颗心提着,在外面不得放松,回家也不得放松。两头受罪。我喜欢忙自己的事业,辛苦,但是值得,过这样的日子我才觉得活着有意义;我不能象那些女人那样,整天围着丈夫小孩转,想着我就要发疯了。”说着,又拍苏哲的脸:“你看你妈是这样的女人!下辈子别做我儿子了。”苏哲忍不住笑起来,蹭上去抱住她的腰:“我喜欢这样的妈,长得美,把我养得又帅;从不唠叨罗嗦,也不跟前跟后,还会大把大把的挣钱给我花,上哪儿找去,不知我修了几辈子才修来的!下辈子不知还能不能有这样的福气了!你可别丢下我!”何燕兰又好笑又欢喜,也搂着他摩挲半晌,又笑:“行了,我的老骨头要给你压断了,还不快起来。”苏哲便笑着坐好,慢慢出了一口气:“我心里好过多了!”何燕兰又道:“上上个月影楼开业,你爸也来的,我们还坐下喝喝茶……”苏哲瞪大眼睛,惊叫道:“啊?你们还幽会?有没偷情?”何燕兰照着脸一巴掌打过去,打得苏哲惨叫连连。
  何燕兰又叹:“也奇怪,从前我们恨得什么似的,真是老死不想往来,如今倒也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喝茶,简直不可思议!”苏哲便道:“那再叫爸离婚,你们再结婚。”何燕兰摇摇头,没说话,又看看钟,道:“今天就在这儿歇吧,省得再跑回去。”
  林曦醒了一会儿,正躺着闭目养神,就听秦怡叫她起来,又听见苏哲的声音在外面说话,遂看看桌上的闹钟,才六点多一些,心想他这么早跑过来干什么?讨厌!遂不理。秦怡要上早班,匆匆去了,林蔚天晨练未归,苏哲坐了一会儿,还不见林曦出来,便走到门口,在敞开的房门上敲敲:“我进来了!”林曦只得从床上坐起来,揉着眼睛说:“我还没睡好呢!你这么早来干什么?”苏哲坐到桌前,笑道:“不早了,咱们还得理一理,陆远来烧菜,也不好叫他理菜吧!”林曦不支声,坐着怔了一会儿,点头道:“好吧。”说着又打呵欠。苏哲看着好笑,遂道:“要不你再睡会儿?七点再起来。”一边从衬衫口袋里将她的钥匙串取出,放在桌上。林曦一看,忙伸手拿过来,将苏哲的钥匙取下,沿着桌面一推,笑道:“你收着吧!”
  苏哲垂眼看着,半晌问:“你还生气呢?”林曦便笑:“我生什么气?我还怕你生气呢!”苏哲抬眼看看她,又看钥匙,道:“我没生气……”说着,将钥匙穿回去。林曦又拿过取下,还推回来,笑道:“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我又不在这儿,难得回来一趟,根本用不着。你收着吧,别给我弄掉了。”苏哲转过来直看着她:“不会有下次!”林曦也看着他,好一会儿道:“你还是拿回去吧……”说着从床上下来,将钥匙放到他手上,“我去洗脸。”
  林曦吃了饭,回房来,见苏哲还对窗坐着,便道:“走吧!”一连说两遍,苏哲皆不动,她便上前,忽见苏哲转过来,手一扬,闷声问:“康永是谁?”林曦看他拿着的正是康永寄来的荷花照片,当下气道:“你怎么乱翻我的东西?”说着就去抢。苏哲立时起身,把手背到身后,脸上显出气恼的神色,再问:“康永是谁?”林曦听他声音高起来,更气,也提高声音:“我干嘛告诉你?”一边拉他的胳膊,“你给我!”苏哲一把抓住她两个手腕,将她往椅子上一按,厉声问:“康永是谁?”林曦吓了一跳,忙抬起头,见他立着眉,抿着唇,脸色铁青,目光如剑,遂气上加气,大叫道:“我干嘛告诉你?”又用力甩他的手:“你放开我!”苏哲纹丝不动。林曦挣了半天挣不开,反觉得他手越来越紧,几乎把她的骨头捏断了,于是昨天的气也升上来,遂咬着牙抬脚用力乱踢。
  苏哲忍了一会儿,忽的叹了一口气,将手一松,后退一步,把照片往床上一放:“你喜欢他?”林曦摸着火辣辣的手腕,怒气冲冲:“我干嘛告诉你?”苏哲看着她,一言不发,半晌道:“你嫌我烦了!是我白费心!”林曦便冷笑:“是啊,你可不是白费心了,我是傻子,什么都不懂,白费了你的心!只怕你白费心的多呢,数都数不过来!你也白费惯了!”苏哲垂头不说话,好一会儿抬起头来,青着脸一笑:“是,我是白费惯了,有什么用呢?你有心上人了,我费死了心也没用。”林曦点头:“知道就好!反正都是一回事,咱们谁也不用替谁白费心,扯平了,谁也不欠谁,最好!”苏哲听到那句“谁也不欠谁”,心里一阵酸痛,遂也点头,哑着声音连说了两声好,转身而去。
  林曦看他走了,倒觉得伤心,手腕又痛得厉害,禁不住漫上两汪眼泪。
  简芳妮七点半就来了,苏哲开了门,也不说话,转身回去。简芳妮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似比昨天看起来要好,便笑问:“有什么事要我做的?”苏哲简短的回了句:“没有。”坐回沙发看电视。简芳妮便也跟着过去,见正放着不知哪儿的一部电视剧,看了一会儿,没什么意思,便想跟他说话,遂侧过脸,笑问:“今天有什么好吃的?”苏哲一扯嘴角,似笑非笑,眼睛看着电视不动。简芳妮见他这样倒觉好玩,便笑:“还保密?”苏哲又是一笑,却不理她。简芳妮正待再引他,忽听门口有钥匙转动的声音,心里奇怪,忙扭头去看,却见方毅和另一个女孩走进来;再看苏哲,动也不动,似乎知道来人是谁,也不想打招呼。简芳妮暗想:他的钥匙究竟给了多少人,这个家跟大众旅馆似的。但脸上却笑着,站起来,冲方毅点点头;又去紧看那个女孩,见也是个美女:柳眉杏眼、珠圆玉润,便也冲她微笑。春雪见又是个不认识的,也不奇怪,笑笑;又四下张望,嘴里叫着:“曦子!曦子!”
  方毅便问苏哲:“妹妹还没来?”苏哲回了句:“没呢!”方毅顿了顿,绕个弯儿走到侧沙发处,扫他一眼,转脸对春雪说:“吃的东西在那边的柜子里,你们先摆摆;厨房里还有什么事,再去看看。”春雪含笑点头。简芳妮听他说着“你们”两字,自然也带着她的,便道:“我也来。”遂和春雪一起过去。
  方毅坐下来,看着电视,眼角却瞥着苏哲,好一会儿问:“要不咱们待会儿去接?”苏哲笑笑,也不答话。方毅心里皱眉,忽听香婆的声音在外面喊拿东西,忙起身过去。春雪简芳妮也去接。
  香婆累得直喘气,居然看不见苏哲的影子,便气呼呼的进来,鞋子也不换,走到面前,拉长声音道:“你要的都给你买来了,怎么不去看一看?少爷!”苏哲略抬眼看看她,笑笑的,说了声“辛苦”。香婆瞅瞅他,倒纳闷,随即去看方毅,方毅冲她一摇头,她便道:“都好得不得了,我先帮你们理一理去?”方毅忙道:“你老还是回去忙吧,我们这儿人多的是。”香婆看看果然另有女孩子在,又怕碍他们的眼,遂点头,又拉方毅出来,小声问:“谁惹他了?”方毅忙笑:“没事儿,刚才拌了两句嘴,一会儿就好了。”香婆又问和谁拌的,方毅便笑:“你老人家精神可真好,我要有您这么大,估计连楼也爬不动了,有什么养生之道?”香婆便顺手打他一下,笑骂道:“坏透的臭小子,跟他一个德性,都不是好东西!”边说边嘀咕着下楼去。
  接着陆远也到了,跟着一起忙,独苏哲没事儿人似的看电视。等到十点,方毅觉得不对,遂过来一皱眉:“怎么回事?”苏哲仍是不说话,但脸上渐渐僵起来。方毅便埋怨:“今天你跟她闹什么?一屋子的人来了,主角没有,你寻谁的开心?”苏哲没听见似的,看着电视一眨不眨。方毅盯他一会儿,回身将电视“啪”的一关,再盯着他,拧起眉来。
  听楼梯口有大说大笑的声音过来,陆远放下手里的活儿,过去开门。信水看是他,稍一愣,随即笑问:“好久不见,一切可好?”陆远微笑着说了声“好”,又拿鞋给她。
  简芳妮站在厨房门口向外看,见又来了一对俊男靓女,心想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他有来往的都是这些人物,不觉更欢喜几分。
  信水直奔客厅,边走边笑:“帅哥,架子这么大!我来了也不动个窝?”忽见苏哲方毅一站一坐,对持着,脸色皆不善,当下一顿,随即又笑问:“咦?小美人呢?”又扬声喊:“小美人!小美人!大美人来了,快来拜见!”半天没人应声,心想不可能的,那林曦不爱麻烦人,怎么这么晚还不来?再看看那两人的气色,大约明白了些,遂往外撤,又叫着春雪的名字:“我也来帮忙!”忽看见简芳妮,不觉愣了愣。
  简芳妮见这个女孩高高的个子,眉眼舒展,一条吊带束腰的红裙,腕上五六个细镯子叮当作响,一阵风似的进去出来,语笑不绝,猜想也是极熟的朋友,遂冲她微笑一下。信水瞅瞅她,没什么表示,自去跟春雪说话。简芳妮被晾在一旁,很是尴尬,忽瞥见那个同来的男子看着这边,更觉无地自容。
  方毅叹口气,问:“你真不去?”看他还不动,遂道:“好!我去!”说着往外走。等他换好鞋,却见苏哲也过来了,一声不吭的也换鞋;遂冲里面喊:“我们出去一下,你们先忙着。”
  林曦在家待到九点,想着先前已经跟父母说了过生日之事,秦怡给了50,林蔚天又偷偷支援50,加上她先前存下来的,足够了,偏又出了这不高兴的事;因怕林蔚天起疑多问,还只得从家里出来,但想起苏哲又恨得很,实在不想去看着他,遂走到小区里的花园坐着。
  说是花园,其实没一朵花,好在还有棵树,她便坐到树荫下,看着自己的胳膊,真是惨不忍睹,不觉又伤心;转念想起秋荻的话,又觉应该看开些,迟早都有这一天的,早点来又有什么呢;但又愤愤不平:这个人真没良心,居然还打人!他还有脸说白费心呢,真是反咬一口;好的时候是好,坏的时候更坏;思来想去,真觉一点意思也没有。再想到康永,他还有心找她的地址,打听她的生日,又巴巴的拍张照片给她;他们也不过认识而已,说过两句话,就这么有心,真是难得;自己对他那么好,他也好意思承认她陪了他四年了,居然这样对她,真是良心全叫狗吃了;忽又想起昨天撞上的事,昨晚想时脸红,如今便成了愤懑:哼,不是好人!怪我碍着他了,今天跑来使性子;越想越气,越气越想,伸手拽了一根杂草乱揪。
  林蔚天看见方毅苏哲,奇怪,还没等他们开口,他先问:“曦子不是去你们那儿了,你们怎么倒来了?”方毅忙笑:“我们出来买东西的,绕了一个圈,想看看曦子有没走。已经走了?那我们赶紧回去。”林蔚天也不往心里去,依旧回去看报纸。
  方毅一边走一边自语:“她能到哪儿去?”就听苏哲停下来说了声“在那儿”,顺着去看,可不是,便快步过去;还未近前,先笑:“今天太阳好,你一人晒还不够,非要我们也跟着晒晒?”林曦抬头看是他,一头一脸的汗,衬衫也湿了一片,当下倒有些不好意思,问:“你怎么来了?”方毅又笑:“等着你开饭呢,你不是说要做东的吗?你往这儿一坐,我们一屋子人吃什么?”林曦说不出话,忽瞥见苏哲站在后面,拉着个脸,遂气起来,道:“我不想去……”方毅知她看见苏哲了,便回脸使眼色,一边笑:“好了好了,给妹妹陪个不是,有什么大不了事,犯得着大家不高兴?”苏哲冷着脸:“我没不是。”方毅直皱眉,又听那边林曦叫起来:“谁要他陪不是,看见他就想吐!”方毅一听不得了,这次怎么了,这样还能吵起来?遂去拉林曦,笑道:“那你不看他就是了,还有别人呢。走吧,至少给我点面子,不然那一屋子人我怎么办,我总不能说我又过阴历生日吧!”林曦不肯起来:“我不想看见他!”方毅便笑:“那叫他站门外好了,给他点剩饭剩菜就是了。陆远说烧好吃的,不定都要被抢光了,咱们快去!”又回头看着苏哲,光动嘴不出声的说:“你非让她坐在这儿过生日?”
  苏哲想想无法,只得上前道:“好,算我不对!”林曦听他说“算”他不对,把头一扭,理也不理。方毅觉着好笑又笑不出来,遂又拉林曦:“再不走我就中暑了,不信你摸我的头!”林曦想着那边还有人在,不能再强下去,遂勉强起来,方毅赶紧示意苏哲去叫车。
  信水等正等得发急,忽看那三人来了,林曦穿得严严实实,还好些,那两人都半湿的。陆远赶紧去准备热炒,苏哲方毅另去洗澡换衣。这边林曦打叠着精神互相问候,足忙了好一阵子。
  简芳妮先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也就无所谓了。因信水春雪都围着林曦说话,独晾着她,很感不适。之后苏哲过来,仍是闷坐着一言不发;而方毅多是引林曦说笑,旁人一概不理;而信水左右逢源,一会儿与方毅逗嘴,一会儿和自己男友私语,一会儿又遥遥的抛几句不须回答的笑话给苏哲;除了陆远在厨房忙之外,就她一人仿佛是遗忘的角落,凄凉无比,当下又气又羞又恼,再看林曦独跟春雪说话,也不理她,心里更恨;一时走又不好走,留又不好留,几欲郁闷死。
  陆远炒了六个热炒,又拌了四样凉菜,加上熟食、炖菜,摆了满满一桌。众人归座,林曦让在正中,方毅坐了右手位,陆远坐了左手位,依次是信水、戎兵、苏哲、芳妮、春雪。林曦先敬陆远,然后挨个敬下去,独不理苏哲;苏哲淡淡的,什么表情也没有,慢慢的吃拌菜。
  信水早看出端倪,遂不再大说大笑,只埋头吃东西。陆远本也不多话,除了给信水搛菜外,就吃自己的;芳妮人不熟,想说话没办法说;春雪一切以方毅为赡,不喜欢说话;只方毅一人撑着点场面,不至于大家闷吃闷喝,辛苦之极。
  戎兵喝了几瓶啤酒,便有些来劲儿,瞅着苏哲坐在旁边,眼皮都不抬,算什么做主人的,明摆着看不起他,遂新开了一瓶,站起来要敬苏哲。苏哲抬抬眼,淡淡道:“今天不想喝!”戎兵不听,硬要敬,苏哲坐着不理;信水忙拉他:“不喝就不喝,我陪你喝!”戎兵一听信水有护着苏哲的意思,再想一直以来她似乎都对他有意思,更恼怒,便立起眉,冲苏哲叫:“怎么的?你还看不起人呀?”苏哲夹着一筷子糖醋开洋萝卜丝,放进嘴里,慢慢的嚼,咽下,平平的回了声:“看不起又怎样?”戎兵便将桌子一拍:“你还想打架?”说着握紧了酒瓶。
  简芳妮看方毅一手拉林曦一手拉春雪,起身往后退,陆远跟着也退,只信水拽着戎兵,嘴里说:“你别闹了!”又冲苏哲道:“他喝多了!乱说话!”戎兵火冒三丈,紧往后甩开信水,操着酒瓶就往前来。简芳妮大惊,看苏哲一动不动,手里还拿着筷子;再看方毅等竟冷眼看着,没一人上前来拦;又见戎兵来势汹汹,她忙站起来,不知是躲开好,还是拉苏哲好。眼看着戎兵扑上来打到苏哲了,就见苏哲略动了一下,随即戎兵的身子就栽下去;简芳妮看着发愣,没明白怎么回事;见戎兵已从地上爬上来,拿着碎了口的酒瓶,至上而下朝着苏哲打,残余的酒四下飞溅,她吓得忙让开。
  苏哲一侧身,顺势站起来,依旧起右腿踢他的膝盖,这次力道更重些,戎兵“扑通”一跤,半天爬不起来。信水忙上来扶,一边冲苏哲叫:“他是喝多了!”苏哲将筷子一放,冷冷道:“是他先动手。”戎兵跌跌爬爬好容易起来,眼睛都红了,“嗷”的一声直扑苏哲;信水一把抓不住,被带得直冲,陆远忙扶住她,劝道:“没事的,苏哲不会伤到他。”一边紧拉着她不松手。
  苏哲闪身让开,戎兵先扑个空,稳住身形又转回来再打。简芳妮先还紧张,后来看一个快似灵猫,一个呆若笨狗,倒觉看戏似的,不禁又要笑。戎兵一连两次打不着,左膝处痛楚不堪,遂顺手抄起一个盘子,照着苏哲扔过去。苏哲偏脸让开,盘子飞到对面墙上,砸个粉碎,瓷屑乱飞,引得林曦春雪一声惊叫。戎兵还想再扔,就见苏哲迎面上来,伸手掴他的脸。他看着他的手过来,躲却躲不开,一下打个正着,立时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冒;还未等他回过神,苏哲的右手已掐住他的脖子,逼着他连连倒退,最后将他卡到墙上。戎兵双手乱舞,苏哲右手一松,闪电般擒住他的左手腕,再去压他的右手腕,最后将他的两只手交叉着抵在他的颈下,用力一挤,戎兵被摁得一口气上不来;他先还挣扎,又伸腿去踢,被苏哲两脚狠踹,再也抬不起腿;他想叫叫不出,想动动不了,脸便渐渐紫涨起来。
  方毅先看笑话,心里隐然高兴:有个人给他出出气也好!后看情形不对,忙上前拉。苏哲左手一甩,倒把他甩一个踉跄。方毅复又上来拽,手上加了劲仍是拉不开,便喝道:“你疯了!再不放手出事了!”信水也冲上来,抱住苏哲的腰,尖叫着:“他没打到你!他没打到你!”苏哲也不理,依旧不松手,眼见戎兵被掐得眼睛倒翻上去。方毅忙急急的说了句:“曦子看着呢!曦子过生日!”
  苏哲一顿,随即缓下劲来,松手退后,坐回餐桌。戎兵顺着墙滑下来,先悠悠的吸了半口气,然后才大口大口的喘起来。
  简芳妮看苏哲脸上还是淡淡的,没一点表情,不觉得心怦怦直跳,一阵阵的后怕;林曦吓得浑身冰凉,心都不跳了,站着动不了,后看戎兵缓过来,一颗心才重新活起来;方毅看戎兵能大喘气,知道无碍,反身回来,狠瞪着苏哲。
  信水扶着戎兵慢慢起来,也不打招呼,转身往门外走;林曦过意不去,忙抢了两步,张张嘴,却说不出话;陆远看戎兵跌跌歪歪,信水扶得直晃,心里放不下,匆忙跟林曦说了句“我先走”,跟着追出去;春雪只依墙站着,呆看着方毅;简芳妮看闹成这样,各人又都是那脸色,大气也不敢出,遂站着不动。
  方毅先呼了一口气,回脸对春雪说:“你先回去吧,改天我去找你!”春雪应了声“好”,又拉拉林曦的手:“礼物在那个袋子里,你待会儿去看!”林曦本不想她走,但知她听方毅的,无奈,只得点头,又道:“有空儿来和我说话!”春雪答应着,开门出去。
  方毅又去看简芳妮。简芳妮一对上他的目光,便明白他的意思,想着正当午,这人可真够讨厌的;但通过这几个小时的旁观,她也能猜出苏哲的暴怒与林曦有关,而归到根结到底,没准还是昨天的事引出来的,心想自己再留着也难过,不如早点识趣算了;再看苏哲还是僵坐着,置身事外一般,遂不和他打招呼,只跟林曦笑笑,抬腿向外走。林曦看她也要走,遂也往门口移,方毅一个箭步抢上前挡住。当着外人,林曦不好跟他发火,再想他今天又辛苦又窝气,只得走回沙发坐着。
  方毅将门“咣”的一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过来,见苏哲还坐在餐桌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桌剩菜残羹;而林曦斜在沙发上,脸阴得象下暴雨前的天。方毅两个都不理,找了双干净筷子,再托个小碗,站在桌边捡菜吃。一吃吃了半个小时,屋里谁也不说话。
  林曦听他“吧唧吧唧”吃个没完,心里着急,忍不住站起来问:“你怎么那么能吃啊?”方毅听她先说话了,便将碗一放,笑问:“不吃干什么?你说说看?”又看着苏哲:“你也别陪我了,我吃好了,咱们一起那边坐着去。”
  林曦看苏哲也过来,忙挪到小沙发上,方毅好笑,便让苏哲坐对面的侧沙发,自己坐了正中的;再左右看看两人的脸,不觉一笑,谁知这一笑起来就收不住,他先还忍着不出声,笑着笑着就没法子了,开始前仰后合。
  林曦看他如此,真不知该怎样才好,因又不是生他的气,倒不好发怒,遂瞅着一言不发。苏哲扫他一眼,也不说话。方毅笑够了,转脸问林曦:“他怎么得罪你了?告诉我我给你出气?”林曦哼了一声:“我懒得说……”却听苏哲跟着也哼了一声,却不接话。方毅一看这情形,似乎是林曦犯了大错,有些诧异,忙转头问苏哲:“那你说说?”苏哲冷笑道:“她当然懒得说,反正她另有顺眼的人了,她跟我们说什么?”方毅一听,微一皱眉,便回望林曦,不满道:“妹妹,你瞒得还挺紧哪!你这么做我们可寒心呢!”林曦气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明是他,是他……”说着说不下去,便急的跺脚。方毅纳闷,再看苏哲。苏哲便冲林曦道:“我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做!你呢,拿人家一个照片当宝贝!”林曦听他说出这种没脸的话,气得跳起来:“你还什么没做?你好意思说!昨天你明明……你明明……哪,就在那儿!”方毅看她脸红着,手指着自己坐的沙发,不明所以然,又转头看苏哲。苏哲怔了一下,随即道:“那不算!”林曦张着嘴说不出话,半晌跺脚道:“那你都不算,那我收人家一张照片算什么?”苏哲回:“这不一样!”林曦“喝”的一声:“真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候!”苏哲便问:“那你干嘛不跟我说?”林曦回:“我干嘛要跟你说?”苏哲气道:“因为你自己心里有鬼。”林曦手指着他:“你才心里有鬼呢!”
  方毅听这两人吵来吵去,也不知说什么名堂,遂起身摆手:“好了好了,听我说!”侧脸问苏哲:“你做了什么不算?”苏哲沉默一会儿,扬眉道:“不就是亲了别人一下嘛!”林曦不服,叫道:“还一下?好几下呢!”方毅恍然大悟,心里偷笑不止;又问林曦:“你收了谁的照片呀?”林曦道:“我过生日嘛,有认识的拍了一张照片给我,拍得是荷花……”苏哲冷哼:“还有字呢!”方毅便问写的什么?苏哲道:“反正不是好话!”林曦气起来:“什么不是好话?‘那日午后心绪不宁,出门散心,见一园内荷叶田田,菡萏正艳,忽觉芳辰在即,故摄下,今遥寄恭贺,愿人亦如此,芳华永驻’,哪儿不是好话了?”苏哲听她竟能背下来,更气得青了脸,不发一言。方毅一听,倒也不是滋味,遂道:“我们之前也问过妹妹,妹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有男朋友了?分明是见外。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林曦忽见他也倒到苏哲那边去,更气:“什么男朋友?我们认识而已,多说过几句话,我们只是……反正不是男朋友!”半晌,见那两人都不说话,又急道:“好玩呢,人家祝我生日也不行啊?那他呢?”苏哲刚要反驳,方毅抢先道:“他什么呢,妹妹又不是没看过他被人亲,那年是谁过生日的?他不是被人亲得一脸口红,要不是发脾气,还不晓得接着会怎样?现在不过又碰到一次而已,当然不算什么!妹妹就不一样了,过生日就寄卡片,他为什么寄张照片来?妹妹也承认和他有点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跟我们说?我们待你跟亲妹妹一样,你反倒拿我们不当回事;你也说他还不是男朋友呢,为什么苏哲问一声你就发脾气?将来他要真成了你男朋友,那你也不用看我们一眼了。唉,我们算什么?真是没意思!”说完偷偷的冲苏哲一递眼色。
  林曦听他这通话,想想有理似的,但又不甘,一时却又说不上来话;再看方毅又叹气,苏哲也伤感,遂心里也空落落的;再想想昨天确是芳妮压着他的,他最后还嫌她重来着,倒似错怪他了;遂委屈道:“好好的我才不会发脾气,谁让他那么凶?”苏哲听她口气软下来,也放软声音:“不是你先不要理我的?连钥匙也不要了?”林曦说不出话。方毅看看差不多了,便问:“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妹妹喜欢他吗?”林曦又糊涂起来,遂道:“谈不上,反正说过几次话。”又对苏哲说:“从前我不是跟你说过生活部讨厌嘛,就是说他的,只是现在不那么讨厌罢了。”方毅又问:“你给他地址的?还告诉他生日?”林曦忙道:“我告诉他这些干什么?我们又不熟!”方毅笑问:“那你给他回什么信?”林曦道:“他又不过生日,我写什么呢!”
  方毅知道无碍,便冲苏哲微微一笑:“今天过瘾吧,一个靶子送上门来,比打沙袋好多了!”苏哲还缓不过来,不理他。方毅又冲林曦笑:“还有个大蛋糕,他们没吃着,呵呵,咱们晚上吃个够!”林曦看苏哲还发呆,便问他:“你还吃不吃东西了?”苏哲摇头,看着她不动。
  林曦倒觉肚子饿,遂去桌上吃了些,又搛了一碗菜过来给他。苏哲伸手接着,有一口没一口的吃。方毅看着他好笑,又见林曦去收拾碎盘子,便过去说:“我来弄这个,你看哪些想吃的拼起来,剩下的倒吧。罚他洗碗。”
  乘两人洗碗的空儿,林曦又找了块干净毛巾擦墙,弄了半天没办法,只得叹气。
  方毅边洗边笑,压低声音道:“你真运气好,要是妹妹晚来点,呵呵呵,我看你是翻不过身了!”苏哲哼了一声,随即道:“我不会说被骗吃了?”方毅闷笑不止:“你怎么现在机灵了?刚才我不替你圆一下,这官司有的打呢!”苏哲不理他。方毅又笑:“你也真是的,这点事都应付不了,曦子肯定相信咱们,还不好哄?”苏哲一皱眉,半晌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对她说不出谎来……”方毅瞅瞅他,笑而不语,转念又道:“有句话我说在前面,要是你哪天把别的事也露了,我告诉你,你可别扯上我!”苏哲微微一笑:“咱们俩,做好事一对,做坏事一双,我跑不了,你还能跑得了?少做梦!”方毅气极反笑:“好好,下次我隔岸观火!你别怪我不够意思!”苏哲没心理他的茬儿,慢慢道:“都是那个康永可恨,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人物!”方毅想想:“开学再说吧,我看问题不大……”又笑问:“你怎么变习性了?那个女人这么厉害?”
  忽听林曦的脚步往这边来,两人忙禁声。林曦便问:“你们还没洗好?”又道:“墙上擦不掉,得重新刷了!”方毅想想好笑,又冲苏哲道:“你又多个赔罪的对象了!”苏哲装听不见,擦干手出来,看看,笑道:“没事,弄个镜框遮住。”
  三人又收拾东西,再擦地板,直忙到下午。苏哲想起上回喝的酸梅汤好,便央林曦再做;等冰的空儿,林曦一一拆礼物看,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看得她满心欢喜,又有说有笑起来。苏哲也有了精神,陪着她乐。方毅在旁看着,好笑:这两人越大越跟小孩似的,他们闹闹又好了,旁人被害死了;又想本来乘机跟春雪摊牌的,如今又要拖下去,不觉皱眉。就听电话响,接起是何燕兰的,忙递给苏哲。苏哲说两句便挂,又嚷饿,三人便坐下来吃蛋糕,恰酸梅汤冰透了,于是就着一起喝。
  等吃完时间就不早了,两人送林曦回家。苏哲道:“你也别回去了,再把杜雷叫来,咱们再喝点?”方毅笑道:“你这话也好意思说出口,怎么白天不请来?这会儿请,别叫人不痛快了!”苏哲没想到这一层,听他一提,倒也有些讪讪的,转念又道:“他们白天不是没空。我再买点吃的,叫他们一起过来,反正家里还剩了不少,还有蛋糕,不然也扔了。”方毅想想也是,又笑:“不如直接去请,不然杜雷又怕麻烦不来!”
  次日一早,苏哲便往林曦家去,见她懒懒的,忙问。林曦苦着脸道:“都是昨天吃酸梅汤的,害我闹肚子。”苏哲忙问吃了药没,怎么样。林曦回没什么用,又没精神要睡觉。苏哲忽想起小五说那土产能治腹泻,忙往杜雷处来,好在还有些,便舀了一碗。杜雷便道:“待会儿再来坐坐,今天我们请你。”苏哲回来逼林曦吃下,剩下的放冰箱里,又看她睡了,这才过来。方毅也到了,知道他要药的事,便问林曦如何,苏哲回不要紧。
  林曦睡了一天,近晚就好了,有了胃口想吃东西,秦怡单煮点粥给她,林蔚天看着嘀嘀咕咕,那母女俩装作没听见。洗过澡,正乘凉,见苏哲方毅一起来了,于是坐下说话。苏哲看林曦不那么发蔫,便放了心,又使眼色给她。林曦便起来说:“我有件事请你帮个忙。”说着往房里去,苏哲乘机跟着。
  林曦靠着桌子回脸笑问:“什么事?”苏哲也不言语,从衬衫口袋里摸出块手帕来,往她手上一放。林曦一捏,觉着里面还有东西,打开,原来是个黄的金属镯子。她借灯光看看,金灿灿的,当下又包好给他,一边皱眉:“你不是送过礼物了,又给这个干什么?还给阿姨去!”苏哲忙道:“你再看看,很好看的。”说着又取出,拨开机关,林曦见那镯子一下子散开,至少变成一指宽,丝丝扣扣,金光流转,不觉也看呆了;苏哲便拉她的袖子替她往手上带,忽见她小臂上一片青紫,立时一惊:“这怎么……”就见林曦白了他一眼,薄面含嗔,立时明白过来,一时呐呐的说不出话。林曦便把袖子放下来,笑道:“我也没法子带,再说也带不出去,我爸妈问了怎么说,尤其是我妈,肯定说我的。家里也没地方放,我也不能带到学校去,你收着最好。”又笑:“将来再给人吧!”苏哲不出声,半晌又拉她袖子看看,再看另一只胳膊,末了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林曦便笑:“好在不舒服,不然在家里穿长袖子他们还奇怪呢!”忽想起什么来,忙问:“我有没踢到你?”一边俯身想看他的腿,苏哲忙拽着不让。
  出来,方毅笑问:“妹妹又跟你说什么体己话了?我就不明白,我哪点比你差了,她怎么对你就比对我好呢?”苏哲想着镯子没送出去,还看见自己的劣迹,老大的不舒服,遂没心思理他。方毅又笑:“水姑娘那儿你至少得打个电话去,改天再聚聚,不然,总是说不过去的!”苏哲不在心的点点头,两人分道而去。
  这天,林曦想着拿微波炉做蛋糕,便兴冲冲的和面粉、打鸡蛋、倒牛奶,忙得不亦乐乎;水多了加面,面干了加水,加来加去,最后弄出一个大面团来。苏哲伸头看看,“哇”的大叫:“这够吃多少天的?”又催她快烤。林曦便照着说明书,看一条弄一下,苏哲插不上手去,便要给她念;林曦嫌他断句不准,害她程序出错,正抱怨,就听电话响,忙催他去。
  苏哲接起电话,听是简芳妮的声音,立时一皱眉,转念一想,便道:“你晚上八点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几天没消息,简芳妮原想探探风,不想他竟主动约她,还是晚上,大喜,忙答应。
  林曦烤了两个都不成样子,也不知什么味,她自己都吃不下去,遂也不准苏哲再吃,一骨脑倒了;又看着那一团面发愁,最后想着不如吃手擀面,于是拿个面棍忙起来。苏哲看她一会儿不闲着,便道:“别忙了,咱们一会儿外面吃去,这个放冰箱里,明天再说。”林曦不听,又道:“这个可好吃了,你不也吃过的,省得再跑出去。”苏哲便笑:“你不知替我省了多少钱了,到时得收工钱!”林曦瞅他一眼,不悦道:“倒说这种话!没意思!”
  苏哲连吃了两碗,赞不绝口。林曦又将剩下的面放滚水里稍煮,再在冷水里浸一下,沥干,装好放进冰箱。苏哲怕简芳妮早来,给林曦撞上不好,遂早早送她回家去。
  谁知简芳妮近九点才到,苏哲等得心焦,一见她便有些压不住火,但又强忍着让她进来。简芳妮看他穿着宽脚的米白色棉布长裤,同色的松松的棉布背心,光着脚,明额净脸、猿背狼腰,不由得看着他不放。苏哲看她这样,倒好笑:“几天不见,认不得了?”简芳妮不觉红了一下脸,低笑道:“再怎么认不得别人,也不会认不得你!”苏哲笑笑:“坐,我有话说。”简芳妮看他神情认真,心里倒不安,正狐疑,就听他道:“我很感谢你前一阵子有空陪我,大家吃吃饭,一起玩,挺好的。但我这人没长性,时间一长,就觉得闷;你对我好,我心里感激,但实在受之有愧,我想,不如……就此分开,这样最好!”
  简芳妮愣愣的直看着他,听不明白似的。苏哲也不回避,亦直看着她,脸上不惭不愧。半晌,简芳妮轻轻的问了声:“我哪儿不好吗?”苏哲一摇头:“是我不好!”简芳妮忽的笑了:“我觉得你好!”苏哲便上前坐到她身边,侧脸看着她:“我确实不好。喜怒无常、脾气暴躁,而且朝秦暮楚、声名狼藉,你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简芳妮也转过来看着他:“但是我爱你!”苏哲一碰她的眼神,立即站起来,踱了几步,忽又回身笑问:“那你爱我什么呢?”简芳妮倒也怔了,半晌道:“我只是爱你!”苏哲便微微笑起来。
  简芳妮看他笑了,忽觉得一冷,眼泪不觉掉下来:“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们不是好好的?我只是爱你还不行吗?”苏哲看着她,慢慢道:“将来你会有更好的人,不是我!”简芳妮哭了一会儿,就觉一股恨意肆意膨胀,挤得胸口一片闷痛,她抬起头来:“是林曦不喜欢我?她看见我们了,所以你不要我了!”苏哲叹了一口气,慢慢道:“如果我喜欢你,没人可以改变;问题是我不喜欢你,也没人可以改变。”简芳妮看他脸上有说不出的茫然,一时又怔住,便抽噎一声:“慢慢你会喜欢我的……”苏哲一摇头,口气冷下来:“不可能!”简芳妮忽的又恨起他来,直着嗓子叫道:“你会遭报应的……”苏哲倒笑了,回身坐下:“我不怕!”简芳妮把泪一抹,恨声道:“到时你就知道了!”苏哲看着她,目光温和起来:“你真是挺好的,又漂亮,又有个性,将来会有配得上你的人,比我好!”简芳妮一听这话,又哭起来。苏哲愣了一会儿,起身往阳台去,一边说:“你走吧,别来找我了。”简芳妮哭了一阵,拿了小包起身要走,想想不舍,又折回阳台,见苏哲立在窗前,呆看星空,侧面如剪,周身笼着一股郁气。
  简芳妮忽觉柔肠寸断,便轻轻唤了声“苏哲”。苏哲一转脸,冷冷道:“游戏结束,不要纠缠!”简芳妮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我不纠缠!但游戏却没结束!”说罢转身出去。苏哲听着门一声巨响,嘴角轻扬,淡淡笑起来,但眼中却寒冷如冰。
  林曦躺下一会儿,嫌热睡不着,便又起来,开了台灯,随手拿了一本书看。没看一会儿,总觉有事似的,遂起身一掀窗帘,就见苏哲一身白衣,慢慢的从那棵槐树下往这边来;她便笑看着,待他近前,屈起两个食指,伸出窗外一晃。苏哲扬脸一笑,将右掌放在心口,然后拿开,伸食指朝她虚空一点。林曦捂嘴而笑,苏哲亦笑着,又平伸双手做了个擀面的动作,后拍拍肚子。林曦做了个吃惊的表情,又伸右手点着月亮,划一个弧至地;再伸左手指着东方,慢慢上升,然后右手一拍胸口,再伸出食中两指,交叉着,前后前后,临空走起来。苏哲先笑着,后看她半个身子探出,忙抢前一步,脸上显出不安的神色,又双手成掌上推,示意她退回去。林曦便指指他,又合掌往脸旁一放。苏哲遂笑着倒退,至那棵槐树下,这才一转身,去了。林曦看到他身影消失,倒觉不那么热了,遂打个呵欠,倒下睡觉。
  次日,林曦等林蔚天一出门,便也“蹭”的从家里窜出来。苏哲晨练后正在洗澡,忽听林曦的声音在外面问,忙回:“就出来。”一边赶紧穿衣,又笑问:“你怎么来这么早?”林曦道:“昨天就没菜了,今天得早点买来,不然真的只能光吃面条了。”苏哲出来,见她已拎好了袋子,便一起去菜场。
  待回来,理着菜,林曦问:“这几天方毅到哪儿去了,怎么也不见来?”苏哲叹道:“他现在不比从前了,他爸升得那么高,他也少不了应酬了,前晚十一点才打个电话给我,这些天都没空儿。”林曦奇怪:“他爸当官,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应酬什么?”苏哲听着一笑:“权力大了,求得人就多了,什么花样没有,见不到正主,旁主也是好的;再说了,他爸一门心思要栽培他,好的场合都带着他,能不忙?”林曦倒闷闷的,半晌道:“那以后他也不跟咱们玩了?”苏哲便笑:“不会,这一阵子他们有个要紧的聚会,他爸带他认认人,到月底就完了。他说了,八月份,咱们可着心玩。”林曦便放了心,又笑问:“怎么也不见芳妮来了?还是那天她不高兴了?”苏哲便打个唉声:“可不是,觉得我太凶了,跟我分手了。”林曦不信,但看他神情又不假,便道:“我看她挺好的,你别后悔。”苏哲笑而不语,又叉开说别的。林曦有数,只得在心里叹气,想她送的那个小水晶球一定不便宜,这下也没机会再还人情了。
  苏哲看着她,倒叹了一口气。林曦忙问怎么了,苏哲便道:“咱们若是亲的就好了。”林曦开始还没听明白,后来笑道:“还熟的才好呢!”苏哲笑笑:“将来你喜欢上别人,就不会这么待我了!”林曦道:“不会的。”苏哲扯着嘴角,不出声。林曦看着他,又笑:“就是亲兄妹又怎样,还不是一个要结婚,一个会嫁人,也不能一直住一个屋檐下。”苏哲便道:“那不一样,至少还有回来的机会吧!”林曦好笑:“再过两年,我还不是回来了!”苏哲笑笑:“万一你跟那个康永走了呢?”林曦“吓”的笑起来:“你什么时候都帮我订亲了?礼金呢?不准私吞!”苏哲想想又嘀咕:“还为他踢我,腿都肿了!”林曦便嗔道:“是你先打我的。”又指着胳膊:“你看,还有印子呢!”苏哲叹口气:“不说了不说了,一提就生气!”林曦又好笑,忙道:“煮饭了煮饭了。”
  苏哲看太阳下去了,便对林曦说:“咱们天天在家待着,也得出去透透气;紫金山那儿凉得很,一片绿油油,咱们转转去。”林曦点头说好,苏哲便拿件长袖衬衫给她:“摩托上冷,带着套上。”
  自中山东路一进陵园路,林曦便觉凉风阵阵,暑气全消,正想感叹感叹,就听苏哲大声吟着:“我是清都山水郞,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林曦一听,立时跟着往下:“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候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念毕,两人齐声大笑。
  眼见车子行人都少,苏哲便稍稍加速。林曦只觉两腋生风,腾云驾雾一般,忙抓紧他的衣服,一边说:“别这么快,小心摔跤。”苏哲听她担心,忙将速度放下来。
  林曦左看右看,什么都新奇,又问:“有没到音乐台了,我要进去看看。”
  苏哲不理她的话,紧看着反光镜,有些皱眉,忽叫道:“曦子快抱紧我!”林曦纳闷,但还是伸手去抱他的腰,手刚合好,就觉摩托忽的窜出去,劲风扑面。林曦不觉一声尖叫,缩下头,贴在他背上;还未回过神,忽听身后有汽车的喇叭声,她忙回头,就见一辆红色的小车紧追在后,眼瞅着就要撞上来;她大惊,忙叫:“有车在后面……”苏哲忙道:“曦子别怕,抱紧我!”林曦忙紧紧扣住手,紧贴着他,苏哲再提速,摩托便象箭一样飞出去。
  林曦听着身后喇叭不绝,如影随形,似附骨之蛆;她看着反光镜,见只有主驾一人,戴着墨镜;那车子始终盯着他们的摩托,却又不想立即撞上,只逼着苏哲加速,苏哲稍一降档,它便挤上,抵着摩托,还大按喇叭,好象故意逗弄。苏哲怒火中烧,却没任何办法,又看道路不宽,不敢把速度提得太快,只得走之字形。林曦紧张得满手心都是汗,但一声不出。
  苏哲一扫两边景色,知道不出五里便能到太平门,心里稍放,但见身后的车子似也开始加速,遂一咬牙,把摩托加至最高档。林曦只觉心拎到喉咙口,忍不住轻呼出声,还未等她声音落下,就见前面转弯口又转过一辆小车来;苏哲正也转大弯,竟似对准了它直往上撞一般。
  林曦张着嘴出不了声,脑中一片空白,眼前电石火光哔啪直闪;就听苏哲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放手!”她下意识的一松,立时见苏哲的脸转过来,就在眼前放大,她只觉腰间一紧,有力量带着她先跃起,随后向下落去;同时一声轰响,她看着那辆宝蓝的摩托飞上头顶,大小碎片如烟花般冲天而散。
  应该过了一世了吧,走过黑暗的死亡,接近生的黎明?林曦忽觉耳边嗡嗡声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静;她的背上木木的,随即一阵阵的疼起来,似乎刚才撞到什么了,她想伸手去摸,手却僵着动不了;脸下却是暖的,她想动动头,也动不了;她想:我这是死了吗?忽听身下传来苏哲的声音:“曦子!曦子?你好吗?”林曦只觉一股热流呛上眼眶,忙道:“我好,我只是不能动!”似乎听苏哲笑了一下,又听周围窸窸窣窣的一阵轻响,林曦忽感脑后、手臂,腰间、双腿的束缚都没有了;她轻轻的晃了晃头,原来自己趴在苏哲胸前,刚才他的双手双腿紧箍着她,难怪她一动动不了。
  林曦只觉全身一片麻木,好容易抬起右手来,向上摸摸苏哲的脸:“你好吗?”就觉摸到一片粘稠,她突的一颤,心里暴发出一声尖叫,几乎支持不住又要跌下去;就听苏哲轻轻的说了声“好”,她忙撑住身体,挪了两下,靠近他的头,见他半边脸血乎乎的,很是可怖。她咬着唇,忍着泪,抬起衬衫的袖子小心去擦,原来是右额上划了一道口子,血顺流而下,看着可怕,其实没什么大碍。林曦跪在地上,破涕而笑,苏哲亦望着她笑,又问:“你看看哪儿碰到了?”林曦动动,只背后疼点以外,别的都没什么,遂冲他摇头,又拉他的手:“咱们上去。”苏哲动了动,却没起来,林曦忙倾了身子去扶,还是扶不起来。
  林曦大惊,去抬他的腿,苏哲一摇头,慢慢道:“我背上……戳到什么了。”林曦忙沿着他的腰向上摸,待摸到左肋下,果然触到一个光滑的硬桩,滚热的粘稠的液体顺着淌到她手上;她一看四周是竹子,心里便凉了,又觉手下的土已湿了一片,立时把手抽出来握成拳堵在嘴上,以压住哽咽之声。苏哲早知情况不好,今看到她一手血淋淋的,心里更明白,脸上便显出凄然之色,轻轻的叫了声“曦子……”
  林曦把唇一咬,猛的深一吸气,俯下身来,一把抓住苏哲的手腕,直看着他的脸,急急的说:“哲哥,你没事,你没伤到肺,也没伤到心脏,只是破了皮肤,我能帮你包扎止血,我学过的,我都会,你别害怕!”说着,将身上的衬衫甩掉,将里面的棉T恤一把脱下来,苏哲看她只穿着小碎花的胸衣,忙把眼睛闭上。
  听着一阵撕扯的声音,又觉林曦移到他左侧,一手托住他的腰,一手垫着一叠布抵着他的伤处,“哲哥,你和我一起用力,往右边翻身。”苏哲呼应着她的力量,猛的向右一转,只觉钻心一阵巨痛,但身体却也脱离了那个桎梏,灵活起来。
  林曦将那件T恤叠成的加压棉块用力摁紧,用牙咬着撕成布条的衬衫,先宽后细,一层层的紧紧缠绕在苏哲身上,最后打了死死的绳结。苏哲看她雪白的腰肚上又是血又是泥,忙道:“我身上的……你穿着……”林曦便脱下他的衬衫套上,又跪下扶着他的脸:“你在这儿等我,我找人来。”苏哲抬手想摸她的脸,举到一半又落下,林曦忙抓住紧贴到自己脸上,眼泪夺眶而出。苏哲强笑道:“我没事……我衣橱里有保险柜,密码6位,你的生日加我的生日……”喘口气又道:“里面有个盒子我给你……你跟我妈就这么说。”林曦立时起身,转脸往公路上跑。苏哲勉强提着气又叫:“将来你喜欢的人……千万……让方毅看看……”林曦头也不回,一边狂奔一边哭叫:“我谁都不喜欢……我只是喜欢你……我只喜欢你……你等我回来……”
  绍钥一边开车一边侧脸跟绍韩说话,绍韩只听着,一言不发。绍钥倒好笑,暗想这个堂弟真沉得住气,都叫人不知说什么好,是木讷是冷峻还是不通人情,也不知大伯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的,而琯姨又是那么个厉害女人。就听绍韩淡淡的说了声“前面”,他忙凝神去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站在路上,状若疯狂,正在拦前一辆车,那辆车打个转,险些撞到她,飞一般跑了。
  绍韩简短的说了句“冲过去”。绍钥一笑,偏将车停下,摇下车窗,一招手:“小妹妹!”
  林曦不相信似的,呆了一下,才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及到近前,已是腿软神浮,她一把抓住车窗,嘶声道:“求你帮帮我……”绍钥借路灯看看,倒吓一跳,这女孩怎么丑成这样?又看她露在外面的皮肤都黑乎乎的也不知是什么,遂不耐的笑笑:“帮你什么呢?”林曦忙道:“我哥哥受伤了,求你帮我救他……离这不远,就在那边。”绍钥看她一指紫金山的方向,更笑起来:“噢,宝贝!我不敢去那里,那里面有狼,我怕!”
  林曦忽看见里面还有一人,忙伸手进去:“求你帮帮我!帮帮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绍钥看她手也黑乎乎的,紧躲,一边想摇车窗。就听那边绍韩道:“报警!”绍钥忙冲林曦道:“你把手拿出去,我帮你报警!”说着拿出手提电话。
  林曦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求你再帮我打120。”再看着里面那人:“如是我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救我一命,我什么都愿意交换。”绍钥直皱眉,心想:“要长得好些还差不多,长成这样看着都发瘆。”又后悔刚才不该不听绍韩的话,如今惹火上身,忽听电话通了,忙说:“太平门这边有人报警,你们快来人,估计是遭抢劫了,在紫金山上。”说毕挂了电话,“行了,宝贝,一会儿警察就会来,快松手。我们走了!”忽听绍韩说:“让她进来,去看看。”绍钥疑听错了,转头看着他。林曦在外听见,忙跑到那边去,拉开后门,一头扑进来。
  绍韩说了声“开车”,后回头问:“‘如是我闻’是什么意思?”林曦浑身发抖,断断续续的说:“‘如是’是说佛经……内容如此……‘我闻’是阿难……自称我闻之于佛。”绍韩道:“说详细!”林曦看绍钥还不动,便叫:“你开车!”绍韩便看向绍钥。绍钥心里不知是笑好还是气好:真是撞鬼了,老五还参佛了,简直是魔幻世界的事!因他听从惯了,遂发动车子往山道去。
  林曦喘了口气,哑着声音说:“传说佛没了以后,佛教弟子想收集佛的言辞成书,因为阿难是佛的侍者,听佛说话最多,所以推选他宣唱,阿难宣唱的第一句就是‘如是我闻’,以后佛经的开卷语就是这句话。”绍韩不再说话。
  林曦拉下窗子向外看,天已黑下来,她仔细分辨来时的路,心越跳越慢,最后好象要支持不住似的。忽听那人说了声“停,调车头。”林曦双手抓在胸前,看车灯慢慢的洒向路旁,最后定在一处,她不自觉的把手指放进嘴里,用力咬住,竟不觉得疼。
  绍韩微给绍钥递个眼色,打开车门下去。绍钥便一把抓过林曦:“宝贝,过来。”一手紧住她的腰,一手放在她颈下;一触皮肤,却觉细腻光滑、柔若无骨;他一愣,不觉又上下摸挲一番;林曦呆呆的看着车外,一点反应也没有。
  绍韩全身蓄力,慢慢走向那个垂头而坐靠着竹子的人。近前,他察看一下,慢慢俯身伸手探向那人颈部;好一会儿,又去抬那人的脸,一看,立时回身大喊:“钥,下来帮忙!”说着他倒往上跑。
  绍钥一听这话,忙松开林曦,忽的冲出去。林曦也醒过来似的,疯了一样往下跑。
  绍韩一把抓起电话,摁下号码:“骆院,绍韩,一个朋友外伤,备A型血,要多,五分钟后到。”说完电话一丢,又往下跑。
  近前,却见绍钥站着一边,那女孩坐在地上,弯腰抱着苏哲一动不动,遂道:“他还没死!”就看那女孩子仰起头来,直看着他,脸上无悲伤之色,眼泪却滚滚而下,一颗连着一颗,毫不间断,落到衣上簌簌直响,却一声不哭;绍韩忽觉得心头一剌,一阵阵的抖起来,他定了定神,决绝道:“他不会死,我保证!”又冲绍钥道:“抬他上车,你坐后,我来开。”
  车子一启动,绍韩便将方向盘一个大转弯,挪正方向,油门一踩到底,绍钥被惯性甩得仰面朝天,他忙叫:“我刚买的新车!”一边赶紧抓住前座不放;再看那女孩子也被甩得后仰,但一手紧抱着那男孩的头,一手圈着那男孩的腰,神情安静,只眼中仍是泪流不止。
  车子刚拐上太平门大路,就听警车呼啸而来,见这一辆车狂飙而出,不知超了多少时速了,于是警笛齐鸣,开始追截起这辆车来。绍钥一时也忘了怕了,只叫过瘾,又道:“你去碰碰他们,我这可是‘莲花’,让他们看看好车是什么样的。”
  绍韩一路疾驰,不管红灯绿灯,车辆行人,他只转方向盘,不松油门;每到一条路,便引得喇叭震天,尖叫不绝。绍钥惊得寒毛直炸,却又觉刺激得无可比拟,遂一路狂呼乱喊。待冲进军院,见急诊前黑压压一群人。
  绍韩回脸冲绍钥道:“外面的你应付。”一边开门出来。骆院一示意,立时医生、护士、手术车齐围过来。
  林曦追着手术车追到手术室外,眼看着苏哲进去,还是眼泪不断。绍韩看她摇摇晃晃,便拎着她的衣服引她到凳子上坐着。骆院看着奇怪,又不好问,再看那女孩穿着件男式衬衫,一身除了血就是泥,状若女鬼,便招呼两个护士给她看看,无奈那女孩理也不理,只呆坐着不动;再看绍韩也不示意,遂作罢。
  绍韩瞅瞅她还流着泪,一点不见停,便掏出块手帕给她,她也不接。好一会儿,绍韩问:“打电话回家?”林曦半晌才明白他的话,站起来,绍韩又问:“号码?”林曦呆了一阵,才报出方毅家的电话,却是田园接起,林曦叫了声“阿姨”,便说不下去,田园忙问是谁,林曦一下哭出来:“我找方毅,我找方毅……”田园忙道:“他出去了。”又紧着问是谁?在哪里?绍韩看她总重复一个名字,遂拿过电话说了句:“来军院急诊。”
  方正看方毅接个电话后脸色煞白,正要问,就听他上前说:“我有事,我要走!”声音发颤。方正知道这个儿子一向沉稳,从没这样过,当下心里也犯嘀咕,遂转脸对梁卫国说:“你陪他去看看,开我的车去。快去快回!”
  绍钥任那些警察威逼利诱,赖在车里死活不出来,引得警察们气急败坏,最后要调拖车来拖。绍钥看看也闹得差不多了,遂施施然的开门出来。警察们一哄而上,正待揍他,却听他大咧咧的问:“你们是谁的手下?”领队的见他派头十足,忙拉住众人,问道:“你是谁?”绍钥又笑:“我不是谁,我问你们是谁?”众人见他可恨,遂又气势汹汹的围上来。绍钥见状不好,忙吸一口气,不间断的报出一长串名字来,众人一听,皆是头头脑脑的名号,于是又都不敢动。领队的看出这人有来历,忙散了人,上前问:“先生贵姓?”绍钥笑笑:“我忘了!”又笑:“我进去看看,你们替我看着车!”
  林曦看手术室出来一人,走进办公室去,她忙抢着跟上去,至门口却被拦住。她见那人跟一白衣老者说了两句什么,就见那白衣老者皱皱眉,又跟开车那人说了句什么,开车那人神色如常,但眼神暗了暗。林曦忽觉头晕目眩,险些栽下去。她竭力稳住心神,抓着门框,张了张嘴,好容易发出声音:“你保证过的……”屋里的人冷不丁听一个嘶哑凄厉的声音冒出来,均吓了一跳。绍韩看那女孩手指着自己,眼泪仍流着,遂转脸看着骆院,低声道:“这是我个人私事拜托,铭记不忘!”骆院忙道:“一定竭尽全力……”转脸跟那人叮嘱两句,又跟绍韩说:“我也进去看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绍韩忙低头:“多谢!”
  绍韩转脸看林曦颤抖抖的,遂过来拎着她的衣服又带她回原处坐好。
  绍钥笑嘻嘻的过来,问:“怎么样了?”看绍韩不理他,也不在意;便去看林曦,见她还在流眼泪,立时大吃一惊,转脸跟绍韩笑:“真是水做的……”再细看看,忽觉她脸上流过泪的地方倒是挺白的,只是看着还可怕;遂回身去找那些小护士,没见着一个好看的,便打个唉声,又问绍韩:“我们什么时候走?”意料之中,他还是不理。
  方毅没等车子停稳就打开车门跳下,飞跑入内。梁卫国下车一看,见一拨子下属在,倒奇怪,一问,领队的大概一说,梁卫国便道:“叫王局过来,方头的亲戚出事了,他在场好些。”又道:“查查车牌去,别乱动。”
  绍钥正无趣,忽见一个差不多大的男孩跑进来,看看那个丑女孩,便一把抱住,语无伦次的“西子西子”的乱叫,他瞅瞅那男孩倒是颇英俊,心里奇怪不得了,遂凑上前看着。
  方毅见一个滑头滑脑的男子贴上来,把眉一立,厉声道:“你看什么?”绍钥好笑:“我看什么关你什么事?”方毅一扬手,“啪”的一记耳光打过去。绍钥一下被打蒙了,半晌才叫起来:“你敢打我?”又回头喊:“韩,你看不见你哥被人打了?”
  绍韩只得上前来,淡淡道:“我们送他们来的。”林曦也晃悠悠的站起来:“是他们救我们过来……”方毅顾不得这边,又去抱住林曦,上下看看,说不出话来,半晌把她的头压在胸前。
  梁卫国进来一看,忙喊医生叫护士:“你们看看,这位小姐伤成这样也没人管?你们怎么做事的?”众人见他一来便指手划脚,又见后面有警察跟上来,似是下属,忙开始行动。
  林曦看方毅到了,心里一松劲,便觉得浑身绵软,站都站不住,方毅忙抱她起来,叫道:“我要病房。”绍韩回脸道:“给最好的。”旁人看骆院都对他客客气气,忙去一人引路,别的人分头做准备。
  林曦睁眼见自己到了房间里,又要出去。方毅忙按住她:“曦子,他不会有事的,你先歇会儿,告诉我怎么回事?”林曦的眼泪又直流下来,边哭边说:“有人开车撞我们……哲哥差点撞上另一辆车,我们掉到路下……他掉到一个竹桩上了……哪个偷砍竹子削得尖尖的……”说着又哭得直晃。方毅看她这样,心里一酸,眼睛立时红起来,忙拢着她的肩:“没事没事!不会有事的!”又问:“你呢?你呢?你被谁欺负这样?”林曦便哭:“他们都不肯帮我,要是早点的话,就好了……就好了!”方毅又急问:“是谁撞你们?什么样的车?车牌看到了吗?”林曦哭得坐不住:“我知道他要死了……方毅,我知道他要死了……方毅,方毅,苏哲要死了……”方毅看问不出名堂来,又看她哭得东倒西歪,一时如百猫抓心,痛入骨髓;忽见两个护士进来,忙道:“你们帮我看看她!看她有没伤到哪儿!”又托起林曦的脸:“他不会死的,真的!他最舍不得你了,怎么会丢下你呢?妹妹别哭了,一会儿他看见难过!你先洗个脸,再换件衣服,不然,他会心疼的。”又道:“手术时间越长越说明有救,是为了做得更好,不然,早出来了!听话!我出去问问,肯定没事的。听话!曦子!”林曦听着似乎也有道理,稍稍止了些悲声,只抽噎着流泪。
  方毅忙回身出来,到了门口,蓦的心上一痛,眼泪一下子浸上来;他站着定了一下神,然后直走到绍韩面前:“请问在哪儿发现他们的?”绍韩道:“女孩在太平门,苏哲在山道边。山道现场像车祸。”方毅顿顿又问:“依先生看情况如何?”绍韩道:“苏哲摔到竹根上,左肋下45度插进去,最高处6-7公分。”方毅不觉一颤,平缓一会儿才道:“多谢援手,请问尊姓大名?”绍韩说了句“举手之劳”便不出声。方毅也不勉强,回头跟梁卫国说:“麻烦梁叔请王局派人去太平门段的山道看看,现场在那里;再请人查查今天市里的修车点有没可疑的车子;这两位先生是救人过来的,如果有不妥的地方,请梁叔帮忙疏通一下。”梁卫国暗想真是虎父无犬子,难怪方头春风得意;当下点头去安排。
  方毅想了一下,去打杜雷的电话:“苏哲出事了!情况不好!有人开车撞他的摩托!”杜雷大惊:“他会惹上什么人?”方毅心里一跳,忙道:“我们在军院,你来了再说!”挂了电话,拿纸写了两个字,又去找梁卫国:“再麻烦梁叔查一下这个人,出租司机,看他中午到现在都在什么地方。有消息先告诉我!”
  绍钥正来回踱步,无聊之极,忽见病房里飘飘的出来一个小护士,发如黑瀑,体态婀娜,旁边还有个人扶着似的跟着走,他便近前勾着头去看,见她肌肤胜雪,玉颜光润,而眼睛微红,泪痕点点,一副茫然无依的样子;他脑袋转了转,似乎想不过来,但又觉着心里是明白的,遂上前想拉她的手:“你是……你是……”就见刚才那个男孩从背后冲上来,一把揽住这个女孩:“西子,你怎么又出来了?”
  绍钥愕了一下,回身走到绍韩面前,好笑道:“你看你看,我居然都看走眼了!难怪叫‘西子’。哈!真是阴沟里翻船!”绍韩道:“你再这样,就真翻船了。”绍钥听他居然答话,倒惊奇,还想跟他搭话,见他又回办公室坐着了。
  方毅上下细看,见林曦手掌擦破些皮,膝盖处也擦破些皮,别的都没什么;不放心,又问护士,护士笑笑:“这是摔跤摔的,背上还青了一块,回去热毛巾敷敷就好。她真是太幸运了。”
  绍钥不舍得再走,便跟着方毅,见他牵着她坐到手术室外,遂也跟着坐过去。方毅拧眉看着他,他便跟林曦搭讪:“西子妹妹,刚才是我要停车的……我一看见你就知道肯定有重要的事,所以我赶紧停下来。幸好幸好,还不算晚!我跟你说,骆院那一帮人都是顶尖的医生,绝对没问题。对了,他是你堂哥还是表哥呀?”林曦听他说顶尖的医生,遂转过脸来,睁大眼睛等他继续说。绍钥看她眼里汪着泪,水盈盈的,称着眼珠一团幽黑,闪着光,亮如宝石;眼里的泪慢慢的满了,便慢慢的往下漫,两道细细的泪痕水印一般,腮边稍干眼下即湿;他还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女孩子呢――也没功夫这么细看过,如今觉得真是好看,遂说不下去,只呆望;再细看她脸上雪白晶莹,一颗痣也没有,又思及她身上皮肤触手柔滑,禁不住要伸手去给她抹泪才好;忽见旁边那男孩目光灼灼,想他刚才手快力重,遂没敢再冒失。林曦见他又不说了,遂又低头垂泪。
  方毅看绍钥盯着林曦不放,早已怒不可遏,但思及毕竟是救人在先,不好立即翻脸;再者从他了解的情况看,这两人似乎也大有来头,据说骆院都上手术台了,而到现在居然还没人开口要压金;这人虽是一脸油浮,但打扮却是不俗,而那人长相平平,但举手投足间威仪八面,开的又是私牌的进口车,必是非富即贵;所以他不动声色,只拿眼睛压制着。
  杜雷简单交待两句,直奔军院而来。方毅一眼瞧见,想迎上去,又怕林曦落单,遂一手圈住她的腰,顺带她起来,一边挥手示意。杜雷忙往这边来,见他搂着一个泪汪汪的小护士,很是奇怪,但也不问。方毅便道:“我大概知道是谁,已经确认去了,咱们等着。”杜雷不说话,眼睛直看着他的眼睛,隐着惊惶。方毅便道:“还在里面……”说着声音一软,一口气提不上来,眼中隐现泪光。杜雷双手成拳,手臂紧绷,脸上汗水直滚。
  方毅忽看见梁卫国又进来,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忙冲杜雷道:“你帮我扶着曦子,别让她一个人。”杜雷遂伸手握住林曦的手臂,方毅忙急走过去。杜雷低头看看,见这女孩子有气没力的,遂把她移到长凳上,自己站在旁边。绍钥看又换了一个来,这男子体格魁梧,不怒而威,似乎更不好惹,想想坐着没趣,遂冲林曦笑:“西子妹妹,我先过去了。”又从口袋里摸出张名片来,“想找我就打电话,我随叫随到!”杜雷不明所以,先看着他说,后见他要拉林曦的手,忙将名片劫下:“给我就行!”
  绍钥进了办公室,冲绍韩笑:“你认识的这人是什么人?来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绍韩透过大玻璃窗也看了个大概,淡淡道:“同学。”忽听手术室那边一阵骚动,好像有人出来了,他遂起身往外,见骆院走在最前面,看见他,微一点头。绍韩不觉轻吁了一口气,回脸对绍钥说:“走吧!”绍钥倒有些依依不舍:“就这么走了?至少也得受个感激什么的吧?”绍韩不理,上前跟骆院说了两句,转身便走。
  方毅等一看这边医生都出来了,忙往这边拥。梁卫国挤上前打招呼,骆院看是他,微笑点头:“梁主任怎么有空……”梁卫国忙道:“里面那位是方头的侄儿,这位是方头的公子。方头实在拖不开身,叫我千万多谢谢骆院,改天我们登门再谢。”骆院一听,便道:“这个不敢!方头太客气了!救死扶伤,本职而已。”又看看方毅,笑道:“方头好福气,公子一表人材!”方毅紧盯着他的脸,想问不敢问。就听梁卫国问:“情况怎么样?”骆院道:“基本上过来了,过了今晚,明天再稳定,就没事了。”又笑:“真是万里挑一,好在有贵人相助。”一边让着往办公室坐。
  林曦扶着墙,不敢近前,眼睛紧紧盯着那老者的嘴,隐约看他说“过来了”,脸上又笑着;再看旁人的神情,都放松了,尤其是方毅,连着直说什么,一脸感激;她只觉一股狂喜在全身奔涌,引得全身的细胞都奔跑起来――苏哲活过来了!我的哲哥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她又伸头四处看,刚才恍惚看见那个大恩人的;里面没有,她又发足往外跑,正看见那辆车要启动,她忙喊着冲过去。绍钥忙从车上下来,迎上前。林曦不及理他,直扑车窗,看着车里的那个人:“先生!大恩大德,铭刻肺腑!”绍韩看看她,说了句“如是我闻”。林曦一怔,随即莞尔一笑。绍韩动动嘴,似乎也要笑,但没笑出来。绍钥看林曦不理他,倒急,遂涎着脸笑:“西子妹妹,哪天一起吃顿饭好不好?”林曦忙道:“改天我们请你们吃饭。”绍钥还想再搭话,就见绍韩在里面看着他,遂冲林曦摇手:“我等你电话噢!”
  林曦转身往回,见那个魁梧男子一直跟着自己,正要询问,就见手术室门大开,她忙往病房跑。杜雷看她一溜烟儿还挺快,遂迈大脚步追着。
  林曦扑进病房,见苏哲静静躺着,一左一右输血挂点滴,还有护士在放置各种监护仪器,遂隔远看着;看着看着,眼里又涌出泪来,忍不住又要哽咽出声,因怕吵着他,忙把手指放进嘴里咬着。杜雷看着,忽的想到她是谁,便轻声问:“你是妹妹吧?”林曦望向他,觉得这人目光锐利而一脸正气,转念一想,也问:“今年苏哲在你那儿过年的?”杜雷点头,林曦便也点头:“我是林曦。你叫什么?”杜雷道:“我是杜雷。”
  方毅问完了事,对梁卫国说:“请梁叔交待一下:我们怕烦,不想打官司,撞车的那边好歹把医药费补过来;若多了,送给叔叔哥哥们喝茶;追的这个人我们私下处理,麻烦梁叔打个招呼!”又笑:“今天麻烦梁叔不浅,改天我请梁叔喝酒。”梁卫国忙道:“这是什么话?都是份内的事。”又问:“要不要帮手?”方毅一笑:“我们是闹着玩玩,有分寸!”梁卫国心里有数,看时间真不早了,要回去复命;等出来,又想起一事,忙唤来一人:“方头家你认识吧?快去拿洗换衣服送来,再买些日用品”。
  方毅又给方正打个电话,告诉苏哲情况,顺带请假,方正知道两人交情莫逆,只得点头。
  林曦等医护们走尽,轻轻向前,行至床头,俯身将脸贴在苏哲胸前,听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杜雷问了护士几句话,随后慢慢进来,见林曦趴在枕边,一手抓着苏哲的手,一手环过苏哲的头贴在他的脸侧;她低着头,眼睛看着他的脸,一动不动;他一下便呆住,心里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
  方毅快步奔进病房,抢到床头,伸手贴住苏哲的脖子,好一会儿,拿下手来,垂眼看着林曦笑,又微微张开手臂。林曦又流下泪来,站起身,向前半步,把脸埋进方毅胸前,又伸手抱住他的腰。杜雷看看方毅,又看看苏哲,再看看林曦,觉得有些怪,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秦怡林蔚天在家里急得团团转,从来没这样过,这么晚了不回来,一个消息也没有。苏哲的电话打不通,方毅的打通了不在,何燕兰的打通了也不在。秦怡看钟已过十二点,遂又下楼拨方毅家的电话,就听田园口气焦急:“我一直等着你呢,我想起之前有个女孩打电话过来,可能是你们家林曦;我刚听说苏哲在军院急诊,伤得挺重,估计林曦也在。你们快去看看!我不知你们家在哪儿,又联系不上,急死了!”又加道:“我听林曦说话还好,你们别急!方毅也在那儿,有事再打电话来!”
  秦怡一听,立时背上起了一层汗,她愣了愣,把钱一放,转身就走。林蔚天在旁听了大概,惊得目瞪口呆,竟动不了。秦怡看他不走,忙回来拉他。两人好容易进了家,秦怡立时往林曦房里跑,又叫着林蔚天的名字:“把家里所有的现钱都拿着,存折也带上,快点!”抱了衣服出来,看他还傻着,遂自己冲进房里,把所有的钱和折子一古脑儿塞进包里,出来再拽着他往楼下跑。
  方毅看林曦坐在凳子上,望着苏哲一眨不眨,遂轻拍她的肩:“妹妹,去那边靠一靠,水还多着呢!我们也在!”林曦摇头:“我要等他醒过来!”方毅一笑,坐到床边:“医生说要到明天的,你现在熬着不睡,等明天他醒时你就熬不住了,到时我可不喊你!”林曦看着他,犹疑不决。方毅看她眼睛红而微肿,迷蒙蒙的,半睁不睁,遂起身拧个热毛巾,替她擦擦脸:“你先睡会儿,待会儿换我睡,我可熬不了一夜。”说着,就听有人敲门,杜雷打开,见是杨松健送洗换衣服来。
  方毅一顿,忙问林曦:“有没跟家里说了?”林曦立时发起呆来,方毅说了声“糟糕”,回脸对杜雷说:“你在这儿,我去妹妹家里一趟。”说着往外走。刚出来,正撞上秦怡林蔚天迎面过来。秦怡一看见他,便停了步子,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方毅忙抢上前,连声道:“曦子没事曦子没事,阿姨你放心!”林蔚天一把抓住他:“你们怎么了?一个信也不捎,我们急死了!”方毅忙道:“一时没顾上……”秦怡看着林蔚天:“行了,别说这个了。”又问方毅:“在哪儿?苏哲没事吧?”方毅顿了顿,低声道:“医生说明天能醒就好……”一边回身走,“就在前面。”
  林曦一见秦怡进来,禁不住又有些眼泪汪汪,秦怡看她穿件护士服,心里一紧,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紧望着她:“没事吧?”又拉她往卫生间去:“你的衣服呢?”林曦哽咽一声:“给苏哲包伤口了……”秦怡放了心,出来去看苏哲。这边林蔚天忙拉住林曦从头看到脚,没看到想象中的可怕伤痕,于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秦怡看着床头卡上一长溜儿,心里直打寒战,抬脸问方毅:“有没通知他爸爸了?”方毅摇头:“不知道电话。”又道:“我马上给何姨打电话。”秦怡便道:“她出差了,不在。”想想又道:“不是有个老阿姨吗,她会不会知道他爸爸的电话?”方毅又摇头:“她不会知道,苏哲都不知道。”忽的想到:“对了,何姨有移动电话,我去打打看。”说着,跑出去;一会儿又回来,摇头道:“关机了。”秦怡便道:“你陪我再问问医生去。”
  林蔚天看房里全是男孩,便不肯让林曦留下,林曦扭着手死活不走,秦怡想想,道:“就陪着吧。”又看着方毅:“你们轮流着睡觉,别一起跟着熬,这几天都靠你们照应的,你们别先倒下来。”方毅赶紧点头。秦怡又将包打开,把钱和存折一把抓出来,还未说话,方毅便道:“阿姨用不着!惹祸的主儿已经找到了,明天钱就能过来;今天这儿一点也没用,都空记着。”又笑:“若不够,我再去阿姨那儿拿。”秦怡看他神色不假,再想他父亲在这一行里能呼风唤雨,这点事自然不在话下,遂又将包合上;又上前摸摸苏哲的头,看他面白如纸,一阵心酸,忙回身出来。林曦送至门外,秦怡看她萎迷不振,弱不禁风,遂温声道:“你换件衣服早点睡觉,没事儿,明天我送好吃的给你们。”说完,硬拉着林蔚天出来。
  林蔚天气哼哼的边走边抱怨,足说了五分钟。秦怡由他说,也不理,末了慢慢道:“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苏哲伤那么重?而你女儿却一点事儿没有?难道他还比你女儿笨手笨脚些?你还有什么说的?那孩子是命大,光血输了3000,换个人,早没了。”又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万一有什么不好,我们能心安?方毅也在,曦子陪着要紧什么?再说是特级护理,十五分钟一次血压脉搏,不会断人的!你呀,就是不该操心的操心,该操心的你倒丢一边。你好好管管你那个兄弟去,女儿我一个人管就行了,保证一点儿事没有。不信,你试试看?”林蔚天一听她提他那不成材的弟弟,忙闭上嘴一声不吭。
  杜雷看林曦留下,忙叫杨松健回去,又叮嘱明早送吃的来。
  等林曦睡着了,杜雷忙向方毅招手。方毅随他到窗口,听他问:“查得怎样?”便回:“不出所料!”杜雷又问:“公还是私?”方毅恨恨道:“苏哲这苦不能白吃……还是私的好。”杜雷便道:“我不管你如何,我这边不会当没事儿。”方毅顿一下,道:“中间碍着一个人,不能太过。”杜雷沉声道:“交给我吧。苏哲怎样,也叫他怎样!成不成?”方毅想了想,缓缓点头。杜雷想问具体情况,忽听身后一响,忙回头,却见林曦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眼睛茫茫的四处看,似是被魇住了。方毅忙抢过去,扶着轻声问:“曦子,怎么了?”林曦便抓住他的胳膊,喃喃的叫着:“哲哥,哲哥……”方毅忙应着:“是我!我在这儿,别怕!”林曦把头靠到他身上,又呜呜的哭起来,方毅一边轻轻拍着她,一边坐下来,又示意杜雷明天再说。林曦哭了半晌,渐渐又睡过去,但紧抓着方毅不放。
  林曦迷糊糊的,总觉得眼前有事,想睁眼看看,但眼皮跟压着两座山似的,怎么抬都动不了;正苦撑着,就听耳边轻轻有人唤她,又有手轻拍她的脸,她一颤,终于醒过来,那一股腻烦欲呕的不适感开始慢慢消退。方毅见她睁眼了,忙呼了一口气,急把胳膊抽出来,不及说话,下床就往卫生间去。
  林曦呆了半晌,才慢慢想起事来,忙忽的坐起,就觉蓦的一阵头昏,她忙闭上眼,定了定神,急转头去看苏哲,见他还合着眼,胸口微微起伏,遂将一颗心放下来;又轻轻踩着鞋,挪到那边床头,伸手抚他的额,触之温暖,她忍不住笑起来。忽见杜雷坐在对面的躺椅上,微微笑着看着她,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又实在高兴,遂也冲他一笑。
  方毅洗漱已毕,出来见林曦拉着苏哲的手呆看着他的脸不动,遂笑道:“去洗脸吧,待会儿看你蓬头垢面的,醒了又被你吓晕!”林曦瞅他一眼,不乐道:“乌鸦嘴!”想想还是赶紧去了。方毅又冲杜雷笑:“怎么样?有个人挂念着就是好吧,女孩子到底和我们不一样!”杜雷笑笑,不说话。
  待杜雷去洗漱,方毅便拎着林曦的手腕瞧她的指甲,低笑道:“你是属猫的?你看把我胳膊掐的?”林曦不承认:“瞎说,好好的我掐你干什么?你睡那么大地方,都挤得我做恶梦了!”方毅呵呵直笑,正待说话,就听有人进房来,扭头一看,却是秦怡。
  秦怡瓶瓶罐罐提了四五个,放下,匆匆问了两句,急忙去上班。方毅挨个儿揭开,见有粥有饭,还有一大保温瓶的鸡汤,当下一人舀了一碗,叫趁热喝。不多时,田园也送吃的来;还未走,杨松健和小五也拎着包包袋袋的进来。方毅便笑:“得排排,不然怎么吃得掉!”
  一时,梁卫国又来了,方毅出去跟他说话。
  这边病房又交早班,因苏哲伤势重,又是点了名的监护对象,大大小小的挤了一房子的医护进来。林曦贴在墙角,竖着耳朵听,只见骆院和另一个中年医生看着夜间病历,低低交谈,余者皆不出声,分头看病历。末了,那两人点点头,一同出去。林曦便跟着,好容易挤到跟前,一脸期盼的看着他们。骆院看着她愣了愣,随即笑道:“情况平稳。”林曦忙笑着鞠个躬,赶紧跑回去。
  苏哲近中午才醒,一睁眼便看见林曦的脸凑着,嘴抿着笑成弧形;遂也望着她,眼里显着笑意,又想抬手,林曦忙按住,轻声道:“别动,挂着水呢!”方毅正在旁边打瞌睡,听见动静忙睁开眼,见苏哲虽面色苍白,但眼睛却闪闪发亮,知道没大碍了,遂轻轻一捶他的肩:“欢迎回来!”
  杜雷睡到两点,一惊,醒了,见苏哲半靠着,侧脸冲他微笑,当下翻身起来,不及穿鞋,坐在床沿便问:“怎么样?”苏哲轻扬眉毛:“感觉好极了!”
  方毅看看杜雷,转脸冲林曦道:“妹妹想吃什么冰淇淋?我正好出去买点东西!”林曦哪还顾得上吃,只说随便。方毅便往外走,杜雷起身跟上,笑道:“我也出去逛逛。”
  这里林曦看着苏哲,只觉满腹都是话,却不知从哪儿开始说,慢慢的眼里就漫上泪来,又怕他看见,遂低了头轻轻摩挲他的手。苏哲缓缓的将手转过来,盖住她的手指,也不说话,只看着她;半晌,见两颗眼泪一前一后的滴下来,他忙道:“我不是好好的?”林曦听了这句话,又想笑,忙用手背擦擦眼睛:“早就叫你不要骑摩托车,现在知道了吧!”苏哲便笑:“真是的!曦子就是有先见之明!”林曦忍不住“哧”的一笑,望着他,半晌说了句:“以后再不跟你吵架了!”苏哲又笑:“那多没意思,吵吵也挺好玩的。”林曦不觉也笑,转念怕他伤神,忙把床摇下来:“你再睡会儿。”苏哲皱眉道:“我睡了那么久了,想说话。”林曦便道:“那我说给你听,你不准说。”苏哲含笑点头。
  近晚,秦怡带着吃食和林蔚天一起过来。秦怡看苏哲精神略软些,但气色已是不可同日而语,总算放了心,又叮嘱几句,要带着林曦一起回去。林曦虽还想再陪着,但想着秦怡通情达理在前,不好硬强。方毅又道:“妹妹不如回去睡个好觉,明天白天再换我们。别的没什么,就那些护士讨厌,一会儿进来一下,搅得人睡不好!”苏哲也看出她睡眠不够,亦催她回去。林曦只得答应,又冲苏哲道:“你也早点睡,明天我一早就来。”
  苏哲喝了几口粥,隐约着想睡觉,方毅便笑:“你快睡吧,反正妹妹也走了。”苏哲一笑,合上眼,一会儿便睡熟了。杜雷叮嘱杨松健好生看着苏哲,自己和方毅一同出来,方毅至街边打个电话,回脸冲他点点头。
  信水慢慢的在走廊上踱了几个来回,最后咬咬牙,上前就要敲门,就见门已开了,方毅笑笑的从里面出来:“这几步路这么难走?”一反手关上门。信水一愣,微张了张嘴,没说话。方毅说了声:“跟我来。”径自向前。信水只得跟着,待出了病区,方毅在一棵梧桐下站定,回身看着她,微微一笑。信水忽觉身上一凉,当下脱口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吓吓他!真的!”方毅收了笑,不出声。信水低了头,半晌抬起脸来:“今天我才知道,早上我打电话到你家,随后我就来过了,我问了医生,知道他没事,我才……才放心!但没敢进去。”方毅仍是看着她,不说话。信水蓦的一阵伤心,眼里滚下泪来:“你要我怎么做呢?我一直都那么喜欢他,只是他不喜欢我;我也没想到怎么会这样?他是有点粗,但心肠不坏的,今天一早就来找我,说一夜没睡着,叫我问问看他怎么样了;当时他也吓死了,没敢下来看……中午我回去跟他说了,他说叫怎么赔礼道歉就怎么办,他没话说。你也出个主意?”方毅倒叹了一口气:“那天苏哲是不对,但头是他挑起来的,他若好好的不惹事,什么事也没有。你说他是吓吓人玩,这个玩法过分了!苏哲的情况你也知道了,算是捡了条命,你说他该怎么赔礼道歉才行?”信水拭了拭泪,又听他道:“别说苏哲不喜欢你,你看他对别人怎样?不过他当你是男孩子,当你是哥们,不把你当女孩子看,你别以为他对你不好!你细想想,你有了麻烦事,那次他不帮你挡着?你有新欢了!忘了!”“没有!”信水叫起来,禁不住又淌眼泪:“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要我怎么办?难道你要我也把他从路上推下去?”方毅嘴角一扬,笑道:“不用你推,你下不去手!我来推,行不?”信水看着他,怔怔的。方毅看看天色,冲她笑笑:“从这儿到他家需要多长时间?”信水隐隐觉得不好,想抬腿却抬不起来,惊疑着看着他。方毅又道:“你快打车过去。身上有钱吗?没有的话,我借点给你!医院可不好进!”信水张着嘴,拿手指着他,半晌只说出个“你……”字。方毅脸色一寒,冷声道:“我已经看你的面子了,不然的话,我叫他一辈子出不来!不信……你叫他再试试看!”信水一脸不相信,轻轻叫了声:“方毅……”好一会儿又问:“是他叫的?林曦不是没摔到吗?”方毅一摇头:“他不知道!”又道:“还不快去!去晚了,可别哭!”信水一跺脚,转身就跑。
  方毅冲个澡,穿衣出来,见杜雷已站在窗前喝水,看着他,微一点头,他遂扯着嘴角一笑。
  次日,趁林曦出去的空儿,方毅淡淡的将事情一说,苏哲倒一皱眉:“毕竟他也没撞到我……再说,那天……我也过了些!”方毅便道:“你没看见妹妹的惨样,吓死你!好在弄得跟无盐似的,否则,哪个起了坏心,把她掳上车去……”苏哲听他声音嘎然而止,冷冷留个回音,心里也是打个颤,便不出声。就听方毅又道:“今后晚上别带她出去,还往僻静的地方跑,你真以为你是大侠呢!跟个大虾似的!还能摔到竹桩上,真是好本事!”苏哲气得眉毛直立,怒得张口结舌。杜雷忙道:“行了,说这些干什么?事情不是过去了!”又拿眼睛瞅着方毅,透着不满。方毅哼一声,转身出去。
  林曦进来不见方毅,问起,杜雷便道:“出去走走就来。”又道:“我去看看还有几瓶水。”找至阳台拐角,见方毅将手臂撑在墙上发呆,便上前道:“他这苦也吃大了,你引他生气干什么?他不痛快好不了,小妹跟着也不好,你有什么意思?事情到这儿,已经不错了,别揪着不放!”又笑:“你们三个还真是叫人说不出来,也不知谁跟谁好些,我还真没见过!”方毅道:“想想就生气,也不知该跟谁发脾气才好,正好他最弱,不找他找谁!”杜雷听着摇头,又好笑,遂道:“走吧,一会儿吃饭了。”
  晚上,苏哲因挂了一天的水,胳膊涨得吃不消,遂抱怨医院该死,尽想着赚钱,没事弄这么多水给他挂。方毅便道:“你省省吧,伤疤还没好呢,倒忘了痛了!老老实实躺着吧,还有着日子呢!”
  苏哲又要下床溜弯,杜雷劝不住,只得扶他起来。方毅小声嘀咕:“妹妹一走就来事!”好在也没人听见。苏哲转了一小圈,还不过瘾,还要走,杜雷不肯,正闹着,一个小护士进来测体温,看他居然下地了,立时把嘴张老大,半晌才喝斥道:“你干什么?不想好了?”苏哲便冲她笑:“护士小姐,再躺着我就霉了;你不用量,我好得很!你随便写写就完了!”那小护士又好气又好笑,仍上前将体温计放进他嘴里:“含住了,掉下要赔的!”
  测完体温,苏哲又觉得身上痒,算算有三天没洗澡了,立时身上更痒起来,便央杜雷替他洗澡,杜雷直皱眉:“这哪行,不能沾水的,我弄块毛巾给你擦擦吧!”方毅仰在躺椅上,直摇头:“明天咱们都走,叫妹妹陪在这儿,看他怎么样?还这样烦人不烦?”苏哲也恼了,回脸道:“你要走便走,谁敢劳你大驾?少在我这儿摆少爷架子!”杜雷看这两人又要吵,忙道:“你们没完了?都少说一句!看来这两天就我睡得少,你们个个有精神的很!”苏哲方毅互相看看,各不出声。
  房里静了好一会儿,苏哲忽想起似的,急问:“他们怎么不问我要钱啊?你们都替我垫上了?”杜雷不及说话,见方毅看着他冷笑:“听听,这才是少爷呢!少了一分钱,还给你在这儿好药好水的伺候着?早撵到马路上去了!真会说梦话!”苏哲本是半靠着床头,一听这话,立时坐起来,由于动作猛了些,扯着伤处,不觉身子一晃,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杜雷忙上前扶住他,一边道:“方毅这两天累得很,你受他几句话也是该的,这么暴躁干什么?”拉他靠回去,转回来坐到方毅旁边:“他也没什么要紧的了,你回去歇着吧,好好睡一觉再来。”方毅眼睛看着地发怔,末了缓声道:“我不累……”忽见门一开,晚班的医生走进来,左右望望,冲苏哲道:“你别乱动,还没长好呢,小心又裂开来。”杜雷忙接:“知道了,谢谢你。”那医生又拿听诊器听听心肺,无碍,又出去。
  杜雷叫方毅到陪护床上靠着,自己将躺椅拉到两床之间,面朝着他俩坐下。三人皆不说话。杜雷看着墙,怔怔的,好半天慢慢道:“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觉得什么都在脚底下,但过了25以后,就不一样了。我总觉得我在害怕着什么,但究竟是什么?我说不出来,到现在,还是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知道它在那儿,冷不丁的它就冒出来,吓我一身冷汗。”苏哲方毅听着奇怪,皆看着他不动。“就象那天我往医院赶,它就出来了,叫我喘不气来……我不是害怕苏哲会怎么样,我只是怕那种找不着边的感觉,我怎么都出不去,它就绕在我周围,而我一点儿法子也没有!”说着,杜雷倒笑起来:“你们听着怪不怪?有次我跟松健说这话,把他吓得跟个傻子似的,还以为我生病了!”方毅呵的一笑,从柜子里摸出一罐啤酒,扬手扔给他;自己也开了一罐,慢慢的喝;觉着的苏哲目光,遂冲他一举,得意洋洋。苏哲忙把视线让开,一边道:“我不喜欢喝这个牌子的!”方毅便冲杜雷笑,杜雷看看苏哲,忍不住也好笑。
  一罐啤酒下肚,杜雷便精神抖擞起来;方毅又扔一罐给他,见他小口小口的呷,一脸陶醉,便笑:“你看你多好,总还有样爱好,我就什么也没有,对什么都不上瘾,真是痛苦。发起闷来真是闷死人,连个排解的法子也没有!”杜雷笑道:“这才最好,什么弱点也没有,百毒不侵!”苏哲道:“听他的呢,他最喜欢美女!看见美女路都走不动!”方毅“吓”的一声:“人家长得美,你不看,不是对不起美?”忽想起一事,扭头问苏哲:“你怎么认识绍家的人的?”苏哲回不过神来:“什么绍家?”方毅问杜雷:“那张名片呢?”杜雷起身从抽屉里拿出,递到苏哲眼前。苏哲一扫:“我不认识这个人!”方毅倒吃惊:“怪了,那他怎么一口就报出你的名字?”又想想,纳闷道:“不对呀!”苏哲听不明白,遂道:“你倒说清楚呢!”方毅便问:“你知道‘峥嵘岁月’吗?”苏哲摇头。方毅又问:“你认识的人中有没姓绍的?”苏哲想想:“有,班上就有一个,叫绍韩。”方毅一拍手:“对了,他是叫了一声‘寒’,还自称是哥,这么说,绍家还有一个小的了。”又奇怪:“难道骆院所说的贵人是他?‘峥嵘岁月’倒排到后面去了?”苏哲听不懂,杜雷也不明白,两人一齐看着他。
  方毅看他俩神情,便笑:“你们知道骆院是什么级别?少将!他还称绍家的小辈是‘贵人’,那绍家是什么家势我还用说了?我就说呢,若是政府里的,我多少都有数,怎么一点也没印象,原来是军队上的。”又看着苏哲笑:“你没看见那个绍钥呢,那才真是看见美女走不动路,盯着妹妹不放,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真是名不虚传!”苏哲想着他提的绍韩,没大注意后面的话,道:“他是有些不一样,原来如此!”方毅又道:“他们上一辈三个,都是枪杆子里出来的,到什么级别我不知道;这一辈的四个大的,一军二政一商,最低的和我爸一级别,什么旁支门生的不得了。这个绍寒不知是谁的儿子,奇怪,他这么小,怎么比绍钥还贵!”末了又笑:“你好了真得好好谢谢人家,要不是这个贵人,真是难说了!”苏哲倒沉思,暗想:他那人冷僻的很,很少理人,又不是我在眼前,他认识我,看不过去,能出手救我,是曦子去喊的,他怎么肯来?又觉得恍惚听方毅说绍钥什么,忙又问了一遍。方毅便笑:“你放心吧,那会儿妹妹跟个泥人似的,我都吓死了,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动妹妹的心思。”又笑:“后来妹妹洗了脸,他才跟牛皮糖似的。真是老天也长眼睛!”杜雷回想绍钥的神情,不觉也要笑,再看看表,道:“不早了,睡吧!”
  林曦又是一早过来,没先管苏哲,倒先拎了一个罐子给方毅,笑道:“特地叫老妈给你做的。”方毅揭开一看,立时笑起来,又招呼杜雷过来吃。林曦则另拿了小碗,喂苏哲吃粥。苏哲伸着脖子看方毅吃什么,老大的不高兴。林曦便笑:“你不好吃那个,这个是骨头汤熬出来的,最好!”苏哲道:“天天给我吃粥,骨头都吃软了。”林曦不理他,只管一勺勺的往他嘴里塞。
  之后骆院又过来查房,看苏哲的精神样儿,啧啧称奇。苏哲忙叫着不要挂水了,实在吃不消。骆院便笑:“那就少挂两瓶吧!”又简单查了查,含笑出去。
  一会儿护士过来挂水。等出去了,方毅笑道:“这病区有多少个护士?怎么天天见的人都不一样?”林曦便望着苏哲笑。
  随后又有医生来换药,护士来打针,还有检查的过来采血,把苏哲折腾得不得安生。好容易完了,他便叹:“我要回家养着可能好得更快些,这样不是害人嘛!”林曦便笑:“人家还没嫌烦呢,你倒多话!将来我做护士了,头一个讨厌你这样的人,跑来跑去忙个要死,还不落好!”方毅笑问:“那可有对付的法子?”林曦笑道:“这还不好办,多扎两针呗!”苏哲立时叫道:“昨天那人扎我三针呢,我可没地方得罪她!”方毅笑道:“谁让你一脸媚笑,笑得人家手发抖!”苏哲抱屈:“你也不长眼睛,我是谦卑的笑,已经低到地底下去了。”林曦杜雷皆笑。
  苏哲又冲林曦道:“不如你来替我扎吧,至少也能让你练练手呢!”林曦忙摇头:“我还没学过呢!再说她们说不能打认识的人,一针肯定扎不进去。”又看看苏哲的手:“明天不能再挂这只了!”方毅又笑:“我想做护士也不好,什么血呀、脓呀,想着就吃不下饭。要是天天看见苏哲这样的,倒还好些,至少能解解毒!你看一会儿来一个一会儿来一个的。”苏哲一扬眉:“我看你是吃多了,胀得慌!”方毅越发手舞足蹈,又冲他直招手:“有本事就别光动嘴,咱们单挑!”苏哲恨得咬牙,握手成拳直敲床。林曦忙去拦方毅:“你又引他干什么?”方毅大笑:“欺负他当然得在这时候,难道等他好了再欺负?我不傻嘛!此时不欺,更待何时?”林曦便抓起个苹果,一手拉住他的胳膊,要去堵他的嘴。方毅边躲边笑,一边叫道:“你再这样向着他,看我晚上掐他,叫他变成紫萝卜!”杜雷边笑边摇头,看苏哲左摇右晃的看那两人闹,便上前挡住道:“你别理他了,也犯得着生这个气!”苏哲气哼哼的,扬声道:“此仇不报……”方毅紧着接:“誓不为犬!”苏哲“喝”的一声,立时就要起来,杜雷忙按住他,笑道:“行了行了,再动手就肿了,你还想再挨一针?你给他过过嘴瘾有什么?”又看水快完了,忙按铃。
  又是一个面生的护士进来,一进来便盯着苏哲看,苏哲也故意直瞅着她,倒把那护士飞红了脸,忙换了水出去。这边方毅又看着林曦笑:“要是妹妹将来做了护士,只怕病人好了都不肯走,非要多送些钱给你们呢!”林曦便笑:“是呀!象你这样的再多些就好了,正常人,谁会这么犯贱呀!”杜雷听着好笑,遂望向苏哲,见他也一脸笑意。方毅又笑:“正常的不犯贱,不正常的不是犯贱了?进来躺着的可不都是不正常的?正常的还会躺着?”杜雷听他绕来绕去,又绕到苏哲身上去了,便看林曦怎么接。就见林曦一笑:“可不是,正常的不犯贱!不正常的不是犯贱了!进来躺着的可不都是不正常的!正常的还会躺着!”杜雷听她只将语气一变,原封不动的复述方毅的话,但意思已然扳过来,不觉笑着点头。方毅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苏哲则望着林曦微笑不已。
  中午,田园遣人送了一大盆黑鱼汤,并六样精致的菜肴,四人吃毕,坐下来吃水果。
  林曦忽想起一件趣事,便道:“其实做医生护士也挺难的,万一碰上精神兮兮的,真是倒霉得不得了!”那三人皆望着她等她说下去。林曦遂笑:“我们学校里出了件极其搞笑的事。甲护不是有人在当地实习吗,有个女生做了一台手术助手,结果那个病人好了后居然跑到我们学校里来,骗值日生是她表哥,居然还进了宿舍,然后大模大样的躺到她床上。那女生晚上回来,吓得要命,撵他还不肯走,只好跑到生活部,找了一拨子男生来,拼命拖,那人死抱着床架不放,结果把胳膊也拉脱臼了,那人还是不走,后来只好叫警察,好容易拖走了,直闹了半夜。之后连着好几天,那人还到路上拦截她,非要跟她结婚,把那女生吓得再不敢上手术台了。”方毅好笑:“那女生很美吗?做个手术就要跟她结婚?不至于吧!”林曦道:“长得一般般。”又叹气:“是手术特殊嘛!”方毅便笑:“怎么个特殊法?哪天她给女人做手术,女人也要跟她结婚了?”林曦一皱眉,嗔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呀!有的手术只能在男的身上做,女的身上又没有,怎么做啊?”话一出口,忽觉房里一静,就瞥见方毅直看着她,左嘴角一个劲儿的往上跑;再看苏哲一脸错愕,却又隐着一抹笑意,表情十分怪异;最后看到杜雷,见他倒一本正经的样子,但一碰她的眼光,便低了头,忍不住什么似的。林曦原本没觉得什么,看他们这样,忽感失言,立时大窘起来,尤其是当着杜雷,不比他们两个,遂忙站起身,急急道:“我买冰棒去!”。
  方毅听门一关,便将右手握成拳抵在鼻下,闷声发笑,越笑越要笑,连带着肩膀直抖;苏哲先是摇头,想想又绷不住,“哧”的呛出笑声来;杜雷原要装不明白,见他俩这样,忍了一会儿,终于压不下,也跟着大笑了。这三人笑了半晌,好容易停下来。
  方毅想想,拍着床边又笑:“妹妹可真是个宝贝!说她明白吧,她又不明白;说她不明白吧,她还明白点!有意思之极!”又叹了一口气:“不知将来便宜哪个有福气的小子呢!”杜雷听了这话,有些奇怪似的,便看看那两人,若有所思。苏哲又道:“等曦子回来,咱们可别笑了,她要不好意思的!”方毅一听,倒又笑起来,又指着苏哲:“你别提好不好,存心引人笑!”
  过了约大半小时,林曦才进来,拎了四只雪糕,挨个儿发一根,杜雷从不吃这个,本想不要,方毅道:“妹妹好容易买来的,尝尝看。”
  正吃着,忽见杨松健进来,跟旁人打个招呼,直奔杜雷,俯耳说了几句话。杜雷愣了愣,说了声“不好吧”,杨松健便搔搔头,脸上显出讪讪的样子。方毅看着好笑,便问杨松健:“趁他不在,你做了什么坏事了?”杨松健忙笑:“我敢做什么坏事?应该是好事吧!”方毅“哦”了一声:“那说来听听!”杨松健看看杜雷,见他不制止,遂道:“我们没请会计,一直都是我在算帐,我又不通这个,一到月底头昏脑涨,还理不出来。现在有人愿意帮我们代帐,她也不要钱,只要我们帮她修车就行了!”方毅一听便笑:“真是好事!能成交!”又看着杜雷:“你也真能迫害松健,逼他做会计,还不给两份工资,赶得上周扒皮了。现在有人愿意帮忙,正好!”苏哲立时就明白了,便冲杨松健笑:“他要是不答应,你叫他自己算账去,别揽这苦差事!”杜雷见这两人一唱一和,不好再说,遂道:“你自己看着办吧!”杨松健得了这句话,脸上便放松了,又说了两句闲话,匆匆去了。
  林曦看苏哲方毅偷偷互笑,知道这里面有文章,不好当面开问,只得先憋着,再看杜雷先怔了一会儿,后又如常,静听他们说话,偶尔接两句。那三人东拉西扯,直说了一个下午,个个精神十足。
  近晚,秦怡下班顺道过来看看,见苏哲竟能自行走动,大为惊喜,也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带林曦一起回来。饭后,林曦洗了澡,正想回房去,就听秦怡唤她,遂跟着一同到阳台。秦怡递一把扇子给她,缓缓问:“那天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苏哲怎么会摔成那样?是不是他骑得太快了?”林曦忙道:“也不是,他骑车不快的……”秦怡便问:“那是怎么回事?”林曦吱唔一下,半晌道:“有辆车开得靠我们近,他想让让,结果前面也来了辆车……没避开。”秦怡看看她,好一会儿问:“他妈有没回来了?你们没问问看?这事不好瞒着的!”林曦忙道:“这倒忘了,明天就打电话!”秦怡点头,又道:“问他想吃点什么,现在可以吃了。”林曦忙笑:“今天你给方毅做的,他馋得很……”秦怡便笑:“不算什么,材料还有,明天就给他做。”林曦抿嘴而笑,忙拿扇子给她扇风。秦怡想再问两句,想想又作罢,遂笑:“你去忙你的吧,早点睡。”
  次日一早,林曦便拉方毅出来,皱眉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忙忙又忘了。那天那人为什么撞我们?”方毅忙笑:“没事的,一点小磨擦,我们已经摆平了。”林曦很担心的样子:“是不是他得罪人了?”方毅心想不告诉她实话只怕她不能放心,遂道:“那人你也认识,就是信水的男朋友,不就为了那天的事嘛!他只想吓吓你们的,谁知出了那样的事,他自己也吓得要命,信水也不好意思过来。”又笑:“他现在脾气好得很,能得罪什么人?你少气气他就行了!”林曦一听原来根源竟是在自己这儿,很不自在,方毅又拉她手笑:“别想了,现在他都要好了。这事别提了!”又笑:“你引我说话,把好东西给他吃,也不能这样偏心吧!”林曦好笑,忙和他一起回来。
  等一切妥了,林曦便问苏哲要何燕兰的电话,苏哲直摇头:“我都好了,还告诉她干吗?又引她骂我,你别害我了!”林曦想着不好办,便去看方毅,方毅一时也不出声,杜雷却道:“不告诉不对,今后总会知道,那会儿反而不好了!”林曦一听在理,便又盯着苏哲要。苏哲死活不说,闹了好一阵子,听方毅道:“你别问他了,我有号码。”苏哲皱眉急喊:“你是不是兄弟呀?”方毅冲他笑:“不是兄弟!是弟兄!”拉着林曦就走。刚到门口,见门忽的一开,险些打到他俩,方毅忙紧往后拽林曦,一面要开口喝斥,抬眼一看,立时哑了,忙笑着喊了声“阿姨好”,再看后面那人,跟着又喊“叔叔好”。林曦吓了一跳,正也要叫人,见那两人一阵风似的从身边擦过,忙咬着嘴唇直拉方毅。方毅冲她强笑笑,两人慢慢转身,贴在墙边看。
  杜雷闻声一回脸,立时明白来的是谁,心想难怪苏哲长成这样,他这父母真是少见得很,虽是有些年纪了,仍是金童玉女一般,叫人瞧着移不开眼;再看两人均是眉头深锁,满脸怒气,遂慢慢放下手里的水杯,缓缓向门口移,方毅林曦一看他也过来了,忙轻轻开门,三人一个接一个跟着溜出去。
  苏哲先怔了怔,随后望着何燕兰干笑两声:“妈你怎么这么有空……我想你忙着呢,也没敢打扰你!”何燕兰瞪着他,胸口一起一伏,半天说不出话。苏明威仔细端详端详,总算松了口气,遂板着脸上前:“你妈不在,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越大越不懂事……”苏哲看看他不支声,半晌回道:“你还不忙嘛!还有女儿要养着呢!我更不敢打扰你!”苏明威气得哼一声,转身往窗口走。
  何燕兰稍皱皱眉,嗔道:“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苏哲侧了脸,不理。何燕兰坐到床头,凑近了,掀开他额上的纱布,仔细看看,气道:“这医生什么水平?缝成这个样子,将来肯定会留条疤!气死我了!”苏明威苏哲皆看着她发愣。何燕兰又小心的贴好胶布,叮嘱道:“不能吃带酱油的东西,待会儿我叫人送盒药膏来,叫林曦给你天天擦,兴许能补救过来!”苏哲哭笑不得,指着自己的背后说:“这儿的疤才大呢!”何燕兰道:“那儿又看不见,怕什么?”说罢又伤心,戳着苏哲的脑门,恨声道:“你什么时候能让我不操心?昨天我夜里才回来,听香婆说打电话总找不着人,今天一早我就打到方毅家,才知道你又惹事生非了。我就不能过一天安生日子?你非要气死我!”苏哲忙陪笑:“这次真的不怨我,不信你去问曦子,是人家撞我的,公安局里有案底,你去查查!”苏明威又上前,沉声道:“人家为什么要撞你,肯定是你先惹人家的!”苏哲便道:“是啊是啊,反正总是我不对,我认了!行不行?”何燕兰回头看看苏明威,不悦道:“你少说两句好不好!”又搬着苏哲的肩,上下打量,先是抱怨数落,再是嘘寒问暖;苏哲赶紧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嘴滑舌软、连哄带骗,引得何燕兰忘了生气,母子俩渐渐说笑起来。苏明威看着摇头,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自个儿生闷气。
  说了好一阵子,何燕兰想起似的,忙起身道:“他们都哪儿去了?”又冲苏明威笑:“你们再说说话,我出去找找。”
  苏明威等她出去,慢慢走到床边,伸手解苏哲的衣扣,拉起,见他左后腰背处缠着厚厚的雪白纱布,注视好一会儿,又帮他将衣服理好,问:“什么时候拆线?”苏哲回:“三天后。”苏明威直起身,轻吸了一口气:“你睡觉时不关阳台的灯、至少十点才睡、不拉窗帘、很少看电视,在卧室看书……”苏哲一怔,抬眼看着他。苏明威慢慢道:“我睡得也晚,喜欢出去散散步……最近赶翻一本书,没大出来。”苏哲不出声,接着低了头。苏明威看着他的侧脸,也沉默。
  何燕兰在走道上问长问短,想留点空儿给那父子俩,但又不放心他们单独待太久,估么着时间差不多了,遂笑:“走,回去吧!这儿真还挺热!”四人重新回来。林曦杜雷先后跟苏明威打招呼。苏明威依次点点头,又看着林曦微笑:“你真长大多了!”林曦看着那张酷似苏哲的脸便觉得亲切,遂抿嘴一笑。苏明威又去看杜雷,并不说话。杜雷目光沉稳,与他坦然对视。方毅忙过来简单介绍。
  何燕兰又拉林曦说药膏的事,苏哲听得皱眉,打断道:“我又不是女人,脸上有道疤怎么了,还威风呢!”何燕兰把脸一放,恼道:“吵什么!不准吵!要是人家看到我儿子脸上的疤我都弄不掉,我还怎么有脸见人?这不是砸我的牌子吗?你老老实实的听话,我可不能让你毁我一世英名!”又跟林曦细细的说注意事项,林曦也正愁这个,忙专心听、认真记。那边三人听着这边的话,皆有些好笑,再看那大小两个女人对着苏哲的脸指指划划,而苏哲一脸沮丧加无可奈何,遂都无声的笑起来,连苏明威也不例外。
  拆线那天,苏明威特地请假过来,抱了一个颇大的锅子,方毅揭开一看,居然是一锅鸽子汤,还有四只,遂笑着冲苏明威轻轻一合掌,苏明威心里好笑,只装没看见。林曦忙拿碗挨个分,见还有一条整的鳝鱼,便装进苏哲的大碗里。
  正吃着,就见香婆也抱个锅进来,见了苏明威,只看看,也不招呼;又看那几人手里抓着翅膀腿子的,便拉下脸,不乐道:“怎么?这两天不都是吃我做的东西的?嫌我做得不好?改吃别人的了?”方毅忙放下碗笑着上前,搂住香婆的肩头:“您老人家的手艺那是天下第一,我们还敢嫌不好?真是不长舌头了。今天苏叔带了汤来,我们喝了也好,但还觉得不够饱,正发愁呢,嘿,您老人家就来了,真是比及时雨还及时雨。来来来,我看看,您老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哎呀!‘霸王别姬’,好汤好汤!”又扭脸冲旁人笑:“咱们今天真是有口福了!”
  林曦忙过来接锅,杜雷递碗,林曦先乘了一碗给苏明威,苏明威接过喝一口,看着香婆道:“香婆的手艺越来越好!比饭店里的还要好!”香婆脸色缓了缓,道:“那当然,自家的东西货真价实,饭店里的还不知煮了几遍了。”林曦又乘一碗,偷偷看方毅,方毅忙扶香婆坐下,一边笑道:“您老人家也得喝两口,天天这么辛苦,可得补补,不然累坏了,我们也没得吃了!”说着,从林曦手上接过汤端到香婆面前。香婆被哄得颇高兴,便道:“四点就起来炖了,你们看看里面那么多东西,都是按比例兑的,最补了!”又道:“把那个盖子给苏哲,那片参也给他。”林曦答应着,拿装粥的小桶分了半桶给苏哲,又使眼色叫他快吃。
  苏哲急吼吼的已喝了大半碗汤,又将两条鸽腿吃了下去,之前还喝了细米粥,今看林曦又弄了这么些过来,直叫苦;再看香婆瞅着他,忙端起来,一口气灌了七八口,摸着肚子夸:“好喝好喝!”香婆便道:“再吃些肉,光喝汤不补!”苏哲只得抓起鳖盖子啃。
  林曦看锅里还有不少,她是吃不下去了,遂端到杜雷面前,小声央他多吃些,杜雷看看形势,知道不喝完不吃完是不好办的,遂又加了满满一碗。林曦又端给方毅,方毅也加些;看还有一碗的样子,正发愁,就听苏明威道:“我再喝些!”她忙过去将剩下的都舀给他。香婆看着,好一会儿道:“想喝的话,有空就过来。”苏明威一顿,没接话。
  管床医生一推门,只觉房里香气扑鼻,再看所有人都在喝汤,遂又退出去,嘴里说:“待会儿我再来!”香婆直咂嘴,感叹道:“到底是大医院的医生,就是懂规矩,我们那儿的,还等你呢!你不等他就好了!”方毅心里好笑,又不好说,只赶紧往下压着咽。
  下午四点,所有手续全部办完,这一行六人叫了两辆车,浩浩荡荡的回家来。苏哲一进门便长吁短叹:“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一点儿也不错!回家真好!”香婆不乐意,嘀咕道:“有我收拾着,还狗窝?”林曦靠近听见,唯笑而已。
  苏明威单独问方毅些事,又和林曦说两句话,再朝杜雷点点头,之后跟香婆打个招呼,末了走到苏哲面前,拿笔写了两个电话号码,放下,慢慢道:“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还想说点什么,一时又说不出来,再看他垂着眼,脸上木木的,遂不着痕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出去。
  林曦帮着香婆做好晚饭,香婆看看钟,不及吃,要往回赶。苏哲忙道:“明天您老就别来了……”香婆斜他一眼:“你以为我多想看着你呢!要不是看你妈愁成那样,我才不管呢!”苏哲忙跟着讪笑,又道:“您老别多心,我是怕您老累着……”香婆哼两声,回头对方毅说:“别让他洗澡,弄上水会发炎,发炎会死人,不洗澡不会死人。”方毅笑着答应。香婆又瞅瞅林曦,笑笑,没说话,出门去了。苏哲伸着脖子看,确定走了,这才叹道:“幸好我妈不是这样的,不然,我非疯了不可!”林曦等皆笑。
  吃了饭,杜雷对方毅道:“我得回去一趟了,你再辛苦一晚,明晚我换你。”苏哲笑道:“行了,我一点儿事也没有,你忙你的去!”
  这边林曦端了水过来给他擦脸,然后抹药膏。方毅笑谑道:“妹妹可得仔细些,他这张脸可不得了,举世无双,一点差错也不能出的!”苏哲便看着林曦说:“你听听,他是不是欠扁?你说等我好了该不该揍他?”方毅也冲林曦叫屈:“他倒不说他颠狂!我哪点说错了?妹妹你评评理!”林曦只顾做事,一个也不理;忽想起他身上那个伤口可怕,忙叫方毅:“你替我拉着他衣服。”苏哲忙伸手去挡,林曦“啪”的打开,方毅操手抓住,又压住他的胳膊,笑道:“你老实些吧!”
  林曦蹲下仔细看看,见那伤痕呈半月状,恢复的倒是好的,不红不肿;但原先创口太大,又不甚整齐,且还是弧形伤,针角缝得密,所以长得不平整,高高低低的有点小疙瘩。林曦看他背上其他地方一片光滑,独这儿一个大疤,丑得很,心里又难受起来,便望着发呆。方毅看她不动,也俯身来看,果然不轻,便缓声道:“能长好的,你看脸上的不是好多了!这药还真管用,多涂两次肯定能好!”林曦便拿手指蘸了些膏子,轻轻往上抹。苏哲只觉凉凉的,一片痒酥酥,忙让,一边叫“痒死了”;方毅手上用劲,拿胳膊肘按住他的肩:“别动,一会儿就好!”苏哲只得强忍着,又叫林曦:“你别那么轻,难受死了!”好容易抹完,苏哲出了一身汗。林曦忙把绷带缠好,又说:“别乱抓,要长新肉了!”
  方毅送回林曦,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取款信封放到苏哲面前:“没用完的,你收着吧!”苏哲扫一眼,看出至少八千一万,便道:“住这几天不少钱呢,怎么还有这么多?”方毅道:“给了五万,我拿了四万五,你用了二万五,我给了信水一万,这儿还有一万。”苏哲忙问:“信水那边怎么样?”方毅道:“没什么要紧!杜雷下手真漂亮,全从缝隙里走,一点内脏没伤着。就是输血时有点反应,没少吃苦!也好,这下扯平了!”苏哲笑笑:“等他好了,信水不会过来发飙吧?”方毅笑:“反正她是找你拼命,我烦什么心?”苏哲微笑,半晌道:“这钱你拿着吧,你不出面我上哪儿找人去,兴许还得自己认。”方毅一皱眉:“你别说这种话!什么出面不出面的!”苏哲便笑:“那好,就放我这儿吧!咱们一起找乐子时花!”方毅先是一笑,后又摸摸胳膊,叹口气:“都是给杜雷闹的,弄得我浑身发毛,想着就不自在,一点心思也没有!”苏哲原想笑他,想想又笑不出来,后道:“至少小浔那儿咱们得走动走动,而且又先得罪了。”方毅便道:“我正打算抽空去看看,大半个月下来了,也该好些了。”苏哲笑道:“你就先打个头阵吧,替我请个罪,看买份什么送小浔,说我想着她呢!”方毅便笑:“你别害她,你叫她念上你了,你还娶她不成?”苏哲一怔,接不下话。方毅看他这样,倒叹了一口气,起身拿了罐啤酒来喝。
  两人沉默半天,忽的同时笑起来。苏哲便对方毅笑:“你先说!”方毅把手一拍:“咱们又有乐子能看了!”苏哲笑着,慢慢说了两个字――“杜雷”。方毅哈的大笑,前仰后合。
  柯静熙听着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心便急跳起来,她竭力稳稳心神,慢慢的站起身。杜雷一进屋便觉得闷热无比,再看一桌子的账本,头顶上一个小微风吊扇有气没力的转着,那个经常来修车的女孩子站在桌边,额上一层汗;他便道:“里面热,辛苦了。”柯静熙摇摇头,随即坐下,抬眼慢慢道:“请你来是有件事想说。”杜雷说了声“请讲”,一边也坐下来。
  柯静熙翻翻账册:“你们的账有些乱,有些地方我不大明白……”杜雷看着她,缓缓道:“该交的税我们一分不少……如果少交了,那是我们不知道。”柯静熙忙抬起头来,解释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们少交税,而是有些税你们可以不交的,但你们交了。”杜雷愣了一下,随即道:“我们不偷税!”柯静熙静静的看着他:“我不是要你们偷税,我的意思是可以合理避税……”杜雷微微一笑:“钻空子是吗?”柯静熙没接他的话,半晌道:“我盘了一下,如果你们合理避一下的话,能多出20%的利润,这是你们应该得的,不违反任何法律!你们想为国家多做贡献是好事,但如果你们无法维持自身生存的话,迟早有一天会关门,到时非但不能做贡献,连自己也成了社会的包袱。”杜雷盯了她一会儿,道:“我付你工资,但你要认真做,就像你说的那样要合法。你多少钱肯接?”柯静熙轻笑一下:“我说过了,我不要钱,你们帮我修车就行了。”杜雷一皱眉:“这不行。”柯静熙思忖一下:“那你看着给吧,你这儿不复杂,我周日来一天就行。反正我也没事,做着玩,不靠这个挣钱。我有同事代账,也就几十块钱,还很忙的。”杜雷便道:“那我给你100,如果将来宽裕,我再加你!”柯静熙看他神情,不想再纠缠,赶紧点头:“好!”
  杜雷又出去,叫杨松健将自己房里那台大些的台式电扇搬过来。柯静熙抹了抹汗,觉得心里舒畅无比。
  杜雷坐在外面乘凉到9点,看那女孩还忙着不走,便叫杨松健催催去。杨松健忙倒杯水进去,很不好意思的说了句:“你看都9点了……”柯静熙一惊,赶紧起来,急忙收拾一下,将账册放进柜子锁好,又道:“明天再理理就差不多了。”杨松健看她一头一脸的汗,心里很不过意,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傻站着。
  杜雷看她推车要走,忙示意杨松健送回去。柯静熙不肯,杨松健为难道:“我大哥叫的……”柯静熙急回头,见杜雷已进屋去了,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次日晚上,杜雷过来陪着,方毅吃了饭送林曦回家,又坐着说会儿话,出来看时间还早,遂往花店里买了一大束百合,叫车往小荷那里去。
  至门口,方毅踌躇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推门,却纹丝不动,门内的风铃随风摇晃,零星的几声脆响;他抬眼看看里面,见楼上下都隐约着有灯光,心想必是有人在,怎么把门关着?再想又不好叫,遂一手抱着花,一手攀着围墙,脚上点了几下,一个大翻身,轻轻落地。
  走到楼下,听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心里奇怪,又上前敲敲门,半晌也没人应声;他遂抱着花退下来,正待转身回走,就听头上“哗啦”一响,一个冷冷的声音问:“是谁!”方毅急退两步,抬眼上望,见是小荷一身睡衣,开窗探身向下看。他便微微一笑,将花往胸前一拢,也不说话,直望着她。
  小荷不由得愣了,半晌咯咯笑起来:“真不巧,她们出去了,我又不舒服,请张先生改天再来喝茶好吗?”方毅笑容不变,回了声“好”,又道:“那我把花放在这儿了!”说着,弯腰将花放好,转身向大门去。
  方毅走至门口,仍未听见关窗的声音,遂又转身回来,笑道:“这花摆一夜就不行了,我把它放进花瓶里就走,好不好?”小荷看着他微笑:“不是不来了吗?怎么又贵脚踏贱地?”方毅稍一低头,后抬眼道:“我非圣贤……”小荷先还笑着,渐渐悄无声息,两人对望良久,小荷忽的缩回去。方毅静静等着,约十来分钟,果见楼下的门开了。
  方毅抱起花慢慢上前,见小荷另换了上次穿的那条宽吊带五彩竖条纹束腰大摆的长裙,一脸盈盈笑意。他便轻笑道:“这条裙子真美,只配你穿着!”小荷将头一歪,笑问:“张先生想喝什么茶?”方毅一笑:“倒什么喝什么,只要是你倒的都是好茶!”小荷咯咯笑着一回身,直奔茶台而去。方毅随后进来,将花放进花瓶插好,再理理枝叶,扭头见小荷已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遂回来对面坐下。
  小荷将一个小盖碗递至桌边:“尝尝看!”方毅左手托着底,右手揭起盖,在杯沿荡一荡,轻轻一吹,看茶叶散开,便将茶盖遮在唇上,小小的饮了一口,在舌上转了转,咽下,冲小荷一点头:“吓煞人香呀!”小荷目不转睛的看着,听了这一句,禁不住莞尔一笑。
  方毅不再说话,一口一口的慢慢喝完,将盖碗一放:“好茶!”小荷要过来满上,方毅手掌一推:“够了!”小荷便不勉强,仍旧笑看着他。方毅有些发怔,想说点什么,又想不出话来,只觉心里紊乱无章。小荷看他良久,起身笑道:“我弹曲子给你听。”方毅吃惊:“你也会?”小荷便笑:“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来也会吟。”方毅遂跟她往屏风处去。
  小荷先点了一支香,后又去洗手,最后整衣归座,敛气凝神,将手指在筝上一抚,顿住,抬眼看着方毅,轻轻的说:“听好了!”方毅看她脸上一片肃穆,没一点儿笑意,跟平常宛若两人,当下心里便是一震。
  小浔一进院子,便惊奇道:“铱姐姐你听,荷姐姐没睡觉,在弹琴呢!”铱凡也有些诧异,随即道:“咱们轻些,别吵着她!”轻轻进了屋,铱凡立时闻到一股百合的香味,遂拉住小浔,将手指竖在唇边,又站着听了一会儿琴音,然后拽着小浔蹑蹑的上楼去。
  方毅听着筝声忽高忽低,忽急忽缓,时而激昂高亢,时而呜咽低徊,时而清峻豁达,时而悲怆欲绝;高能裂锦,低不可闻;急如骤骤暴雨,缓似潺潺细流;激昂高亢如江河直下、一泻千里;呜咽低徊如美人哭诉、欲语还休;清峻豁达如松间明月、高山仰止;悲怆欲绝如屈原投江、心如死灰。
  正在妙处,就见小荷手腕一转,筝音立绝。
  小荷慢慢将手收回,轻轻吁了一口气,再抬眼看着方毅,淡淡的说:“我从没弹曲子给人听过……你信吗?”方毅一脸仲怔,直瞅着她,回不过神来。小荷顿了顿,又道:“我是骗你的!”话音一落便笑起来,先是淡淡的,接着捂住嘴,最后花枝乱颤,扶着琴桌不敢松手。方毅坐着不动,忽然说了句:“我信!”小荷一下便停了笑,望他半晌,后脸上慢慢微笑起来:“不早了,夜里风凉,早点回去吧!”说着转身向门口去。
  两人行至走廊,小荷停下站定,方毅也跟着住了脚。好一会儿,小荷回过身,抬眼直望着方毅的脸,淡淡道:“今后别来了!名声不好……将来授人把柄……”方毅看她一脸安静,目光如水,竟觉脑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小荷稍移半步,缓缓伸手,待到他肩膀上方,忽又顿住,然后下滑,轻轻的理了理他的衣领:“记得我的筝……”方毅忽觉心口一荡,正想握住她的手;就见小荷一仰脸,又笑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方毅看她一会儿,亦笑:“就凭那道墙?”小荷复笑:“那你再那样出去!”方毅便笑着后退:“你看好了!”说着缓缓转身,行至墙边,左手虚抱,右手一按墙身,双脚连踩两下,右手跟着上攀,一下抓住了墙头铁栅,再凌空一翻身,双脚落在墙缘,一勾铁栅,便稳稳的在墙上站起来。小荷先用双手拢着嘴,不敢出大气,后看他站好了,便咯咯大笑,又冲他挥手。方毅笑笑,倒翻下墙,至铁门外向里扬扬手,转身前行。
  待到了路边,正要伸手拦车,忽觉小荷的声音在耳边轻响:“记得我的筝,记得我的筝……”他一下怔住,心乱如麻,不自觉的又往回走,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脚竟提不起来。
  方毅停在路边发了会儿愣,又想转身往来路去,一抬头,就见小荷站在铁门内,双手扒着铁栅,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方毅忽觉心里一片平和,遂又抬腿向前,至铁门外,默默回望她的眼睛。小荷一动嘴角,像要笑,但没笑出来,轻轻问:“你怎么又回来?”方毅垂下目光,也轻轻问:“你怎么还没进去?”小荷突感鼻子一酸,眼睛涩得睁不开,她忙低下头,急急转身而去。方毅静静看着,等她快上台阶了,这才想起似的,翻身过墙,快步追上去。
  铱凡看阳光已照到侧阳台,而小荷那边还没动静,遂上前敲门,半晌没人答应,便一扭门把,竟然也就开了。她缓缓入内,见小荷抱膝坐在床上,似乎想着什么,听见声音,回头看看她,嫣然一笑。铱凡也笑起来,道:“朝思暮想,如愿以偿!”忽看见床边地上撒了几张大钞,当下一怔,疑惑着看向小荷。小荷咯咯一笑:“我打赏给他,他还不要……”铱凡不语,走到窗前,“哗”的将窗帘一拉,脸看着楼下,叹了一声:“何苦呢?”小荷更笑起来,脆如银铃,仿佛听了一个大笑话。铱凡站了半晌,慢慢转过身,走到床前,坐下,微笑道:“也好!”
  小荷一顿,接着又笑起来,笑着笑着,脸上忽的滚下两串眼泪。铱凡心里惨然,正要挪近些,就看小荷将脸一抹,一甩头,“蹭”的从床上蹦下来,笑问:“你看我穿哪条裙子好,和艳艳约好了逛街的。”铱凡看着她,微笑:“你穿什么都好看。”
  苏哲不方便出门,便在家里静养,林曦每每一早过来,近晚再回去。两人商量着弄点吃的,然后或看书,或下棋,再说说话,拌拌嘴,倒也过得其乐融融,哪儿也不想去。
  林蔚天先是不高兴,在秦怡面前嘀咕个没完。秦怡偷空也突袭两次,见那两人要么坐在地板上看动画片,要么系着围裙一起洗碗,没什么异常,遂也懒得管了。这天,林蔚天又唠叨,秦怡便道:“好了好了,咱们一起去看看,好像我骗你似的!好像女儿是我捡来的似的!”想想也不好干巴巴的去,遂炖了一只老母鸡,叫林蔚天拎着,两人顶着太阳过来。
  林曦正照着食谱做葱油饼,忙得一头汗,苏哲抱着一片冬瓜在剥皮,见这两人突然驾到,忙迎进来。秦怡先笑道:“我们吃过了。鸡汤吃不完,送些过来。正好你林叔也想来看看你。”苏哲忙擦手,赶紧去倒茶。林蔚天看看,没什么话说,但看林曦来来去去,跟在家里一样自在,心里又不是滋味。
  没说两句话,就听有人开门,竟是方毅进来了。方毅一看秦怡林蔚天也在,先是一愣,随即笑着问好,说了两句话,便去厨房看他们忙什么吃的,吵着饿死了。这边秦怡看着林蔚天笑,林蔚天倒也放了心,两人便起身出来回家。
  方毅一连吃了两块饼,直叫好吃,还要拿,苏哲便打他的手:“你来也不说一声,总共就这么几块,你还好意思再吃?”方毅便笑:“是妹妹做的,又不是你做的。妹妹都让我吃,你凭什么不让?”林曦忙拉苏哲的胳膊,笑道:“晚上再做给你吃,你先让他吃饱吧。”方毅立时得意起来,左右开弓,将剩下的两个全抓在手上,这个咬一口,那个咬一口,把腮帮子撑得满满的。苏哲看着来气,赌气往厨房去了。
  林曦便问方毅:“你跑哪儿去了,这些日子都没看见人!他还说你八月就有空和我们玩了,反而没影子了!”方毅笑问:“曦子想我了?”林曦好笑:“春雪打两次电话找你呢!你是不是有别的女朋友了?欺负KK!”方毅忙笑:“没这事!总有些狐朋狗友要碰碰头吧!接下来我哪儿也不去,天天来这儿报到好不好?”林曦看他手上的油顺着手腕往下滑,忙拿张纸巾替他抹去。
  苏哲拿汤泡了一碗饭端出来,坐下就吃,一句话也不说。林曦看着他的脸好笑,忙往厨房去。方毅也好笑,遂将吃了一半的饼递一个给他,苏哲瞅瞅不接,方毅便道:“你爱吃不吃……要不我全吃了。”苏哲想想又伸手接过去。
  林曦另摊了一个鸡蛋饼,分成两半,分装了两个碟子,看着他们吃完了,收拾锅碗去洗。
  方毅泡了一杯茶,慢慢喝,有些疲倦的样子。苏哲便问:“你跑哪儿去了,杜雷都问呢!”方毅笑笑:“应酬应酬场面上的朋友呗!前天打了一个通宵,昨天又打了半夜,你猜我赢了多少?”苏哲伸出一个食指,方毅一摇头;苏哲又加了一个中指,方毅还是摇头;苏哲便不猜了,笑道:“这个致富法子倒不错。什么时候你也教教我!”方毅笑笑不说话,随后道:“那个救命恩人得谢谢了,别让人觉得咱们没心没肺。”苏哲这才想起,笑道:“我差点忘了!”又道:“你打听打听,哪家饭店是干净上出名的,就订那家!”方毅不解:“这个倒没听说过,哪有这样挑饭店的?”苏哲便笑:“你不知道……”忽看林曦出来了,忙收住不说。方毅便扭头冲林曦笑:“好妹妹,我还想喝那个酸梅汤!”林曦一皱眉:“刚吃了那么多油,再吃冰的,看拉肚子!”方毅又笑:“你看我没精神,刚刚晒着了,发晕,得吃点冰的。”林曦早也看出他精神不济,听这么一说,遂又往厨房去。
  苏哲接着道:“绍韩原本不是我们班的,高三届呢,那年得了甲肝,养了三年……”方毅一点头:“难怪,他看着是要大些。”又笑:“其实他那张脸也看不出年纪来,我估计四十岁时还是那样!倒是绍钥三十多了,看上去倒比他小!”苏哲道:“他从不吃学校里的东西,单有人送的,原先我就奇怪,不说这排场了,怎么学校也答应。原来是这么个背景。”方毅想想道:“按说他进军校不是更好?我看他不太像一般的公子哥儿!”苏哲点头:“是不像。枪法准得很,很有根基。”方毅又道:“那个绍钥眼睛贼得很,只怕又会跟着去,别带曦子!”苏哲道:“这还用说!”方毅又问杜雷,苏哲道:“这几天他忙得很,连小五都有事做。我也好了,就叫他别跑来跑去的。”方毅笑道:“我是问那个狗尾花!”苏哲好笑:“听杨说,杜雷非要给工钱,已经开始做账了。”方毅便笑:“女人要狠下心来做事,恐怕没成不了的!”苏哲一笑:“哪天真要去看看,我看杜雷还能正经多久!”方毅呵的笑笑。
  方毅喝了一杯冰冰的酸梅汤,来了精神,三人便坐下玩跳棋。林曦跑得快,苏哲方毅便偷着移子,林曦觉察了发急,又看不出哪个动过了,便揪着他们乱打,连棋盘也掀翻了;复又重来,还是被他俩联手捉弄,遂气得不来了,自去厨房揉面。苏哲方毅哈哈大笑,两人又玩,玩到最后又吵,反拉林曦来评理;林曦一手面粉被拉来拉去,嫌烦,便拿面粉拍他们,弄了一地白茫茫。吃了饭,三人又收拾,足忙了一个小时。
  送林曦回来,方毅往沙发上一倒,感叹道:“还是咱们在一起开心……”苏哲点头:“一直这样就好了!”方毅一笑,打个呵欠,闭目养神。苏哲起身拿了两罐啤酒来,要递一罐给他,见他竟睡着了,遂找了条浴巾担在他身上,再打个电话给田园;自己进卧室缓缓的打了两遍太极拳,冲个澡,自去睡觉。
  次日林曦过来,见方毅睡在沙发上还未醒,心里奇怪,看着又促狭心起,便去厨房里弄了点色拉酱来,食指上醮醮,上下左右拍他的脸,一边叫:“起床了起床了!”方毅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睁眼看是她,便问:“你怎么来这么早?”林曦便笑:“还早?”又喊苏哲快来。苏哲刚洗漱完,过来看方毅脸上五个大绿点,而他自己还不觉得,遂笑着坐到地板上,问:“睡得好吧?”方毅点头,一边坐起来,活动活动胳膊。
  林曦苏哲一蹲一坐,笑眯眯的看着。方毅心里一动,扭脸笑问林曦:“今天几度?”一边猛伸右手拽住她的胳膊,左手在自己脸上急抹一个圈,看也不看,旋急往她脸上按去。苏哲坐在侧面,忙举臂去拦,因不顺手,慢了一步,林曦立时花边脸。方毅看着大笑不止,林曦看他脸上也是一团糟,遂顾不得生气,也笑起来。
  两人收拾好,林曦问方毅想吃什么,方毅只道随便,三人便一起去买菜。待回来,分类放好,林曦先拿小本子记帐。方毅凑上前看看,倒惊奇:“记这干什么?”林曦道:“用起钱来有数,不会用超的!”方毅扫一眼前面的,便回头教训苏哲:“你以前怎么用钱的?简直是败家子!妹妹给你吃这么好,也不过这么点儿。何姨养你真是够累的!”苏哲听他居然小巫笑大巫,便回击道:“你省省吧,你一月花多少?好意思说我呢,别叫我兜出来!”林曦便随口问了声“多少”,苏哲道:“少里说七、八百吧!”林曦疑惑自己听错了,忙抬起头又问:“多少?”方毅发急道:“他用得更多,有个月他下去两千呢!”林曦瞪大眼睛,望着他俩说不出话。那两人一看她这表情,赶紧又笑:“骗你玩的,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呀!顶多四、五百块!苦死了!”林曦将信将疑,但也确不相信他们能用那么多,遂道:“四、五百还少呀,都赶得我爸一月工资了……”方毅忙笑:“是顶多!平时也没有,也就二、三百块吧。你不知道我们学校的菜多贵,一份小炒要二块呢!”林曦不相信:“又骗人!我们一份菜四毛就够了,就是小排骨也不过一块二,好多呢!你炒什么那么贵?”苏哲解释道:“他是说单点的炒菜,你现点他现做的那种。”林曦明白过来,又道:“那干嘛非要吃那个?多贵呀!”方毅忙道:“平常不吃的,考试时才吃!”又叉话题笑问:“咱们今天是吃红烧排骨还是吃粉蒸排骨,还是喝排骨汤?”林曦便道:“喝汤吧,把那点火腿赶紧吃了!”
  趁林曦炒菜的空儿,方毅抱怨苏哲:“你卖我干吗?”苏哲也有些后悔,但仍嘴硬道:“不是你先说我的?”方毅道:“我又没报数目,你倒好,一口就坐实。真不知怎么说你好!要不是我紧着降,你看她上政治课吧!”苏哲哼道:“你还没坐实?你不说我用两千的!”方毅道:“谁让你先说我的!”苏哲看看他,不耐道:“好了好了,今后都别提这些事!”
  林曦忽的想起一事,急着叫方毅,方毅忙过去问什么,林曦道:“把KK也叫来吧,正好一起吃饭!”方毅想想点头,随即去打电话,这边苏哲便道:“正好解决!”方毅无语,又皱眉。
  一时春雪来了,依着方毅没一点怨言,依旧柔声细语,笑颜如花;方毅一肚子烦恼,又没法子,只得打叠着精神说话。苏哲看着直叹气,干脆钻进厨房泡着,眼不见为净。
  饭后,轮到方毅洗碗,KK要去帮忙,林曦拉住笑道:“该他做就让他做,不然他什么也不会,将来你要倒霉的。”又道:“我们好久都没说说话了,你们学校里有什么好玩的?”春雪便想着慢慢说,不时的去看厨房。
  方毅洗好出来,跟苏哲一起坐着看电视。林曦跟春雪越说越没意思,便提议打牌,于是玩了几圈。等到三点,方毅便起身道:“我们出去逛逛,先走一步!晚上别等我吃饭!”
  林曦看两人走了,倒觉得闷闷的,便对苏哲说:“真奇怪!我和KK怎么没话说了?从前我们还挺好的呢!”苏哲便笑:“KK什么都好,就是没味道……分开时间一长,就更没味儿了!”林曦想想有理似的,又道:“好像他们俩也不那么好了?你看看是不是?”苏哲小心道:“可能平时见面不多吧……”林曦皱眉道:“以前他们那么好呢!”又叹气:“想想也怪没意思的,好好的,说不好就不好了!”苏哲看她一会儿,慢慢道:“感情的事,没谁对谁错,不好就分呗,也没什么,强扭着倒没意思!”林曦便问:“是方毅不喜欢KK了?”苏哲道:“这也不是一个人的事。”看她思忖,又道:“你看我爸妈呢,听小姨说,那时他们谈恋爱,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谁不说他们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结果呢,现在却分道扬镳!你说谁好谁不好?”林曦一听这话,便道:“你也这么想?那为什么前两天你爸来,你拉个脸,不理人?”苏哲本要替方毅开脱开脱,不想倒把自己绕了进去,当下一怔,说不出话来。林曦瞅着他,嗔道:“口是心非!”
  半晌,苏哲叹气道:“你不晓得,原先他跟我说他经常在晚上散步到我楼下看看,我还高兴呢。那几天我天天等着,是给我等到一天,你猜怎么着,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和那个女人手拉手,神仙似的,从我楼下打个转儿。他是关心我啊?喝!纯粹显摆嘛!气死我了!我给他什么好脸色看!”林曦愣一下,道:“也不好这么说吧,他们结婚了,难道你还想他再离婚?”苏哲便道:“我妈怎么不结婚?他动作倒挺快的,肯定是老相好!欺骗我们母子俩!”林曦不好再说,但想想苏明威的脸,觉得又不像,好一会儿道:“我看你爸不是那样的人!”苏哲忙摇手:“不说了,一提他心情就不好!”
  林曦便道:“你别说你爸了,我爸还不是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他好像多喜欢我似的,其实他最喜欢我妈,我妈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差不多可以指鹿为马了。他还经常使唤我巴结我妈,想起来气死人!昨天我回家,他就说我妈累了,想吃卫岗牌的草莓酸牛奶,叫我去买,他要给我妈揉脚丫。我就去了,结果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最后只好买了光明的,我妈喝了一半不肯喝,说口味不好,我爸就说我不会做事,明明是叫买卫岗的,怎么买了光明的?又说要是他去就好了,肯定把卫岗的买回来!你说气不气人?我就把剩下的喝了,怎么不好喝?我觉得好喝的很。哼!我妈也气人!牛奶不都是一样的?还非要卫岗的?不就嫁了个听话的老公嘛,有什么了不起!将来我要嫁个更听话的!哼!”苏哲先还有些义愤,听到最后一句不觉要笑,又看她气鼓鼓的,遂忍着,忽想起何燕兰的话,便脱口道:“那就嫁给我吧!”林曦立即便回:“我才不要嫁给你!”苏哲看她想都不想就拒绝,心里很不是味儿,遂问:“我哪点不好?”林曦道:“你又不听话,而且脾气还不好,力气又那么大,将来打起架来我肯定吃亏。”苏哲好笑:“我干嘛跟你打架?”林曦道:“这可难说,万一你发脾气了,旁边又没人劝,你顺手打我一下,我还不好意思跟人说呢!”苏哲便看着她不言语。林曦扭脸看看他,又好笑,遂道:“反正喜欢你的人多呢,她们不怕你打她们,你别愁!”说着起身拿了两支蛋筒来,递一只给他。
  苏哲接过,垂了头慢慢的吃,半晌闷声道:“上次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就记着不忘了……要是那天我死了,你还记恨我?”林曦正咬着皮,一听便顿住,再也咬不下去;那晚的一切如过电影一样在脑中回放,有的快似闪电,有的慢若凌迟,她忽觉身上发起寒来,嘴唇木木的一阵阵剌痛。
  苏哲好一会儿才吃完,将纸托揉成团,抬眼看林曦吃完没,想一起去丢掉,却见她呆呆的,大半都没吃,冷饮化了,顺着手直流下来;他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握她的手,一片冰凉透骨。他忙把那化了的蛋筒从她手里拎出来,往地板上一扔,随即将她的手握在掌心,轻揉着,又放到嘴边呵气;等她手慢慢暖过来,才轻声道:“我再不提了……”林曦原本只是发怔,听了这句话,倒觉万箭攒心一般,眼泪涮的直滚下来。苏哲忙靠近抱住她,小声重复着:“我再也不提了,我再也不提了,真的……再也不提了!”林曦愈觉酸楚,眼泪不断线的往下掉,禁不住哽咽出声。苏哲看她这样,倒也伤心,遂收拢手臂,将她揽到胸前,又把脸贴在她的头发上,眼睛也慢慢湿起来。
  林曦正哭着,忽觉一滴热热的水落到耳朵上,伸手去摸,又觉一滴落到手上;她便让开些扭脸去看,见苏哲也眼泪汪汪的,她一呆,便不哭了,半晌问:“你哭什么?”苏哲也不知自己怎么搞的,遂一抹眼睛,倒问她:“那你哭什么?”林曦看看他,道:“我不告诉你!”苏哲遂道:“那我也不告诉你!”两人各自擦干脸,再互看看,都有些好笑似的。苏哲便拉她起来,一起去洗脸。
  林曦替苏哲抹好药,两人一起下楼,慢慢往她家去。苏哲在槐树下看她到窗口了,遂冲她挥挥手,自己转身回来。进了门,正要去开电视,冷不丁见方毅瘫在沙发上,他忙叫:“你不出声干什么?吓我一跳!”方毅懒懒的哼了一声:“你胆子这么小?”苏哲看他这样,也明白八成了,遂笑道:“那就拖着!等她哪天再喜欢上别人,你一样解放!”方毅便直揉头发,末了往沙发上一倒,“啊”的大叫。苏哲好笑,上前拉他起来:“说给我听听,我就不信有这么难!”
  方毅苦着脸,摇头道:“我禁受不了回忆的痛苦……”苏哲更好笑,便坐他对面:“我来做你,你做她,咱们试试?”方毅耷拉着脑袋不出声。苏哲便开口道:“KK,我以前是喜欢你的,所以咱们在一起玩;但我现在不喜欢你了,所以咱们不要在一起玩了,你看好不好?”方毅吁了口气,抬起脸来,回:“可是我喜欢你呀!”苏哲道:“那是你的事,但我不喜欢你了,也不想和你在一起!”方毅回:“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苏哲道:“我都不喜欢你了,你还想和我在一起干吗?我不理你,你闷不闷?”方毅回:“不闷!”苏哲道:“你怎么这么烦人?我懒得跟你说话!”方毅回:“不说话也行,反正我喜欢你!”苏哲道:“那随你吧,反正我不会再来找你的!”方毅回:“不来找也行,反正我喜欢你!”苏哲道:“我有别的女朋友了,你缠着我讨不讨厌?”方毅回:“我不缠着你!”苏哲道:“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分手?”方毅回:“我没不肯跟你分手,你跟我分手也行,反正我喜欢你!”苏哲道:“反正我认为我已经跟你分手了,你不是我的女朋友了!”方毅回:“我还是喜欢你!”
  苏哲一甩头:“Mygod!”看方毅垂头丧气,又道:“那你就一走了之呗,也别理她了,时间一长,她就忘了。”方毅一皱眉:“我看她又哭,唉,我……我又忍不下心,只好说……那……那再处处吧!”苏哲瞅他半晌,大笑:“你没治了!你就跟她磨一辈子吧!我早就说过,要‘短平快’,你不听,活该!”方毅烦闷异常,抱了一摞啤酒来喝。
  苏哲想想也该安慰两句,便坐下,还未开口,就听电话响,忙够着去接,“喂”了一声,那边却挂了。方毅在旁看着,笑笑:“准备迎战吧!”苏哲不觉也叹口气,伸手开了一罐啤酒喝。
  信水见那两人只喝闷酒,谁也不出声,遂也拿了一罐喝,喝到一半,打破沉默问:“干什么?我也够遭罪的了,你们还不给我好脸色看?”苏哲便问:“你来为什么呢?”信水“咦”了一声:“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来?干嘛?你们跟我划清界线了?”方毅听她这话不似寻仇,便笑:“我们怕你磨了刀来的,吓得腿都软了!”信水一怔,随即笑起来:“哎哟,怪我,应该先说的。”说着站起身,举起右手:“现在我宣布:我与戎兵已正式分手,无论过去未来,他所做一切与我无关。特此通告!”
  苏哲方毅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皆是一惊,一起瞅着她。信水看着好笑:“干什么干什么?听不懂人话?”方毅直摇头:“你这女人真够恨的,人家刚出院,立马就甩人家,这事怎么做得出来?”信水倒委屈:“关我什么事呀?是他自己不知好歹!告诉你,我从小到大还没伺候过人呢!这半个月,累死我了,也不知他哪辈子修来的,要本大美女伺候他!早就想分了,偏出了这事,害我跟个丫头似的忙里忙外。哎呀,真是坟墓!好容易他好了,我还等什么?”苏哲便看着方毅笑:“听听,人家怎么这么干净利落?”方毅嘴角一歪,轻哼哼。
  信水又上前想拉苏哲:“让我看看,你身上好了没?”苏哲忙闪开,笑道:“没事没事,早好了!”信水不依,跟着还要毛手毛脚,苏哲便道:“你这么大姑娘了,掀男人衣服干吗?”信水把眉一立:“怎么着,还不能看看?”说着又伸手。苏哲忙站起来,紧让她。信水恼了,也爬起来,嘴里说:“我非看看不可,不然我就不姓叶!”苏哲被她逼得没法,急道:“你再这样我不客气啊!”就听那边方毅笑:“你怕什么?她敢掀你衣服,你就掀她裙子,看看谁怕谁?”信水正被苏哲弄得下不台,听方毅还涮落她,遂回身冲着方毅张牙舞爪。方毅忙从地上起来,三两步冲进浴室,“呯”的关了门。
  信水慢慢坐回地上,抬脸望着苏哲:“你真没事了?”苏哲点头,也坐下来:“也不是他撞到我的……你心里别不自在,你该和他好还和他好,别呕气!”信水急道:“谁呕气呀?我真是嫌他了……”苏哲又看看她,道:“你的事自个儿做主吧!”信水又慢慢问:“你不怪我吧?”苏哲好笑:“我怪你什么?后来想想我也不怪他,那天我也不好……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都没提了!”信水无言。
  一会儿,就听方毅叫苏哲帮他拿衣服,信水忙也跟着起来,一边说:“我帮他拿!”苏哲忙道:“行了,你跟他叫什么劲儿?”信水不依,正要抢,就听门铃响,苏哲便道:“快去开门!”信水暗想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遂丢下这边,急去开门,却见一个身形伟岸、面容威武的男子迎面站着。她看不认得,却忍不住多看两眼,又问:“你是谁?”
  杜雷看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只道是苏哲的女朋友,心想恐怕来的不是时候,又不好就此走了,不觉顿了顿。信水看他一言不发,有些踌躇,遂笑道:“你进来吧,他们都在。”
  苏哲回脸见是杜雷,忙笑问:“你怎么有空过来?”杜雷看他神采奕奕,便放了心,回道:“几天没来了,今天闲些,得过来看看。”信水听他俩口气,很熟似的,遂冲苏哲道:“我还没走呢!”苏哲便笑着两两介绍一下。信水直瞅着杜雷,笑道:“这个名字好,人如其名!”苏哲看她一眼,忙拉杜雷往里走。这边方毅也出来,笑着跟杜雷打招呼。信水跟着坐回去,听他们说话,眼睛时常瞄着杜雷。
  坐到十点,信水听他们东拉西扯的,没什么大意思,但又不想走,遂打开电视,有一眼没一眼的看。方毅不想回家了,便打电话回去,又问信水:“你还不走?”信水白他一眼:“我高兴!”苏哲看看钟,也道:“你快回去吧!不早了!”信水想想,问:“你们谁送美女回家?”方毅一笑:“你还要人送?谁还敢抢你呀?吃熊心豹子胆了!”信水不理他,扭脸问杜雷:“你住哪儿?咱们顺不顺路?”苏哲忙道:“走,我们一起送你。”方毅笑而不语。
  四人下楼来,到路边,苏哲就不走了,伸手拦车,信水忙道:“走走吧,又不是很远!”苏哲不理,一会儿来了一辆出租,他上前递一张钞票给司机,又回身开车门,将信水塞了进去。信水老大的不乐意,又说不出来,只得挥挥手。
  三人再回来,方毅冲杜雷笑:“又有人看上你了!”杜雷没听见似的,问苏哲:“上次那两个恩人你打算怎么谢?”苏哲道:“吃顿饭,再送点什么,你看什么好?”杜雷摇头:“我不懂这个。”又问方毅。方毅笑道:“他们什么也不缺,就吃顿好的吧。”
  苏哲先打绍钥的电话,再问他要绍韩的。绍钥本不想给,后来一想能再见那个小美女,遂爽快的答应了。苏哲再打给绍韩,说明心意。绍韩坚辞,怎么说都不松口,苏哲多少了解他的为人,遂也不往心里去,最后说一句“大恩不言谢”,放下电话。方毅笑道:“是有些意思,那咱们就自个儿吃去!”杜雷道:“那把我的电话告诉他,要是他的车坏了,送我这儿来,一律免费。他的朋友也免费。”苏哲笑道:“这倒是好主意,等开学再说吧。再打过去,他还不知怎么嫌烦呢!”
  次日近中,信水汗浸浸的跑过来,硬挤着抢饭吃。林曦心里虽不大高兴,但看苏哲方毅都如常,遂也如常。吃完水果,信水吵着要唱歌,林曦自去画画,苏哲方毅来回转转,便坐下来下象棋。信水唱了一会儿无趣,遂拉苏哲过来唱,苏哲正下到激烈处,不理她,信水恼了,伸手搅棋盘。方毅皱眉道:“你这女人怎么这么讨厌?”信水笑回:“你这男人怎么这么饶舌?”苏哲先恼后笑,知道她在这儿不得安生,遂叹口气,起身看林曦画画去。
  忽听方毅叫道:“咱们得建议杜雷改改名,他那铺子叫什么‘顺路’车行,土得掉渣,至少也得叫‘顺驰’、‘顺风’什么的,多洋气!再说他那地段也不好,窝在中山门里,谁看见呀,下次叫他换个地方。”苏哲稍一愣,随后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倒皱眉,但已无可挽回,遂不支声。
  过了半小时,果听信水说:“你们都不和我玩,那我走了!”苏哲看她出门,便埋怨方毅:“你害杜雷干嘛?他事多呢,哪有空儿跟她混搅!”方毅笑道:“不把她支走,咱们怎么活?她天天要来的?你受得了?”又笑:“正好让她踢踢铁板去,免得总以为自己颠倒众生!”苏哲有些担心:“万一……那不是害杜雷?”方毅一笑:“我看杜雷可以做和尚的。他还真不是装,我看得出来!”又道:“他没得过女人的好处,坏处倒撞上不少,能不怕女人?得叫个人给他换换脑子。要是水姑娘都没辙儿,我估计,他也真是打一辈子光棍了!”苏哲一听,倒又希望信水赶快过去才好。
  林曦听信水走了,便出来,问方毅:“她怎么还过来?也没个说法?”方毅遂笑:“有什么说法?人家和戎兵分手了,咱们还能要什么说法?”林曦愣愣,仍是不高兴:“那至少也得说两句吧,那人不是她的前男友?要不是她带过来,也不会有事儿!”苏哲正要说话,方毅忙拦他的话头,笑道:“咱们大人大量,不和他一般见识!”又望向苏哲笑:“你听听,妹妹多向着你!心里舒服吧!”林曦又道:“改天咱们得请那个先生吃饭的,你们可别忘了。那张名片放哪儿去了?”方毅忙笑:“行了,这事用你操心?你好好想想晚上吃什么是正经!”林曦忽想起一事,问:“我听你们刚才杜雷杜雷的,说什么?不是说代账的那个人喜欢他,现在怎么样了?”方毅遂去看日历,笑道:“再过四天星期天,咱们一块儿去瞧瞧热闹!”林曦感兴趣,追着问方毅怎么回事,方毅也不过见了一面,再者都是道听途说,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林曦便开始幻想,越想越好笑,那两人看着她也好笑。
  半晌,方毅笑问:“你想什么呢?跟个呆子似的!”林曦倒没急,笑回:“我觉得杜雷肯定喜欢那种温柔如水的女孩儿……”方毅一听,直想发抖,赶紧去厨房洗西瓜。苏哲道:“我看不一定。其实他有时很没主见,尤其在琐事上。我想,他需要一个强势的老婆。”林曦大摇头:“瞎说!杜雷已经很强了,再找个强的,肯定会打架。我看KK那样的最合适。”说着伸头去看厨房,见那边没动静,遂悄悄问:“他们怎么样了?”苏哲笑笑:“一如既往!”林曦点点头,正要说话,见方毅捧着脸盆出来,忙不说了。
  自那个信水迷路撞到他以后,一连三天,她皆是迷路到这儿来,杜雷想着隐有笑意,更多的是烦恼:这女孩与苏哲方毅有交情,自己深了浅了都不好;近来事多,她还天天跑来报到,引得那帮弟兄傻兮兮的,尽出岔子;还不好放下脸来赶她,真是有苦说不出。看来哪天还是得和苏哲方毅说说去,这样下去可不行。
  这天一早,信水又闲庭漫步似的晃到车铺,递一包小零食给小五,自己直接往里面走。杨松健等都认识她了,看杜雷不说什么,遂也由着她来来去去,只是个个偷空儿瞅着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
  信水转了个圏,没看到杜雷,便又回来问小五。小五道:“昨晚他就出去了,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信水一听倒急,忙问:“他上哪儿去了?”小五回:“你也不认识,他去苏哲哥那里了。”信水便松口气,又笑问:“你大哥有没女朋友?”小五摇头,又笑:“我们看着有人喜欢他,我们看不出他喜不喜欢人家。”信水好笑,又问:“那谁喜欢他?”小五笑:“一会儿就会来的,你等着看。”
  柯静熙锁好车,拎着包往门口来,就见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坐在门旁,一脸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她。她心里诧异,但也不慌,视而不见的从她身边走过,先到杨松健的屋里,将账本凭证等取出,一起抱到外间的桌子上,埋头整理。
  信水一看是这么个长相平平的女孩,心里倒好笑:这么个丑八怪也敢追杜雷,真是自不量力!又起身去外面看别人在忙什么,因没见过,倒觉得有趣的很,便叫住杨松健问东问西。杨松健忙得一头汗,又不好不理她,只得哼哼哈哈。信水便转问小翔等,搅得人人不安心做事。杨松健看着发急,又说不出话,只盼着杜雷快回来才好。
  信水正指手划脚,激扬文字,就见那边一溜儿过来四人,杜雷走在最前面,当下忙闭了嘴,整整上衣,又理理裙子,将脚从小板凳上拿下来,双腿挺直,站了个丁字步。方毅苏哲已听杜雷婉转的抱怨过了,如今看她这么早就到了,还穿得整整齐齐,跟个淑女似的,不由得互相看看,暗自好笑。杜雷老远就看见她了,心里直摇头,而从昨晚那两人的反映来看,估计是看好戏的可能居多,不会帮他什么忙的,以后只能靠自己独力应付了,想着更添烦恼。
  信水先冲杜雷微笑,杜雷点点头,没什么太多的表示,扬声叫松健,一边就过去了。方毅随后上来,对她笑道:“水姑娘就是水姑娘,穿什么裙子有什么味道,今天跟纯情女学生似的!真可人!”信水听他说得调侃,但脸上却认真,遂笑回:“喜欢什么样的人就得穿什么样的衣服,这是永恒的真理!”方毅见她这样落落大方,把手一拍,大笑,又俯耳道:“你要是能搞定他,要我们做什么送什么都行!”信水一挑眉:“一言为定?”方毅立时伸出手与她击掌。苏哲在后看着,也是一笑,又冲她点头,大有鼓励之意。独林曦不乐,暗想这信水真是的,怎么又喜欢杜雷了;再看那两人似乎还很支持,更憋气!这不是害杜雷吗!真是狐朋狗友!
  虽是忙,但众人看苏哲到了,皆是围上来问候,看他神清气爽,没一点儿伤样儿,个个也都放了心,于是拍拍打打,说说笑笑。因杜雷有言在先,皆不敢正眼看林曦,只略略瞄一下,叫声“林小姐”,便退回去各做各的。林曦看这帮人多面有风尘、且动作利索,不像一般的伙计,心里纳闷;再想杜雷也不像一般的人,遂更狐疑,再四下瞅瞅,露出思忖的神情来。
  杜雷跟松健交待两句,回身请四人往屋里坐,林曦看他笑容爽朗,心里的不适便又消了。小五也从旁边赶上来,攀着苏哲的胳膊,一喋声的问长问短,还偷偷的看林曦。林曦见这小孩约十二三岁,精精瘦瘦的,却一脸聪明相,便冲他微微一笑。小五倒还不好意思,腾的把脸涨得通红。
  柯静熙听外面一片喧闹,似乎来了什么人,想去看看,转念又没动,继续埋头理账;就听一阵脚步声进屋来,遂放下手里的笔,慢慢抬起头。
  苏哲早就盼着瞧瞧这人什么模样,遂拿眼睛直盯着,见是一张小小的圆脸,眉疏眼淡,没什么动人的地方,好在还挺白,看着细嫩些;当下倒也叹口气:就她这模样真是配不上杜雷,难怪杜雷也不来电;想着去看方毅,方毅微笑着,冲他一眨眼,苏哲明白他的意思,便稍稍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林曦也盯着柯静熙看,见她神态自若,气质娴雅,心想:她倒像个大家闺秀,比信水强多了,杜雷若和她好倒是挺般配的,遂冲她微笑。
  柯静熙一眼看过去,那四人中,一个女孩刚见过,有一个男孩恍惚着也见过,另一对男孩女孩却是初见,两人携手并立,真真璧人一般,尤其那个男孩,俊美得出奇,她一贯不在意这个的,看着都是一呆;又看两个男孩互相交换目光,似对自己不以为然,而那个见过的女孩又一脸嘲讽的笑着。她一向自知长相平平,因周边多也是这样的,遂从未自卑过;今看这一排四人,再加上杜雷,个个相貌出众,仪表不凡,心里便有些涩涩的;再说这几个月来,一直是自己示好,而杜雷毫无反应,连他这里的人都觉察了,他怎么可能不知,明显是看不上自己,故意不理。想到这儿,她便有些汗意,正待低头回避,却见那个小些的女孩冲她一笑,暖如春风,当下心里一缓,遂也回个微笑给她。
  林曦松开苏哲的手,上前在微风扇下吹吹,扭头叫着杜雷的名字:“你怎么这么对待会计呀?这么点风会中暑的!哪家敢对会计不好?到时把你的账做得一塌糊涂,看你怎么办?”又冲柯静熙“噢”了一声。柯静熙听她直呼杜雷的大名,口气还真是教训,再看那两个男孩微微笑着,又得意又纵容,遂慢慢的接:“我正有这个打算……”
  苏哲听她说这句话,倒又看她一眼,又冲方毅笑,方毅便冲杜雷笑:“老板,伙计有意见了!是开除还是加薪?”杜雷便回身往门口去,将顶上的大电扇打开,又道:“我们把桌子挪过来!”
  午饭仍是杨松健烧的,林曦本想帮忙,苏哲怕热着她,拉她不放;她想也是初来乍到,客随主便才好,遂坐着听他们说话。信水主角似的,东拉西扯,口似悬河,天南海北都说遍了;林曦对她不痛快,只听着,不接话。
  吃饭时一桌挤不下,便分了两桌,杜雷苏哲等六人坐一桌,松健等八人坐一桌,因有女孩子在,杜雷便不许喝酒,直接乘了饭来吃。苏哲近来一直吃林曦的菜,把胃口的待遇提高了,如今再吃这个,便有些吃不下去;方毅更是不用说,便冲杜雷笑:“不如再多加柯小姐工钱,请她监管炒菜吧!”
  杜雷道:“那不行!”又加道:“我们这儿松健烧得最好了!要是你烧,恐怕更难吃!”
  方毅笑:“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有自知之明,绝不会来烧饭的。”
  信水忙道:“那你就请我来吧!我包你每天吃得好好的。”
  方毅苏哲一听,哑然失笑,心想:这爱情的力量可真是伟大!杜雷忙道:“这更不行的……”
  信水笑问:“有什么不行?他们和你是好朋友,我和他们是好朋友,所以我和你也是好朋友,反正我也没事,帮帮好朋友有什么不行?”
  杜雷绕不过她,只连声说“不行”,信水也不理他,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就过来掌厨。行了行了,杜雷!你别跟我客气,告诉你,我要办的事,没办不成的!”
  杜雷看苏哲方毅皆笑而不语,心里直叫苦,又不好再跟她争下去,只得也不说话。
  就听林曦问信水:“你什么时候会烧东西了?我记得那次你把锅子都烧破了……”
  信水回:“我不能学吗?什么事是天生就会的?”
  林曦便道:“那你至少得在家里学三年再来,不然,杜雷的车铺三天就会倒!”
  信水不悦:“他是修车,又不是开饭店,怎么三天就倒了!”
  林曦道:“新手烧的东西人能吃吗?他们三天不吃饭,还有力气干活吗?当然关门大吉了!”
  信水气得要命,心想这小丫头怎么回事,总跟我作对,我也没得罪她呀!想着苏哲在,还不能发脾气,又着急,急中生智,忽的明白过来,便笑道:“正是,有你这么个厨房高手在,我可不能班门弄斧。对了,我正有事请教你呢,你弄什么给苏哲吃的,他怎么好那么快?戎兵直躺了半个月还是病歪歪的,累得我脱层皮!”
  林曦听着一愣,忙问:“你说你那男……前男友怎么了?”
  信水打个唉声,正待说,就见方毅似是被汤呛了一口,连咳了好几声。苏哲忙伸手拍他的背,埋怨道:“你喝那么猛干嘛?”
  林曦又问:“他也受伤了?”
  信水便道:“可不是!没两天,他也给汽车撞了,真是坏人没好报!我虽然气得很,但是也没办法,不能见死不管吧!哎呀!可苦死我了,天天楼上楼下,就我一个人跑来跑去,他那个死鬼老爸就知道打麻将,什么事不问的,我不过是他的普通朋友,忙得跟他老婆似的!唉,心肠好的人就是受苦受累!”
  林曦看她不似说谎,也不可能说谎,心里的怨意便消了不少,遂道:“那你真辛苦了……”
  信水道:“可不是!不过通过那件事我也看出他那个人心胸狭窄,不可依靠,所以把他照顾好了,我立刻跟他分手!我得找个品格端正的人做男朋友,这样才合我的性格嘛!”说着,拿眼睛一溜杜雷。林曦听着前面还对劲,最后一句简直贻笑大方,又不好笑她,只作没听见。
  杜雷这才知道信水原来就是方毅所说的那个碍在戎兵之间的人,也就是戎兵的女朋友,当下心里一顿,但神色不变,抬眼去看方毅。方毅扯着嘴角,冲他轻一摇头,拿筷子点着红烧肉,笑:“我喜欢吃这个,但从不知道怎么做的!”苏哲也望着杜雷,微笑道:“她也不知道怎么做的!没关系!”
  柯静熙隐隐觉得这几个人都在打暗语,但究竟是什么她猜不出来,只觉得那个姓方的男孩是中心人物,而叫苏哲的俊美男孩在跟他打配合,似乎都想瞒这个小女孩什么;但细看那两人又对她苛护的很,搛菜舀汤的,不停会儿;连那个不驯的女孩也在让着她,想博取她同情;而她却什么也不觉得,自顾自吃她的,一派理所当然,却又不是仗势欺人。柯静熙看着,真有些羡慕,便目不转睛的看她的脸。林曦觉着她的目光,便一笑,指着拌粉皮:“这个好吃!你尝尝!”
  饭后,苏哲方毅起身告辞,带着林曦一块出来。趁人不备,方毅拉住小五,嘱咐了两句话,小五直点头,又冲林曦挥手。苏哲看方毅还跟自己走,便问:“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好几天没回去了!”方毅想想也是,但回去一人待着又无趣,遂道:“先去你那儿,等晚上再走。”
  三人又一同回来。林曦看看挂历,算算日子,开始闷闷不乐。苏哲更是不乐,懒懒的歪在沙发上发呆。独方毅笑道:“还有十天呢,咱们得想想弄点好玩的玩玩!”
  林曦忽又想起请吃饭的事,便问苏哲。苏哲看拖不过去,便将之前被拒的事一说,再把绍韩的情况也一说。林曦倒皱了眉,半晌道:“那多过意不去,好歹也得表示表示吧!”
  方毅又道:“他那人不喜欢应酬,咱们不好勉强,否则倒不好。他跟他那名字似的,真是够‘寒’的!”
  苏哲便道:“他不是寒冷的‘寒’,是韩信的‘韩’!”
  林曦方毅皆诧异,一齐问苏哲。苏哲笑:“我怎么知道?他填履历表都不写父母的,我还奇怪呢!没准是妈姓韩。”
  林曦想想还是不死心,要亲自打过去。苏哲拗不过,只得将号码给她。
  林曦看是一长串,想到是手机的号,便问:“会不会花他很多钱呀?”
  方毅好笑:“凡是买得起的没有用不起的,你放心打吧!看你如何巧言如簧!”
  林曦白他一眼:“你才‘颜之厚矣’!”
  方毅没听懂她什么意思,一愣,苏哲倒微微笑起来。
  林曦想了想,估计直接说是不行的了,思忖片刻,起身去苏哲房里找了一本书来,翻了翻,压住一页,然后去拨电话,听那边一接,便念道:“如是我闻,‘善知识,自心归依自性,是归依真佛。自归依者,除去自性中不喜心、嫉妒心、诌曲心、吾我心、诳妄心、轻人心、慢他心、邪见心、贡高心,及一切时中不善之行。常自见己过,不说他人好恶,是自归依。常须下心,普行恭敬,即是见性通达,更无滞碍,是自归依。’”
  绍韩猜出是谁,但没听清说的是什么,仿佛是一段经文,遂问:“什么意思?”
  林曦听他发问,大喜,忙又念道:“有善心、有智慧的人啊,自心归依自己的本性,这就是归依了真正的佛陀。自己归依,就是要除掉自己本性中的不善心、嫉妒心、谄媚曲迎心、狂妄自大心、欺骗虚妄心、轻视他人心、慢怠他人心、偏见固执心、傲慢自大心,及任何不善行为。时常自己认识自己的过错,不论他人的是非好坏,这就是自己归依本性。常常有体恤怜悯的心念,尊敬所有的人,这就是认识了自己的本性。自心通达,无阻无滞,这就是归依了自己的本性。”念完竖起耳朵听,好一会儿听那边道:“我不在外面吃东西!”她忙道:“不是外面,是在家里,我们做给你吃!”听那边半晌不出声,又道:“受人大恩而不得报,于心何安?且不得报之原因在于恩人有吾我心、狂妄心、轻人心、慢他心,恩人置我们于何地?”
  绍韩堵得回不上话,遂问:“什么时候?”林曦忍着满心的笑意,急急道:“就明天!”接着将苏哲的地址一报,又怕他反悔,赶紧把电话挂了。绍韩握着手机想不明白,那天那女孩傻兮兮的,怎么一下子变得牙尖嘴利?
  想自己居然还答应了,真是一时晕头。
  林曦将《坛经》往胸口拍了拍,叹道:“祖宗智慧福泽后人!”又冲苏哲方毅笑:“怎么样?人家怎么答应我了?肯定是你们不好好的请!”
  苏哲原本就纳闷绍韩怎么肯出手救人,因林曦每每对自己受伤于心不安,他遂忍着不提;今看他又听她的话同意受谢,心里便不是滋味,开口问:“那天他怎么肯过来的?你跟他说什么了?”
  林曦道:“没说什么!挺奇怪的,他好像信佛,但是对佛经又不通,连‘如是我闻’都不知什么意思,好像就是我说了这四个字他才过去的。不然,恐怕他还不管呢!”
  方毅也是一脸沉思,半晌道:“你把那天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林曦看他俩没什么高兴样儿,反而像审犯人似的盯着她问话,心里也不高兴,便抱着《坛经》坐到沙发上,一声不吭。
  方毅忙笑起来,又将声音放软:“我们也好奇嘛!怎么我们费了半天劲他不理,怎么妹妹说几句话他就肯了?难道我们就这么没用?”林曦倒好笑:“我怎么是说几句话,你算算,一百句都有了。你们是无的放矢,人家当然不理;我是拿住七寸,当然手到擒来!”又道:“不管怎么说,若没有他一念之仁,咱们今天还能坐在这儿说话?他不要谢那是他的想法,咱们也该有咱们的主见;尽心尽意的做一顿饭给他,我的心就安了!我最不喜欢白受别人的恩!搁在心里老大一个疙瘩!”说着,去看苏哲。苏哲见她眼睛笼着一层雾,幽幽的看着自己,如同他初睁眼时见到的那种目光,既欢喜又隐忍,既爱怜又忧心,水盈盈的,仿佛一眨眼就能掉下泪来;当下心上一片柔软,遂起身道:“我拿菜谱来,咱们好好挑几样!”方毅便打电话通知杜雷。
  定了菜,林曦又去找食具。前两年,她和苏哲收集了不少,多是零散的,形状她负责、质地由苏哲认定,他们先是轮着用,后来用不过来,遂一古脑儿堆进储藏室,偶尔有兴致了,就拿出来高雅高雅。如今难得在一起,话都来不及说,也就顾不得这些了。
  方毅见翻出那么多盆碗杯碟,好些他都没见过,遂不高兴:“你们怎么背着我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苏哲便望着林曦笑:“听听,这话说得有没有品?还我们背着他?好像咱们是偷了他的钱买来的?”
  林曦也好笑,忙解释:“当时不是叫你的?你没空嘛,我们只好自己去。你不记得了,有次不是抱怨你的,你不来,拎得他累死了!”
  方毅恍惚想起些,遂不好再说什么,坐下跟着一起挑选。
  次日,林曦起个大大早,林蔚天都还没起床,她便偷偷跑出来了。苏哲已在槐树下等着,两人急急忙往大菜场去,花了一小时买好别的,最后买基围虾,因怕死了不新鲜,又打车回来。林曦往盆里放好水,将虾子一倒,看还活蹦乱跳的,遂松口气,忙着洗了两遍,立时拿水煮了,再去理别的菜。方毅八点也到了,拎了一大包水果,比昨天定好的还多了几样。
  三人各按分工做事,待到十点,一切准备就绪。
  苏哲一身汗,遂去洗澡,再出来,林曦看他穿的那套衣服正是从前她设计的,三人各做了一套,衣料轻软,样式宽松,最合适家居穿,但样子有些怪,遂他们只在苏哲这儿套着玩。方毅看了也起兴,便去找自己的,又顺手将林曦的带出来。
  绍韩按地址下车,顺着小区进去,抬眼便看见要找的那幢楼,又见三楼阳台上趴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苏哲,看见他,冲他挥手致意,他便往后从楼道上来。
  苏哲方毅看他是一人来的,皆松口气,又冲林曦笑:“恩人来了!恩人来了!还不快去夹道欢迎!”林曦不理他们,赶紧往门口去,把拖鞋放好。
  绍韩进了门,看那三人皆是一身米白,一律宽脚及踝的长裤,上衣式样各异,却均是短袖收腰,胸前垂着柔软的皱折,很像古罗马的服饰,但腰间又打着中国式的绳结,女孩在侧面,男孩均在正中,有点像武侠片中的英雄襟;乍一看,很是古怪,但看两眼后,倒是赏心悦目。
  苏哲看出他不着意的打量他们的衣服,心想他都注意了,可见这衣服真是不一般,又笑着让他坐下,那边林曦端茶过来,方毅托了水果盘放下,四人坐着喝茶。
  林曦根本想不起绍韩什么样子了,遂趁空打量他,见他衣着得体,相貌却普通,属于很难叫人记得长相的那类人;而她最感奇怪的是,他脸上没有表情,无论喜怒,无论哀乐,平板如镜面。苏哲跟他搭话,他皆是简短回答,神情至始至终都不变,在旁人脸上最不自然的毫无表情在他脸上却恰到好处,仿佛他天生就是如此,并且将一直如此。
  绍韩知道那两人都对他行注目礼,他早也习惯如此,遂不在意,末了淡淡的望过去。那男孩没什么变化,依旧沉稳俊秀;女孩就叫人认不出了,眼睛跟猫眼似的,熠熠生辉,灵动流转,哪像那天呆若木鸡,跟个傻子似的。
  林曦见绍韩看着自己不动,遂礼节性的微微一笑,见他仍看着自己,却还是面无表情;她心里纳闷,却又忍不住发笑:还没见过这样怪异的人呢,哪有这样直愣愣僵着脸看人的?忽见苏哲也转过脸来看她,有些不悦似的,她忙触触方毅:“我们去准备?”
  方毅冲绍韩欠欠身,然后和她一块往厨房去。
  林曦舀了一勺汤,尝尝,又加些盐,就听方毅低笑着问:“你冲他笑什么?”
  林曦忍了笑回:“你不觉得他的脸有意思?”
  方毅笑:“像戴着人皮面具?”
  林曦笑回:“可不是呢!”
  方毅道:“我看他这张脸没十来年功力是不成的,只怕一出娘胎就这副苦大愁深的模样!”
  林曦听着好笑,想着又不恭,遂道:“怎么可以这么说恩人呢?没大没小的!”说着她亦忍俊不禁。
  方毅也笑:“不许我说,倒许你笑,没天理!”
  忽见苏哲开门进来,伸手拿围裙:“我也来忙吧,跟他说话真是酷刑!”
  绍韩自个儿坐着倒觉自在,起身到阳台上转转,再回来换张唱片,又瞥见几下放着一本书--《儒林外史》,便取出翻翻,见里面还有铅笔的评注,一个是苏哲的瘦金体,另一个字迹飘飘扬扬,如天外飞仙。他再看内容,倒还挺中肯,苏哲的偏嘲讽,另一人的偏笑谑,妙语连珠,引人发笑。他遂翻着书,只捡有评语的地方看,渐渐还真看进去了。
  苏哲等端着盘子鱼贯而出,招呼绍韩入座。绍韩便放下书过来,苏哲把他让在主位。绍韩见桌上铺了暗红色的餐布,同色的餐巾,五双银筷。他面前一个超大的鱼形瓷盘,里面空无一物;前面还放了二排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碗碟,一七二六,均是空的;侧面还有一支高脚杯。再看他们座位上也是差不多数目的摆件,但样子都不相同,也都是空的。绍韩看他们放好盘子又进厨房,又见碗碟内都有水痕,遂伸手在背部一探,皆有热度,知道是刚烫过,心里便放松些,再摸筷子,更是灼热,遂坐着静候。
  那三人又出来,苏哲方毅各托着两个大盘子,里面都是满的,苏哲放下又回去,方毅却候在旁边。林曦捧一个黑漆的木托盘近前,上面七个瓶瓶罐罐,方毅依次给她开封,然后再去端菜。林曦便将调料往绍韩面前第一排的碟碗中添加,一边说明:“这是甜面酱、色拉酱、虾酱、椒盐、白胡椒粉、咖喱粉和醋,颜色很好认的。”随后加他们三个的。
  绍韩见苏哲方毅又是一个来回,桌上已摆了十二个盘子,他扫一眼,多是素的,尤以菌笋为多,单他认识的便有草菇、香菇、鸡腿菇、珍珠菌、牛肝菌、玉米笋、芦笋等。林曦右手戴上微波炉手套,拿起煮过的夹匙,托着盘子开始分菜。
  绍韩看她默默的点数,每份只放九个,按颜色搭配好夹进他的鱼形瓷盘里,一边还说:“都是水煮的,这些餐具也是刚煮过拿出来的。你一万个放心!”绍韩看她一脸自然,只是在说实话,叫人想不到其它,遂微微点头。
  苏哲拿了两瓶红酒来,先开一瓶,给绍韩斟了一个杯底。绍韩看他等着,遂持杯抿了一下,片刻,点点头,苏哲便又加了些,然后给方毅倒。方毅给林曦分菜,绍韩看他把基围虾仁拨了多多,又拨了不少鸡腿菌,心想她必是喜欢吃这两样的。
  一时全部妥当,苏哲方毅坐了左手位,林曦坐右手位。
  林曦见自己杯里没酒,遂将杯子一伸,苏哲少少的倒了一点给她。
  林曦立时站起身来,冲绍韩一举杯,正色道:“恩重如山,难以报答,仅此水酒一杯,聊表谢意。”说完一饮而尽,又道:“你请随意!”
  绍韩便喝了一口,稍稍举杯,说:“客气了!”随后方毅起身敬酒,神情郑重:“他日若有差遣之处,谨听吩咐!”绍韩事后也知他是谁,略点点头,喝了一口,方毅却一口喝干才坐下。
  苏哲没起身,端着酒杯与他一碰,依旧一句:“大恩不言谢!”仰脖喝完。绍韩看剩下不多了,便饮尽。
  林曦看开场完了,便一敲桌子,笑道:“开动开动!”说着夹着虾仁蘸醋吃。苏哲另再斟酒。林曦自喝饮料,吃的高高兴兴,又冲方毅笑:“这样真是挺好吃的,下回咱们再这样弄?”方毅笑回:“你不嫌烦,我们还怕什么?”
  绍韩先见气氛严肃,本要皱眉,今看一下子又缓了,遂也拿起筷子来。尝一口,他便知这些菜是在高汤里煮的,原本菜就鲜美,加上高汤的香醇,再沾点调料,口感真是不错。
  林曦吃了一会儿,忽想起什么来,离座跑到挂历前看看,又笑眯眯的跑回来。方毅忙也放下筷子,大步过去看。
  苏哲看他苦着脸过来,也垮下脸,急问:“难道又是我们?”
  方毅便冲林曦道:“肯定你之前算好的!”
  林曦不服,叫道:“小人之心!”
  苏哲也嘀咕:“那怎么每次一请客就轮到我们?”林曦便“喝”的一声:“我忙的时候你们在干嘛?‘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方毅道:“今天一天抵上十天了,不公平!”
  林曦吃吃笑着,继续吃她的,也不理。
  绍韩不明白他们说什么,但看三人表情各异,很有意思,遂一手持杯,一手搛菜,边看边吃。又听他们说些别的琐事,语笑不绝,有的他听得懂,有的他听不懂,不管如何,都不防碍他看出这三人感情融洽,心有灵犀。原先林曦还怕冷落他,不时的扭脸看看,再帮他加些菜;后来,他开始自主取食,自主加调料,她也就随他的意了,不再多手多脚;而时间一长,他们也似乎习惯了他的旁听,知道这样对他是最好的,不打扰,也不介意,单说他们自己的。绍韩遂更自在起来,居然也愿站起,伸手去夹坐时够不着的菜肴。
  大段听下来,绍韩觉得方毅说话笑谑,一针见血,损人不打草稿;苏哲说话乍听平和,但细想起来则锐不可挡,犀利如剑;而林曦是妙语俏皮,旁人想不到的话,她一串串的冒出来,一会儿一个成语,一会儿一个典故,初听好笑,回起味来却是温柔一刀,弄得那两人时时招架不住。
  就听方毅说什么人是狗尾花,苏哲也附和,独林曦不服,辩来辩去,最后扯起诗词中的美女来,又扯到影视女星,就谁美谁不美开打口水仗,最后还扯到佛经,林曦跑去搬了《心经》来,方毅又找《天龙八部》,旁征博引,针锋相对,谁也不服谁。苏哲先是赞同方毅,后又觉得林曦有理,听听又附和方毅,再看林曦瞧着他一脸不屑,遂又来迎合她;那两人看他做墙头草,皆鄙视,不要跟他说话。
  绍韩看着有些感慨,隐隐生出笑意,不知不觉间吃下不少,竟还觉得很香甜。
  林曦说着说着,忽发现盘子大半空了,忙刹住话头,叫方毅收拾空盘子,自己往厨房去。苏哲跟上,一会儿端出一大碗稠稠的黄色浓汤来,而林曦则拿着一大杯碧绿的液体。
  绍韩看林曦拿第二排的第一个空碗分浓汤,暗想后面还该有五道吃的,就听她轻笑道:“这是玉米鸡丝八卦汤,煮沸了,凉好的;绿的是掺了大麦苗粉。这道汤只能冷着吃,热时没营养。”说着,慢慢的用小匙舀那绿汁往汤上淋,浇出半片绿色,以“S”线分隔,又分别在两边黄绿的汤面上点了一绿一黄的两个点,可不是个八卦图?
  绍韩用汤匙尝了一口,点点头。林曦一笑,又给方毅装,其次是苏哲,最后是她自己。吃到一半,她又起身去端了一盘鱼过来,绍韩见都是中段,像是清蒸,他不喜欢吃鱼,正待不动,就听她说:“没有刺,用微波炉做的。”便挑了一点,味道尚可,遂又夹了一块。苏哲另端了两盘点心来,一份是藕夹,一份是血糯糕。吃完这些,又上了一道凉菜,最后是糙米醋饭。
  林曦到点心就不吃了,只左右看着他们吃,一脸笑盈盈。绍韩最喜糙米饭,遂又加了一碗,还问林曦怎么做的,林曦忙去抄了一份食单给他。绍韩接过一看,立时知道那书上的字是她写的,遂稍稍抬眼望她良久。
  饭后,苏哲方毅收拾盆碗,林林种种,不下一百个,不由得直打唉声。林曦偷偷窃笑,另泡茶给绍韩,陪他坐到沙发上。
  绍韩多少有些奇怪,遂问:“你烧,他们洗?”
  林曦忍了笑道:“不是,是轮到他们洗!”
  绍韩想起之前的事――那两人跑来跑去的看日历,不觉恍然大悟,但想想,又不明白,再问:“怎么算?”
  林曦便道:“平时依次轮流,有客人时一起洗;但可以提前履行义务,依提前次数多少换取不同权益。比如我超前履行三次,就可以有一次豁免权;如我超前履行八次,就可以要一份礼物。我刚好超了三次,所以今天我可以豁免,不然我得跟他们一起洗!”
  绍韩不觉一笑,林曦看他动动嘴,便问:“你想笑?”
  绍韩奇怪:“我在笑!”
  林曦瞅瞅他,纳闷:“你这就是笑啊?”
  绍韩不解:“这不是笑?”
  林曦听他声音好奇,但脸上依旧平整如初,倒忍俊不禁,又看着他琢磨。绍韩看她眼睛眨呀眨的,深思熟虑的样子,却又透着顽皮笑意;忽想起她那晚的狼狈相来,跟今天简直天地之别,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只怕神仙也认不出来,当下便又是一笑。
  林曦看他这次明显些,但在常人还算不上笑,至多是冷笑,遂也好笑,又起身道:“我拿水果来。”说着往厨房去。
  苏哲方毅一个洗,一个清,忙得很,见她来了,便道:“正好帮忙擦碗!”
  林曦哼道:“好心没好报!我还做无用功?”径自端果盘出去。
  苏哲便抱怨方毅:“每次都是你懒,懒就懒吧,还饶舌!”
  方毅气道:“我怎么懒了?明明是你懒,这几天不都是按着序来的。都是你以前积下来的,还说我!”
  苏哲急道:“若你不说她,她肯定帮我们做!”
  方毅恼道:“你没说?又不是我一个!”正吵着,见林曦又进来,伸手拿干净布擦碗。这两人遂闭上嘴。
  三人收拾好回来,林曦知道绍韩也说不了什么话,遂提议下跳棋。绍韩道:“我不会,你们下!”于是三人坐到地上,围着茶几开战。绍韩居高看着。
  下到大半,林曦忽要上厕所,便叫暂停,想想又不放心,遂央告绍韩:“你帮我看着,别让他们偷着移子!”
  苏哲方毅皆抗议,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林曦急急去了,绍韩便一眨不眨的看着棋盘。方毅着急,在下碰苏哲的脚。苏哲心领神会,起身给绍韩加水,正好挡住他的视线。
  林曦回来,仔细看看,没什么异样,但仍不放心,去问绍韩。绍韩不接话,稍一凝神,忽的伸手在棋盘上移了两个玻璃球。方毅看他将自己动过的两子移回原位,大吃一惊。他们是三人玩六人的,已下成兵荒马乱的局面,红蓝黄绿黑白六子纵横交错,跟一锅粥似的,他居然能一下辩出来,还给复了位,不是一般的眼力。苏哲也吃惊,他只看出动过一子,绍韩却移了两子,而方毅不辩,知道必是如此,遂暗暗赞叹。
  林曦看那三人都不出声,遂也不点破,又下了半天,她以一子的微弱优势获胜。待重整棋子时,她叹一口气:“人心不古呀!防不胜防呀!老天有眼呀!”
  苏哲方毅暗自发笑,脸上却若无其事;绍韩倒一动嘴角。
  林曦又问绍韩:“要不要试试看,下下就会了!”
  绍韩稍一点头,也坐到地板上。四人各持一色。林曦原还怕绍韩不熟吃亏,急着指点他,后看他也不等她说话就起子如飞,所走路线匪夷所思,有的独辟蹊径、直达目的;有的半途而止、枕戈待旦;有的则深入敌军,堵那三人的捷径。约半个多小时,绍韩大半子归位,胜局已定。
  林曦瞅瞅他,笑道:“你不是会吗?”
  绍韩道:“之前不会。”
  那两人一听,齐望向他,看他不似说谎,皆惊诧。
  又下一局,这次林曦等都小心翼翼,紧盯着绍韩的子起落,有时干脆学他的路线走,方毅开始似有意似无意的封堵他的出口。绍韩却毫无疲态,每一轮到他,立时就走,干净利落,反称得那三人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这一局直下了一个多小时,仍是绍韩获胜,比林曦还快着两个子。
  苏哲林曦方毅互相看看,皆是郁闷。林曦又问:“你真没下过?”绍韩看看她,摇头。
  林曦更感没面子,于是说:“你这么厉害,那我们不客气了!”
  于是再开仗。绍韩明显觉得这三人变了战术,不再各自为营,而是拧成一股绳,齐齐对抗他;苏哲方毅一个替林曦搭桥,一个扰自己进路,而林曦只管奋勇向前便行。这种似无赖的打法开始没占到什么便宜,因反了常规,大家都陌生,绍韩瞅准空子,几出奇招,反而势如破竹,大举南下;待到下半局,优势便出来了,方毅横了两子在绍韩的对面空格里,弄得绍韩的子填不进去,打乱他的布局,牵制他的速度。这边林曦顺着苏哲的便道一溜儿烟的跑;绍韩觉着不好,又回头在林曦的地盘里安插卧底。方毅看他开始行动,遂慢吞吞的将自己的子往外移;苏哲看用不着帮林曦了,也转头收整自己的队伍。绍韩知道堵不了三个,只得又将自己的子从林曦处撤出,紧赶慢赶往自己的阵地转移,如此一来一回,终是慢了好几拍,林曦抢先填满最后一子,再看看绍韩的,至少还需三步。
  林曦虽觉胜之不伍,但还是要笑,又偷偷去看苏哲方毅,见他俩亦眼含笑意,洋洋自得;再去看绍韩,见他还对着棋盘沉思,原先淡褐的眼睛变成黑褐色,炯炯有神,反称得平板无奇的脸有生动之处。绍韩盯了棋盘半天,抬头道:“再来!”又将弃之不用的那两色玻璃球放回棋盘:“我下三子。”
  林曦心想他是气糊涂了,还一人饰三角,自己找自己麻烦嘛,便不出声;苏哲方毅也奇怪,但多少理屈些,也不阻拦。
  开局片刻,苏哲便看出绍韩的计谋,原来他是要牺牲两色棋子,单用它们占领他们三人的目的地,一旦填入一子,他便立时弃在那里不管,自己专心转移另一色棋子。苏哲忙踢方毅的脚,方毅也看出不好,拦却拦不住,心想这下麻烦了,弄到最后至少是平局,大家全都牵制在一起了;又想这家伙脑子灵得很,真不是池中之物,遂抬脸看他。
  正跳得难分难解,忽听电话铃响,林曦要去接,听着又不象,正愣神,就见绍韩说声“暂停”,起身往外去,一边从后腰摸出个物件来放到耳边,好一会儿,就听他说了声“放”,又回来继续。没下五分钟,电话又来,他没再站起,听了会儿,又抬头看看钟,稍一顿,说声“知道”,挂断,冲那三人道:“我得回去了。”
  林曦道:“还没下完呢!”也去看钟,又道:“都不早了,不如吃完晚饭再走吧!”
  绍韩摇头,一边站起来。
  方毅笑道:“谁先走谁认输!”和苏哲也跟着起来。
  绍韩低头看看棋盘,道:“下次继续!”
  林曦只得也起来。
  送到门口,苏哲想起一件事,忙回身拿了张纸条来:“本来还有个朋友过来,有点急事,出去了。这是他的电话,你的车如果有事,尽管找他!”
  绍韩放进口袋,看看三人,道:“菜很好吃,跳棋很有意思。”
  林曦听他不是客套的口吻,但语气却有些别扭,似不惯说这样的话,当下一笑:“那你有空再来吃饭,我们把棋放着不动,等你来下完。”
  绍韩道:“我记得了。”说着,转身就走。
  林曦本想送出去,看那两人不动,遂也收住脚,又冲他背影喊:“路上要小心!”
  绍韩一回脸,稍点点头,一径下楼。林曦复到阳台上,片刻便看见他出了楼,速度很快,急往路边去。
  方毅回来盯着棋盘看,问苏哲:“你能不能记下来?”
  苏哲看着林曦跑来跑去,正没好气,便回:“我记这干什么?又不当饭吃!”
  方毅抬脸看看,好笑,遂也上阳台,伸着脖子探探,笑道:“妹妹,人都没影儿了,你还看啥呢?再看,有人就不高兴了……”
  林曦没理他的茬,疑惑道:“这人怎么这么厉害?我真不相信他从来没下过!哪能这么聪明的!”苏哲方毅均不接话。林曦嘀咕两声,又回来研究棋局。
  方毅觉得饿了,紧催着煮东西吃。
  林曦想想:“那就喝粥好不好,中午吃了那么多好的!”方毅不乐意:“反差不要太大嘛,胃受不了的。”
  林曦笑道:“你知我用什么煮呀,还有好些虾子呢,菌也有,笋也有。你不吃拉倒!我和他吃!”
  方毅便望着苏哲笑:“哎,‘他’,有人要给你煮虾子菌笋粥呢!还不带我吃!”
  林曦瞥他一眼,道:“改天把你牵出去卖,单一条舌头就可开价五百!”说着进厨房,“啪”的关上门。
  方毅想想,低笑出声,苏哲不觉也笑了。
  吃饭的戏期盼的人多,令我惴惴不安,但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来。以韩对苏、钥的了解,必然不会让他们在林曦面前碰面,免得钥翻船;而少了钥那个活宝,这场戏就热闹不起来,呵……是淡了点,见谅见谅。
  若觉得不过瘾,莫急,留了半盘棋,将来再下。
  感谢越来越多不再潜水的看官,每个留言见微都仔细的看,获益非浅。诸位有没觉得对话不那么古了?呵呵……
  想聘请校对大人,如文中有别字错字,敬请告之,鞠躬鞠躬…
  次日近晚,杜雷还是没消息,苏哲方毅便有些坐不住,一将林曦送回,便直奔车铺去。杨松健迎出来,也是六神无主:“昨晚小翔打个电话,说情形不太好,他们还得看着。之后再也没话来!”
  方毅问:“小翔平时怎么样?”
  杨松健道:“做事挺稳!大哥一直看重他!”
  苏哲亦道:“他陪着去最合适!”
  三人沉默半晌,苏哲忽想起万一杜雷将电话打到他那儿没人接,于是嘱咐杨松健有情况及时转告,自己和方毅又忙忙的回来。
  两人对坐着边喝酒边扯些闲话,等到九点,方毅起身打两个电话,又接了一个电话,说了颇长时间,苏哲静静的听,待他过来,慢慢道:“明天他再不回来,咱们就过去。”
  方毅点头,又缓缓道:“应该要回来了!韩争……下午四点火化!”
  近十二点,两人准备换衣睡觉,就听电话大响,苏哲忙冲上前接起,听是松健的声音:“小翔到了,我大哥往你们那儿去了。”苏哲松口气,挂上,冲方毅点点头。
  杜雷刚上三楼,就见门开着,苏哲方毅一左一右站在门口,屋里的光透过两人的身影,直铺到楼梯上。他抬脸望着,忽觉胸口一热,脚上竟压了千斤,一步也迈不上去。
  三人对视良久,苏哲慢慢走下来:“还有酒!还有我们!”
  杜雷悲怆一笑:“是啊!我再无烦恼!”
  林曦开门进来,立时觉得可疑,这时候了,没一点动静,遂往苏哲卧室去,没人。她看浴室的门开着,便又去小卧室找,还是没有,正发怔,忽看见客厅接阳台处露着一条腿,忙跑过去看,竟是方毅蜷在地上睡得正香;再抬眼,见苏哲和杜雷一趴一仰的在阳台上呼呼大睡,一地的空酒瓶空酒罐子,她仔细看看,皆是啤酒和红酒,便不往心里去。忽听电话响,忙过去接,原来是何燕兰的,她便道:“苏哲在上厕所。等出来叫他打给您!”
  何燕兰应声,又笑问些琐事,林曦一一答了。何燕兰又笑:“这些天忙坏你了,喜欢什么东西,尽管和阿姨说!”
  林曦忙道:“阿姨客气了,都是应该的!阿姨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好意思了!”
  何燕兰听她言语妥帖,更觉喜欢,遂道:“那阿姨先记着吧,将来再说……”
  林曦看方毅有些冷似的,便拿浴巾替他盖上;又怕苏哲搁着伤处不好,遂抱条毛巾毯过来,先在他身旁铺好,然后用手搔搔他腋下,苏哲怕痒,果然翻个身过来,她就势一卷一担,立时将他腰周围了一圈。后想不顾杜雷不好,但看他又挺自在的样子,遂拎条毛巾来放在他胸腹上。
  林曦看看钟,估计他们睡会儿能醒,便去厨房煮粥,又揉了个面团,醒面的空儿,再过来看看,见都还睡得沉沉的。林曦心里有些不定:昨天杜雷没来,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如今三人又喝成这样睡成这样,只怕天亮才合眼的,究竟是什么事呢?又思及之前问到杜雷,苏哲每每含糊带过,更觉疑虑重重;但转念想想杜雷的言语行事,皆是正直通达,没一点阴暗,渐渐又安了心。
  林曦看粥好了,忙端下来,打开盖子凉着,又做葱饼,等一切都妥了,看那三人还睡着,再看钟已十点了,便有些生气,遂在苏哲方毅腿上各踢两脚,一边叫:“起来起来!晚上不睡早上不起!”那两人翻身又睡,丝毫不理。
  林曦看阳光已照过来,暑气上升,忙关了窗,拉上窗帘,又回厨房将粥盖好,把饼放回锅里,再坐到客厅看电视;转了几个台都没好看的,于是又到阳台张张,好笑,又回来。
  等到十点半,还是没一个人醒,林曦转来转去,很是着恼,于是找出一瓶墨汁来,拿毛笔蘸蘸,先在苏哲左腮画了三道猫胡,又去方毅右腮画了三道,看看咬着唇要笑,干脆又画他的左腮,回头再画苏哲。
  苏哲被她画到最后,忽的一伸手抄住她的手腕,林曦吓了一跳,握着笔不敢动,就见他半睁眼看看,含糊着叫她的名字:“我……再睡会儿……”又闭上眼睛。
  林曦轻轻抽出手,蘸蘸笔,再去找杜雷,端详端详,决定在他额上写个王字,谁知刚一落下,就觉杜雷眉头一皱,似乎就要醒,她忙收回手,静候半晌,见他没动静,于是再慢慢下笔;一横刚画到一半,就见杜雷身体一动,自己两个胳膊同时被抓住,铁钳夹着一般,他的眼睛随即睁开,一边问:“是谁?”
  林曦看他眼里满是血丝,但目光犀利,一时竟忘了回话。杜雷认出她,缓口气,松开手,慢慢坐起来,缓缓问:“小妹……很晚了吗?”
  林曦听他声音低哑,忙把毛笔收到身后,一边道:“太阳都晒到头顶了!”
  杜雷闭了闭眼,再慢慢睁开,移了个位置,靠到墙上。
  林曦看他十分疲倦,忙道:“你再睡睡吧!到他床上去睡。那儿舒服些!”
  杜雷垂着头不应,半晌问:“有吃的吗?”林曦连声说有,赶紧跑出去。
  杜雷看她端来一大碗香味扑鼻的粥样的东西,手指里还夹着一个绿色的小纸块,他伸手要去接碗,她却把那绿纸块递给他:“你将就着用这个刷牙吧!”
  林曦看他不接,便将包装撕开,将口香糖送到他嘴边:“嚼嚼就行了,一会儿吐到纸上。”又回身去拿饼。
  杜雷嚼了两下,只觉甜甜的,更感肌肠漉漉,忙吐出来,捧起碗就吃。林曦再过来,看口香糖还没怎么嚼透,而他已吃了半碗下去,遂将碟子放到旁边,坐下看着他吃,一边道:“还有好多呢!”又问:“好吃吗?”
  杜雷直点头,一会儿吃到碗底。林曦另乘了一碗来,见他正拿着饼吃,仍是很饿的样子,她遂又去装了两块过来。杜雷倒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她说不出话。
  林曦便笑:“厨子的最大心愿是做出的东西给人吃光!”
  杜雷感激的笑笑,又端起碗喝粥,这会儿他才注意到原来粥里还有虾仁呢,难怪那么香。
  也不知是睡够了,还是闻到味儿,苏哲也晃悠悠的坐起来,他靠了对面的墙,跟杜雷正好一个对脸。杜雷正含着一口粥往下咽,忽看见他的脸,立时一呛,连咳好几声才缓过来。苏哲睡眼朦胧,但还能认得清林曦,遂冲她一笑。
  林曦本还硬绷着不笑,今看他还冲她笑,称着颊上的黑纹,滑稽透顶,遂再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咕咕咕的笑弯了腰。杜雷笑得两手发软,赶紧把碗放下,伸手点着他的脸。苏哲看杜雷额上有小条黑杠,又看他和林曦如此发笑,猜到自己脸上肯定有什么的,遂冲他道:“你别笑我!你自己还没照镜子吧?”
  杜雷立时想起之前的不对劲,遂扭脸去看林曦。林曦左右看看他俩,笑着跑了。
  苏哲洗净脸,吃饱饭,看方毅还睡着,便想拿毛笔去画他。
  林曦建议:“写‘王’吧,刚才没给杜雷写上。”
  杜雷上前看着,忍不住又好笑又摇头。方毅听着喧闹不绝,早醒了,今见苏哲还拿着笔过来,便翻身而起,夺过笔乱甩,弄得苏哲林曦一头一脸,抱头鼠蹿;杜雷见势不好,忙跟着闪;方毅也不认人,逮到谁画谁,屋里闹得跟炸了锅似的。
  半晌,方毅收了笔,冲杜雷道:“又是新的一天了……”
  杜雷点点头,吸了一口气,微微笑起来。
  林曦忽想起何燕兰的电话,忙跟苏哲说。
  苏哲便打过去,何燕兰叫道:“你掉厕所里了,几个小时才上来?”
  苏哲不解,也不细问,只笑:“您老又有什么吩咐?”
  何燕兰道:“没日子了,该谢的人咱们得跑跑了,骆院那边我联系好了;你再跟方毅栓好扣儿,他家也得去去。林曦一家也得请顿饭。”苏哲忙应声。
  挂后跟方毅一说,方毅皱眉道:“怎么这么麻烦?骆院那儿是该的,你跑我家干嘛?”
  苏哲道:“咱们是咱们,他们是他们,随他们怎么折腾吧!咱们应酬就是了!不然他们还不痛快,何苦!”
  林曦也赞同,方毅只得点头。
  次日,林曦便在家里待着,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林蔚天奇怪,一问,知道这两天都会在家,便又高兴。父女俩说说话,中午林曦做饭,林蔚天一尝,大夸。
  林曦笑:“无它,唯熟而已!”
  林蔚天想想,心里又憋气,待到下午,便提议出去给她买衣服。林曦一听,大喜,忙挎着他的胳膊,一起往街上去。
  下午秦怡回来,见桌上一个字条,看看时间,估计不会回来吃了,遂自己做点简单的,吃毕,洗个澡,坐阳台上乘凉。到了七点,苏哲拎了一袋水果忙忙的过来,见林曦不在,有些失意。秦怡便叫他坐下,仔细端详端详,又问他些话,苏哲笑着一一回答。秦怡看着他,慢慢道:“你今年也二十一了吧?”
  苏哲点头。
  秦怡又道:“过了二十就是大人了,不比小时候,那会儿任性些,别人也能体谅;如今再做什么,自己就要担责任了,所以脾气得和软些,个性也要收敛;不然,你无心,别人有意,容易惹祸;到时吃了亏,还不知怎么回事!”
  苏哲听得一凛,忙低头说了声“是”。
  秦怡又笑:“你们好好的,我也放宽心,将来曦子还要你们照应呢!”
  苏哲一听,心里又松了,忙笑着点头。
  八点多那父女俩才回来,林曦拎了一大包,眉开眼笑,又看见苏哲在,忙拉他看自己的新衣裳。林蔚天见苏哲居然候在家里,真是阴魂不散,不自觉的就把脸拉下来。秦怡忙道:“快去洗澡,一会儿来吃西瓜!”
  第二天近晚,苏哲陪着何燕兰登门,要请吃饭,秦怡百般不肯,最后实在推不脱,只得应下来。算算,刚好后天有空,便订在中午。
  正日,苏明威也到场,六人两两说话,谁也不落单,一片热闹。苏哲林曦吃了大半,无趣,便偷听他们说什么。只听何燕兰和秦怡一会儿互相对夸子女,一会儿研究蔬菜美容,一会儿又说米涨价油涨价什么都涨价;苏明威和林蔚天则是讨论国家大事,一会儿海湾呀,一会儿邓小平呀,一会儿遥想香港回归呀澳门回归呀。苏哲林曦互望望,直撇嘴。
  林曦小声嘀咕:“你说咱们到他们那个年龄,会不会也这样无聊啊?”
  苏哲摇头:“我看不会,咱们和他们不一样!”
  好容易吃完,何燕兰叫住林曦:“一块去影楼看看,拍两张照片。”
  苏哲忙撺掇:“我也还没去过呢,正好看看去。”
  何燕兰便笑:“你看你哲哥孝顺吧,知道我忙,一点打扰也不给我!”
  林曦不禁莞尔,苏哲讪讪的,见旁人都瞅着他笑,遂接不下话。
  秦怡便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苏明威也随着一同走。
  这边何燕兰带苏哲林曦上车。
  苏哲抱怨:“整天把我说得多坏似的,还当那么多人说,也不顾我的面子!”
  何燕兰好笑:“噢!你也顾面子呀!人家都问我怎么不见你儿子来,我怎么就想不到面子呢?”
  苏哲不满道:“我不是不舒服嘛,要是好的话,早就去了!”
  何燕兰笑道:“行了行了,你也少打马虎眼了,这次你是有借口了;以往呢?你再找点借口出来!你这一年住校不算,从前你往我那儿跑过几趟?我也不在乎你怎么样,就说说,你还不给说了!”
  苏哲回不出话来,但心里仍不高兴,遂自己生闷气。
  半晌,何燕兰忽转过弯来,再看他拉个脸,忙宽解道:“玩笑话,听过就算了,谁还记一辈子的!”
  苏哲也不理。何燕兰倒好笑,又望向林曦笑,一边朝着苏哲努嘴。
  林曦也好笑,忙推推他:“把方毅也叫来,叫他把咱们那套衣服带来,拍照肯定好看!”
  苏哲想想也是,遂问何燕兰要手机。
  林曦进了影楼,看什么都新鲜,正好还有一对新人在拍婚纱照,她好奇的不得了,紧盯着看。苏哲被何燕兰拽着介绍了一圈,引得那些摄影师、化妆师盯着他不放,皆要他做模特,好拍出传世作品来。其中一个叫韦七郎的,竭力说服何燕兰,一会儿说要换橱窗,一会儿说要做宣传,何燕兰听听有理,便挥手放行。
  苏哲不乐,忙拉住她道:“老妈你这么有本事,还要靠出卖儿子色相嘛!简直是掉身价!”
  何燕兰瞪他一眼:“养活你这么大,这点小事就叽叽歪歪?你这张脸还是我给的呢,用用有什么了不起!”
  苏哲哭笑不得,忽发觉林曦不见了,忙丢了这边,四下去找。
  一会儿方毅也到了,三人便换衣拍照。开始都觉得好玩,个个兴致勃勃,时间一长,被摄影师左一个姿势右一个造型,摆来摆去,说去说来,还要补妆,弄三人很不耐烦,渐渐无精打采。韦七郎仍是不放他们,左一张右一张,拍个没完。直忙到六点,才收工清场。
  林曦打个唉声:“累死人了,简直是受罪!还有人花钱拍这个?”
  韦七郎笑道:“小姐,等看到照片你就会明白,任何付出都是有回报的!”
  林曦瞅瞅他的脸,倒好笑,又跟苏哲咬耳朵:“你看你看,他的脸象什么?”
  苏哲仔细看看,也跟她咬耳朵:“笑时像猫,不笑时像老鼠。”
  林曦捂着嘴咕咕直笑。方毅凑上来问说什么,苏哲问:“你看过《十八春》没有?”
  方毅摇头。
  苏哲便笑:“那跟你说了也没用!”方毅很是郁闷,林曦忙拉他道:“回头我跟你说。”
  何燕兰请吃饭,待回来已是九点多,林曦累得要命,倒头便睡。
  直到临走前一天,照片才全部出来,林曦一张张的看,啧啧赞叹:“那人还是挺有水平的,怎么把我拍得这么好!弄的我都不敢认了!”
  苏哲好笑:“可不就是你嘛!就多了一点眼影。那些婚纱照才恐怖呢,根本认不出人来,全是一个模样!”
  方毅从前往后看了一遍,笑道:“你看咱们的表情,从喜到乐到烦到愁到苦,一应是全的,到底不是装出来的,耐看的很。”
  林曦忙叫:“我先挑我先挑!”说着把照片全抱到胸前。
  苏哲笑道:“有底片,要多少洗多少。”顿一下又吞吐道:“我妈非要……非要放几张做橱窗。你们……你们有没意见?”
  林曦立时道:“这有什么意见?”又加道:“我拍的不好的不准放。”
  方毅也摇头,随即又跟苏哲低声道:“咱俩没什么。秦姨那儿得打招呼。”
  苏哲点头。
  林曦忙着挑照片,不亦乐乎。
  苏哲方毅看着好笑,便一唱一和的演双簧:“哎呀!累死人了!简直是活受罪!”
  “受罪也值啊!青春永驻呀!”
  “也是!拍照日当午,汗滴镜下土。”
  “谁知芙蓉面,张张皆辛苦。”
  “……”
  “……”
  林曦一张张比来比去,眼睛都看花了,哪还顾得上理他们,只当失聪,埋头忙自己的。那两人调侃半天,见她没啥反应,很是没趣,遂总结道:“女人的本性永远存在,小女人也不例外!”
  林曦最终选了五十张,插了满满一大本。
  方毅便道:“就妹妹挑的,我也来一份。”又问林曦:“我看我哪张拍得最好!”
  林曦便翻出一张来:“当然是这张了!”
  方毅看看,却是自己极不耐时拍的,略歪着头,眼睛半睁不睁,当下摇头,不满道:“你这不是破坏我光辉形象嘛!”
  林曦便笑:“你看看你那眼神!朦朦胧胧、影影绰绰、含含糊糊、混混沌沌,真是眼波如丝!”
  苏哲凑上来看,不觉要笑,又听她继续道:“跟加菲猫有的比,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方毅初听就知她要编排自己,竟还这么损,想板脸,禁不住又先笑了。
  晚上三人回林曦家吃饭。饭后,苏哲又捧着初选的十张照片给秦怡过目,询问能不能在其中挑选五张做橱窗,只放一个9月。秦怡看看,见有单张的,也有合影的,衣服上没什么,造型上也没什么,张张出色,自己也爱不释手,遂点头。
  三人又坐着说会儿话,本来还有些伤感,好在方毅打打浑,苏哲又想到不久还会过去,离别之情便淡了不少,倒也有说有笑了。待到八点,两人出来,想着两天没见杜雷了,便往车铺去,又拉他到苏哲这儿聚聚。
  杜雷喝了两听啤酒,硬着头皮开口:“你们别看我笑话了,好歹跟她说说去,她整天往我这儿跑可不是事。”
  苏哲道:“马上她也开学了,想跑也不容易!”
  杜雷摇头道:“她说学校离得近,还要来呢!”
  方毅好笑:“得得,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信水哪点配不上你?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你看见去你那儿的那个男生没,人家打初中就追她了,现在呢,还只能给情敌炒菜烧饭!你想想人家,再想想自己,你还愁呢!那他早就不用活了?”
  杜雷苦笑:“这不一样!”
  苏哲也笑:“你慢慢跟她接触接触,会喜欢她的。我们还没见她这么认真过呢,对你真不一样!她真是不错!我们什么交情,能骗你吗?”
  杜雷看看他俩,直叹气。方毅又笑:“你不会喜欢那一个吧?喝!啧啧啧!”
  杜雷知道跟他们拎不清的,只得摇头,话都不想说。忽想起一事,忙将带来的背包拿过来,取出两盒饼干递给苏哲:“也不知小妹喜不喜欢,你替我给她吧!”
  苏哲便冲方毅道:“明天记得带上。”
  次日一早,方毅匆匆出门去送林曦。杜雷看苏哲坐着不动,倒奇怪。
  苏哲便道:“我最讨厌送人的……”
  杜雷看他发懒,便道:“那去我那儿晃晃吧!”
  苏哲摇头,又道:“我得等电话!”
  杜雷也不勉强,径自去了。
  方毅送完回来,两人坐着下棋,中午简单的弄点东西吃,都有些心神不宁,等到一点四十,听电话响起来,方毅就近接起,苏哲忙按免提,听林曦的声音传出来:“我到了!好热啊!”
  苏哲方毅竟不知接什么话好,一齐怔着。
  又听林曦重复:“我到了!听见没?”
  两人同时说句“那就好”。
  林曦便说:“那我挂了!”
  苏哲“哎”了一声,话音未落,那端已是盲音。
  苏哲直皱眉,不乐道:“急着跟谁约会呀?都不多说句话!”
  方毅好笑:“你还有什么话没说?打长途要钱的,又不是接听。”
  苏哲想想也是,便道:“下回跟她定个时间,我来打过去不就行了!”
  方毅瞅他一眼,好笑,随即又叹:“唉!妹妹一走,真冷清啊!”
  苏哲本来就不舒服,听他一说,更不舒服,便歪着发蔫。
  方毅看他这样,倒又笑:“行了行了,至多一个月,不是又见了!”
  两人又下棋,近晚,苏哲忽想起件事来,笑问:“你上次去了怎么说的,我都忘了问了!”方毅一愣,随即道:“没怎么说。”
  苏哲又道:“你看是明天还是后天,咱们请她们?”
  方毅沉默片刻,淡淡的回:“我没空!”
  苏哲奇怪,抬眼看着他,半晌笑问:“怎么了?”
  方毅不出声,脸上慢慢的冷下来。
  苏哲思忖一下,又笑:“让我猜猜看?”后直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难不成……小荷还把你当点心了!”
  方毅眼光一闪,半晌不接话。
  苏哲一皱眉,沉声道:“天热,我看她也发晕了……”
  方毅便道:“到此为止,我不想提了!”
  苏哲点头,又落子,轻笑道:“我还真是挺想小浔的,不看看她,心里不踏实。”
  方毅也笑:“那你明天带她出来,咱们领她吃冰淇淋去。”
  苏哲笑着应声“好”。

濮见微:最远的距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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