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夏天,没什么好收拾的,林曦将席子洗洗,用开水一烫,随即晾到衣绳上;再跟青眉跳跳叙叙别后之情,看时间已过三点,而秋荻还未到,便有些着急,忙从宿舍出来,到校门口候着。忽见康永从传达室出来,直走到她跟前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林曦倒纳闷,回道:“中午就来了!”康永皱皱眉:“我怎么没看见?”林曦一听他这意思,仿佛一直在这儿等她的,当下倒好笑,又看他脸晒得发红,便道:“肯定是太阳太大了,把眼睛照花了!”又笑:“新来的弟弟妹妹也太多了,眼睛也看花了!”康永一看见她便满心笑意,虽听她说话有些调侃,但也不往心里去,只微笑着,不说话。
进出的学生络绎不绝,好些老生带着新认的老乡四处乱逛,看见这两人笑模笑样的说话,禁不住又探头探脑,有人跟康永熟些,便凑上来明着招呼,暗中打探。林曦好笑,正想一走了之,就听晓宣的尖嗓子一叠声的叫自己名字,一侧脸,见她打斜里直冲过来,一把抱住她又蹦又跳。林曦见她这样,也高兴,又问:“你上哪儿去了?找你半天了!”晓宣便回头一招手:“快过来快过来!”林曦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男生,白白净净的,看上去有些腼腆,就听晓宣介绍:“这是我老乡陈翰,丁药的。”又俯耳道:“总算有个男老乡了,回家不愁提箱子了!”林曦不觉莞尔。又听她再介绍她:“这是我的好好朋友林曦,是我们学校顶尖的才女加美女!”那陈翰忙跟着一个小鞠躬,开口叫:“林曦姐姐!”
林曦从来都是做人家妹妹的,如今居然来了一个高她大半头的男生叫姐姐,立时愣一下,回不过神来。晓宣忙又跟她咬耳朵:“开始他还叫我晓宣呢,晓宣晓宣,晓什么?比谁小?所以叫他喊姐姐。”林曦好笑,忙道:“你叫我林曦好了,我不知道怎么做人家姐姐。”陈翰一听这话,放松似的笑笑。林曦看他左脸颊上竟有一个酒窝,大奇,又感好笑。
晓宣一侧脸,忽发现康永站在旁边,她还奇怪: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于是笑着问声好,又冲陈翰道:“这是你们的老前辈,乙药的康永部长,是团委生活部的。你可要好好巴结巴结。”陈翰虽来了一天,但已见过康永数面,早知道这人是谁,今听晓宣如此说,不好不动,正要表示表示,就见康永将头一扭,直望着晓宣,微微笑着:“毕晓宣同学,你巴结我可得了什么好处?”晓宣一怔,随即回:“我可没巴结过你……”康永继续微笑:“你都不屑做的事怎么倒教你的小老乡做?这不是误人子弟?”晓宣回不出话,脸上红白不定。林曦看她受窘,忙替她挽回:“所谓一词多义便是:你见山是山,我见山不是山;我见水是水,你见水不是水。康部何必咄咄逼人?”康永听她挡驾,便一笑:“开个小玩笑!”转身悠然而去。
晓宣盯他背影看看,跺脚道:“哪天非敲光他的牙不可!”林曦笑而不语,忽瞥见那男生脸色不变,但眼中笑意盎然,觉得她的目光了,忙收了笑意,显出茫然来。林曦暗想:这小男生好像不像看上去那样的可怜巴巴!正想再问些别的,就觉两道目光远远的过来,愈来愈近,她一转脸,正是秋荻一步步的近前来。
秋荻一身月白的衣裤,脚上一双深棕的系带凉鞋,带子自脚踝处开始,左右缠绕,直到小腿,别是一番风情。林曦看着她走近,脸上笑起来:“秋卿!别来无恙乎?”秋荻也笑着:“曦卿,亦别来无恙乎?”两人互看良久,皆笑颜如花。
晓宣隐约觉得林曦见秋荻时比见自己时高兴,心里很是闷闷,就听陈翰叫她:“晓宣姐姐,你不是说还有个阅览室嘛,你带我去认认地方好不好?”晓宣点头,也不跟林曦打招呼,带陈翰去了。林曦回头找不着晓宣,也没往心里去,拉着秋荻笑道:“我有好东西给你看!你肯定猜不着!”
因行李多,那个大相册带不来,而那些照片都是八寸的,一般相册又放不进,林曦只得在书里夹了五张带过来。
拉秋荻上床坐好,林曦便将照片一把递给她。秋荻看第一张是她的独照,很古怪很飘逸的打扮,背景是水印的古罗马圆形竞技场,她的神情有些愁愁的,楚楚动人;当下抬眼看她,笑道:“怎么可以这么美!”林曦倒有些不好意思:“遗憾的是本人没这么好看!”秋荻便叹:“老天不公啊!得的越多的人越贪心!”
再看第二张是一个刚睡着又被叫醒的男生,一脸无可奈何。秋荻仔细辩辩,认出是方毅,便笑:“他比以前有型多了!幸好不在咱们学校!”林曦“哧”的一笑,又问:“你看像不像加菲猫?”秋荻瞅瞅她,叹口气,表示无话可说。
第三张是林曦和一个陌生男孩的合影。那男孩长眉星目、直鼻薄唇,极是英俊迫人。秋荻看半晌,轻轻问:“这就是苏哲?”林曦嗯一声,低笑问:“如何?有没失望?”秋荻抬起头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再低头看看,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是三番。林曦纳闷,便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有这么失望吗?”秋荻哀道:“自此后,以花喻人不再是女人的专利了!”林曦听她冒出这句话来,竟不知回什么好,只得笑。
刘巧文在斜对下铺,看到她俩在看什么,再隐约听些话语,心里痒得很,便道:“好东西大家分享吧!给我们也看看!”林曦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秋荻知道她不想给旁人看见,便将前三张往书里一夹,快快的看之后两张。皆是三人的合影:一张是牛仔裤白衬衫,三人席地而坐,笑得阳光灿烂。另一张是古怪的白衣,林曦居中站着,看着镜头的右方,手臂自然下垂交叉;方毅站她左侧,拉着她的右手,眼睛顺着她的目光看;苏哲则站右侧握她左手,偏头看她的脸;三人神情安静,仿佛都在想着什么;秋荻不自觉的拿着后一张,看得愣愣的,半晌不放。林曦便道:“我也喜欢这张,有种说不出的……唉,我都想不出词来!”秋荻也正是这种感觉,也想不出词来形容,末了慢慢道:“我总觉有种难过似的……”林曦听她说“难过”,倒吃惊,忙拿过来细看,一边念叨:“‘难过’?‘难过’?”好一会儿道:“我记得我没这表情呀,他们怎么照的?不会后期修改的吧!”秋荻倒又好笑,低哼道:“难怪回封信十天半个月,还一字值千金!原来是重色轻友!”
林曦顿一下,轻轻道:“你不知道,那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人说炼狱之火可以化骨为灰,我想我化过灰了!”秋荻听得一呆,茫茫的看着她。林曦忽觉心里一酸,转个位置面朝墙坐着。秋荻忙将床帘一拉,回手搭着她的肩,又拉她的手:“怎么了?”林曦忍一会儿没忍住,眼泪便簌簌的掉下来:“苏哲差点……差点死了!”秋荻吓一跳,急问:“现在呢?”林曦抹把眼泪,嗔道:“现在当然好了!”秋荻想笑不好笑:“那你还哭什么?吓死我了!”林曦拿起被单擦脸,缓缓道:“你不知道,那些时刻我是怎样熬过来的!我真明白什么是‘沧海一粟’了,就是那种渺小到极点,无助到极点的感觉!我不知该去求谁,不知谁能救他,我只能跟自己说:只要他不离开我,我愿意拿一切交换!任何一切……都在所不惜!每每我想起这些,我就受不了,你不知我心里的难受是什么样的!我自己都说不出来!只能化成泪!”秋荻听得眼睛发潮,勾起伤心的往事,也哭起来。
跳跳吃了饭过来,将水瓶放好,伸手去掀林曦的床帘:“热不热?还不吃饭去……”忽见两人对坐着淌眼抹泪,惊得张大嘴,赶忙把手一松,再不出声。刘巧文和石凡早就好奇得不得了,忙拽住她直指上面,一边打哑语问怎么了?跳跳直摇头,急急的往406去。
林曦秋荻看看表,见不早了,忙稳稳情绪。秋荻强笑:“本来好好的,我还有好玩的事要说呢,也不知怎么搞的!”林曦经她一提,也笑起来:“可不是,我也有好玩的事要告诉你呢!你不知多好玩,简直可以写小说了!咱们先去吃饭,晚上再说!”
两人下来,拎了水瓶去食堂。石凡看两人走了,便对刘巧文说:“她们肯定在哭什么,眼睛还红着呢!又不是新生了,肯定不为想家!”刘巧文不接她的话,再看宿舍里空荡荡的,又不想跟她单独呆着,遂也出去。
因是刚开学,又有新生,所以食堂的秩序有些混乱,林曦秋荻也随大流,随便站一个窗口排队,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来吃。林曦吃饭一向不东张西望,只偶尔嚼时抬头发呆,正吃到一半,就见一个男生走过来,前后转两个圏,还勾头看她。林曦扫一眼,似乎认不得,便不理,继续嚼她的。不一会儿,见那男生竟还坐到她对面了,张口问:“我的画你什么时候给我?”林曦一愣,仔细看看,竟是姜烺,戴了一副眼镜,她一时没认出来,当下又好笑又好气:这人真好玩,才来第一天,他倒真积极!自己还在吃饭呢,他就大喇喇的过来讨了!再想他那口气,好像是她欠他似的,真是讨厌!遂道:“你的话我听不懂!我的画在我手上,你的画在你手上,什么叫你的画我什么时候给你?我怎么会有你的画?你的画不是在你手上?”姜烺被她绕得怔怔的,呆了半晌,才道:“那你的画什么时候给我?”林曦一皱眉:“你看呢?我马上放下盆子给你拿来好不好?”姜烺回不上话,脸上不尴不尬的。秋荻听着好笑,再看他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样子,便道:“你至少等我们吃完吧!要不订个时间在教室给你?”姜烺便看着林曦:“明天早自修我去你教室拿?”林曦回了声“好”。姜烺忙起来,看一眼秋荻,匆匆去了。
林曦划两口饭进嘴,想想好笑,便扭头问秋荻:“你不是不理闲人吗?怎么对他倒网开一面?”秋荻笑道:“我看他老老实实的,倒像我的小堂弟!”林曦一笑:“噢?原来不兴认表哥了……”秋荻反击:“可不是?我也没两个哥哥一左一右的牵着我,只能认认小堂弟过瘾了!”林曦倒“哧”的笑了:“你睡觉一定磨牙!不然怎么这么尖呢!”秋荻亦笑:“本来我笨得很,如今近朱者赤!”林曦笑回:“承让承让!不敢不敢!”
就听严隽的声音笑问:“不敢什么?”林曦一抬头,见正他往自己的对面坐,常骐慢慢的也坐下来,略让些距离,在秋荻的正侧面。林曦见他脸上一片平整,看起来舒服不少,遂正色道:“我是该恭喜呢还是该道恼呢?”严隽没想明白她的话,遂笑:“愿听详闻?”林曦见他听不懂,倒觉没趣,便笑笑,不再说话。严隽心里纳闷,不好再问,只得也吃饭。秋荻见常骐这么近坐着,手心便起了一层汗,不知怎样才好,好容易又吞了几口饭,便不想再吃,起身要走。就看常骐微微抬了一下眼,直接将目光放到她脸上,秋荻走势已成,虽有些后悔,但还是抬脚出去。
林曦吃完最后一口,笑道:“你们慢吃!先走一步!”严隽看她走了,便问常骐:“她刚才什么意思?”常骐道:“恭喜你没痘,道恼你没青春。”严隽哭笑不得,又抱怨常骐:“你怎么不帮我回两句?”常骐淡淡道:“她说你,又不是说我,我回什么?”严隽瞅着他说不出话。
打了水出来,林曦低笑道:“哎!有人示好呢!”秋荻淡然道:“我们坐了他们的桌子!”林曦笑:“那他们也可以坐另一排呀!也没人的!何必过来看有人摆脸色呢!”秋荻沉默半晌,幽幽道:“有什么意思呢?”林曦一顿,便不说了。
刚到宿舍楼门口,就见康永从里面出来,一群人跟着送,林曦看有两三个女生,其余的都是家长之类,便猜大概是老乡,当下让到一边,给他们出来。康永似没看见她,直接走了,那群人又跟着送了一段。林曦秋荻上到四楼,想着之前被跳跳撞见,总有些不好意思,便去410坐着。说了会儿闲话,又拎桶下去洗澡。
次日,姜烺果真早早的跑到四楼,往门口一站,直望着林曦。林曦忙着收拾课桌,先还没在意,后来刘巧文戳她,她才看见,心里不知是气好还是笑好,遂将那本画册拿出来,往他手上一递。姜烺手里也拎个本子,却不给她,而是先翻她的画册看,还一张一张的点数,等对好数了,这才将他的递给她,一边转身想走。林曦没好气道:“站住!我还没验货呢!”姜烺道:“我对好了过来的,肯定没错!”林曦回:“我还不是对好了过来的,也肯定没错!你为什么还要数?”姜烺道:“你没跟我说呀!”林曦回:“你也没问啊!”姜烺道:“但我跟你说了!”林曦回:“我不听行不行啊?”说着,也一张张的点数,待点完,点点头:“行了,两清!”一转身回教室。姜烺呆了呆,转身下楼。
林曦看看新发的书,跟秋荻诉苦:“这可怎么活,居然还要学《病理》和《药理》,我看到那些术语头都要裂了。完了,这下老班又要找我谈心了!”秋荻道:“我比你也强不到哪儿去,况且咱们又老实,副课也不做弊,单靠主课的成绩怎么背得上来。”又安慰:“明白就行了,我听老乡说,学得好的,实习起来反而一塌糊涂,理论和实践距离大呢!”林曦仍叹:“总是怪没面子的。”秋荻道:“周也是的,恨不得人样样都好,怎么可能?”林曦道:“暑假里晓宣说周给她写信要她做纪检委员呢,她的眼光还真是准,把这个刺头事丢给晓宣了!”秋荻皱眉:“晓宣答应了?头疼的日子在后头了!”林曦道:“我倒是劝她别应着,但只怕也变不了。”秋荻便道:“这一届学生会换选,只怕周也要促你去宣传部!肖娴早放风说要争主席的,我看她的胜算反而不大。”林曦一摇头:“我才不淌浑水,还累死我呢,图那些虚名干什么?”秋荻倒笑:“也不能说全是虚名。听王楠说,管宿务的莫老师愁死了,康永一走,没有能接的人,他的日子可怎么过?”林曦笑:“康永也没本事,那么多楼长干事的,他也没带出个象样的来,有什么话好说!”秋荻便笑:“你别说这话,他若是靠人带出来的,还不跟范勋一水平?两人差得可是一截半截?别的不谈,你想想他说话的厉害,整个风雨不透!”林曦便“呦呦”两声,瞅着她乐。秋荻白她一眼:“行了行了,谁不知道人家喜欢你,倒在我面前摆谱!”林曦便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跟他有什么?”秋荻听她口气一般般,再看她脸上也是平平常常,忽想起昨天的事来,再想想苏哲的模样,心里倒叹口气:“既生瑜,何生亮呀!”
中午饭后,姜烺正准备回宿舍拿样东西,就见康永迎面上来:“借空说句话?”姜烺有些纳闷,刚来,也不可能在舍务上出事呀!康永微微一笑,手一引,姜烺只得随他往小操场去。
姜烺看他久不说话,心里有些不自在,便道:“昨晚趁我出去的空儿,他们打了几把牌……我回来就没打了。”康永一笑,仍不说话,眼中兴趣盎然。姜烺也瞅着他,半晌道:“没别的了!”康永这才问:“你做舍长感觉如何?”姜烺道:“按规矩做,也没什么。”康永又问:“那你再试试楼长怎么样?”姜烺一怔,片刻回:“我不感兴趣……”康永问:“为什么?”姜烺觉得被他压着说话似的,但又不得不回,只得说:“说不上来,反正不想。”康永微笑:“楼长只是大舍长,也是按规矩做。你做舍长只能叫你的舍员按规矩,别的宿舍不按规矩你没办法,看着还来气;但你成了楼长,你就可以叫他们都按规矩,这下不是清爽了?”姜烺好一会儿不回话。康永又笑:“我不勉强你,舍务上的事人人避之不及,你若没诚心也做不好。何况你们丙普已换了两个了……”姜烺一抬头:“不就是按规矩做嘛!”康永笑:“好!今晚你就来,今后二楼你负责!”
雷达看他回来,问:“怎么样?答应没?”康永点头。雷达看他很是高兴,倒笑:“你怎么看上他呢?我觉得他死板板的,做起事来较劲的很,有时恨得人要跟他吵架!”康永一笑:“你吵得起来吗?”雷达想想,也笑:“真是,他不跟你吵呀,一本正经的,你反倒气得要命!”康永便道:“如果他能接下来,至少能维持现状。我好歹还得待一年呢,可不想人还没走,就看着心血附注东流。”又叹:“以后眼不见为净,就不烦了!”雷达也叹:“过得真快啊!”
这天,为了下月的中秋晚会,闻静等课后聚在一起开会,商量着该准备什么节目。肖娴道:“我打听过了,新生里丁药和丁检能人不少,还有会吹萧的呢,也有能跳舞的。我们看看怎么办!”晓宣道:“我们也能跳舞,这次再好好排排。我们宿舍负责这个。”林曦问肖娴:“我们几个名额?”肖娴道:“预赛不限,入围也不限,总数是24个。”林曦便冲着闻静笑。闻静也笑:“苦吧!头发都要愁白了!”王楠道:“秋荻唱歌好,也能报个节目。”林曦笑:“平均一班一个名额,咱们要是光唱歌跳舞,只怕够呛!”一句话说得众人不出声。半晌,闻静道:“大家都出出主意,能不能想些新奇的,而且也能练出来的。”肖娴道:“无非是相声小品了,好题材又不容易找。”闻静便看林曦,林曦沉思不语。
正发闷,忽听外面传来一嗓子:“晓宣姐姐!”众人皆是一愣,一齐扭头去看,原来是一个男生站在窗外,冲着晓宣摇手。众人便又看晓宣,好笑起来。晓宣不觉有些脸红,忙跑出来,恼怒道:“你鬼叫什么?”陈翰挠挠头:“我家里寄了一封信来,没写邮编,我又不晓得,得问问你。”晓宣气道:“邮箱那儿不有嘛,你眼睛长到哪儿去了?”陈翰看着她,不出声,很是可怜。晓宣又道:“以后当那么多人别喊什么姐姐了,你也叫得出来!”陈翰便道:“那我走了,晓宣!”晓宣一瞪眼:“没人的时候还是得喊的!”陈翰笑着点头,去了。
晓宣再回来,见旁人还是面有笑意,遂解嘲道:“现在的小孩儿,真是一点自立能力也没有,当个老乡真不容易,好像是他妈呢!”引得大家又笑。
闻静看一时商量不出什么名堂了,再看看表,差不多可以吃饭了,便道:“那今天先提个醒,明天咱们再聚聚。”
林曦和晓宣一起下楼,笑问:“小老乡找你什么事?”晓宣打唉声:“今天是邮编不知道。我怎么这么倒霉,这小孩跟个傻子似的,我都成他保姆了!”林曦好笑:“谁让你什么都知道呢。”晓宣道:“这些我都不知道,那我不傻了?”林曦“哧”的一笑,不知说什么好。晓宣看看她,问:“你没去看看有没老乡?”林曦道:“问了一下,没我那个区的,我们那儿不认大老乡,所以清静了。”晓宣又叹气。林曦便笑:“你现在不过浪费些口水,将来就省力气了!”晓宣哼道:“谁知道,看他这样子,没准连回家的路都找不着,还要我送呢!”林曦一笑:“所谓大智若愚,我看他只是看起来有点傻而已……”晓宣翻翻眼睛:“但愿如此!”林曦又问些纪检工作上的事,晓宣踌躇志满,滔滔不绝。林曦听着不语,末了道:“规矩都是人定的,怎么做也在人,你千万别性子急,也别在意别人说闲话。这就好了!”晓宣点头。
两人一起吃完饭,林曦忽觉照片也该给她看看,遂拉她到宿舍。晓宣一看,很是郁闷,半晌道:“老天真是的,他怎么长得比我们还好看,这不是气人嘛!”遂赌气不看苏哲,独喜林曦的单张,死缠着要。林曦有些舍不得,便道:“等下回洗了再给你好不好,我家里还有别的呢,到时多洗几张送你。”晓宣勉强答应,一起回教室上自修。
次日,晨练时,林曦忽发现姜烺赫然在二楼队前,心里纳闷,便问跳跳:“怎么男生的二楼又换人了?”跳跳道:“至少有十来天了,你才看见呀?”林曦思忖思忖,倒不舒服。饭后跟秋荻一说。秋荻道:“听说是康永点名的,二楼那个烂摊子,谁撞上谁倒霉。”林曦却道:“他要管起来,只怕二楼的那些人要倒霉。”秋荻不解,林曦便将那天换画的事一说,又道:“这个人,认死理的很,划个框给他,他不会出半步的。”转念不觉打寒战:“我的天!康永不会要他接班吧,真要坑死我们呀!”秋荻一想,倒点头:“是啊!他是符合接班条件:原则性强、寸步不让,晋医的,男生,长相也不错,虽然口才上差些,但对付一般人也绰绰有余。还是康永有眼光!”林曦哀叹:“要走了还害人!”又跺脚。秋荻笑而不语,拉她上楼。
下午,班委们仍聚在一起讨论节目,说来说去,要么是老熟套,要么是不可行。一直熬到五点半,大家都愁眉不展。闻静正待宣布饭后继续,就听林曦道:“我提个点子,你们看行不行,弄得好会不错,不过也不容易!”闻静忙道:“你快说!”林曦便说了四个字:“时装表演!”
众人一静,片刻,半数人开始点头。晓宣道:“这个好!从来没有这个节目的!”肖娴道:“不见得,只是我们来了以后没有。”但想想又道:“可以试试看。”林曦又道:“好多问题呢!比如换衣服,还有台步,还有服装。”闻静便问肖娴:“场地上怎么安排的?有没可能有换衣服的地方?”肖娴想想道:“这倒不好说。原则上还是和以前一样,放在大操场,那样的话恐怕不好弄。如果出去的话,包个礼堂什么的,那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了。”林曦笑:“那就给薛剑放把火去,他老人家做了一年的学生会主席,也没给咱们弄点好玩的活动出来,眼见要告别学弟学妹了,好歹也让我们舒服一回吧!到下个月,天都冷了,让咱们打着寒战看晚会呀!”闻静便笑看肖娴:“看你的了!”肖娴道:“他一人也做不了主呀!”闻静笑:“你们抱成团不就行了。收我们那么多钱,也洒点给我们用用呀,别干什么都抠门,弄得自己也没面子。”又笑:“今天散伙吧。别的先练起来,这个等肖娴有了回话再说。咱们先封着些,别露出去!”
下楼吃饭,闻静跟林曦晓宣坐在一起,讨论时装表演的可行性。林曦道:“以前看我们的高中部做过这个,好像不难,只要场地没问题就成功一半了。咱们班会跳舞的人多,406就能选出四五个来,别的宿舍再挑挑,凑满12个就行了;那会儿天还不凉,夏天衣服都能穿,一人备个3套,好穿好换。台步嘛,勤恳些,一个星期就行了,大家看个热闹罢了,谁还盯着你,看你是猫步还是狗步?”闻静听她一通说,便笑:“那好,如果肖娴那边妥了,这个就你负责了。”林曦忙摆手:“我一不通音乐,二不通舞蹈,只会张嘴说话,你交给我,还不如不上这个节目。”闻静笑:“只要你在旁边说话,这行不行?”林曦还想推:“文艺上的事我真不通,你赶鸭子上架没好处:不拘谁的,肖娴也好,于锦华也好,晓宣更好,你让能者上。”闻静便道:“什么叫能者?你看我会什么?是会跳舞还是会写文章还是会唱歌还是会画画,什么事我不在前面?你倒说这种话!”林曦看她义正辞严,回不上话,只得投降:“好了好了,这不还没可能嘛,到时再说!”闻静笑:“我当你答应了!”
饭后,林曦晓宣绕着操场散步。晓宣笑道:“咱们这班长还真是厉害,你都没办法!”林曦叹道:“凡事总绕不过一个‘理’字,她是一心向公,我有什么好说的。只是我对这一块确实有点悬,压个担子不踏实。”晓宣便笑:“怕什么,我最支持你!”林曦一笑,旋即问:“今天你的小老乡出没出状况?”晓宣道:“今天倒没有。不过明天中午要我陪他去邮局,他要寄快件。又要晒死人!”又问:“你有没有空,咱们正好也去逛逛?”林曦忙道:“我哪有空儿,明天文学社第一次开课,我得赶紧温习功课,你没听说居老板尽喜欢刁难我们。”
凤凰的美丽令人流连不已,尤是夜晚,华灯初上,真真在画中游;放了好多河灯,星星点点,流水无声过,映万丈红尘。
次日,秋荻想着康永没准还会找林曦说话,自己坐在旁边倒没趣,遂吃了饭就回宿舍。林曦看表到了一点,带着笔记本下楼,刚到教室门口,见康永也从那边过来。两人含笑点点头,一前一后的进了教室。康永将文具放好,依旧坐到林曦前桌,问:“那张照片拍得怎么样?”林曦道:“挺好。”康永便笑:“你怎么也不回封信给我,至少告诉我收到了吧!”林曦也笑:“你怎么可以这样不信任中国人民的邮政呢?再说你又不过生日。”康永笑:“那我马上就过生日了,你送什么给我?”林曦道:“我是不会摄影,就送卡片吧!”康永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顿一顿,才道:“是29号。”林曦倒好笑:还有这样明着要贺礼的呢!但看他脸上有些落落寡欢,心里不知怎么的也是一浮。
两人沉默片刻。林曦忽想起姜烺的事来,便笑:“你把我们管得够苦了,将来还要弄个更讨厌的来管我们?”康永一听便知道她在说什么,但心里却又有些怀疑,遂抬眼看着她,不应声。林曦看他眼里满是思忖和疑惑,遂道:“我猜猜而已,也不会多嘴多舌;不过要提前做好准备,得把制度再背熟些!”康永忽觉笑意止不住的往上涌,忙将右手成拳抵在鼻下。林曦一看这情形,便悠悠的叹一口气。
半晌,康永也叹一声:“我管舍务两年,期间的酸甜苦辣有多少?谁又会知道?走到如今这一步,多不容易!我若立时走了,也算了,但就算是出去实习吧,还是得回来半个月;在我眼睛看得见的时段,我得找个人守住,别七零八落的,看着伤心!”林曦听得发怔,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康永瞥见秋荻已从后门进来,遂冲林曦一笑:“过去了!”
秋荻看林曦有些发呆,思及康永过去时也是一脸凝重,心里好奇,又不便冒然询问,便搭话道:“你猜今天居夫子会选谁?”林曦没听见似的,好一会儿叹口气:“舍得舍得,先‘舍’才能‘得’,可先‘舍’多难啊!”秋荻听她没头没脑的,不好接话,正想着,就听严隽在上面清喉咙,再看居子夫已进教室,遂作罢。
周日当晚,闻静便得到确切消息,遂笑眯眯的过来找林曦:“看来是天降大任了,你快选人吧!”林曦便笑:“那你第一个入选。”闻静也笑:“服从安排!脸蛋没有,身材还是有的!”林曦忍俊不禁,又找晓宣肖娴来商量人选。最后定为406的晓宣陆萧章洁于锦华,407的林曦吴靓跳跳青眉,408的闻静,409的肖娴,410的秋荻王楠。
自周一起,每到课后晚间,这些人便认真操练,好在有一半人会跳舞,节奏感比较强,连拖带拽的拉扯那一半人,一周下来,倒也勉强能看看了。其间406那一批人还得排舞蹈,比旁人更忙上十分。闻静怕她们顾不过来,便干脆分开,让她们先练舞,这边由她和林曦带着走猫步,设计造型,只等十一的三天大假再合并演练。
转眼便是月末,林曦想起康永要过生日,当天出去选了一张卡片,待写时却有些犹豫不决,便问秋荻。秋荻暗想这我怎么好说,又回问康永给她写的什么?林曦想想,道:“也没什么,祝我芳华永驻!”秋荻便笑:“那你祝他青春永驻!”林曦好笑:“这算什么?俗气死了!”秋荻也好笑:“你什么时候不出口成章?倒来问我?我是只会这俗气的!”林曦便叹气:“好了好了,求人不如求自己。”遂支着腮帮想。秋荻看她这样,哑然失笑,便也坐在旁边候着,看她写出什么来;最后,见她拿起笔,一挥而就;一眼过去,竟是“生日快乐!前程似锦!”,当下笑:“这个不俗?”林曦一笑:“大俗即是大雅!”秋荻想想又笑,又问:“你们那天说的什么?这些日子我看他不高兴!”林曦倒奇:“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秋荻笑:“我不关心也不行呀,王楠关心,所以我跟着也得关心;再说我确是看到他两次一个人转悠,心事重重的很。”林曦便看着她,想听的样子。秋荻便道:“王楠说,他有个新老乡自持漂亮,会吹点萧,老喜欢找他去,烦得他要命;还说他为接替人选的事操心,生活部里没一个提得上筷子的;又说明年实习开始变革了,可以自己选地方的,如果你想回家乡去也行,便于今后找工作,康永左右为难,不知该留校还是回家去。”林曦便笑:“听着真是愁死人了!只怕都是她们替他愁出来的,我看他还好嘛,昨天踢足球进了两球,高兴的很!”秋荻只得也笑,又问:“你怎么给他呢?”这林曦倒没想过,一时颇踌躇。秋荻便道:“要不就放到传达室,简单,但是会走风声;要不就看他什么时候踢完球,直接给他,巧得话,不会被人看见。”林曦想想选后者,笑道:“那劳你大驾也看看球赛吧!”
下午两人早早吃了饭,林曦抱本《药理》,将卡片夹在书里,和秋荻一起坐到小花圃。近上自修,那边散场,果见康永往这边来,秋荻忙道:“我避避吧!”不等林曦说话,她便向后去了。
林曦看康永离着五六步,便站起来,将卡片取出,微笑着递给他。康永亦微微笑着,双手接过,低头看看,问:“现在就能看吗?”林曦道:“当然!”康永便慢慢打开,静静看了半晌,抬眼道:“很实在!”林曦见他嘴角微微一丝笑意,但声音却透着冷清,心里倒有些不忍似的,但转念还是微笑:“脚踏实地最好!”康永亦是一笑,望她好一会儿,慢慢说了声“谢谢”,转身而去。林曦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暮色中一片萧瑟,心里慢慢的也起了一片萧瑟似的。
秋荻看康永先走了,忙快步上前,一边道:“咱们也快走,要打铃了!”林曦一时回不过神,没跟上她的脚步。秋荻奇怪,忙伸手拉她,一边就跑起来。等两人气喘吁吁的跑进教室,正好打铃。
林曦没什么心思看书,老觉得有什么事,定不下心来。课间,她出了教室,站到阳台上透气。秋荻随后出来,轻轻问:“你怎么了?”林曦摇摇头,好一会儿才道:“我说不出来,好像觉得有点难过似的!”秋荻慢慢问:“你还是有点喜欢他的吧?”林曦不语,半晌道:“我若喜欢他,苏哲方毅会不高兴的……将来我是要回去的,我是更喜欢他们的……。”秋荻愕了一下,问:“他们不是也有女朋友的?那你怎么不能有男朋友?”林曦皱起眉,思忖好一会儿,道:“我怎么说呢?我说不上来,反正不一样!”看秋荻一脸诧异,又加道:“这么说吧,你听个意思!就是说……嗯……他们是有女朋友呀,但他们对我还是最好的;但如果我有男朋友的话,我想我对我的男朋友会是最好的,那他们肯定不高兴……那我有什么意思呀!”秋荻隐约明白些,又没完全明白,看看她,又看着窗外沉思。林曦闷闷的不想再说话,遂看向远远的星空。
待回到宿舍,跳跳吴靓青眉仍是练猫步,林曦懒懒的,洗洗便上床靠着。跳跳青眉担心,忙问,林曦笑笑,说没事,累了;一边拉了床帘,闭上眼睛假寐。忽想起照片来,忙从枕下的书里取出,细细的看他们三人的合影,渐渐倒又觉得心平气和,烦恼一扫而空,不禁微微笑着,将照片压在胸口。
30日课后,闻静宣布三日内征用教室,凡无关人等一律不得进出,请同学务必配合。除了极个别人扫兴看不到电视外,旁人均无话,随即帮着清理桌椅,空出中间一块大场地。因怕有外班的学生来看,又在阳台的走廊前用桌椅设了一条封锁线,阻止外人靠近教室。当晚,这一拨人便开始音乐阵阵,猫步摇摇。同层的丙护2、丙影等皆有探子过来,但这边门窗紧闭,又有桌墙椅墙拦着,近不得前;再者知道这个班能发疯的人多,遂也不敢硬撞过来。闻静看着窥探的人络绎不绝,虽然只是隔着老远,但心里还是不踏实。林曦便笑:“节后三天就预赛了,就算被看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她们还来得及?”又笑:“到底有人好办事,咱们就可以瞒天过海。”
直练到九点,众人才回去休息。次日一早,一个个又都急急的过来。走了一个上午,皆叫脚疼腿酸,但看起来却还不是那么回事,单个走走还说得过去,一合起来就别扭的很。林曦对这个本不通,只觉不大对劲,但说不出所以然来,遂叫陆萧晓宣在旁纠错。那两人瞅瞅,道:“咱们这造型不好看,土得很,得重换!”于是开始新设计怎么摆“POSS”。忙了一下午,想出几十个姿势来,弄得人人混来混去,连走路都不会了。闻静皱眉,问林曦道:“怎么越来越没感觉?乱得很!”林曦也有点着急,也皱眉:“可不是?我记得他们那会儿不是这样的,真奇怪!”闻静想想忙道:“先歇歇,大家吃了饭再来吧!”于是一起下来去食堂。
秋荻看林曦不乐,便道:“我看是配合上有问题,造型倒可以不管的。只要拍子踩准了,跟得上节拍,随便一个姿势就行了,硬要一个个的定下来,反而不好。关键是一起走台的人要一致,别一个温和一个强劲的。”闻静一听有道理,忙道:“是像这么回事。”林曦细想也点头。大家回来,便将原先各自私定的对子拆散,先一个个的走,看有风格相近的,两两再搭配,再叫这两人捉对摩合。晓宣等五六人一有自身功底,二有合作经验,进展好些,末了便有些模样了;而林曦等则还是吃力,两人时不容易共进退,不是步子对了音乐不对,就是音乐对了步子不对,忙到近熄灯,仍是进展不大。闻静看看林曦,笑道:“今天到这儿吧,不错不错,至少成了一半了!”林曦便笑:“是啊,实在不行,还可以精减!”闻静笑:“不行不行,我还想秀身材呢,这好机会可不能放弃!”引得众人又笑。
回到宿舍,林曦拿热水泡脚,只觉小腿一片酸胀,当下心里叹气:看起来容易,做起来还真难!跳跳等也是伤兵,亦是败将,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吴靓便问:“你说行不行呀?腿都要断了,我看比什么都难。”林曦一时没接话,就听青眉道:“都到这时候了,只能向前冲。反正还有两天呢!”朱萍也道:“这阵子你们不用管舍务了,我们全包了。”跳跳立时笑起来,踮着腿走到朱萍面前,给她一个大拥抱,一边道:“亲爱的萍萍啊!”又转身去抱刘巧文,还叫黄小雨下来,看得大家直笑。
第二天一开练,晓宣想出个好主意,大家一起低低的喊拍子,练了一个上午,在步伐上倒整齐了不少。闻静看看众人都倦得很,遂跟林曦商量:“要不下午就歇歇吧,再练下去只怕明天撑不住了。”林曦笑:“就等领导这句话呢!我的脚都不是自己的了!”闻静亦笑,随即扬声一说,众人皆是欢呼。
吃了饭,众人小睡片刻,闻静又各宿舍走走,把人一齐聚到406,大家边听音乐边感觉节拍边互相敲腿。陆萧闲不住,跟着音乐跳迪斯科,还踩太空步,看得众人拍手喝彩。正笑着,忽听隔壁刘巧文的声音大叫“林曦林曦”,林曦正躺在晓宣的床上,闭着眼睛让秋荻帮捶腿,似没听见,也不理。晓宣便接:“什么事?”一边伸头往外看,就见外面阳台上转过两个男生来,立在西边窗旁,直看着她身边的林曦,一脸笑意。晓宣觉得似乎认识,但又不认识,不禁发愣。秋荻一抬眼,立时知道是谁来了,遂推林曦。林曦都要睡着了,忙睁眼问:“怎么了?”秋荻轻轻一抬下巴:“你看!”林曦顺她指示扭头向外,忽看见苏哲方毅的脸,她一时回不过神,呆看半晌,这才坐起来,不及说话,脸上先笑了。
室内别的人看这三人表情奇怪,遂一起过来往外看,见两个陌生的英俊男生站在外面,皆茫然不知所措。那边刘巧文跟在后面探出头来,还喊林曦。方毅便道:“同学!我们已经看到了!多谢多谢!”说完,冲林曦一眨眼。林曦忍不住笑出声,一边从床上下来,趿着拖鞋抢到门外:“你们怎么来了?”方毅笑:“你猜猜!”林曦便问:“有事?”一边笑看苏哲。苏哲微微笑着也不答话,牵起她的手,转身往407去。
这屋里十来人,除秋荻晓宣外皆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晓宣瞅瞅秋荻,张张嘴想说话,一时没说出来,秋荻猜到林曦会将照片给她看,遂冲她一笑:“差不多呀!你认不出来?”晓宣这才最终确定,道:“咱们也去。”一边也从床上下来。秋荻本不想动,看她如此,遂也跟着下来。
朱萍看他们又回来,想想只能让他们坐在自己床上,又不好意思说,只看着林曦。林曦光顾高兴了,也顾不得别的,还直问怎么会过来,又担心苏哲违纪。苏哲便笑:“第二年,管得没以前紧了。一点儿事没有!”林曦不信,但想想事以至此,也没办法了,遂又单单高兴,又忙着要倒水。苏哲拦道:“我们不渴,你别忙!”方毅四下看看,指着林曦的床问:“那是你的?”林曦点头,笑问:“你怎么知道?”方毅笑而不答。
就见晓宣和秋荻一前一后的进来,林曦这才想起还没介绍呢,遂要开口,方毅一摆手,冲苏哲笑:“咱们来猜,看准不准!”说着一指晓宣:“你会跳舞,高邮人,身高1米64,生日是10月27日,你叫毕晓宣!”晓宣不觉张嘴发愣,好一会儿才回道:“我知道你叫方毅……”方毅笑着一点头:“继续!”晓宣再说不下去,便去看林曦。
旁边苏哲看着秋荻一笑:“我知道你知道我是苏哲!”秋荻只觉他本人比照片更生动,当下也笑:“我也知道你知道我是秋荻!”方毅便看着林曦笑:“看看,大家都认识得很呢!”林曦不觉也笑起来。
吴靓跳跳青眉也回来了,别人不好进来,遂站在窗外偷看。苏哲方毅互看一眼,冲林曦道:“咱们出去说话!”林曦看只能这样了,遂点头:“那我换件衣服就来。”苏哲方毅便冲秋荻晓宣微微一笑,转身出去。
这边林曦便上床拉帘子换衣。就听吴靓先开口问:“曦子!他们是谁呀?”刘巧文也跟着问。林曦回:“我两个哥哥。”吴靓好奇:“那不可能是亲的吧!”林曦回:“是表的!”说着下来换好鞋,冲着秋荻笑。秋荻亦笑:“快去吧!三表妹!”
苏哲看她出来,便拉她手笑问:“有没大吃一惊?”林曦笑回:“何止一惊,两惊都有了!”方毅便笑:“前句是妹妹一不小心踩到……”林曦急着打断道:“一只名叫方毅的小狗,很是生气,于是煮成一锅香肉,大吃两斤!”方毅笑:“妹妹你这就不对了!是你踩了它,怎么你还生气?还把它给煮了?这不成了段延庆了?再说,它还跟我同名同姓呢,你不看僧面不看佛面,好歹也得爱乌及乌替它揉揉吧!真叫我伤心!”林曦一听这话,想回句什么,却绷不住先笑起来。苏哲亦笑,慢慢重复:“小犬――叫方毅!”林曦立时抿嘴一笑。方毅先一愣,后回过味儿来,也不出声,抬手就打。苏哲紧让没让开,给他指尖扫到左耳。方毅一招得手,便不停,逼上来拳打脚踢。苏哲忙抓住楼梯一翻而下,一边笑:“再这样,我不客气了!”林曦忙拽方毅:“行了行了,你别理他!”方毅气道:“你听他说的什么话?”林曦拽着他不放,笑道:“是我先说的,我赔不是好了!”又道:“我们这儿不准打架的,一会儿被人看见,我要倒霉的!”方毅便哼了一声,冲苏哲道:“便宜你!”苏哲笑着想回嘴,见林曦在后直摇手,遂作罢。
三人出来,林曦忽想起还没销时间,遂又回到值班台,告之那两人不再进去。那两个值日女生看看表,在本上填写离开时间。苏哲方毅看看挺有意思,便问。林曦道:“男女生进宿舍互访有时间限制,过了限要扣分的。”方毅笑:“你们也太老实了!”林曦瞅瞅他,笑道:“若你在这儿,不老实也得老实。咱们的生活部权大如山,你去撞他们试试?撞个头破血流还得自己包呢!”苏哲便和方毅一碰眼光,又拉林曦道:“咱们到那树荫下坐坐去。”林曦点头说好。苏哲方毅便直往路口的那个石凳去,林曦本想靠后面坐,少些人来人往,正要说,就听方毅笑:“不是说你们学校美女多嘛,指给我们看看!”林曦便笑:“看得你流口水。”方毅道:“正好喝饱了水来的。”说着,真的脸对着路坐下来。林曦好笑,只得也跟着坐下来。苏哲不坐,拿眼睛四下打量。因卡在中午和下午间的空当儿,学生们不是在教室,便是在宿舍,大操场上没什么人,路上也只是几个来往。
林曦忽想起件事,急问方毅:“你老实说,那回你们练时装表演练了多少时间?”方毅一愣,随即笑问:“我什么时候不老实了?”林曦忙又问苏哲,苏哲想半天才道:“好像一两个月吧!”林曦便指着方毅的鼻子:“你不是说一两个星期的?害人精!”接着将事情一说,把脚一抬:“看看,都起泡了!”方毅便笑:“原来妹妹这么相信我呀,早知说一两天呢!”苏哲倒坐下来仔细瞧,又捏捏她的小腿,捏得林曦一声尖叫。方毅忙道:“你轻点!”苏哲道:“我没用劲!”又道:“晚上得拿热毛巾敷敷。”方毅便伸手试试,林曦冷不丁又被他捏一下,不觉又尖叫一声,遂跳起来,叫道:“我发脾气了!”苏哲方毅好笑,忙一齐道:“不是故意的。”又拉她坐下。
三人坐着说话,说到好笑处,禁不住前仰后合。渐渐操场上便来了人,教室宿舍间也开始人来人往。老生是都认识林曦的,今看她和两个不是本校的帅哥语笑不绝,皆是好奇,遂盯着看;而新生多是盯着苏哲看。林曦有些坐不住,忙道:“咱们换个地方吧,等下要吃饭了,全是人。”方毅道:“这不行,我还没看到美女呢!”林曦又好气又好笑,只得瞅着他。苏哲也不再说话,眼睛来回的巡视过往的男生。
严隽和常骐从教室出来,老远就看见林曦和两个男生坐在路边,他有些纳闷,便直朝着过去,近前,板着脸说:“林曦同学,你傻坐在这儿干什么?”话音未落,就觉两道冰冷的目光直射到他脸上,一看,那人还不认识,而另一人也不认识,一脸的不耐烦,他立时便是一怔。林曦看是他,便也板起脸:“严隽同学,你傻走到这儿干什么?”严隽被那两人看得发毛,忙笑:“可以等饭吃了!我先走!”常骐稍后一些,亦扭头往这边看,见一个男生眼神犀利,如剑似刀,先盯着严隽,后朝向自己,越发的阴冷。他见严隽急步过来,忙也避开视线,一齐往食堂去。
方毅笑问:“说话的人是谁?怎么这样犯嫌?”林曦笑回:“是宣传部的。他就这脾气,喜欢板着脸跟你开玩笑。我不是班上的宣传委员吗?没事儿碰上,他都要咶噪两句。我们互相挖苦!”又听苏哲问:“他旁边那个小白脸是谁?”林曦听他还管别人叫“小白脸”,心里倒好笑,遂道:“当秋荻的面你可别说这样的话!看引她不高兴!”苏哲便松口气,正要说话,忽听背后一片喧哗,好几人一齐叫着“康永康永”。
苏哲反射性的一转头,见一个穿绿碎格衬衫的男生从宿舍那边过来往场上跑,林曦亦听到叫声,心里有些不安,再看苏哲的眼睛粘着康永的身形不动,忙道:“我们也吃饭去吧!”方毅便笑:“不如妹妹把秋荻晓宣也请来,咱们一起出去吃。这么多人挤得很!”林曦忙道:“那不好,你们也尝尝我们的饭菜好不好?”方毅看出林曦不自在,遂起来问苏哲:“你说呢?”一边冲他使眼色。苏哲想起之前他说的话,便不动声色的回:“我随便,你们定吧!”一边又坐正过来。
林曦忽又想起自己没拿饭票,心里着急,正想看看有没熟人,就见秋荻晓宣远远的往这边来,当下大喜,于是拉苏哲:“走吧,咱们去吃饭!”方毅侧脸看着操场,笑:“他们这也叫踢足球?真是大开眼界!”一边叫苏哲看。苏哲便道:“咱们教教他们去。”说着站起来。林曦忙道:“吃饭吧,饿死了!”紧拉着苏哲的手臂不放。方毅便俯耳过来笑道:“我们不是冲他去的。知道妹妹不喜欢他,我们也没必要搭理他,不然,肯定要打个招呼、客气两句什么的。主要是这帮人的脚太臭,我们不显显本事,心里憋得慌!”一边去松林曦的手。苏哲道:“就十分钟。”也掰她的手。林曦见拦不住,便道:“反正我是不喜欢他的,你们想怎么样我不管,但别叫人家以为是我和他怎么了,你们来帮我出气的,带累我难看!”苏哲一听这话说得厉害,心里便是一顿。方毅却笑:“我们理他干嘛,他算哪根葱?你看我们踢球给你看。”说着冲苏哲一示意,两人转身便走。
近到场边,方毅小声道:“我劝你别闹,这儿不比咱们那儿,咱们明天一走了之,烂摊子你叫妹妹扛?”又道:“妹妹的话你听见了?咱们偏认真踢球!才不当他是回事!”苏哲不耐道:“行了,我没数?你罗嗦什么!”方毅心里好笑,也不理他,瞅准球往这边来,便一阵风儿似的冲上去。苏哲看他身形,知道他想先踢西边的球门,遂从外围向西边抄过去。
秋荻晓宣近前来,见那两人忽的全跑到场上去了,都有些奇怪。林曦只得说:“他们也想去踢两脚……”一边紧望着心里发急。晓宣笑:“男生都是这样,都喜欢踢足球。”说着,往前凑着看。
场上已有二十来人,见冷不丁冒出两个生人来,都还以为是新生,看看又不像,也不知是哪一边的,方毅趁空儿便将球抢到脚下,先往西边去。药检队看着不对,忙上来拦,苏哲斜里闪出来,接过球,三拨两晃,绕过围堵,直打左球门,挂个死角,引得医影的围观者一片欢呼。
方毅看球出来,忙带着往东边的球门去。苏哲贴着他跑,两人互相换脚,左右交替,一会儿就过了中场。医影队的纳闷,药检队的也不拦,一眨眼的功夫,这两人便到了医影门前,这回换方毅起脚射门,打个正着。场上场下,皆是一片惊叫。
苏哲不等守门员起来,踮起球就跑,方毅也回身往中场退。两人忽前忽后,忽进忽退,渐渐又往药检的球门去。这时场上的人多是回过味来,知道是来搅场的,便一起叫骂起来,又一齐拥上来拼抢。方毅便冲出重围直奔球门去,苏哲带丢了球,也不急,闪在一边看,见一群人挤在一起不知往哪儿踢好,推搡之间,球又蹦跳出来,他便抢上前起脚长传,方毅正等着,看准球势,凌空翻身一记倒钩,球直飞球门,“呯”的打在门柱上,又“嗖”的反弹出去。虽没进球,但他这记动作难度高绝、且漂亮无比,引得场外尖叫震天。
医影队的人抢到球,愣一下,还是往这边传,苏哲看药检门前一排人墙,知道传不过去,遂干脆抬腿长距射门。他脚上加足劲,踢得那球跟陀螺似的,贴着地面,极速的打着旋,风声破空,呼啸而去。队员们看这球来势吓人,非但没人上前截,反而纷纷避让,球从侧面直扑球门。守门员忽见防线大开,足球跟加了助燃剂似的,飞一般的过来,呼呼带风,不知是吓住了,还是没敢接,眼睁睁看着它打进门内。
方毅伸手抱起球,看苏哲往那边中场后退,便站在球门前开大脚,苏哲起跳用胸口挡住球,转身带球再往医影门前去。医影门前还有两个后卫,一齐冲上来,一个伸手抓苏哲的衣服,一个伸脚使绊子踢他的腿。苏哲一甩一跃,那两人全部扑空,摔成一团。转眼他就到了门前,先拿脚停住球,看守门员片刻,然后身形一动,右脚虚晃一下,那守门员顺着往右侧扑,他再起左脚,打左门死角。
看球进了,苏哲立时转身往场下去,那边方毅也撤,两人跑到林曦面前,皆笑问:“好不好玩?”林曦看场上场下的人全往这边看,也不知是笑好还是气好,忙转身往食堂去,一边道:“吃饭啦!”晓宣瞅瞅方毅,夸道:“你那球真漂亮,可惜没进去!”方毅便笑:“故意不踢进去的,叫你遗憾遗憾!”晓宣愣了一下,回:“不可能吧!”林曦秋荻皆好笑。
康永看两人一出现就奇怪,首先速度极快,其次是技术好,三是面生,他没见过这样的;再看两人皆是牛仔裤白衬衫,但穿在身上就是感觉不一样,好像比一般人穿得挺拔好看些。他们自上场到下场也就十来分钟,来回踢了四个进球,跟场闹剧似的,当场上那二十号人全是呆子。自第一球进,方毅带球出来,他便站着看了,一边再看场外的人,片刻就看见林曦等三人也在,尤其林曦,掩不住的焦急神情。他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的一涩,好像立时就明了来的是谁了。
林曦让苏哲方毅坐下,自己和秋荻晓宣去买饭。苏哲瞥见刚才那个跟林曦搭话的男生隔着两排桌子,还在吃,遂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严隽忽觉浑身不对劲,抬头一看,正碰上苏哲的目光,立时一激灵,赶忙避开。这边有丙护的学生过来,皆打量他俩。苏哲见似有见过的,遂将表情放松些。
林曦吃着吃着,忽想起还没安排住的地方呢,又着急,方毅笑道:“我们早订好了,待会儿你跟我们过去。”林曦忙道:“不行的,我们要查宿舍的。我不能到外面去住。”方毅一皱眉:“真讨厌!谁弄的这些烂规矩?”晓宣道:“当然是生活部了,你不晓得,把我们折磨死了!好在他要走了,我们能松口气了!”苏哲便与林曦咬耳朵:“你不说就是了,叫她们也别说,咱们偷偷的走。谁会知道?”林曦还是摇头:“我们舍长一向拿鸡毛当令箭,她肯定不答应。”苏哲方毅互看看,皆是郁闷。林曦便笑:“坐一会儿就回来吧!”
好容易吃完,五人出来,走到女生宿舍楼前,林曦道:“我们上去拿点东西下来,你们在这儿等着别乱走。”正说着,就见陈翰从男生宿舍里出来,老远的喊“晓宣晓宣”,晓宣一跺脚:“又来了!”林曦秋荻好笑,遂先去了。
陈翰跑到近前,先看看苏哲方毅,后冲晓宣道:“我的牙掉了一块,校医说要重新补,你明天陪我一起去医院好不好?”晓宣皱眉道:“我忙着呢,明天哪有时间?你自己不能去?随便找个别人陪你去!”陈翰便道:“我找不着别人!”晓宣“嘿”的一声:“那你就什么事都找我?”陈翰低低道:“你不是我老乡嘛!我不找你找谁呢?你不也说过有事找你的吗?”晓宣气得说不出话。陈翰随即又道:“那你马上陪我去医院买止痛药好不好?明天就不要你陪了!”晓宣不理。陈翰又道:“我昨天疼了一夜,都睡不着觉,今天一定得买点吃,不然,还睡不着觉。我认不得路,你不陪我去,我会走丢的。”晓宣看着他,真要咬牙切齿。陈翰便伸手拉她袖子。晓宣一甩手:“我自己会走!”又冲苏哲方毅道:“你们跟曦子说,我要陪老乡出去买药,不跟你们去了。”方毅忍着笑点头。看那两人走远,苏哲一笑:“这小男生蛮有意思!”方毅也笑:“真开了眼了!”
林曦秋荻下来,不见晓宣,便问,方毅笑着一说,这两人也笑,于是一起往校门去。
路过宣传栏,见常骐立在那儿看,微微侧着脸。秋荻正走在靠他的一边,感觉到他的视线往她脸上来,心里便是一热,忙半低了头;待要擦肩过时,她又觉有些不甘,遂抬眼去接他的目光,却见他已转脸看橱窗去了。
苏哲拉着林曦的手,方毅陪在另一边,三人嘀嘀咕咕、笑语不绝,引得往来的学生直着眼睛看。林曦开始没在意,后来一看不对,忙松开苏哲的手,紧拽着秋荻一起走。苏哲正要不高兴,方毅低笑道:“行了,咱们也做足了,估计这儿没人不知道妹妹名花有主了。到底是学校,给老师看见不好,你收着些吧!”
近到校门口,却见康永、雷达和莫平站在一起说话。莫平推着车刚回来,面朝里站着,见这四人迎面过来,有些惊奇似的,盯着看。康永站个侧面,稍一转头,便看得清清的。那个跟林曦走在一起的男生出奇的美,但眼角眉梢却英气逼人,尤其那双眼睛,亮晶晶,冷冰冰,透着一股子寒气,令人不敢正视;旁边那个男生神情倨傲,整个儿不看人,五官却很俊朗,正说着什么,嘴角一抹嘲弄的微笑。
林曦看着那三人堵在门口,心里不适,但又避不开,且莫平还在,只得喊了声“莫老师”,秋荻跟着也喊。莫平点点头,眼睛望着苏哲方毅。苏哲方毅只得也微微低了低头。
正要过去,就听康永道:“九点之前务必回来!”林曦听他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再瞥他脸上也平平的,没什么表情,正要开口应,就听秋荻答:“我们知道的。”雷达忽的在旁扬声:“今晚我们清点人数,少一个也不行!”苏哲立时将步子放下来,偏脸直看着他,淡淡的问:“你什么意思?”雷达听他声音轻飘飘的,但传入耳中却有雷霆之力,再看他眼睛由上至下逼着自己,压得他喘不过气,不自觉的便后退半步,回不上话。苏哲转脸又看康永,康永静静的,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方毅见状也停下不走,一并盯着他,眼神愈渐凌厉。林曦都出去了,见那两人没跟上,急忙回来,一边道:“快走吧,一会儿天都黑了!”方毅一顿,随即笑道:“就来!”又冲苏哲微微一抬下巴。两人一前一后擦过康永。
莫平看这架势,心里倒嘀咕:看来还真是有这么回事!遂道:“那我先回宿舍了,明天咱们再说。”康永点点头,没接话。雷达看莫平走了,便上前道:“我们也回去吧?”康永沉默半晌,慢慢道:“我回教室看电视。”说着,径自往教学楼去。雷达站了一会儿,也跟着过去。
秋荻洗澡出来,见林曦盘腿坐在床头,苏哲方毅就近坐对面软椅上,三人不知说了什么,皆笑得打晃。她便上前说声“好了”,林曦忙去拿自己的换洗衣服。苏哲便将包打开,一边道:“把浴巾拿去。”林曦倒好笑:“这你也带着?”苏哲道:“用自己的好。”又道:“冲一下就行了!不比家里!”
待林曦进去,方毅起身道:“我把那间房退掉。”苏哲点头,又道:“看有什么带些回来。”方毅冲秋荻笑笑,随即出去。苏哲倒了一杯水,放到桌子上,笑道:“喝点水舒服!”秋荻看他笑容温暖,灯光下无比俊美,心里不觉赞叹,又想:难怪曦子那样对他。
两人再说些话,秋荻立时知道林曦不是妄夸,这苏哲无论诗词歌赋无论天文地理无论历史人情,张口便来,思维极快,且谈笑间挥洒自如、从容不迫,风度绝佳。秋荻本是不喜与陌生人说话的,如今与他也是初见,但却如多年老友一般,没一点约束,尽兴而谈。
林曦洗完走出,见两人相谈甚欢,便笑着过来。苏哲招手让她上前。林曦过去,顺手将浴巾递给他,一边倚在扶手上,苏哲便拿着浴巾帮她细细的擦头发。秋荻乍看还有些看不下去,后来见那两人平平常常、自自然然,没事儿似的照旧说笑,遂也不别扭了;再看苏哲侧脸对着林曦,一言一笑,温柔缱绻,不觉又有些发愣。
林曦忽想起方毅,忙问。苏哲笑回:“买东西去了,一会儿就来!”林曦便催他快去洗,省得到时要方毅等。苏哲看擦得差不多了,便去浴室。
方毅一手提两个小小的西瓜,一手拎包零食,乐呵呵的进来,问林曦:“你来了一年了,还能听懂他们说话了?”林曦笑着摇头。方毅便道:“真有意思,我跟他们打手语呢!”说着将东西放下,招呼秋荻吃,自己递一个小盒子给林曦:“是红花油,睡觉前涂点揉揉。”
一会儿苏哲出来,换方毅去洗。苏哲拿个热气腾腾的毛巾卷,走到林曦身边坐下,轻声道:“在腿上敷一敷。”林曦伸手一触,立时缩回来,连声道:“不用不用!方毅买了红花油给我!”苏哲本想硬拉着给她敷,思及秋荻在,只得作罢,便道:“那你回去一定要搽。”
没多久,方毅就揉着头发出来了。秋荻看那两人皆是软棉布的黑裤白衣,宽宽松松,极是舒适。
四人对坐着说话,秋荻以听为主。林曦忽想起秋荻手上被菜刀切了个疤,便跟苏哲说:“能不能再问你妈要点上次的那个药膏,快点寄给我。”苏哲忙点头。秋荻倒过意不去,连说不用,又道:“都两个月了,不管用了!”林曦忙笑:“可灵了,你不知道多灵!”又拉苏哲坐到床上,指着他的额头叫秋荻看:“当初这儿好大一个伤口,医生缝得又丑,还以为会留疤呢,你看,一点儿也瞧不出来。”秋荻看看,是不怎么看得出来。又听林曦道:“这儿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呢。”说着去拉苏哲的衣服,“你来看看,这儿原先老大老大的一个疤,还有疙瘩呢,你看现在多好,只留了一点颜色下来。你摸摸看,跟别的地方一样。”苏哲又急又气,还不好发作,紧着想让开,无奈林曦揪着衣服不放。秋荻本不好意思,后看苏哲这样,再想他长得那样好看,忽觉得是大占便宜,遂伸手上下摸摸,忍着笑点头:“是一样!”林曦倒得意:“我说得没错吧!”又叮嘱苏哲千万记得。苏哲被她气得要死,想装笑脸都装不出来,哪儿还顾得上应声。方毅对面瞅着,绷不住的发笑。
秋荻忙抱了西瓜去洗。
这边苏哲黑着脸,小声抱怨林曦:“你干什么?怎么叫别人到我身上乱摸?”林曦一听不乐:“什么叫乱摸?谁乱摸了?不就感觉感觉嘛!秋荻又不是别人,你叫什么?”看他还拉个脸,又道:“不就摸一下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又没掉块肉!”苏哲瞅着她说不出话,半晌一甩手,坐回椅子生闷气。林曦便看方毅,想要寻求支持,就听方毅低笑:“我也讨厌别人在我身上乱摸……”林曦气得不理他,再去看苏哲,道:“那会儿我帮你抹药时你怎么不说,现在好了,倒说这种话,看我今后还帮你?哼!”苏哲一听,好笑好气,忙道:“我又没说你,我说别人……”林曦刚要回话,见秋荻出来,忙闭上嘴。
方毅将两个西瓜对半剖开,一人半个拿勺子舀着吃。林曦不喜边吃边吐籽,便将瓜瓤划开,先将籽挑出去。等那三人吃到一半了,她还没开口。方毅吃得剩边,便将瓜皮一放,蹭到她身边坐下,抢她的吃。林曦忙抱起瓜躲,一边叫苏哲。苏哲遂拦方毅,皱眉道:“你怎么不要脸了?”方毅笑道:“反正她也吃不完,我替她吃点正好。”林曦低头看看,辨出正好是中间的被他吃了去,便跺脚,又叫。秋荻唯好笑而已。
四人又说笑一会儿,林曦看八点多了,便起来要走。苏哲不乐,又没办法,只得问:“那明天咱们去哪儿玩?”林曦想着还要练台步,有些犹豫不决。苏哲便闷闷的:“好容易过来一趟……”林曦听了不是滋味,忙道:“我尽量请假就是……”又瞅方毅:“都是你害的……”方毅便以手抚额,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是害人精!请求从清发落!请求宽大处理!”引得林曦又要笑。苏哲遂道:“那我们一早去你那儿,之后再说?”林曦点头,又拉住他胳膊晃晃:“没办法嘛,是真有事儿……又不是在家里!”苏哲勉强一笑:“没事。反正在哪儿都能说话,要不我们陪着你练?”林曦便去看方毅,方毅笑:“我是待罪之人,没发言权!”林曦不禁又笑,抬眼看两人半晌,慢慢道:“你们来,我真高兴!”苏哲方毅皆望着她,微笑不语。
四人一起出来,慢慢往学校去。秋荻看那三人携手而行,轻言笑语,说的话她竟有听不明白的,自然也插不进去,心里不觉漫上丝丝缕缕的哀伤,转念又成了环环相扣的温暖,想起林曦所说的“我是要回去的,我是更喜欢他们的”,当下喟叹:她怎能不回去?怎能不更喜欢他们?
苏哲方毅看林曦秋荻进了楼,转身往外去。近男生宿舍时,见康永和刚才那个男生出来,却往女生楼走,正好一个对面。苏哲扫一眼,见他换了件白衬衫,很是干净利落,当下将视线一转,面罩寒冰;而方毅看都不看,只当没这个人,一脸漠然,昂首向前;康永亦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三人交叉而过。雷达倒偏头看着,又转过脸去看,半晌道:“真是气人……真是气人……”待到女生楼下,进去的那一瞬间,康永略一侧脸,瞥一眼那两人的背影――月光下,身形挺秀、衣袂飘飘,不觉心里便空了。
林曦进了宿舍,见闻静等都在等她,遂问:“有事?”闻静笑:“明天你怎么说?要没了你这个火车头,我们这些车箱可怎么办?”林曦心里皱眉,忙道:“上午你们先练着,下午我再来好不好?”吴靓紧着接:“不好不好!”闻静便笑:“你听,大家都说不好了!”林曦便不出声。闻静道:“要不,你请表哥到咱们教室坐着就是了,你们说你们的,趁空儿你再练练,不就行了,两下都不耽搁!”林曦一想:我还没说呢,她倒先提了!便道:“这不好吧,我们都是自己练,他们看着会影响我们的!”闻静便回脸问:“你们觉得影不影响呀?”半晌没人应声。闻静又转过来,笑道:“你看,没人说影响呀!就这么定了!”说着,又挥手:“走吧,走吧,都早点睡,明天最后一天了,大家努努力!”
林曦便留秋荻在407住,两人又涂红花油,似乎是好些,便又给跳跳青眉吴靓涂,想起没看到晓宣,便去406找,原来还没回来。林曦看看表,见九点了,心里倒嘀咕。秋荻便笑:“肯定在学校里了,没准儿又做知心姐姐了。”林曦又好笑,摇头道:“一物克一物,再没错的!”
两人躺下,秋荻低笑:“终于明白什么是‘惊艳’了!”林曦便笑:“那你的广岛呢?比下去了?”秋荻沉默一会儿,道:“不能这么比的,敝帚还自珍呢!”林曦便“噢”一声:“是啊,敝帚尚且自珍,更何况是心上人呢!”秋荻微红了脸,翻身不理她。林曦想想要笑,又凑上去附耳道:“你的小扫帚会不会以为是你的男朋友来看你呀?哎呀!这回麻烦可大了!你要再不理人家,人家只怕要泫然欲泣、伤心而去了!”秋荻思忖一番,倒还真有些担心,但仍嘴硬道:“最好不过,省得藕断丝连!”林曦闻言大乐,心想她自己也承认呢,有趣有趣!秋荻有些烦烦的,遂闭目装睡。林曦本想再说两句,看她这样,遂作罢,合上眼,一会儿竟睡着了。
苏哲方毅回来,各拿了一罐啤酒,慢慢的喝。好一会儿,方毅笑道:“终于知道第二眼美女是怎么回事了!”苏哲一笑:“气质美如兰。”方毅又笑:“可惜眼光没咱们妹妹好!”苏哲便不接话,脸上起了烦闷。方毅也沉默,半晌,忽又笑,问苏哲:“你记不记得高一那年咱们去农科院偷草莓了?”苏哲一凝神,随即有了笑意:“曦子放哨,一会儿叫一下,一会儿叫一下,弄得咱俩一惊一乍,好容易摘了一小袋子……”方毅笑接:“结果真来人了,妹妹又看不见,害咱们落荒而逃。妹妹摔个跟头,还把草莓全压烂了。”苏哲继续笑:“一个没吃成,还要安慰她,苦死了!”方毅拍手大笑。
苏哲又笑:“你还记得高二下学期了,那次咱们去找破铜烂铁,结果蹿出两条狼狗来。”方毅便将右腿抬起来看看:“牙印还在呢!”又微微的笑:“妹妹可真神勇,甩着书包把那条大狗打得抱头鼠窜。那狗站起来赶得上她高了,吓得我要命!”苏哲笑着:“结果她还一路哭到医院去,医生还以为是她给咬着了!”方毅摸着腿摇头而笑,半晌叹道:“都两年了……”苏哲亦叹一声:“弹指间,刹那芳华……”
方毅轻笑:“有时我常想以前的事,想想好笑,心里却舒服的很。那会儿咱们天天在一起,多有意思!”苏哲微笑着:“还不吵嘛!一会儿我们吵,一会儿和她吵,我和她吵得多。她一生气就不理人,最厉害那次,她四天不理我呢!”方毅笑问:“是为那条点点狗吧,好好的你踢它干嘛?”苏哲笑:“她把排骨给它吃,不给我吃!我不踢它呢!”方毅闷声而笑,又感慨:“三年那么快!我们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天天一块上学一块下课了。有时我都怕咱们分开久了,会忘记从前的好处……结果都没忘!多好!”苏哲笑着闭了闭眼。方毅又道:“好在妹妹还小呢,我想着哪天她要喜欢别人了,不理咱们了,心里真不痛快!”
喝干最后一口,方毅将罐子捏扁,投进垃圾篓:“幸好他不是咱们那儿的,也幸好不是同一个班的,不然,咱们的曦子没准儿就飞了!”苏哲不语,半晌道:“不会的……”方毅听他声音肯定,望他一会儿,笑问:“怎么说?”苏哲不看他,沉声道:“我知道!”方毅一笑:“那你还气势汹汹的干什么?”苏哲把眉一立:“我看着他就讨厌,瞧那贼眉鼠眼的样子……”方毅听他如此形容康永,倒好笑,但想着亦讨厌,遂也不反驳;后笑道:“我看妹妹对他也就这么回事了。你看秋荻一见那男生就紧让着咱们,妹妹和咱们在一起却还是自自在在的。他是小泥鳅翻不了大风浪,你别耿耿于怀了!”看苏哲不出声,又笑:“还是你那一跤摔得好,妹妹哪还顾得上别人了!连我都得靠边站!”又冥思苦想:“妹妹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比我好的?”苏哲笑:“是你和KK好的时候!”方毅一皱眉:“是吗?我和KK也没怎么样呀!”苏哲笑:“曦子可认为你们有怎么样呢!”方毅思忖思忖,又笑:“不对!她一直对你就比对我好,你们是先认识的!”苏哲一笑,不再说话。
方毅起身在袋子里翻翻,拣出一包豌豆咯吱咯吱的嚼。苏哲摇摇空罐子:“没了?”方毅随手扔一包别的给他:“将就将就!”苏哲叹气,又道:“要是杜雷在就好了!”方毅便笑:“咱们明天绕他那儿一下?”苏哲一皱眉:“恐怕来不及,我得在五点前赶到。”方毅道:“自作孽,不可活!你看我多自在!”苏哲笑笑:“也有好处!只怕现在两个你都不是我的对手!”方毅呵的一笑:“试试看!”说着,起手划了一个弧。苏哲看他正是陈式太极的第一式,当下笑道:“怎么?又拾起来了?”方毅微笑:“有什么法子?又没别的好玩!”苏哲不禁大笑。
林曦一起床,先跑到阳台上向下看,果见那两人已立在楼下了,遂赶紧洗漱,急忙忙跑下来。苏哲手里拎了一袋蛋糕,又有牛奶。三人便一同往食堂去。陆续的又有别的学生来,昨天那一场足球闹剧,弄得全校人尽皆知,今天看这三人又大模大样的坐在一起吃早饭,遂个个行注目礼。林曦也顾不得了,低笑道:“老班又要找我谈心了!待会儿你们千万记得喊我两声表妹。到时好有话说!”苏哲方毅皆好笑,便连着喊:“表妹!表妹!”林曦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气得瞪他们。
闻静等跟着就来了,也往这边坐,笑道:“林曦重任在身走不开,也委屈你们在教室里坐坐,指点指点我们!”林曦便简单介绍。苏哲略一点头,方毅却道:“指点是不敢的,说笑倒是可以。”闻静听这男生说话不好接,只得笑笑,低头吃饭。
众人吃完,一起往教室去。大家先感觉一下音乐,慢慢开始练习。
苏哲坐在窗边,遥遥的往外看,不理会室内;方毅却往桌子上一坐,前后左右来回看,瞧见别扭的就笑,毫不客气。因多了两个男生,众人多少有些放不开,再看一个还虎视眈眈的,动不动就嘲笑人,使得原先能走的也不能走了。
林曦先和闻静说话,没注意这边,后看大家都不动了,再看方毅的样子,便上前来,嗔道:“你干什么呀?有什么好笑的?”方毅便道:“没礼貌!我是二表哥!”林曦又好气又好笑,遂低低道:“我急死了,马上就预赛了,我们还没成形呢!你不说帮我,倒在这儿塌我的台!”方毅笑:“是你没请我,我怎么好逞能呢?”林曦忙道:“你还要我怎么请呀?别讨厌!”方毅便一拍手:“好!从现在开始我不笑了!你们尽管走!我看着!”
林曦便示意再开始,旁人皆有些畏缩,闻静道:“还是你先来吧!”林曦无法,只得表演独人秀。苏哲也转过头来看,脸上微微一抹笑意。林曦忽觉不好意思,干脆停下来:“你们都看着我,我怎么走啊?”
方毅便问苏哲:“你还记得怎么走了?”苏哲笑笑:“总有点印象吧!”方毅便从桌上跳下来,道:“各位同学!我们表妹负责这事儿,我们也就掺和掺和。首先申明我们也是非职业,不过走得比你们强些,你们先看看吧!”说着,冲苏哲示意,苏哲点点头。
方毅凝神听听节奏,踩准拍子迈步,一个来回,停下不动。那边苏哲跟着过来,走到与他并肩,顿住,两人再一起走一个来回。众人看看还真是有模有样,立时拍起手来。苏哲便向着林曦伸出手,领她走步,一边提醒着节拍。晓宣立时跳出来,跟着方毅走,两人磨合几个来回,便很是般配。方毅又说两句细节,道:“可以出师了!”随即伸手给秋荻。秋荻不自觉的将手给他,方毅领她走几趟,指点道:“看前方!背挺直!落脚有点劲!”
闻静忙唤旁人跟着一起练,瞅准秋荻差不多了,便冲方毅道:“你也带带我!”方毅点头:“你先走走我看。”
热身过后,便开始练队行。众人走了大半个小时,都放开了,一鼓作气,倒也比较顺畅。林曦又将服装的大概情况一说,苏哲方毅提点意见,又整体排练几遍,基本上说得过去了。中途休息,众人喝水的喝水,出去的出去。苏哲方毅林曦则坐着说话。
秋荻在旁静看,发觉这三人之前一个样儿,坐在一起又是一个样儿,有说不出的妙处。苏哲对旁人常是懒洋洋的微笑,眼神茫茫的没有焦距,不知他在看谁,对着林曦则面容柔和,唇形自然,但眼睛黑亮,笑意隐隐;方毅对旁人颇为冷淡,眉宇间带着清傲之气,而看林曦时嘴角总擒着一抹微笑,时而深时而浅,神秘莫测;林曦平时毫无小女儿态,反应敏捷、言语厉害、滴水不进,但在他俩面前,却巧笑嫣然、神情温婉,左顾右盼间,明眸善睐、眼波流转,不时有娇嗔之色。
林曦看秋荻望着他们不出声,便笑:“你也说两句呢!”秋荻笑:“我听你们说就好!”林曦忽想起她要唱歌的,便冲苏哲笑:“秋荻也会唱那首歌了,比你唱得还好呢!”苏哲便转脸一笑:“那我们先听为快!”秋荻瞅瞅林曦,隐有责怪。林曦又笑:“我听你有些地方好像不太准,他英文一流,能听出来,正好纠正一下。”秋荻想想有理,遂道:“那我唱了。”说着,背过脸去,轻轻的唱起来:
Many night we've prayed with no proof anyone could
In our heart a hopeful song we barely understood
......
苏哲听出她在合唱时选了惠特尼-休斯顿的段落,这首歌难度不小,无论在英文上,还是在技巧上,今听她居然能婉转的唱下来,虽有几处咬音不准,但也属难能可贵,当下赞道:“果然比我唱得好!”秋荻转过脸来,笑道:“你们合起来取笑就是,我不管了,但至少得把毛病挑出来,别到时给人家笑。”苏哲遂一一点出来,又唱给她听。秋荻听他嗓音清亮,真是好喉咙,遂想:真有这样的全才呢!老天也太厚待他了。林曦听得兴起,便撺掇两人合唱一遍听听。苏哲看秋荻没什么异议,便笑:“那我唱玛丽亚。”低头酝酿一下,便起音开唱。秋荻原要再背过身,想想不好,遂稍稍拿手遮着脸,唱惠特尼-休斯顿。林曦看了一会儿,伸手将她的手拽下来,秋荻还要遮,林曦道:“你上台也这样啊?”说着,拉着不放。秋荻听苏哲已唱到合唱处,顾不得别的,赶忙开口接。
旁人几乎全到了,听这两人一唱一和,很是动听,遂都静静听着。一曲毕,皆鼓掌。林曦很是遗憾,瞅着苏哲道:“你要在我们班就好了,肯定轰动全校!”苏哲哑然失笑。
近中,苏哲方毅要带林曦出去吃东西,林曦原想叫上秋荻晓宣。秋荻暗想:他们好容易过来,也留个空儿给他们聊聊吧。遂使眼色给晓宣不让她去。晓宣本来兴高采烈的,后看秋荻这样,虽不乐意但又纳闷,只得留下来,问:“你有什么事呀?”秋荻便道:“他们马上就走了,让他们好好说个话吧!”晓宣听是这个原因,很不高兴,道:“我去他们就不能说话啦?真是的。”秋荻慢慢道:“你去了恐怕也说不上话。”晓宣好奇:“为什么?”秋荻有些感伤似的:“除了他们自己,谁也插不进去说话。”晓宣不明白,还想问,见她转身走了。
方毅问林曦:“哪家东西好吃些?”林曦道:“前面有家面条好。”苏哲忙道:“面条吃了会饿,我们要吃饭。你顺便也吃点好不好?昨天你请我们吃的,今天我们请你吃。”林曦知道他是怕她没好的吃,要给她解馋,心里不过意,但看两人神情,不忍再推辞,遂点头。苏哲抬眼看看,见对面有家看起来还行,遂牵她手过去。
服务员引三人坐下,送上菜单。苏哲也不看,只道:“捡你们的招牌菜来三样,一荤两素,另要白灼基围虾,不拘什么鸡汤来一份。快点!”方毅又道:“基围虾要活的,吃出一个死的来,我们不付钱!”服务员看这两个男孩衣饰齐整,相貌又出众,遂着意看看,急忙去了。
林曦看着方毅好笑:“你说是死的,他们不承认,看你怎么收场?”方毅一笑:“那就吃霸王餐,擦嘴走人!他要不依,我拿着做鉴定去,看谁厉害!”林曦不觉莞尔,看向苏哲。苏哲便笑:“那咱们走,留他一个人在这儿闹。”方毅一啧嘴:“没有原则却不被惩罚,人人都将没有原则。可悲可叹!”林曦仔细看看他,笑道:“方毅跟从前不一样呢!到底学的是管理。”方毅笑,将手放在胸口:“这儿是一样的!”
先上了一道冷盘,金针菇、黄花菜、香菇丝的凉拌,三人举筷一尝,口感还好。其次是东坡水晶肘,接着基围虾来了,方毅拿筷子拨拨,捡了两只放进小碗,要叫服务员,苏哲道:“那只也不对。”于是又夹一只出来。林曦好笑,只看着。
方毅将小碗递给服务员,道:“你跟大厨说,这三只上岸久了,我们不喜欢,另换三只刚上岸的来。”服务员一声不吭,拿了便走,不一会儿,果然另换了三只来,个儿还更大。林曦忍不住“哧哧”笑,要抢这三只,方毅也跟着抢,苏哲微笑着,伸筷截方毅的手,林曦得空儿一把全抓了过去。
小心的剥成仁,林曦在苏哲方毅的碗里各放一个,自己拈着一个细细品,末了笑道:“真是的,跟咱们上次吃的一样。我记得从前在酒席上,总是木木的,松松的,不好吃。”苏哲方毅皆笑,又将两个仁还给她:“我们爱吃东坡肘子,这个你吃。”
林曦便不停手的剥皮,隔三差五的也给那两人放两个。苏哲略夹了几筷子就不动了,只看着林曦吃。林曦闷吃半晌,抬眼发觉苏哲不吃了,便吮着手指问:“不好吃?”苏哲笑笑:“我总在外面吃,都腻味了。我还是喜欢吃你烧的东西。”林曦笑:“这有什么,等放假了,我再烧给你吃。”又思忖一下,抿嘴一笑:“我跟妈好好说说,今年不去老家过年,留下来和你一起过好不好?”苏哲立时一怔:“行吗?”林曦又一笑:“我妈不是也不高兴嘛,她不好不去,但我就不一样了,她不好做的事我可以帮她做做嘛!”苏哲便笑起来,随即来了精神,将虾仁全放进嘴里,嚼着,神清气爽。方毅想想,也笑:“那我也来,咱们一起过,守个整岁,把从前玩过的统统玩一遍。好不好?”苏哲更喜,连声说好。林曦有些担心:“你爸会不会答应?”方毅笑:“他会答应,不然我不跟他去拜年!”林曦亦笑,随即将两臂平平伸出,手上摆了个“六”字形。苏哲方毅各伸一个单手,也摆个“六”字,三人拇指对拇指,小指对小指,磨磨蹭蹭,翻翻转转,拉了个花样繁杂的约定勾。
苏哲想着秋荻晓宣没来,便又另要了一份基围虾,打个包,让林曦带回晚上吃。
三人出来,方毅看时间不早,赶紧伸手拦车,林曦还要送,那两人坚决不肯。苏哲觉着还有话想说,但拉着林曦的手又说不出来,正发怔,就听方毅笑:“不就三个月嘛,快得很!倒是咱们得盘算盘算怎么玩才好,不然到时没秩序,耽误时间。对了,咱们在信里先订好,这个最要紧!”苏哲想想也是,忙道:“那曦子先拟一下,我们慢慢转着看,随时修改。”林曦点头。苏哲还要罗嗦,方毅见车子已等着了,遂拽他:“行了行了,你怎么这么韶呢?赶不上这趟车,看你怎么办!”一边推他进去;自己回身看看林曦,没说话,伸手轻轻搂她一下,随即反身开车门闪入,一边叫司机:“快走!”
林曦见苏哲在车内扭头后看,一脸不舍,遂冲他挥挥手,狠狠心先转身走了。
三天之后,便是预演。肖娴这时才将丙护2的时装表演加上去,打一个措手不及。当天下午开始,便一个班一个班的过堂,为了保密起见,没排到的班级皆在阶梯教室外等,里面除了学生会的组织人员,便是评委老师。
闻静等一早也就到了,四下望望,还真是热闹,个个穿的五颜六色,持笛的、拿箫的,架势都不一般。林曦正给秋荻打气,忽瞥见陈翰又跑来找晓宣,便想听听他又有什么苦难事了,还没移步,就见康永不知打哪儿出来的,站在侧面的台阶上,正望着这边。她不觉一怔,几天都没看到他了,一时不知怎样才好。
康永想想,径直走过来,问秋荻:“你唱的那首歌英文名是‘Whenyoubelieve’吧。”秋荻点头。康永微笑:“我也唱这首歌,真巧。”又问:“那合唱部分你唱谁呢?”秋荻回“惠特尼-休斯顿”。康永点头,稍侧脸向着林曦:“暑假里我买到了……”林曦看他神情如常,语气温和,心里不知怎的倒觉有些对不住他,遂道:“那首歌是特别好听……”康永微微一丝笑意,低声道:“那到时你听听,听我唱得好不好听!”也不等她回话,轻轻从她身边过去了。林曦不自觉的看着他的背影发愣,半晌,忽感秋荻碰她,忙回过神来,见肖娴王楠正盯着自己看,遂屏息凝神,找话跟秋荻说。
次日一早,入选的节目就出来了。丙护2的时装表演不出意外的入选,晓宣等的舞蹈却名落孙山。于锦华愤愤不平,拽着肖娴要她说清楚。肖娴叹口气:“此次申报舞蹈的有八个班,四个入选。一个跳印度舞,跳得怎么样,你们等晚会上看看就知道了;丙医是男女生的交际舞,从来没有过的,能不选吗?还有丙检的丁芙,她领着跳健美操,之前你们也看过的,不用我说了;最后是丁护的,我们的倒比她们好,但她们只这个最好,总得照顾一下吧,何况我们已经有节目入选了。”又道:“秋荻的还没定,康永也唱那个歌,分不出高下来。”众人听了无话,只得散了。
晚自修,却见康永上来,请秋荻出去。林曦一想,便猜出八九来,忽又想起因那盘带子引起的事端,心里怪怪的,遂看着书发呆。刘巧文盯着她看半天,末了轻轻道:“哎,我问你个事行不行?”林曦听她语气有些吞吐,知道必又是出了什么无聊又扰人的闲话了,当下点头。刘巧文便小声问:“那天来的真是你表哥啊?”林曦直接应“是呀”,刘巧文便轻轻皱眉:“我告诉你你可别生气,我听她们说,你是故意叫他们来的。”林曦气极反笑:“咦?她们是蛔虫呀?”刘巧文也有些生气:“还有人说的更离谱呢,说你……说你……”林曦便笑:“你如实说,我心态好,听什么都没事!”刘巧文便道:“那好,我说啦!有人说你喜欢康永,但康永不是新来个漂亮老乡吗,他们俩好,她们说你一来就为这事哭呢!康永过生日你是不是送卡片的?她们说康永不高兴,很烦你,所以你,你故意叫表哥过来装男朋友……”林曦听得一愣一愣,睁大眼睛不知说什么好。刘巧文看她这样,忙道:“我是听什么说什么,我知道她们瞎说的,你别气!”林曦冷笑一声:“我气什么?我才不气,我只是无话可说!”转念又道:“谢谢你告诉我!”刘巧文倒不好意思:“我也没做什么,告诉一下嘛!昨天我和跳跳听见,跳跳还跟她们吵呢。她不想让你知道生气,我想想还是要告诉你好些,心里有个数!”林曦心想:反而是知道了生气。但看她关心的样子,便笑:“我才不生气!随她们怎么说!我又不少块肉!”
下自修,林曦秋荻一块往宿舍去。秋荻道:“康永要和我合唱,他唱玛丽亚,我都不知该怎么好,你说呢?要不我就只能放弃了,他是最后一年。”林曦半晌不出声,秋荻奇怪,侧脸看她,忽听她问:“你说康永这人……他人品有没有问题呀?”秋荻一听,极是惊诧,忙问:“怎么了?”林曦便将刘巧文的话一说,又道:“那天我送卡片给他,没人在啊,怎么会传出去?不会是他宣传的吧!”秋荻随即道:“不可能!我看他不是那样的人。先前钱一秀那样呢,他什么也不说,何况他是喜欢你的,我真看得出来,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再说了,他送你在先,他传这个没任何意义,而且你也没说什么,平常祝福而已。不可能!”林曦仍有些耿耿于怀,嘀咕道:“那不奇怪了!”秋荻想想道:“不奇怪,没准有人在教室里看到了,那会儿天不黑,站在四五楼,想看总能看见的;再者没准他不小心,被谁偷看了也有可能,反正我不相信他会说出去。”林曦听她这样肯定,倒也平了平气,又叹:“真是人言可畏!”秋荻紧紧她的手臂,安慰道:“当初我还不是这样!想想就开了。何况,你也没有多喜欢他……”林曦遂笑:“只是还没这样不堪过呢,真是气死人了!”秋荻笑:“那也容易,你只说他们不是你表哥就成了,有那样的美男子那样对你,什么嘴封不住?”林曦好笑:“罢罢,还是随她们说吧,话越多事越多,别找麻烦了!”
隔了一天,闻静接到通知一天后彩排,便挨个支会一声,众人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秋荻已决定和康永合唱,当晚,便开始练习。由于对这首歌反复吟唱了无数遍,两人对彼此的唱段都十分熟悉,磨合了几遍,竟已如行云流水。康永微笑:“她也喜欢这首歌,怎么她不和你合唱。”秋荻心里好笑:原来他希望是林曦来唱才好呢!又不便说林曦五音不全,只得含糊道:“她要忙别的。”康永沉默半晌,慢慢问:“他们认识很长时间了吧?”秋荻一愣,想着不该答这样的话,正待推说不知,又听他轻叹一声:“我看得出来……”秋荻看他脸上茫茫的,说不出的怆然,心里不觉漫上同情来,遂问:“她给你卡片的事你有没说出去?”康永先是一皱眉,后淡淡一笑:“人言可畏!”一边去收拾话筒:“明天你还有空吗?我们再练两遍?”秋荻直看着他,忽道:“他们是一个学校的,她念初中,他们念高中,三年都在一起,一直以兄妹相称。”康永点头:“时间和空间,我跨不过的距离……”随即又微微一笑:“但我知道,她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瞬……”秋荻吃惊,怔怔的看着他。康永继续微笑:“不然的话,他们不会来!他们知道有我在这儿,他们才来的!”秋荻听林曦零零碎碎的说了些事,又见苏哲方毅突然过来,隐隐也觉奇怪,但不好直接问她,如今听他这一说,心里便明白了;不觉又叹气,这康永真是聪明人,和林曦真是般配,可惜可惜……又听他道:“你也看《红楼梦》的吧,这一阵子我老想着一句话,越想越觉得是至理名言,‘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人都是这样,总想着‘万一万一’,等真没路了,才能想到那‘九千九’。可笑可笑!”秋荻轻声道:“不可笑!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人生无悔!”康永想想,一笑:“好一个‘人生无悔’……”就听门外有脚步声过来,秋荻便笑:“你方唱罢我登场……”康永微笑着站起:“反认他乡是故乡!”
课间,林曦问秋荻:“怎么样?这么快就回来了?”秋荻回:“还行!有别人也要练的。”林曦想着还要问点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便回来,继续给苏哲写信。下自修,两人一起回去。秋荻若有所思,林曦也若有所思,一路无言,至407,各自散了。
林曦收拾一下,便上床倚着,随手翻本书看。忽听406里一阵喧哗,随即跳跳跑进来,看看林曦,欲言又止。吴靓便问:“那边又怎么了?”话音未落,就见晓宣又冲进来,一下扑到林曦床头,大叫大喊:“曦子曦子,你把那几张照片给我!”一边还拽她:“你下来,你跟她们说去!”林曦莫名其妙,连声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晓宣也不理,踩上吴靓的床,伸手在她床上乱翻,看见那本夹照片的书,便一把抢下来,翻翻,把照片全抓在手上,还拉林曦:“你下来!你快下来!”林曦正要发急,又见陆萧和章洁在外面一探头。晓宣一眼看见,便叫:“你们来看,这儿有照片!”又冲林曦道:“你告诉她们,他们不是你表哥!他们根本就不是你表哥!”林曦只觉一阵头痛,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表情复杂的看着她。
晓宣把照片往陆萧手上一放,又气呼呼跑出去,一会儿又拖着于锦华和另外的舍友进来:“你们看嘛,不要胡说八道、血口喷人!”又对着于锦华的脸:“你要喜欢人家就光明正大的去喜欢,不要偷偷摸摸的,在背后胡说八道算什么?我看你才是喜欢人家而人家不喜欢你呢,不信,我马上去问他!你敢不敢和我一起去!”说着,死命往外拽她。于锦华变颜变色的,紧抓着床框不松手。
刘巧文吴靓等也凑上去看照片,满眼惊奇。朱萍看看表,很是着急,忙道:“不早了不早了……”也没人理她。
晓宣揪着于锦华不放,又叫陆萧:“你去把王楠给我喊来,叫她也来看看,免得咧着嘴四处胡说,也不怕下地狱!你去不去?不去?我去!”林曦看她一溜烟儿又跑了,“哎”了一半没喊完,遂急忙下床,套上鞋往410去。走到一半,见晓宣已拽着王楠过来了,秋荻在后。别的宿舍听见动静,皆有小探子跟着。晓宣看林曦也出来了,遂一手又拉起她,再往407来。
这边众人已将照片传阅过了,晓宣进来,伸手要过,往王楠眼前一晃:“你看清楚,喜欢曦子的人多呢!谁稀罕谁呀!你们觉得他怎么样怎么样?那是你们发花痴!当别人也是你们呢!可笑!”王楠被她一路拖过来,知道必是东窗事发,心里又急又愧,又挣不脱,只得辩道:“又不是我先说的,我只是听了说说,你别掐着我!”晓宣便问到她脸上:“那是谁那是谁,你说呀!我去找她!”王楠急道:“她们都知道,你非要问我干什么?”晓宣便左右看人,众人被她看到便躲。
林曦看闹得一团糟,忙上前拉住晓宣的胳膊,又扬声喊她的名字:“晓宣,晓宣,你别这样了!我都知道的!”晓宣扭头看她,气道:“你肯定不知道!你想都想不到!”
林曦正要开口,忽听第一声熄灯哨响起,她便道:“我早就知道了!真的!说就说呗!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说说又有什么用?我才不理呢!”闻静也趿着鞋过来,站在门口看着,慢慢道:“大家能到一起不容易,一半时间都下来了,再过一半各奔东西,估计一辈子也见不着。想想看,谁跟谁有仇?非要说没意思的话干嘛?”青眉半听半猜的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便道:“也不知这些人怎么想的,尽做无聊事!自己就好得很?照照镜子去!不知是猪八戒还是白骨精呢!”听得有人又要笑。
就听第二声熄灯哨响。闻静道:“都赶紧回去吧,我劝你们都安生些!少说话多做事。不然,周老师知道了,又没好日子过!大家一个也跑不掉!”
正说着,就觉眼前一黑,众人知道电闸已被拉断,一时都不言语,开始慢慢往外撤。晓宣还愤愤不平,林曦紧拽着不让她动。闻静看人走差不多了,遂将林曦一碰,随即往外走。林曦便跟晓宣说:“我们明天再说话,你先去睡吧!”见她没反应,又靠近她耳语道:“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心里都明白,感激的很。一会儿没准儿有人查宿舍的,明天我跟你说。”晓宣只得答应,将照片递到她手上,回406去了。秋荻上前拍拍林曦的手臂,没说话,转身也出去。
林曦等了一会儿,跳跳等也都上床了,她便从前门出来,经过道,穿洗漱间,到西侧阳台拐角,果见闻静在那儿等着。闻静看她来了,便道:“你想些说词吧,不出两天,周肯定要找你……”林曦笑笑:“事已至此,我晓得!”闻静问:“这届学生会你有什么打算?”林曦摇头:“没打算。”闻静便笑:“何不将功补过?”林曦一笑:“何为功?何又为过?敬请解释!”闻静知道这上面绕不过她,遂笑,半晌又道:“再好好想想吧,总是为班级嘛!”林曦道:“有肖娴呢,她人气不弱。”闻静摇头,顿一顿道:“她那个人,靠不住的……”林曦听她说了一半不往下说,心里一动,但也不问,又听她道:“晓宣那儿你劝劝吧,别闹得人尽皆知,也没什么好处。”林曦点头。两人又各回宿舍。
次日中午,饭后,林曦拉晓宣转到小操场:“你这暴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下你可给我惹大麻烦了!”晓宣不解,一脸困惑。林曦倒又好笑,拉她坐到花坛边:“你非告诉别人他们不是我表哥有什么好处?”晓宣奇道:“你不是知道的嘛,怎么倒问这话?她们说你和康永怎样怎样呢,还说是你叫他们来装男朋友的。气死人!”林曦便道:“你说他们不是我表哥,她们是可能不说我和康永了,但又要说我和他们了,你想想看,有什么区别?我和康永怎么样,大家眼睛看着的,我们是逛街了?还是看电影了?我和他们就不一样了,她们看不见,那什么话编不出来?只怕更难听,旁人听了还更信,你说我是不是反而更被动了?”晓宣一怔,张口结舌,半晌看看她,显出懊恼之色。林曦又道:“我倒不是怪你。我知道你是不能看我受委屈,替我打报不平。但我还是要说你,今后做事别这么燥……”晓宣不出声,后忽的问:“那老班会不会知道?”林曦道:“你怕没人告诉她去?最多明天彩排完,她就该找我了。”晓宣便苦起脸来,林曦倒又笑:“这下她们也知道你的厉害了,有你这个保镖在,看她们还敢怎样?”晓宣想想今天王楠等绕着她走,不觉也笑起来。
第一节晚自修,秋荻依旧和康永练歌。待出来,康永问:“听说你们昨晚不怎么安静?”秋荻淡淡一笑:“喜欢替别人操心的人多,难免!”康永沉默半晌,又问:“没事吧?”秋荻摇头:“没事!”康永不再说话。两人默默走进教学楼。秋荻看他直直的往教室去,连招呼也不打,有些诧异,正想往楼上去,就见他又停下来,转身冲她歉意的笑笑,复又前行。
秋荻埋头向上,走到三楼,就觉有人从四楼下来,她起初没在意,后觉一阵异常,遂抬眼去看,竟是常骐,手里拿着几本校刊。
此时还在课上,四周一片安静,没一个人,秋荻从未在这种状况下与他遇见过,遂呆了一呆,脚上也慢下来。常骐自上往下走,一开始就认出是她了,也不知怎么办好,只怔怔的看着她。两人一个上,一个下,互看着,渐渐走至一个对面。秋荻忽觉一阵心慌,忙垂了眼睛,往扶手边靠,略偏开路线。
常骐紧挨着她下来,走至三楼,停下脚步,抬头看她的背影。秋荻到了平台处,转身之际,稍一侧脸,见常骐站在下面抬着眼不动,不觉也顿住,两人一高一低互望半晌。常骐只觉有话要冲口而出,但一句也出不来,遂呆看着,后又低了头。秋荻看他这样,便抬腿向上走。常骐再抬头,见已无秋荻的影子,便捏紧了手中的校刊发愣;忽听一阵铃响,知是下课了,遂慢慢往二楼去。
秋荻走进教室,见讲台上放着新一期的校刊,便随手拿过,坐到座位上看,浏览一下,见仍是有林曦的大名,还有自己的一首小诗,再往下,赫然又见‘冥天’两字。她不自觉的翻到那页,居然跟自己在一起。
《空心人的自白》
人去楼空
只有侧立窗下的法桐不眠
把一片片心形的叶子
抛给那了无牵挂的寒风
只有往事如落叶中的风影
来擦亮这尚未习惯的满眼的晶莹
树叶,泪水,你我,还有风
都是一群出来游玩的孩子
在沧海桑田中偶遇……
一眼下来,秋荻不禁绝倒,又看着‘冥天’两字发愣,呆了一节课。
彩排完已是三点,林曦原要等秋荻出来再走,就见闻静过来,缓缓道:“周叫你去一趟……”林曦一笑:“你还挺照顾我情绪的!”闻静有些无奈,转念又笑:“听她说就是,反正你的心态好!”林曦倒又好笑,遂往办公室去。
秋荻出来不见林曦,便回教室,等到五点,仍不见她人影,遂自去食堂吃饭。一时出来,想想无处可去,思及宣传橱窗该换新的了,便往那边走。果然老远就见围了三五成群的人在看,有三板全是摄影作品,五彩缤纷,十分抢眼。她便近前细看,只见一板全是荷叶荷花,或田田或承露或枯茎碎脉或翠色欲滴,或盛开或含苞或半遮并掩或凋零欲坠,她虽不通这个,但亦看出水平不凡,再找署名,原来是康永,遂又细细看一遍。正要转看别的,忽见一人靠近她往前凑,她忙略让开些,那人一侧脸,冲她微笑一下,原来是严隽。
严隽笑问:“怎么样?这期橱窗如何?”秋荻点头:“挺好。”严隽又笑问:“那这期校刊呢?”秋荻亦点头:“也挺好。”严隽再笑问:“那首诗呢?”秋荻脱口道:“很好。”严隽便一笑,道:“那就好!”转身走了。秋荻总觉有些不对,回想一下,心里跳跳的,遂也不想看了,往教室去。
林曦吃了饭回来,见秋荻倚着阳台往街上看,便上前拍她一下。秋荻回脸看是她,问:“你上哪儿去了?”林曦便笑:“周想我,叫我过去说了半天的话,耳朵都听肿了。”秋荻也猜到为了什么,便轻笑一声,问:“没什么吧?”林曦叹口气:“下不为例呗!还能怎么样?”又笑:“她要我竞选,我没答应。估计要不待见我N天了!”秋荻便问:“你怎么推得掉?”林曦笑:“我只承认我是将才,不承认我是帅才,咬紧牙关不就成了!”秋荻微笑,有些不同意的样子。林曦便道:“其实我就是参加也没多大用,我一向不和外人接触,人脉不咋的。单靠写文章有什么用!”秋荻笑道:“这不一定,我看男生都会投你的票,你不晓得你的人气多旺呢。我那个闷声闷气的老乡都问过你呢!”林曦忙道:“受宠若惊!受宠若惊!”一时闻静又过来,三人说些节目的闲话,至打铃才回教室。
周六这晚,六点整,晚会正式开始,主持是肖娴和一个丁医的男生。林曦瞅瞅,冲秋荻笑:“新一任校草诞生。”秋荻看看也笑,又道:“好像叫祁秋离。”林曦好笑:“秋天的梨?”秋荻笑:“不是,是离开的‘离’。”林曦想想又笑:“真婉约!”再看他主持风范,倒还可圈可点,发音标准、谈吐有致,不象一般新生缩手缩脚、怯场怕生。
丙护2的节目较前,因准备时间长,闻静等惦着上场,对节目都看得心不在焉,还离着两个,这帮人便轻轻离席,到后台做准备。众人各将自己的衣物放好,又互相鼓励。片刻,肖娴又过来换衣。闻静听着前台的动静,算着差不多了,遂回脸一抬左手,一边将右手掌心向上的平伸出去,旁的人依次上前伸出手来,皆掌心向下,叠成一摞。林曦见王楠正站她对面,目光躲躲闪闪,遂冲她微微一笑,又点点头。王楠呆一下,随即也微笑点头。
众人分成两拨,按既定的出场顺序左右排好,就听祈秋离的声音:“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下面请看丙护2的时装表演。”音乐一响,晓宣和陆萧踩着猫步摇曳而出,接着是章洁和于锦华,四人或走或停,交叉穿行,可谓步履轻盈、身形曼妙,立时赢得一片掌声。林曦站在闻静之前,便扭脸冲她一笑。闻静低声道:“我还真紧张呢!”林曦笑:“我还不是,第一次登台献丑。”闻静不觉要笑,又见晓宣已往台下撤,忙提醒:“到你了!”林曦多少有点紧张,遥遥的去看那边,见秋荻正冲她微笑,遂也微微一笑。听着那极熟悉的小鼓一敲,她便绷紧脸,稍抬起下巴,抬腿走出。这一段是她的独角戏,苏哲挑了那条葱绿金丝的裹裙,上面配黑色的收身T恤,脖子上一条金色的长丝巾。
因要表演,众人都化了点妆,林曦皮肤好,不用擦粉,单点了口红,在灯光的映照下,便有了十分颜色,真真眉目如画、翩若惊鸿。待她走到台前,侧身停住,四下便起了一小阵掌声。接着音乐一转,成了慢调的舞曲,秋荻姗姗而出,她是同式的T恤,金红色的长裙,右臂上系一根金色丝带,缠绕至肘弯;眉间一点金色,素颜润华,玉洁冰清。秋荻行至林曦身旁,略停,两人携手转身走至台中,再回转身形站定。等音乐到点,立时交叉而退。
三套换完,这十二人一对对的走至台前站定,齐齐弯腰一躬,随即掌声四起,还夹杂着数声口哨。
待下来,林曦拉着秋荻低笑:“我腿都转筋了……”秋荻笑回:“还怕没人扶?”林曦正要发嗔,忽见周瑞芳望着她笑,忙也回笑容给她;一边和秋荻快快回座位坐好。
又看了几个,就轮到丙医的交际舞了。林曦早闻这个大名,总看不着,很是好奇,遂坐正身子紧盯着。见一溜上来十个,五男五女,配成对子站好。音乐声起,先是悠悠的,那些人也不动,接着节奏快了,他们便两两拉手跳起来,或转圈或跺足,姿势挺整齐,别的倒没什么可看。晓宣一撇嘴,哼道:“这是什么烂舞?我不用练,立马能跳出来!不就是没男生嘛!”林曦又仔细看看那些人,皆是颇面熟的,却不见常骐,心里想想,倒有些好笑,遂转脸偷看秋荻,见她静静看着,没什么表情。
康永和秋荻的合唱排为压轴。秋荻早早换了一身白衣,康永则是一袭黑,两人往台上一站,立马一片大动静,有掌声有尖叫有口哨,尤以后者为重。秋荻有些赫然,隐隐涨红了脸。康永倒不以为意,将话筒举起唇边,缓缓道:“这是我在学校的第三个中秋晚会,也是最后一个……”他一顿,底下随即静下来,“白驹过隙,原来时间真的这么快!”他又是一顿,四周更是一点儿声也没有,“不知该说什么好,很感激秋荻学妹能和我一起唱这首歌,愿喜欢这首歌的人永远如这首歌所唱的那样,相信奇迹!相信信仰!”说完,微微一抬左手,伴乐便出来了。
林曦坐了居中的位置,离舞台不算远,但遥遥的看过去,却总觉得隔着很远很远似的。她看不清康永的脸,只见恍惚的一片黑色,雾雾团团,辨不出形状来;她一直不知这首歌的中文意思,但曲调的婉转悠扬、低徊高昂是明白的,所以心里影影绰绰,知道它在表达怎样的一个概念,一种情感。听苏哲唱时,她都是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也看着她,幽黑澄澈,笑意隐隐;她每听这旋律,眼前浮现的便是苏哲的面容、苏哲的目光,而今听着另一人在唱,一样的声如天籁,一样的余音缭绕,她心里有点蒸腾似的,水气上升,遮了苏哲的脸,但又显不了别的来,紊紊杂杂,连这歌都陌生了,仿佛从云端里传了来,飘渺无依,遇风则散;她忽想起秦观的那首《踏莎行》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隐幽的,不觉起了一丝哀伤。
一曲毕,康永与秋荻俱是缓缓低头行礼,片刻,掌声渐起,愈见热烈,持久不歇。康永稍一侧手,请秋荻先走,自己随后退场。
秋荻从后台下来,往座上去,经过道,就觉无数道目光扫向自己,她心里有些上下不定,但面上却不理不睬,待近本班的座排,正要往里去,忽觉偏上方有双眼睛看着她,笃定的,安静的,却令她如碰针芒,她不自觉的往那方向一抬眼,正是常骐;他的脸隐在暗处,但眼睛的光亮却刺破黑暗,直射出来。秋荻本就有隐隐的不安,一碰他的目光,那份不安便如水土适宜的种子,忽的发了芽,接着长叶子,随即开了花,迅急结出沉甸甸的果子来;她赶紧垂了头,急着想坐回位子,虽有人欠身让她,但由于着忙,不免有些踉跄。林曦看她过来,这才收了迷茫,扭脸冲她微笑,又竖起拇指左右轻摇。秋荻勉强一笑,正襟危坐,听台上主持作总结报告。
陆续的开始期中考试,林曦发愤用功,成绩倒还略有起色。这天闻静又找她谈竞选的事,林曦笑语盈盈,水来土淹,就是不松口。闻静只得笑叹:“你也知道这不是我求你的事,你还这样?你好歹去试试吧,也让她下个台不好?”林曦道:“我做事向来是一心一意,若本就不想,去又何宜?我不做这样的事。反正总要有人不高兴的,我就对自己好一点,不让自己不高兴吧!”又冲闻静笑:“看在这一年来精诚合作的份上,你也开开金口;将来你就用不着我了?”闻静倒好笑:“你当我没说过?今年咱们有两个名额,周能不竭力争取?你该看得出来,严隽的胜算更大,肖娴是个副职也就不错了。副的总是副的,哪有正的好?但她已经那样了,又没别的法子。你若能进宣传部,这下咱们班还用说了?从没有的事儿!”林曦便笑:“大人,我自己几斤几量我没数?我非要献那个丑去?再说了,咱们班的这点事我就够忙了,如果我真能选上,这里的我也跑不掉,我不累死呢!我喜欢做散人!省省!省省!”闻静听到这儿,知无回旋余地,只得摇头笑笑,回去跟周瑞芳复命。
秋荻见林曦许久才上来,便拿好饭票,上前道:“吃饭去吧。”林曦点头,略收拾一下,两人往食堂去。秋荻问:“还是为那事?”林曦“嗯”一声,又笑:“明天就好了,今晚大局已定。”秋荻也笑。
正吃着,见严隽和常骐端着盆子迎面过来。严隽看林曦在,便直接往这边坐。常骐略愣一下,不停,往后去了。严隽便一笑,似自言自语:“有人就是爱守规矩……”微微的去看秋荻。林曦把脸一板:“立了规矩不守,要规矩做什么?严部身居要职,竟这般蔑视规矩,实属不妥。他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如何服众?”严隽看她一本正经的绷着脸,忽感好笑,便不回话,微微笑起来。林曦看他这样,心里有些叹气,便也笑:“看来我真是该道恼了!”严隽遂正色道:“真是!你真该给我道恼!我这人胆子小,都大半个月了,心理阴影还重得很,就怕跟你说着话,忽的冒出两个什么人来,跟勾魂使者似的,盯得我打寒战!”林曦听他扯前事,有些不好意思,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绕开问:“准备得如何了?”严隽也不紧追着,笑回:“尽力一试吧!”又笑:“我积累了点小经验,就等着传人了。”林曦便笑:“到底是一代部长,口气就是不一样,拭目以待哪个有福气的传承严氏衣钵了。”严隽大概知道她无心竞选,但名单没上报之前谁也不确定,今听她这番话,心下便了然了,却又觉有些不甘似的,问:“为什么不试试?”林曦一笑:“兼济天下好,独善其身亦好,我还是爱吃鱼。”严隽闻言倒也平心静气,遂舀饭吃。
吃到一半,严隽转脸望着秋荻笑:“你唱歌真是好听……”秋荻不知怎么的,倒有些发窘,便回:“过奖了!”又听他道:“其实他也会跳舞的……”秋荻一顿,低头吃饭,没听见似的。林曦看秋荻置身事外,遂道:“你跳得也不错呀。”严隽便笑:“你何苦臭我呢,我是没法子,该去的不去,我这不该去的只能去了!”说着,眼光由前往后一绕,又冲林曦狡黠一笑,林曦看他笑容不同以往,心里好笑,但又不好笑出来,只得装不明白。严隽看她不理会,倒没趣,只得埋头闷吃。
待出来,林曦问秋荻:“你要去哪里?”秋荻有些怔怔的,一时没说话。林曦便道:“那咱们出去走走吧,好久没去逛街了。”秋荻点头,两人便一同往校外走。
林曦看路边的小店门口还摆着卖冷饮的冰柜,遂上前买了两支雪糕。秋荻默默接过,一口一口的咬,一会儿下去一半。林曦慢慢的吮,半晌才吃完,她将棒子丢进垃圾筒,看看表,冲秋荻道:“回吧!”边说边拉住她的手,一边轻轻哼起歌来。秋荻听她哼的似是《蜗牛与黄鹂鸟》,但发音上又不准,不觉好笑。林曦也不以为意,自哼她的。
走到半路,秋荻扭脸冲她一笑:“有你在,真好!”林曦笑而不语,又拉她手看:“怎么样了?”秋荻笑回:“真是好呢,你看,淡的!”林曦便道:“可见没什么是一定的,只要用对了药,什么疤好不了!”秋荻跟着点头,心里有些畅快似的。
随着学生会的竞选临近,各候选人又开始广结人缘、大造声势,加上又是试后,个个精神抖擞、乐此不疲。
林曦抱完了佛脚,哪儿还有心思继续抗战,遂租小说看,一天一本,过得有滋有味。这天下午,她和秋荻又一起借了书来,刚进教室,便觉气氛迥然:闻静等围成一团,面沉似水;旁的同学也都神情怪异,三三两两窃窃私语。闻静抬眼看见她,立时招手,林曦忙快步过去。
拉凳子坐下,林曦轻扫旁人一圈,问:“怎么了?”晓宣恨恨道:“别提了,丢死人了……”闻静忙一摆手,不让她再说下去,自己冲林曦道:“护1的陈乐榆说肖娴趁放眼保健操的空儿去她们教室拿东西……”林曦一愣,随即问:“就她一人看见?”王楠道:“还有鲁蓓。”林曦便不出声,半晌问:“下午她们上体育课?”闻静点头,眼中似有赞赏之色:“鲁蓓在后,没看见什么……”晓宣道:“但肖娴确是在她们教室里,还拿了人家的笔。”闻静便道:“她说是借用一下。”章洁道:“可护1早说少东西了,还丢过钱,只她们的教室跟广播室相连。”闻静道:“能去广播室的人也不是一个……”晓宣道:“可人家丢东西总在体育课上,这怎么说?”闻静抬腕看看表,道:“事情还没定,大家就知道一下吧。不要做过多讨论!吃饭!”
说着看着林曦。
等旁人走了,闻静和林曦一起下楼,两人没去食堂,往教学楼东边的隐僻角落去。林曦看四下没人,便问:“你有数吧?”闻静叹口气:“这次她是麻烦大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林曦稍一皱眉,看着她不说话,好一会儿道:“周也知道?先前周替她掩着?”闻静又叹一声:“去年408不是少东西吗?有一次,卢玲看见了……她告诉了周,周让她别说,私下批评肖……结果这家伙还偷到外面去了!”林曦听她声音发抖,显然气得不轻,遂不接话。闻静缓了缓:“这下咱们的脸露大了,马上就竞选……你记得甲检的那个了,只怕还会全校通报。周和我,在背后明着暗着点着她,她还敢再犯!她以为人家也是我们,怕丢面子,护着她,人家巴不得咱们出点儿事呢,正好落筷子。”林曦先不出声,后道:“你们没责任?有今日,就有当初!难怪卢玲越发不爱说话了。”闻静半晌不语。林曦又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不用到明天,全校就遍了。她还在任,这是什么影响?只怕学校立马就有行动。”闻静叹口气,又摇摇头。
两人去食堂,果然就开始有人怪里怪气的瞅着她们,一言半语飘过话来,两人也不理,快快吃完,又一起回教室。别的班委也在,大家面面相觑,皆无主张。自修上到一半,见肖娴眼睛肿肿的进来,班上的人多半抬头看着,皆愤懑;后见周瑞芳在门口张了一下,闻静立时从后门出去。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再未回来。
下自修,林曦秋获没立时回宿舍,慢慢的绕着大操场转了半个圈,秋荻打破沉默问:“如果她下来,你是不是要接上去?”林曦不答,反问:“你看呢?”秋荻道:“咱们班……要强好胜,真没想到会落到这个田地……”林曦叹一声:“一着棋错,满盘皆输!”又道:“真叫人难过!”
宋玲好正要往教室去,见林曦站在迎面的大阳台上冲她微笑,遂上前问:“有事找我?”林曦与人少有深交,但礼节上一向周到,与宋玲好的接触多些,两人还能谈些话,算是君子之交。林曦看她近前,直接道:“这次我竞争宣传部,要你支持。”宋玲好隐约也想到她为何而来,却没想到她如此干脆,稍愣一下,随即点头:“我们班没问题。”林曦一笑:“多谢你!”说罢便走。宋玲好看她背影,心里倒感叹起来,有说不出的滋味,回想那时初见,是自己要和她联手为女生班扳面子,她不以为意;而今呢,是她来找自己;自己实习在即,一脚迈出去,什么都没了,荣誉?耻辱?都如云烟一般,吹口气就散了;但她呢,就不一样,正是风华正貌的好时光,只要想伸手,什么都能拿得到;只是,也只是一年而已。
林曦下了楼,直接往橱窗去。这一期橱窗又要换了,严隽应该在那里。不出所料,果见他领着宣传部的人忙着呢。林曦没先上前,慢慢看换好的。严隽早知道换人的事了,今看她过来,也猜到为了什么,待收拾好,便叫旁人先散,自己走近林曦问:“有何指教?”林曦便道:“不敢,是我来请教!”严隽遂笑:“看来我的严氏衣钵有好传人了。”林曦心里想叹气,脸上不好显出来,只道:“凑个热闹吧。”严隽道:“祁秋离是个劲敌,别人没什么要紧。你得再争取些女生。”林曦稍稍皱眉,正待说话,听他又道:“把丁药拉过来,陈翰活动能力强,能带动别的班;丙影我能帮个小忙。老生中你的拥护者不少,我看没问题!”林曦听着挺不是滋味,说不出话。严隽看她神情闷闷的,有点奇怪,正要问,听她道了声谢,要向前走,遂道:“我也去吃饭,一起吧!”
上晚自修,林曦盘算一下,大致有了底。之前晓宣也跑来报告好消息,这几天,她东奔西跑,一直在帮林曦拉选票;也不独她,班上其他人凡是能尽力的无不踊跃活动,弄得林曦反而有些惴惴不安似的。她翻了几页书,有些看不下去,遂提笔给苏哲方毅写信。
竞选前一天,林曦算着信该到了,遂不及去吃饭,先往传达室来,看见本班的一叠子信在,便一封封的看,果然看见苏哲的,随后是方毅的。她大喜,赶忙拆开,边走边看。
康永绕个弯从教学楼里出来,忽瞥见林曦坐在小操场边低头看信。这些日子,他每每很晚才去食堂,看不见她,心里仿佛好受些。如今见她就在眼前,想一走了之,却又迈不开步子,遂隔着绕满紫藤的竹篱静静看着。
林曦看完信,长长的吁了口气,将胳膊一伸展,脸上微微笑起来。那两人皆持赞同的意见,一致认为锻练锻练没什么不好,而拉选票只是一种宣传手段,无可厚非,口头的又不算贿赂;你再说,也要有人肯信,这才是真功夫!但又千叮咛万嘱咐,别累着才好,也别看得太重才好。林曦想着他们的话,忽觉心上少了沉甸甸,遂不那么的烦躁了;又仰脸看天,一碧晴空,颜色如洗,不禁心旷神怡,于是站起身,轻轻的哼着歌,要去吃饭。
待走近竹篱,正见康永在外面站着,紫藤叶子遮着半边脸,眼睛却在空档里露着,又黑又深。林曦便一怔,立时停了脚,与他对望着。半晌,康永先微微一笑,林曦不觉也跟着微笑,就听他说:“你走出这一步不容易。”声音沉沉的,隐着关切。林曦忽觉一片感动,遂牵着嘴角轻笑。康永又道:“最难的已经过去,之后的都不足为虑。”林曦只觉有话要说,但又说不出来,遂点头。康永还想再说些别的,却也说不出来,两人互看着,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不料等了半晌,谁也不支声;又看了一会儿,便都有些发窘。康永先咳了一声,轻笑道:“晓宣那个老乡挺能耐的……”林曦亦笑:“可不是呢!”康永又一笑:“江山代有人才出。”林曦听他口气有些落落,但眼神却平静如水,便问:“你选的那个人才如何了?”康永看她脸上有股嗔恼的神气,不觉隐着笑意说:“虽谈不上出类拔萃,但对付你们还是绰绰有余!”林曦心里生气,但看他嘴角带着一丝笑谑,声音里透着调侃,不似平常的严谨温和,遂笑道:“我一向循规蹈矩,我才不怕!”康永便“噢”的一声,做出如梦初醒的表情来:“看来是我记性不好,原来制度上有一条可以从顶窗向外看的,还有一条可以上楼顶的。”林曦一听这话,有些下不来台,忙辩:“你敢说别人就没这样过?你敢发誓你就没打过手电?”康永微笑:“我敢发誓他就没打过……”林曦一怔,又听他道:“我也敢发誓,你们终会觉得我是多么的仁慈……”林曦不觉狠皱眉,说不出话。康永忽感笑意汹涌,遂笑出声来。
渐次的有学生吃完饭,在校里四处溜达,见这两人隔着藤墙说话,皆着意。林曦便笑:“你快走吧,不然,你的妹妹们不投我的票!”康永轻扯嘴角:“我这一走,学校里的这些弟弟们,还有你的那些哥哥们,可要得意坏了!”林曦听他冒出这句话,不觉脸上一热,心上先打个突,后微微的荡起来,钟摆似的,摇摇不定。康永看她垂了目光,颊上起了一层细粉色,渐渐漫到耳朵上,玉似的耳垂慢慢的就晕红了,尤其中间那个小窝,红得更透些,仿佛春天含着苞的桃花上,那最娇艳的一点颜色。他看着看着,先是黯然一伤,伴着丝丝的疏离之痛,几乎吸不进气来;但转念,心里忽又涌起温润甜软,蜜糖水似的,滑入五脏六腑、七筋八脉,浸得全身一片酥麻,站都站不住。他觉自己脸上也隐隐作烧,忙低低道:“我先过去了。”
林曦听他走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绕过篱笆出来,心里跳跳的,脚上有些绵软,忽感手上还拿着什么,捏紧了,方想起是苏哲方毅的信,立时又有些忐忑,仿佛做错了什么,心里微微的不踏实。
林曦演讲完毕,朝下台深深一鞠躬,立时掌声四起。待下场的空儿,瞥见居子夫坐在前排,冲她颔首微笑,掩不住的赞誉之情,她忙也回个微笑给他。一路过来,皆有熟识的人或点头或示意,林曦一一回礼,好容易坐回位子,秋荻低笑:“金榜尚未提名,俨然已衣锦还乡。”林曦好笑:“别人怎么样就算了,你还来这一套,白认你了!”秋荻忙拉住她的手,道:“你不知我怎么高兴呢,瞧你那风采,啧啧!”林曦便反手握她的手:“看看,都是汗。”
不出意外,严隽接任薛剑成为新一届学生会主席。而林曦以7票的少许优势击败劲敌祁秋离,当选为宣传部长。此项一出,底下一片哀声,林曦看那些大小姐妹们将目光聚到自己身上,隐藏不住的失意,心里大不是滋味,但随即又好笑,遂在下面捏秋荻的手,而脸上却四平八稳,镇定如常。秋荻亦暗暗好笑,遂用力握住她的手摇摇,低低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今朝起步。”
会后,学生代表们先行退场,新老两届学生会干部全部留下,校长及教导主任说了两番话,之后是各自交流。林曦看自己三个手下,副职祁秋离并两个干事:丁影的卓其楷和丁检的郦宛。祁秋离淡淡的,有些置身事外;而卓其楷始终微笑,牙齿和衬衫一样白;那郦宛嘴角上一颗黑痣,一笑两酒窝,很甜的样子;林曦仔细看看,认出她竟是康永的那个会吹箫的老乡,立时有些啼笑皆非。
严隽转悠一圈,该打招呼的打招呼,该客气的客气,该寒暄的寒暄,一切妥了,绕到林曦旁边,笑道:“林部,借一步说话。”林曦便冲那三人微一点头,说了声:“我们改天再聚。”卓其楷便说了声“好”,又道:“我教室在307,宿舍在310。”林曦微笑不语,郦宛也笑,卓其楷也不在意,转身往外去。郦宛随即也走了,独祁秋离不动,也不出声。林曦看他一眼,也不勉强,自己跟严隽走到阶梯教室的另一边。
两人站定,严隽收了笑容,正色道:“林部,新生代的精英全归为你的部下了,恭喜恭喜!”林曦亦正色道:“严主席言之差矣,难道不知‘店大欺客,奴大欺主’的典故了?”严隽暗想:这林曦真识人,就这么一会儿,便看出那祁秋离不好对付,看来我倒是多操心了;遂微笑道:“祁恐怕不甘为人下,如果他执意不干,就随他去。这边我来处理。”林曦听他口气诚挚,倒是感激,便一笑,说了声“费心”。严隽亦笑:“咱们现在在一条船上了,顺不顺,还要你支持的!”林曦便笑:“程浩宁是你们班的,于余和你铁得很,丁芙是你老乡,孟继为人厚道,陈翰小一辈,我就是不让你顺,恐怕也逆不过天去。”严隽看看她,半晌笑道:“幸亏你不和我争主席……碰上你,是祁秋离倒霉!”林曦笑着:“你又过谦了,写文章我自认比你强,若要论组织领导,我则是甘败下风,心服口服;将来要请教的时候多呢,今天先预约下!”严隽笑:“你说话总叫人无懈可击,听得人心里还痛快!”林曦一笑:“承让承让!”思忖一下,问:“肖的事,学校有什么打算?”严隽道:“快了吧。死罪免过,活罪难逃!”林曦便不出声。严隽又道:“按说她也活该,但你们班倒被拖累了,恐怕将来还会有不知好歹的人以此跟你发难……”林曦一点头:“已经觉得了,时间一长就好,不碍事。”忽见于余程浩宁往这边来,便道:“你忙你的吧!我先走!”
林曦出了阶梯教室,却见祁秋离在台阶下负手而立。此时西边斜阳正落,余辉光散、晚霞铺天,说不出的奇彩变幻、瑰丽诡谲。林曦看他身形正在光影中,颀长挺拔,傲然如玉树,当下想,难怪那些小女生对他神魂颠倒,对自己瞋怒交加,唉!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呀!思及此,遂走至他身侧,开口问:“还有事?”
祁秋离正凝神思忖,林曦脚步又轻,他没留意,待听见声音,才觉有人近前,遂立时一转脸。林曦看他面上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稍蹙着眉,鼻旁有浅浅的暗影,轮廓分明;她直看着他的眼睛,静静的等他回话。
祁秋离早知林曦的大名,一则因康永,再则因文章,三则因足球。之前也见过,但每每只是一瞥,恍惚着觉得她长得挺古典,如今看她近在眼前,微抬着下巴,一双眼睛黑如墨玉,清光洌洌,叫人说不出美在哪儿,只是移不开视线。
林曦见他半晌不吭声,便道:“那等你想起来再说。”说着,就要走。祁秋离忙道:“你文章写得好,但不等于你能把宣传部带好!”林曦稍一挑眉,脸上显出悠悠的笑意:“不错!有道理!”祁秋离看她并不恼,且气度优雅,不觉顿住,听她又道:“但反过来也可以这么说:我文章写得好,不等于我不能把宣传部带好!你文章写得不好,不等于你能把宣传部带好!”祁秋离一愣,立时回不出话来。林曦心里好笑:这小孩儿,还跟我绕文字游戏,我跟方毅绕了N年N月了,他还敢来班门弄斧!”祁秋离看她微微笑着,一副大人看小孩的表情,心头着恼,遂道:“说得好不等于做得好!”林曦又是一笑:“不错!还是有道理!”又紧着接:“但说得好也不等于做得不好!”祁秋离立时明白,他说什么话都无益,传闻是真的,这个林曦极能诡辩,康永严隽在她面前都没辙,他自然也不是对手,但想着更憋气,脸上便隐隐透出青色来。
林曦忍着笑,又道:“是说得好,还是做得好,得划出个道儿来验证验证。你可以不服我,也可以立马不干,我没意见,本来也是学校安排的,我又没有要你来。但你细想想,这样授人把柄值不值?我刚当选,大家都看着的,我客客气气,没给你小鞋穿,你自己要走,大家谁不明白怎么回事?不说你妒贤嫉能吧,至少也说你心小如针,对你有什么好处?而对我来说呢,呵呵,正好,免得你将来功高盖主,我反而难看。你看着办吧!”说罢,微微一笑,施施然走了。
祁秋离立在当场,不知是气好还是恼好还是沮丧好,正脑袋发昏,听一群人说说笑笑从后面出来,他知道都是谁,忙抬腿向前去。丁芙看着背影一眼认出来,不禁“咦”了一声。于余便笑:“这祁秋离真是够倒霉的,谁想到林曦半途杀出来。看来肖娴害的不单是丙护2。”众人不觉哄笑。
林曦一回宿舍,立时便被围成花蕊,众人七嘴八舌,个个兴高采烈,竟比她还开心些。林曦这些天本就有些伤神,如今一接大任,忽觉心里还没底,应付了一会儿,便显出疲态来。闻静看出,忙叫人散了,又笑道:“明天好好歇歇,睡一天觉!”林曦想荡她两句,转念又咽下,只道:“你也快歇去吧,我看你也不比我轻松。”闻静轻吁口气,冲她一笑,露出感动的神情,说了声“走了”。
林曦便上床歪着,闭目养神,不一会儿,就听吴靓轻声问:“听说祁秋离是你的副部长呀?”林曦也不睁眼,回:“目前是。”又听刘巧文笑:“曦子,你的手下都是新生中的名人呢。”林曦便道回:“我若震不住,死得也难看呀!”刘巧文忽想起里面还有康永的老乡,自悔多嘴,忙禁声。吴靓还想问,就听跳跳的声音门口过来,她忙去开门,见那四人抱着饭盆茶缸子回来了,便叫林曦:“快下来,快下来,朱朱她们都给你把吃的买来了。”林曦没赶上吃晚饭,因柜子里有方便面,所以也不愁,今看她们还给她买东西回来吃,蓦的倒一阵心热,忙从床边探下头来。
青眉端的是面,拿一本书垫在盆下,盆上又蒙了一个塑料袋;一放下,便招呼林曦快吃,又道:“可能要糊了。”跳跳小雨各端着浇头,朱萍是一缸子豆腐串。
林曦四下看看,不知说什么好,遂拿起筷子,多多的夹了一筷,放进嘴里,嚼嚼,点头道:“好吃!”朱萍便笑:“这是我们大家的心意……”林曦遂握着筷子团团一揖,并不说话,脸上笑意浓浓。青眉故意一摆脸:“吃罢!一根都涨成两根粗了!”林曦笑:“我就喜欢吃烂的,汁水全进去了。”又道:“豆腐串留一个就行了,我吃不下这么多的。”青眉想想也是,遂分给旁人吃。吴靓便拉着跳跳要她说说竞选的事,跳跳已跟青眉等说过一遍了,但也不嫌烦,又绘声绘色的慢慢道来。林曦听着听着,倒好笑。偏秋荻也过来,听得也发笑。
林曦吃饱喝足,又有了精神,倒嫌屋里吵得慌,遂和秋荻一起下楼,坐到小花圃去透气。
此时天色已暗,但大操场上还有学生借着教学楼的灯光在踢球,林曦着意看看,心想不知康永在不在。秋荻看出来,倒好笑,便道:“新一任校草又归你麾下了,卓其楷也一表人才,真是环肥燕瘦、享尽艳福!”林曦便“喝”的一声:“你少在这儿作怪!当我忙得顾不上你了?你和小扫帚是不是破镜重圆、你侬他也侬了?”秋荻忙道:“瞎说!没这事儿!”林曦哼道:“行了行了,你别盖了,盖不住的!这些天,小扫帚一见我就笑得倾国倾城,你要不给他好脸色,他还能给我好脸色?喝!那一阵子,我就看他一眼,他还拉脸呢,好像我欠他八百吊钱。幸好我也见过些帅哥,不然,还伤心至死呢!”秋荻听她这番话又尖又利,一时又不好意思,便红了脸,回不上话来。林曦见她不支声,禁不住咯咯直笑,坐不住,便手扶着凳子蹲下去,又叫肚子疼。秋荻想着要针锋相对回两句,后一想她的话,倒也咬着嘴唇要笑,林曦看她这样,更笑得发软。
好一会儿,秋荻伸手拉她上来坐好,说:“你这样高兴,给旁人看见,只怕说你乐得晕头了。”林曦便道:“爱看不看,爱说不说,理他呢!”又笑:“你倒是劝劝他,赶紧换名字吧,谁还不知道他是冥天?还套着皇帝的新衣糊弄人,也太蔑视咱们校里的能人了!”秋荻脸上又一红,林曦也瞧不见,但仍说:“你们当校刊是谈情基地也行,至少得动动脑子吧,双线进行也好呀,这样算什么?也太明显了。马上我就接手了,人家要问起来,我怎么说?”看秋荻不语,又笑:“那小扫帚不是很能腼腆吗?怎么写情诗倒这么热辣辣的?啊!‘今夜无眠’!啊!‘蓦然回眸’!”秋荻羞得去掐她,林曦便跳起来:“不得了!重色轻友了!”
秋荻也站起身,发急道:“你再这样,我就走了!”林曦忙拉住她笑求:“不说了不说了,再坐一会儿。”两人又坐好,不觉沉默。半晌,林曦倒叹口气:“我第一次觉得我居然比别人大了,这种感觉真不好!”秋荻便道:“听说祁和卓都颇有个性,还得人缘。你这个头儿不好当!”林曦便笑:“领教过了。”随后一说。秋荻道:“他若走了也好……”林曦笑:“我不留,也不赶。留有留的好处,走有走的好处。静观其变吧!”又笑:“还有好玩的呢,你猜另一个是谁,是康永那个吹箫的老乡。”秋荻愣一下,片刻皱眉:“这是谁安排的?有意使坏嘛!”林曦又笑:“看来再与世无争,还是碍人家的眼了!只不知道是谁!我也烦不了!”
秋荻慢慢道:“这下你要比从前苦多了。”林曦道:“你也要准备了,我的宣传委你要接了。”秋荻轻叹一声:“真是身不由己……”林曦道:“正是呀,我就说感觉不好嘛!一变大就很麻烦,好像就进江湖了,人也不是自己的了。”秋荻无语,缓缓叹口气。林曦抬眼去看场上,还有几个人,影绰绰的,仍在踢。
秋荻渐觉寒意,再看看教学楼,大半教室都空了,遂道:“走吧。”林曦随着起来,挽住她的胳膊。行至一半,见踢足球的也散了。一人直往这边来,秋荻看身形像康永,遂低低道:“我先到前面去。”林曦想拉没拉住,便停下来,正好隐在树影下。
康永隔着三步站定,微笑道:“总算尘埃落地!但这一年你要累多了!”林曦看月光透过树梢,斑班点点的洒下来,有几点落到他脸上,细细的亮白,团团的,晕晕的,随风飘摇,一会儿在额上,一会在鼻下,说不出的悄然,遂笑:“不怕,有人给我吹箫呢!”她的脸在暗处,康永看不见表情,但听口气,似乎是玩笑,当下也笑:“萧算什么,口琴更好!”林曦纳闷,反问:“她还会吹口琴?”康永回:“不是她,是他!”林曦立时明白他指的是祁或是卓,倒不想再问。又听康永道:“我不知道你都听了什么,但在我看来,郦宛挺不错,跟我表妹一样,她能帮你做事的。”林曦听他声音愈渐消沉,忙回:“知道了!”康永稍一低头,后说:“一会儿熄灯了,走吧。”林曦便抬腿向前,康永等她上来,一转身,两人让着一个肩距,并排而行。
秋荻看那两人过来,便冲康永点头微笑,康永亦浅笑一下,直往宿舍楼去了。秋荻看林曦有些不乐,触及思绪,也觉烦闷,便幽幽的说:“长大真是不好……偏偏还是要长大……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所求不得、烦恼日炽……这一生,总要尝遍的!”林曦忽觉一阵恍惚,喃喃道:“所谓‘生即苦’,便是如此……”
次日,林曦仍睡着,听秋荻的声音传进来,忙掀起床帘看。秋荻近前低声道:“我去看书,你去不去?我等你?”林曦便道:“我困死了,不想去。你回来带点吃的给我。”说着一挤眼。秋荻只作不见,轻轻去了。林曦又睡一会儿,忽想到还要回信呢,忙起来,看看时间,知道食堂没的吃了,便准备出去,就见晓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来,一叠声的叫:“请吃饭!请吃饭!”林曦便笑:“好说好说,一碗馄饨,两个烧饼。”晓宣不依:“我要吃大排骨面。”林曦夸张道:“这不要我破产嘛。”晓宣遂笑:“那你请客,我付钱,好不好?”林曦笑而不语,和她一块携手下楼。
吃着面,林曦笑问:“你再看陈翰傻是不傻?”晓宣一皱眉,半晌不出声。林曦更觉好笑,便不说了。晓宣又吃了两口,忽的将筷子一放,恨恨道:“这混蛋,一直在耍我!”林曦看她脸气得通红,忙道:“别想那么严重!你听说过小鸭认母鸡的说法吧,他第一个认识你,依赖性会强些。”晓宣气道:“他是什么小鸭?看昨天神气的,简直是大野鸭子。原来傻的人是我!”林曦一看情形不对,忙叉话题:“你知不知道我的手下们是谁?”
待回来,晓宣仍是余怒未消,林曦看她这样,忙道:“一起去教室吧,没准有好电视看。”说着拉她走。刚到教学楼前,就见陈翰从里面出来,老远的便叫晓宣。晓宣正没好气,看见他更火冒三丈,遂将脸一板,狠声道:“又喊我干什么?是找不着天还是找不着地?是丢了胳膊还是丢了腿?我是你保姆啊?一看见我就鬼喊鬼叫!胀人眼睛!给我死一边去!”说完,理也不理,擦过他蹬蹬走了。陈翰被她冲得莫名其妙,半天回不过劲儿来,再看林曦抿嘴笑着,也要走,忙拦住:“林曦姐姐,我没得罪你吧?”林曦听他话音可怜兮兮,再看他脸上也可怜兮兮,绷不住要笑,忙紧忍着,回:“陈翰弟弟,你当然没得罪我,你是得罪晓宣姐姐啦!”陈翰忙苦着脸道:“林曦姐姐,我怎么敢得罪晓宣呀!”林曦便笑:“陈翰弟弟,量变会导致质变的呀!凡事要懂得适可而止呀!”边说边往前走。刚进教学楼,又听陈翰在后道:“林部,晚上六点,在学生会集中开会,请务必准时!”林曦听他声音已然沉着清朗,遂回头颔首,应了声“一定”。
林曦在教室回好信,已然是下午两点,又陪晓宣说会儿话,再看看书,一晃也就到五点了,秋荻回来,两人一起吃饭。林曦看还有点时间,便回教室转个弯,随后带着工作笔记往学生会去。
严隽于余已到,林曦打过招呼,静坐等待。时间不长,另几人全部到齐。严隽也不多话,开门见山,直接将工作任务一一分派――协助团委改选。除陈翰外,都是老人,知道大体步骤如何操作,于是并无多话。不到半小时,严隽便宣布散会,单留林曦下来。
严隽看人走尽,笑道:“祁那儿没动静,看来你是摆平了。”林曦微笑:“言之过早!”严隽又笑:“这一块你的任务最重,得赶紧开会,把任务传下去,还有各班宣传委得赶紧集中,如果有利民政策,这会儿正好收买人心。”林曦笑而不语。严隽看她神情有些发懒,遂道:“既然进来了,总得做下去,慢慢的也有意思!”林曦便笑:“我晓得。”又笑:“你现在怎么尽打官腔了!”严隽一怔,随即一本正经的说:“青春一去不复返,可不只剩乏味了!”林曦便做恍然大悟状:“原来美的代价如此惨痛!”严隽道:“那你的手下不是称之谓‘丑’了?”林曦回:“非也非也,应称之谓‘更美’!”严隽失笑,又听她说:“那个‘冥天’的稿子我不会用了,你去知会一声。”严隽点头:“非常对!”两人又讨论一番宣传部的日常工作,严隽捡重要的一一点出,林曦细听,一边做记录,直到八点才散。
次日下午,林曦便将部下集中到文学社开会。她先将下发的任务说了一遍,一是板报展览,再者是新一期的校刊出刊,其次是宣传橱窗――这期又轮到学生会;后将自己的大体思路一提。那三人皆是新生,没有大的整体概念,先听时有些茫然,后听到林曦的框架,便有了底,脸上渐渐缓和。林曦又道:“单凭咱们四个人,是做不成事的,各班的宣传委都是左膀右臂。我想想,也不能光使唤人家,也要雪中送点炭。先前我看了几家板报,不太成体统,学校有不少这方面的书,你们有空也多看看,明天开会我就宣布,平时各班出板报如有困难的,我们将施以援手。大家看有没意见?”林曦一圈扫过去,除卓其楷摇头外,那两人没反应。她便直看着祁秋离,出声发问:“秋离?你说说?”祁秋离听她冷不丁叫自己的名,一时没回过神来,半晌才说:“我没意见。”林曦便又去看郦宛,郦宛不好意思的笑:“我不行……”林曦微微一笑:“我们可以教你……还有问题吗?”郦宛赶紧摇头。
林曦笑道:“我想咱们不可能干什么事都四人一齐出马,这样好不好?催稿子收作品这些小事咱们分头行动;如果是指点、审稿、换橱窗之类的大行动,咱们再合在一起做?”看那三人都点头,遂冲祁秋离卓其楷一笑:“你们是绅士!我们女士优先!”后望向郦宛,笑道:“我比你大,我学孔融让梨,你先挑一个!”郦宛听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倒发窘,微微看一眼那两人;那两人也是不尴不尬,有些不自在。郦宛便低头:“还是你安排吧!”林曦好笑:“你可别后悔!”说着,手指一点:“我挑其楷了!”卓其楷便一笑,唇红齿白。林曦又看着祁秋离:“你们班板报不错,平时多带带郦宛,正好你们离得也近。”祁秋离稍点点头。林曦便笑:“乙届1月就实习去了,咱们可以带管不管。这样,乙丙归我和其楷,丁届你和郦宛负责,怎么样?”祁秋离只得又点头。林曦又道:“我想就是没事咱们也得定期聚聚,通个消息什么的,大家看多长时间为好?”卓其楷便说:“太长了不好,一个星期怎么样?”郦宛道:“最好在周六。”林曦点头,又问:“秋离的意思?”祁秋离点头:“我同意。”林曦便笑看郦宛:“下次你把箫拿来。”又看着祁和卓:“你们谁会吹口琴的?”卓其楷看向祁秋离。林曦便道:“那秋离带上口琴。”又问其楷:“你会什么?”其楷忙摇头。林曦道:“那不行,你也得准备个节目。事先说好,我讲笑话。咱们做事做闷了,自娱自乐,换换脑子。”又笑问:“还有事吗?”三人皆摇头。林曦便将手一拍:“OK,散伙!”
卓其楷看林曦自往宿舍楼去了,似自言自语的说:“她真不像女生班出来的……”郦宛笑:“难怪我老乡喜欢她呢,我都喜欢她了!”卓其楷看看她,想笑的样子,独祁秋离一言不发。
周二下午,林曦召开全校各班宣传委会议,一则彼此认识,再则布置任务。乙届也参加,二十多号人坐了半屋子。林曦看看,差不多都见过,但有一半不熟悉,除了新生以外,各班还有另换的,居然有常骐。林曦按严隽的法子,等众人一介绍完,便紧锣密鼓的将工作发下,大家忙着记录询问,没功夫干别的;之后她将怀柔政策一说,新生们自是大为高兴,拍桌叫好。
最后她依然问一句例行公话,就听乙药的宣传委出口发难:“请问林部长如何看待校刊上的情诗?今后会不会予以取缔?”林曦一直记不得这个女生的名字,但知道她一直对自己颇不友善,如今这个问题一抛,倒似一颗炸弹,炸得室内一片寂静,炸得众人的目光一片雪亮,全往她脸上集中。
林曦略一沉思,随即笑问:“我想我们得定义一下,什么叫做‘情诗’呢?”就听底下起了一阵窃笑,半数人开始交头接耳;又瞥见秋荻还尚自镇定,而常骐则有些如坐针毡,便朗声道:“那大家听听这首诗,看算不算情诗。‘洞房昨夜停红烛’……”一句刚出,大多的人开始面露微笑。林曦顿一下,依旧往下念:“‘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吟完看着众人不语。几个新生先叫起来:“算!算!”林曦便望着那女生:“你看呢?”那女生想想:“应该算吧。”林曦微笑:“这首诗的名字叫‘近试上张水部’。”看大半人显出茫然的表情,她遂在黑板上写下来。“作者是唐朝的朱庆余。‘近试’的意思是‘临近科举考试’;‘上’是‘敬,献’;‘张水部’是指当时的水部郎中张籍。唐代士子在应试前,喜欢向名人投诗,希望得到赞扬或是推举,以此扬名立万。朱庆余的这首诗借新娘之口表达自己临试前的不安、忐忑的心情,大家想想这算不算情诗!如果算情诗,又是谁给谁的情诗?”那女生讪讪的回不上话,旁人有的笑,有的惊奇,有的沉思。
林曦又道:“我再念一首,大家再评评。‘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首怎么样?”说着直看着那女生。那女生有些踌躇,皱着眉答又不是,不答又不是。林曦不勉强,又问旁人,只听七嘴八舌一片,绝大部分说是,极个别说不是,她便问那个说不是的:“那你说说看怎么个不是法?”那人回不出话,半晌笑:“我猜不是!如果是,你就不举这个了!”众人皆笑,林曦也笑,又道:“那我来说。这是张籍的诗,就是刚才说的那个张水部,题目是‘节妇吟’,但题下有注‘寄东平李司空师道’。”说着又写在黑板上。“李师道何许人也?乃是当时的藩镇之一――平卢淄青节度使,他还有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头衔,是大大的官,炙手可热。那时候正是中唐,藩镇割据,李师道用各种手段,勾结、拉拢文人和中央官吏。他也看上这个张籍了,所以来拉拢他。张籍又是何许人?是韩愈的大弟子。韩愈嘛,我不用说了,大家都学过他的文章,‘文起八代之衰’,唐宋八大家之首,而他的政治主张则是国家统一、反对藩镇分裂。张籍的立场跟老师韩愈是一样的,他能去依俯李师道吗?当然不可能,但又不好直接拒绝,毕竟人家官大呀,所以就用比兴的手法,写了这首诗,很委婉很委婉的告诉他:不是我不想去呀,但是已经有主子啦,恕罪则个啦!骨子里就是不想去嘛!所以说看起来是情诗,其实是政治诗!”众人听她一会儿古,一会儿今,抑扬顿挫,字正腔圆,说得还有趣,皆瞪大眼睛听。
林曦看众人皆不出声,又扬声道:“不独是诗,任何文字载体都是如此。作者想要表达的,与读者所能领悟的,往往并不是一回事。作品本来是头象,有的读者则会分解成四根柱子、一个勾子、再来两把刀。这不是作者的错,也不是读者的错,更不是作品的错,而是‘远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上’。所以说,只要是公认的好诗、好文章,我一概认可,一概选登,不能因为我认为是什么或是你认为是什么,就一棒子打杀,这样对作者不公平,对作品不公平,对别的读者更不公平。我不能有这样的权力!”话音一落,赢得一片掌声,尤以新生班级更为热烈。祁秋离不觉也跟着拍手,至末才停。
林曦看众人表情,知道大局已控,遂一拍手:“大家辛苦!散会!”一时桌椅声不绝。秋荻看那几人都不动,恐她还有事,遂随着大部队走出,至门口,却见严隽立在窗外,正想往里走,她忙避开视线,匆匆去了。
林曦倚着讲桌,沉吟片刻,正待说话,就听清脆的掌声由远及近的过来,侧脸一看,原来是严隽,一派正颜厉色:“好一场舌剑唇枪!好一场舌战群雌!”林曦冷着脸回:“该赞严部督导有方,以致下属牙尖嘴利、吐珠咳玉呢?还是该斥严部疏于管教,以致下属目无尊长、以下犯上?”严隽神色不变:“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的下属无理,你该扪心自问、面壁悔过才对,怎么反而迁怒旁人?”林曦立回:“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严隽瞅着她,忽的一笑。林曦不觉也破颜。
祁秋离等三人先看他俩面色不善、互发恶语,正惊诧,见又笑起来了,都有些摸不着头。严隽便转脸冲他们笑:“你们头儿厉不厉害?有面子吧!”郦宛最先笑了,贝齿如玉;卓其楷盯着林曦看,一脸好奇;祁秋离则目光飘渺,不知在想什么。林曦轻笑:“无他,口舌之利,不过尔尔!”严隽笑:“我有东西转接给你,一上晚自习你就来学生会办公室。”林曦点头。严隽旋即出去。
四人理理桌椅,一齐出来。祁秋离随手将门锁上,将钥匙递到林曦面前,面色平静。林曦心下稍喜,遂微微一笑:“多谢!”祁秋离稍一低头,也不说话,径自走了。林曦等三人一齐去食堂吃饭。
严隽看常骐站在窗前发愣,遂过去笑问:“出去走走?”常骐也不应声,跟着他下来。严隽看操场东边尽头凳子上没人,便往那边去。待坐下,严隽笑问:“如何?现在觉得林曦怎么样?”听他不说话,便又笑:“康永眼界那么高,他看上的还能差?你真不识金镶玉。”常骐遂回:“我看你对她也不一般的很!”严隽朗声一笑:“我有自知之明,跟她做朋友就够了,没别的非份之想。”常骐瞥他一眼,不信。严隽遂笑:“你别不信!我这个人别的好处没有,但在这上面还是挺有悟性的。我将来要娶老婆,如果长得好看就一定不能聪明,如果聪明呢,就一定不能长得好看。两者只取一,决不含糊!像林曦这样的,敬而远之,决不考虑!”常骐倒好笑,听他又说:“康永样样都比我好,但在这点上就不如我,他看不透,唉!还有苦头吃!”说着往操场上看。常骐心里发闷,脱口道:“那也不一定,现在在哪个城市不一样?他去南京不就行了!”严隽笑:“他是要去呢,又有什么用?你不记得那两个人了?我看和林曦不是一般的交情。你想想那样子,也不是一般的人。”常骐听他这个意思,便不接话了。严隽又笑:“我提个法子给你,你最好既用真名,又用假名。来个鱼目混珠,这下神不知鬼不觉!”常骐一愣,随即拍手:“对!”严隽顿一下,又慢慢道:“你也别尽顾着眼前,想想明年这时候该怎么办!你能像他那样全豁出去?要不能,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常骐皱紧眉,一言不发。严隽看着操场上一点,半晌沉声道:“没法子,我还真是挺服他的!”
隔了一天便是文学社开社。林曦初掌大印,自然要大展奇才,以此服众,偏又是居子夫的课,一个下午,就听这师生俩一唱一合,一承一转,居子夫摇头晃脑、乐不可支;林曦对答如流、口若悬河;连课间休息,这两人也是你上句我下句,说得一会儿不歇,听得一屋子人莫名惊诧、目瞪口呆。郦宛眨巴着眼睛直盯着林曦,而后跟卓其楷连着说“乖乖”“乖乖”;卓其楷亦是张着嘴,一脸愕然;祁秋离先还平平常常,后听那些诗词突兀奇绝,既不知出处、也不知意思,连个影子也抓不着,遂渐渐屏息敛容,湮了不服之心。
此后到月底,大小事情不断,林曦天天从早忙到晚,真觉得精疲力竭,好在那三人都很得力,交办的事情疏而不密的都能完成,她使心不使力,所以才能勉强支撑下来。
这天,团委竞选结束,林曦长吁一口气,只觉摇摇欲坠,恨不能立时瘫到床上大睡才好。卓其楷却兴高采烈,吵着要聚会;郦宛拿着箫一脸期待,而祁秋离则把玩着口琴微笑不语,林曦无法,只得搭着郦宛的肩头,晃悠悠的挪到文学社,一路哀叹:“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散了,还是你们年轻人好,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卓其楷大笑不已:“林曦,你只比我大两个月……”林曦道:“那就是60天,也就是1440小时。”转脸问祁秋离:“是多少分?”祁秋离随口报:“86400。”林曦又加道:“也就是86400分钟。”再问祁秋离:“多少秒?”祁秋离一凝神,报:“5184000。”林曦便又加:“也就是5184000秒。”郦宛掩口而笑,声脆如铃。卓其楷不知接什么好,只得笑,一边打开门。郦宛一下子蹦进去:“又回家了!”随即指着祁秋离道:“今天轮到你先了!”祁秋离便往桌子上一坐:“你们点!”林曦等三人便猜手面,偏林曦赢了,她想想问:“王杰的《回家》会不会?”祁秋离笑回:“还有我不会的!”说罢,将口琴放在唇边,专心致致的吹起来。
林曦闭上眼跟着节奏轻轻摇摆,郦宛则用手在桌上打拍子,卓其楷每到主调便吹口哨配合。一曲毕,三人皆叫好。祁秋离放下口琴,冲林曦道:“到你了!”林曦思忖思忖,忽笑道:“这个有点少儿不宜呢!”卓其楷拍桌大笑:“我们早过十四了,没少儿!我就爱听少儿不宜的!快说快说!”郦宛知道她喜欢逗人玩,遂也笑:“我也爱听少儿不宜的……”林曦便看祁秋离,祁秋离亦笑:“我最爱听少儿不宜的。”林曦便做痛苦状:“我怎么带出这一支队伍来了?”卓其楷笑:“上梁不正下梁歪嘛!”林曦正要回话,就见严隽拉个脸进来:“怎么背后开会批评领导,谁起的头?开除!开除!”卓其楷笑道:“你来的正好,咱们林部要说少儿不宜的笑话呢!”严隽不禁要笑,转脸看着林曦:“几日不见,林部这么长进了!”林曦正色道:“可不是,全赖主席悉心教导!”郦宛“嗟”的一笑,忽看见门外又来了一人,忙直招手:“快来快来,林部要说少儿不宜的笑话了!”
林曦一转脸,竟是康永立在门口,脸上淡淡笑着,闲庭漫步似的进来,就近坐了一张桌子,眼光一转,微微一颔首,算是跟他们打招呼,随后望向自己,笑意似深些,缓声道:“侧耳倾听!”祁秋离直瞅着他:形神音容,温润如良玉;气度举止,纯粹如精金;真跟别人不一样。
林曦看这几人个个笑意盎然,便道:“我还没说,你们就笑,那我也不用说了!”卓其楷便拍桌抗议,又叫旁人绷上脸,不准再笑,弄得人人笑上加笑,引得林曦也笑起来。
好容易停住,林曦便一拍手:“都是叫‘少儿不宜’害的!”那五人又笑。林曦却正色道:“开讲了!开讲了!听好!是《清宫遗闻》里的事,真有其事的!话说文宗,也就是咸丰,他极宠幸一个叫宋莲芬的小伶人,小伶人就是小戏子。”刚说到这儿,听卓其楷“哧”的笑出来,郦宛忙踢他。林曦不理,自顾自的往下说:“偏有个御史,姓陆,他也特喜欢这个宋莲芬;但皇帝不是也喜欢嘛,经常传召,所以这个陆御史就见不着啦,把他恨得呀,既不得了又了不得!于是,引经据典,搜肠刮肚,写了洋洋数千言的谏书,批判咸丰不该喜欢这个宋莲芬,置国事于不顾,且行为荒唐。咸丰看后大笑,直接在上面手批曰……”说着,一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如狗啃骨,被人夺去,岂不恨哉!钦此!
康永一见前四个字,便微笑出声,接着严隽祁秋离大笑。卓其楷先看着“钦此”两字发笑,后想想,又不满:“哪里少儿不宜呀!蒙人!”林曦便道:“孺子不可教!”又一指严隽:“你去请教他!”严隽忙道:“可意会不可言传!”林曦便笑拉郦宛:“咱们走,他们是行家,让他们慢慢研究去!”郦宛也真的跟她走,卓其楷大叫:“回来回来,她还没吹箫呢!”那两人也不理,直往外去了。
这边祁秋离问卓其楷:“你怎么又不明白了?你不是一开始就笑的!”卓其楷纳闷:“我笑什么了?我看她讲的样子好笑!”祁秋离“吓”的一叹气。严隽便笑:“过去的戏子不都是男的嘛!”康永立时站起身:“看来行家是你们!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失陪!”说着就往外迈步。严隽立时回过神,先一跺脚,后快快的说:“我也不明白了!”一边紧着往外抢。祁秋离转过弯来,立马也出去,独剩卓其楷一人坐着苦想。
那三人出来,见林曦郦宛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边,见到人了,咯咯笑着,携手而去;正哭笑不得,忽听卓其楷叫着出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严隽扭头便问:“我们都不明白,你怎么会明白?那你说说让我们一起明白明白!”卓其楷一怔,又看那三人皆隐含笑意,神色变幻,忽觉上了当,便气得四下乱看:“林曦呢!林曦呢?整个儿骂人不带脏,杀人不见光!有这么欺负人的!”严隽便回:“又不是单单欺负你一个!”眼睛去瞥康永。康永微微一笑:“谁欺负谁了?我怎么听不明白?我单听出个笑话,狗恨人抢它的骨头,呵呵!有趣有趣!”说着,边笑边走,悠悠的往前去。卓其楷看着他背影,好半天才“嘿”了一声:“这人!这两人!真是……真是配着了!”严隽忍不住要笑,遂道:“你们还不去锁门?还等谁回来呢?”也往前走。卓其楷便去看祁秋离,也不知什么表情。祁秋离想笑又笑不出,好一会儿才道:“都是绝顶高手!摘叶飞花,伤人于无形!”卓其楷发了一下闷,随后笑:“你说他们俩单独说话时,谁能厉害过谁?”祁秋离抬脚便走,丢下三个字:“你锁门!”
次日星期天,林曦想着丁护邀请指点板报的,遂一早起来,带上插花图书往教学楼去。祁秋离等随后也到了,四人忙了一个小时,理头绪,讲框架,带着她们往里填。林曦想着苏哲的信已压了两封,而这边也大差不差了,遂打个招呼,回自己教室来。刚写到一半,见郦宛上来,笑说:“他们为一个插图争呢,你去看看!”林曦道:“这是什么大事,叫他们划拳定吧!”郦宛便拉她:“走吧走吧,你不在一点儿意思没有。她们不知多闷人!”林曦看班上同学皆看着这边,无法,只得跟着出来。
又磨了一个多小时,总算都妥了,看看时间,又要吃饭了,四人遂一起去食堂,因吃饭的人不多,位子空,四人便聚在一起吃。郦宛和卓其楷先有说有笑的,后不知为了一句什么,又吵,引得人皆往这边看。林曦忙制止:“一会儿外边单挑去,别在这儿让人家看免费电影!”郦宛把嘴一翘,把盆子一端,换到林曦左边坐。卓其楷便道:“看不见更好,我吃着还香呢!”郦宛刚要回话,林曦抢先褒贬道:“你怎么一点风度也没有,跟女孩子吵架算什么本事?”郦宛紧接:“他只有这个本事!”卓其楷想说话又咽下,遂埋头吃饭。祁秋离左右看看,好笑,看林曦也笑,遂冲她摇头。
饭后,林曦急着要回教室,便道:“你们都歇着去吧。明天得催稿子了,别忘记!”一边忙忙的往教室去。刚到楼下,见康永从里面出来,两人走个对面。康永笑问:“你怎么跟驾个风火轮似的?什么事这么忙?”林曦看他笑容明朗,不觉也跟着笑:“你是散发弄扁舟了,而我却要为五斗米折腰,能不忙?”康永一笑,停下步子不走。林曦便也停下来,问:“有事?”康永略摇摇头,欲言又止。林曦想这儿是要道,人来人往的,遂道:“那我先走!”看他不说话,便从他身边过去。康永呆了一会儿,又转身慢慢的往教室去。
这天,晚自修下,林曦秋荻一起回宿舍。秋荻笑问:“你怎么这么得人缘,天天不是这个找就是那个找,不是说祁不服的,我看低眉顺眼的很!”林曦笑:“那是我有本事,不然,他们早就反了!还等现在呢!”秋荻便笑:“那你也得顾点影响吧!有人没准不高兴了!”林曦回:“我烦那个心做什么。只要不是我不高兴就行!”秋荻道:“我听说他要去南京实习呢,你怎么看?”林曦倒呆一呆,好一会儿不出声。秋荻又道:“我看他真是有心的很,你真一点儿也不往心里去?”林曦慢慢道:“也许学校安排他去的,南京本来就有基地嘛。”秋荻摇头:“听说他父母都在医院里,肯定早打头路了,那干嘛不直接回去,这样不更好?今年好多人都要回原籍,做得好,没准就能留下来,省得为工作烦神。听说去年开始就不像以前那样好分配了,大的医院很难进。从前人家都愿去大城市实习,见个世面;今年却都要回家。他又不是糊涂人!”林曦想回点什么,一时又想不出话来,只觉心里一片紊乱,隐隐的有些着慌,但又有一股莫名的暖意,正七上八下,就听前面一片喧哗,仿佛有人在吵架,还气势壮观。
康永正站在阳台上发怔,忽听雷达从身后过来叫他的名字,他也不回头,只问:“什么事?”雷达上前低声道:“姜烺今天犯了众怒,被围在女生楼脱不了身,你要不要去看看?”康永也不惊奇,“噢”了一声:“为什么?”雷达听他口气淡定的很,倒急得不得了:“姜烺居然掀枕头看下面有没放东西,有的一律扣分。女生谁不在枕头下放点东西,看不出来也就算了,他老人家却挨个去翻,这还了得,哪个宿舍不给他扣六七分。他今天查得的偏有丙护2,还有咱们班,那一个个是好惹的?全炸了!我看他今天要回不来?”康永略一沉吟,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咱们不好插手这件事!”雷达急道:“那也得去看看,万一动起手来,也有个照应!丙护2那几个跟母老虎似的,看着怕人!”康永便道:“不至于。一则他不会乱说话,再则也不会跟她们吵,她们倒不好怎么样……我看他能摆平!”雷达还是急,康永只得说:“那你先去,一会儿我再去。你尽量少说话,别叫人家觉得我们还居大!”雷达点头,忙忙的跑出去。
姜烺被几十个女生团团围住,别说出去,连挪步都困难;四面八方皆是尖利的嗓音,气急败坏、怒不可竭。姜烺也不出声,只看着她们说,脸上既不紧张也不焦躁,平心静气,没一点儿惧形。跟他一起检查的几个楼长原还提高声音争辩,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也越来越弱,一个个全被挤到楼道的边角站着。
众女生吵了半晌,看姜烺不出声,倒以为他怕了,遂渐渐停下来,都斜着眼瞅他。忽听晓宣的声音:“把乱扣的分还给我们!”立时,大半的人齐声接应,声如闷雷。姜烺眼睛一眨不眨,等音落,才慢吞吞的开口:“我只说两句话。第一,我没有乱扣分;第二,我不可能再还分。”众女生乍听皆是一愣,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气得大呼小叫,一齐向内拥。姜烺本就被挤得无法动弹,如此一加压,便觉得困窘,遂屈臂去拦,百忙之中,也不知碰了谁的脸,激起一声尖叫,随后那人竟也伸手抓他的脸,一边说:“你还打人?”姜烺想往后让,却让不开,被拍个正着,虽是不重,但也觉羞恼,遂扬声道:“你们都让开,围着我干什么?”有牙尖嘴利的接:“你是好人呀,我们怕你跑了,不围着你呢!”姜烺把眉一立:“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们,这分我是扣定了,天王老子来都不行!咱们就这么耗着,到天亮我也奉陪!”众女生看他声色俱厉,面如锅底,不觉有点被震住,但又不甘就这样放开,遂僵持着。
雷达在外围看了一会儿,不得进去,又感插不上话,遂递眼色给对面墙边的那几个楼长。那几人看这架势,心里也都打鼓,再则也觉姜烺做的过火,遂要么装看不见,要么装不明白。雷达着恼,暗想真是人走茶凉,不过几天,一个个竟不认人了。正沮丧,就听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一步步,走得很是沉稳,他大喜,忙回头,果是康永往这边来。
外边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男生,今看康永来了,或多或少的都显出笑看风云的模样。康永进了大门,见走道上黑鸦鸦的一片,真是不在少数人,心里便微一皱眉。后排的女生有东张西望的,忽看见他进来了,忙一个戳一个,不消片刻,这后半圈的人便转过头来。康永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姜烺脸色铁青,异于平常,知道受难不轻,遂淡淡道:“莫老师不舒服,听这边吵个不停,叫我来看看。谁说说怎么回事?”众女生静了好一会儿,有人小声说:“他检查宿舍还乱翻我们的东西……”康永偱着声音问:“姜部长乱翻什么东西了?”有旁人接:“他把我们床上翻得一塌糊涂,说是看枕头下面放没放东西,哪有这样检查的?我们来这儿两年了,也没遇到这种事。”又有人插话:“他当我们是犯人,堂堂一个部长,居然爬到女生床上乱翻,是什么道理?”康永看是本班的陶艳开口,便回:“你若是犯人,还敢在这儿撒野?早下去几棒子了!还让你指责警察呢!”陶艳听他竟回这样的话,气得直目瞪着他。那些乙药的女生看她碰个大钉子,皆不出声,但眼神中亦是不满。陶艳顿了顿,怒道:“就算我是犯人,你也不是警察了,要你多管闲事!”康永神色不变,淡然道:“我是不是警察,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老师说的算!今晚莫老师叫我来了,我就是警察!”说着,向里一招手:“姜部,出来说话大家听得见!”
姜烺闻言想往外走,晓宣等拦着不肯让,叫道:“我们不服!坚决不服!我们遭受不公平待遇,我们要去学校投诉!”姜烺直看着她,很是生气:“什么叫不公平待遇?”晓宣道:“你凭什么只检查我们?摆明了想扣我们的分,你怎么不检查你们班?难道你们班女生就不在枕头下放东西?要不咱们马上去看看,要是她们不放,我们心服口服,你扣多少我们没意见!你这样算什么?包庇自己人。”姜烺便回:“我检查哪个班是有安排的,今天就排到检查你们!等检查到她们,如果有,一样扣分!”闻静忙道:“这就不一样了,如果你明天检查我们,我们也不会在枕头下放东西了。”姜烺便道:“但今天有,我就是要扣分!”跳跳叫起来:“那你不是包庇你们班吗?把她们放在后面查。”姜烺奇怪:“前后有什么区别?我的标准绝不会变!”晓宣便直问到他脸上:“什么区别?什么区别?你说什么区别?一前一后,还没有区别?”姜烺向后一让,不及回话,就听闻静道:“说难听点,你就是拿我们开刀,哪有检查时挨个翻枕头的?康学长,你最知道生活部的,你说说看!”康永早料到会有这句话,心下想:这个丙护2就是厉害些,说话能踩到点子上,遂道:“每个人的工作方式不一样,操作手法也不一样,先前我在这一块上是马虎些,没有严格的按制度去执行,这是我做得不到位,并不是姜部应遵守的检查标准。这个希望你们明白!”闻静没想到他居然当众认错,立时接不下话去。姜烺已听出奥妙,一怔;后听康永不惜自损,以求保他,心里很过意不去。原先他并没想挨个翻枕头,检查时有人说句玩笑话――枕下不准放东西纯粹是废话,只要看不出来便行了。他遂从严执行,谁知竟真的是十有八九,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结果引出这场风波。
康永看姜烺的目光有些犹豫不决,再看周边女生们一个个涨红着脸,恨意重重,猜到这次牵涉面必是又大又深,遂望了雷达一眼,雷达忙上前道:“姜部,给大家一个适应的过程吧。请高抬贵手!”姜烺一听有人给台阶下,遂咳了一声:“那好,就按三分之一折算,下不为例!”众女生闹到现在,皆以为是木已成舟、不可更改,个个心灰意冷,今听居然有了回旋,随即有半数人面露喜色。康永看如此,遂将手一拍:“已经迟了,都赶快回去。十五分钟后拉电闸。”
林曦听楼梯处脚步阵阵,知道都回来了,忙从阳台上进屋,跳跳第一个进来,笑道:“打折了打折了,咱们扣两分就行!”林曦笑:“这下就放心了!”接着其他人都进来。忽听石凡抱怨:“康永真会拍马屁,姜烺原来还是他手下呢,一点儿骨气也没有!没想到雷达倒是好人!”吴靓刘巧文也有意见,但碍着林曦,不好说;青眉跳跳虽有点不舒服,但又似能理解似的,因而不接话;朱萍小雨都老实,从不说人坏话的,故也不出声。石凡倒没趣,正想出去,就听林曦问:“康永怎么没骨气,你说来听听!”石凡听她开口,倒一愣,随即把楼下的事一说。林曦听她颠三倒四的,但大意还能听得清,便道:“你这话不对!姜烺刚上来,立足不稳,康永自然要帮他,难道你叫他也和你们一样指责姜烺不对?这怎么可能?你看我,还是学生会的呢,我就不能去。康永离开生活部还没十天呢,你倒要他打击生活部的新部长?他能做这样的事?再说雷达,他向来是听康永的,康永若没示意,他能替我们向姜烺求情?退一步,就算他肯,姜烺也未必买他的账。你只看个表面而已……”青眉跳跳等一听皆是点头,刘巧文也觉转过弯来,独石凡讪讪的。
姜烺与康永并肩而行,至二楼,姜烺缓缓说了声“谢谢”。康永微微一笑:“慢慢来!”姜烺略一低头,片刻后,才往宿舍去。康永再往四楼走,雷达跟上来,禁不住小声埋怨:“这事是他做得急了,你倒替他背黑锅。咱们都要走了,还惹人恨!”康永道:“这个担子不轻,难道我还掣他的肘?反正也要走了,还在乎人恨?”雷达听他口气萧瑟,忙叉开问:“莫什么时候病了?不是好好的会女朋友去了?”康永道:“不打他的幌子,我怎么名正言顺?”雷达倒叹口气:“你事事替别人想,别人倒不见得这么待你。”康永沉默片刻,道:“我心坦然。”雷达遂不说话。
这天,为着元旦游艺和乙届实习的事,严隽召开会议,讨论如何策划安排。林曦只听旁人说来说去,没事儿人似的,一言不发。严隽听了半天,皆是老一套,不得要领,看林曦不出声,便道:“林部,你也说说看!”
前两次会议,林曦也不大说话,旁人也不在意,今看严隽点名,便一起看向她。林曦便微笑:“元旦游艺嘛,我只提一点,经费上宽些就能皆大欢喜;至于乙届实习,老出板报欢送也太泛泛了,加点实质的最好!”严隽紧着问:“什么实质的?”林曦道:“什么晚会呀,主题节目会呀,都可以吧!”程浩宁便望着丁芙笑:“林部把压力往你那儿转了!”林曦跟着笑:“还可以聚餐嘛,包饺子包馄饨,野炊也挺好,三百多号人,热热闹闹的!”于余严隽互看一眼,眼中皆是笑意。陈翰紧着接:“野炊好野炊好,我就喜欢烤东西吃!”孟继一皱眉:“这个不容易,几十个人还好说,那么多人,咱们怎么安排?六七个班,众口难调!”程浩宁遂道:“所以还是请林部出板报比较好办!”林曦一笑:“板报有什么难的?不管做什么,我这板报是必出的,不过从前是主角,现在放它做点缀。程部以为我是躲懒吗?你是没听清我的话,我说的是‘加点’别的,可没说换点别的,程部不要以己之心……”程浩宁一下接不出话,再想她的话音,还隐着半句,便想争辩。严隽忙道:“不管怎么样,乙届在学校里是很出色的,我听说团委也有意办得隆重些,他们也在商量,咱们认真想想,看有什么好法子。别让他们说咱们没人!”丁芙道:“团委想办得隆重,无非是因为康永。团委那一摊子,也就生活部像模像样。”孟继点头:“生活部给学校争了不少荣誉,也值得!”陈翰接道:“那就在这上面想点子。”严隽一听转到正路了,又紧着问。众人一时皆沉思,半晌没人应声。
于余先开口:“时间不多了,还有元旦的事,我们没那么多精力做大的,像中秋晚会那样的肯定弄不出来。”陈翰接:“那就搞简单的,有气氛就行了。”丁芙摇头:“简单的又没意思,难道你叫大家都唱歌不成?”严隽笑道:“弄个唱歌比赛也是可以的,关键在于怎么弄……”林曦道:“以宿舍为单位行不行?如果能跳舞也好啊,就叫宿舍歌舞大赛。”陈翰一拍手:“这个主意好!”孟继亦点头。严隽想想,在工作笔记上记了下来,又笑:“那再谈元旦的事。”
会后出来,陈翰紧跟着林曦走,等都走散了,他便抢步上前,笑着喊:“林曦姐姐!”林曦好笑,回问:“怎么了?”陈翰又笑:“林曦姐姐,我坚决跟你统一战线做联盟!”林曦便停下步子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陈翰遂显出一脸苦相来:“晓宣还不理我呢!我又没做错什么,不就是有事不会做请她帮帮我,她倒认为我是故意骗她什么。我怎么是那样的人呢?你看我,愁得头发都白了……”说着,眼睛巴嗒巴嗒的直眨,很是可怜。林曦不觉忍俊不禁,心想:这小孩儿真是不得了,整个演技高手,表情转换都不需要过渡的,晓宣被他盯上了,恐怕真是跑不掉;当下不动声色,道:“你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糊涂,谁不得想想?晓宣是热心人,但性子也拗,认为你有问题了,别人说什么也没用的。”陈翰苦叽叽的,又央求:“那姐姐教我个法子吧,姐姐你肯定有办法!”林曦被他喊得既别扭又舒服,想一想,道:“我没什么好法子的。不过我想,你聪明的地方,就一直聪明下去;糊涂的地方,也一直糊涂下去;这样,不就行了!”陈翰先愣愣,随即一笑,冲林曦一抱拳:“姐姐圣明!”林曦玩心大发,一挥手,笑道:“那你跪安吧!”陈翰不料她出来这句话,也好笑,遂正模正样的说了声“啧”,转身去了。林曦看他背影,禁不住倒笑了好一会儿。
吃了饭,林曦往宿舍来寻晓宣,见她正在洗衣服,遂上前搭话:“听说昨天你和丁医的纪检不高兴?”晓宣见是她,便皱眉:“一提这事就生气!你不晓得,我最近受了多少气呢!”林曦看还有两件衣服,便伸手帮她洗:“之前我就说了,你做这个,不能太往心里去;不然,非得气病了不可!”晓宣扁扁嘴,又哀怨:“好几次想找你说说,又找不着你人!”林曦叹道:“你看我还有闲着的时候?整天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还要抽时间看书,如今算是公众人物了,成绩太差不是更丢人?”说着笑,晓宣不觉也跟着笑。林曦又道:“刚才我们开会,元旦又要大忙了。”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她:“陈翰做大事挺聪明,但在小事上,还真是马虎;散会了,他跑回去两趟,不是忘了笔就是忘了本子……”晓宣打鼻子里哼哼:“我理他呢,我又不是他保姆?”林曦看她依旧恨恨的,遂不往下说,正想再细问纪检的事,就听有人一路叫着晓宣跑过来,扭头去看,原来是于锦华。
于锦华看见两人,急着叫:“你老乡叫开水烫了,你还不去看看!”晓宣忙问:“我哪个老乡?”于锦华“嘿”了一声:“当然是陈翰啦!”晓宣先是一惊,后又不理。于锦华便道:“你别气啦!他真的烫的不轻,一层皮都下来了,至少有二度。”林曦心想:这小孩一点就透,还这么狠,真是后生可畏!忙也道:“你快去看看,医务室下班了,没准儿得去医院!我说他做小事马虎吧!一点不错。这一件我来洗。”于锦华接道:“真是的,他一边关水一边提瓶,关过头了,又成了开,没见过这样做事的。”晓宣倒也有些发急,忙擦擦手,匆匆去了。
林曦洗完晾好,看秋荻不在宿舍,便往教室去,见她正忙着更换板报,遂过去看着,抽空说两句闲话。
不出三天,严隽又召集开会,两项活动的大体安排已出,欢送乙届定了林曦的主意,举办宿舍歌舞大赛;而元旦的节目却做了较大的调整,因这两项都有团委的参与,一分担,各人手上的事倒不多,但林曦有板报的例行任务,所以相较仍是忙些,严隽便将猜谜室的任务交给她,别的零星小事一律不排。
一出来,林曦立时去找祁秋离等,把任务一说。卓其楷有些为难:“这可到哪儿找去?一般的大家都知道,写了又没意思!”郦宛便道:“蠢!你都弄难的,谁还来呀!”卓其楷皱眉道:“你不能好好说话?谁跟你吵架?”郦宛瞅瞅他,没支声。祁秋离道:“去书店看看,没准儿有谜语集,买一本回来,抄抄就是了。”林曦笑道:“图书馆也要走走,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又道:“这个星期天咱们就办这事,有没意见?”三人一齐摇头。
待出来,郦宛挎着林曦走,小声道:“我们换一换好不好?”林曦故作不懂:“换什么?”郦宛撇着嘴嘀咕:“祁秋离总是盛气凌人的,严重打击我的自尊心……”林曦低笑:“这可不行!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郦宛便一脸沮丧,林曦笑而不语。
次日又是文学社开社,林曦早早过来开门,不一会儿,那三人也到了。林曦便道:“我们四人得互相磨合磨合才好,万一谁有事,也能临时组合。你们看好不好?”卓其祁秋离没大明白,愣着,独郦宛点头。林曦便笑:“那就一月为限吧,明天起秋离和我一组,下个月,我再和郦宛一组,互相轮换好不好?”那两人听是这么回事,便也点头。郦宛趁人不备,冲林曦一笑,林曦也冲她一眨眼,两人得意洋洋。
陆续的有人来,也有人过来说话,林曦一一寒暄,又引着祁秋离卓其楷跟他们搭话,自己却往窗边去。
仍是暖暖的阳光,隔着一道走廊,却能让人昏昏欲睡。她想起从前她就坐在这里,康永过来跟她说话,同样暖暖的笑容,引起一片或惊异或嫉妒的目光。如今,总有人围着她说话,他只远远坐着,一脸平静。恍惚很久前,他总是被人围着,而她却在灯火阑珊处;转换仿佛只在一瞬间,但一切都不同了。
康永缓步进来,依旧坐了原位,忽见林曦临窗站着,不知想什么,失神的样子;身后一圈人高谈阔论、欢声笑语,更显得她孑然独立、笼着雨恨云愁。他不自觉的想过去,就看郦宛笑盈盈的往这边走,遂压下满心的挂念,问:“有事?”郦宛倒好笑:“不能打个招呼?”康永微笑:“最近忙不忙?”郦宛笑道:“我没什么忙的,听安排就是了!我们头儿好忙的。”又放低声音:“我们星期天出去找谜语,你去不去?别告诉人!”康永笑笑:“我去干什么?”郦宛瞅他一会儿,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又道:“我和其楷去图书馆,他们去书店,统共两家大的嘛……”康永正要说话,忽看秋荻从身边过去,手里拿着一封信,走到林曦面前递给她。
林曦看是方毅的字,忙拆开,页首一段:“我们班公开投票选举班花,相貌很一般的毛毛走上讲台发表选前游说:‘如果我当选班花,那么再过十年,在座的姐妹们就可以向老公骄傲的说,‘我上大学时比班花还漂亮!’在座的男同胞们也可以诚实的夸奖老婆,‘你比我上大学时的班花还美丽!’结果,毛毛当选!’”林曦“哧”的一笑,随即说给秋荻听,秋荻亦笑:“真的还是假的?”林曦笑:“他这种话,从来都是假的!”
今天是白夏的课,严隽过来做了引见,白夏点头微笑:“青出于蓝!”林曦思及往事,倒有些不好意思,遂自嘲:“越是半瓶子水越响得厉害!”严隽接:“一点不错,我只一个瓶底,想动点大动静还弄不出来!”林曦回:“哪能跟你比,你的瓶底是瓶高的十倍,一个底是人家十个高呢。”严隽道:“那还是瓶?该是盆了!”白夏听这两人说话有趣,便含笑看着。
周日,宣传部这四人分成两组,带好纸笔,各奔目标而去。书店稍远些,但坐车不便,林曦祁秋离遂走过去。路上,林曦找些闲话说,祁秋离有问必答,却不主动开口。林曦暗想:难怪郦宛要跟我换呢,他是没有其楷好玩。好在她谈峰甚健,只要想说话,没有说不了的;况且又是耽误人家休息出来加班,心里多少有些歉疚,一路上,便妙语如珠,呵气如兰;祁秋离听她吐辞如天花乱坠、落英缤纷,却又清新雅致,通脱俏皮,跟平日公务发话又是别一番模样,心里诧异,便偷空瞅她。林曦觉他目光探询,便笑:“平时那是没办法,总得端点架子吧!好歹也是个部长呢!”祁秋离被她看出心思,没觉不好意思,倒感她冰雪聪明,遂一笑。他平时不愿多开口,而今倒有些藏不住似的,渐渐也多了些话。
两人进了书店,问了大致的方位,便分头去找。林曦正沿着书架仔细看,至拐角,差点撞上人,一抬头,却是康永,挎着书包,脖子上一条灰色围巾。林曦怔了怔:“你怎么在这儿?”康永笑:“你怎么也在这儿?”林曦有些想笑似的:“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康永便回:“那我怎么也不能在这儿?”林曦偏了视线微笑,不理他,自去看书,康永又笑:“我知道你找的在哪儿,跟我来!”林曦隐隐猜到必是郦宛泄了密,心里倒有些欢喜,遂跟他向前。
祁秋离看到一排好几本谜语书,正要去找林曦,忽见康永打头,林曦也过来了。他看康永微一点头,并不说话,遂也冲他点个头,也不说话。林曦拿出两本翻翻,一时拿不定主意。康永便道:“最好是抄些回去,三四百条就够了。去年那本书露了,一个上午不到,被人全猜出来,收不了场!”林曦想想点头,便看祁秋离。祁秋离道:“那跳着抄吧,捡短的。”说着拿出笔。
康永从书包里取出一本硬抄,冲林曦道:“你读我写,这样快些!”林曦看他真是有备而来,一时有些发怔。祁秋离回头一看,便道:“林部也帮我读吧,免得翻来翻去抄错了。”林曦只得接过他的,拿手指夹好谜面谜底的页码,一条条的报,那两人便下笔如飞。
林曦恐被书店里的人说,时不时的东张西望,一来穿制服的人便收起书,作无事状闲逛。康永祁秋离看她在这方面胆小如鼠,都有些好笑,但也不说。停停顿顿的,好容易抄了三百来条,康永道:“足够了!”林曦看看手表,不及说话,就听祁秋离道:“林部得请我吃中饭。”林曦诧异:这小孩儿怎么又放开了?不好不应,只得点头;又冲康永道:“我知道一家面条特别好吃,就是要走段路,你去不去?”康永微微一笑:“走吧!”三人出来,林曦辨辨方向,带着他们进了一条小巷。
一路上,祁秋离反而多了话,言之不尽、道之不绝;林曦只得接,倒显得康永落单。她先还有些焦躁,后见康永微微笑着,打量着四周的老房子,偶尔扭头看他俩说话,一派闲适,心里也就平了,遂趁他看过来的空儿,淡淡的接他的目光,带着隐隐的笑意。康永见她如此,脸上线条更柔和,眼睛愈发黑如寒潭,亮若明星。
祁秋离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明明知道这两人想单独呆着,还非要插进来做电灯泡;后看那两人脉脉不得语,极是得意;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自己也大吃一惊:我怎么是这样的人?但还是觉着自得其乐,遂一路笑呵呵的下来。
康永看林曦往那个铁皮小屋走,便笑:“原来是这里?”林曦笑问:“你也吃过?”康永点头:“常来常往。”林曦便一笑,又问:“你觉得哪种好吃?”康永微笑:“都好。香菇黄花菜的更好。”
三人吃毕,林曦付钱,祁秋离看康永泰然自若,心里倒说不出的纳闷。一同出来,不久到了那座石桥,康永轻叹一声:“那会儿心情最不好!”林曦想起往事,倒觉想笑,又有点怅然若失,便道:“在这儿也心情不好过。”康永忆起小尼姑的笑话,不觉一笑。林曦看他神情,心里了然,便也微笑。
祁秋离听这两人表情话音都淡淡的,含意却似很深,不甘被忽略,便煞风景道:“康学长得放弃猜谜了,希望别的项目上能取得好成绩。”康永脸上纹丝不动,回:“去,在于我;不去,也在于我;做君子,在于我;不做君子,也在于我;与祁学弟毫不相干的事,祁学弟何必越俎代庖、替人费心?”祁秋离只听说他厉害,没跟他单独交过锋,因一直看他温文尔雅的,便有些不放在心上,今听他一番话出来,软中带硬,暗藏威仪,便不敢小瞧,但又不甘一棒被打杀,遂道:“我们宣传部做事不容易,所以多说句话,没别的意思,康学长不要多心!”康永一听他抬出宣传部了,便不想纠缠,淡淡笑道:“我不多心。”
林曦一直听说校里有不少男生排斥康永,以最出色的和最不出色的为重,今看祁秋离有些故意为难,心下倒叹气:还说女人善嫉呢,男的不好到哪儿去。再看祁秋离已落下风,不好再帮衬康永,遂四下看景色,作壁上观状。
一路回来,仍是祁秋离多话,林曦有来有往,康永少言寡语。进校门,林曦冲祁秋离道:“你先去文学社,不定他们都回来了,一会儿我就来。”祁秋离不好再耗着,遂过去。康永看他走远了,把眉一挑,哼道:“他不是唧唧歪歪不愿做人下属的?怎么现在倒有滋有味的很?”林曦听他口气不同以往,语调拔尖、隐有戾气,心道:我才还说人家呢,不想他也这样;遂不答话。康永看她不理,也不再说,将本子拿出,递到她手上:“今天别理了,几个人誊起来快得很……”林曦看他恢复了温和语气,倒有些不忍似的,遂抬眼看着他:“谢谢你!”康永神色忽一黯,轻轻回:“不客气。”林曦忽觉两人又远了,遂沉默。康永亦垂头仲怔,好一会儿才道:“别太累了!”说完一转身,往宿舍楼去。林曦说不出的一股烦闷,几欲发脾气才好,强压了半晌,这才往文学社走。
果然郦宛卓其楷也回来了,三人正互看抄的东西,见林曦进来,郦宛笑道:“不公平,你怎么单请他吃面条?我们就没干活?偏心偏心!”林曦心想这祁秋离怎么这么大嘴巴,不知他有没把康永说出去,遂不及说话,先看他一眼。祁秋离忙道:“我们两人抄了三百好几十,你们才弄这么点,还好意思要饭吃?”林曦一听心下稍放,道:“今天都累了,大伙儿回去歇吧,改天再来抄。”说着,将那两人抄的一并拿过来,自己先往外走。郦宛看她不同以往,倒纳闷,遂去看卓其楷,卓其楷也摸不着头,便看祁秋离,祁秋离装没看见,一边叫着“累死了”,一边出去。郦宛看他没影儿了,嘀咕:“奇怪!”卓其楷便道:“不管了,咱们也走吧!明天我短跑考试。”
转眼便是月底,31这天,林曦领着那三人布置谜室,先将写着谜面的三角形彩纸贴在绳上,一条绳贴二十张,直贴了二十根绳,然后再高高低低的拉起来,五彩缤纷,很是好看。林曦看还剩下五六十张谜面,遂用小袋子装好,准备随时补充,又征询他们的意见排班,最后定为两两半天,各轮两次。等一切妥了,郦宛便拿出箫呜呜的吹起来。林曦听了一段,忙打断:“弄点喜庆的吹,跟小白菜似的,叫人不舒服。”郦宛笑:“就是这个调嘛,是你自己心情不好,倒来怪箫的不是!”林曦好笑:“还强嘴!”郦宛便问卓其楷:“你说像不像小白菜?”卓其楷反问:“什么‘小白菜’?”郦宛“吓”了一声,然后唱了两句,卓其楷笑:“是有点像。”郦宛白他一眼,冲祁秋离道:“我不吹了,你来吧!”祁秋离道:“没到我,该他!”卓其楷便清清喉咙,说了一段山东快书,听得三人皆笑。
祁秋离拿出口琴正待吹,见严隽于余从门外进来,便停住。于余笑道:“你们还挺积极的,茶话会都开始了?”郦宛笑:“领导又不带我们玩,只好自己乐自己的呗!”严隽便问着林曦:“你这领导怎么当的?”林曦回:“上梁不正下梁歪!”卓其楷等哈哈大笑。严隽道:“看来我这根上梁是正不了了!”于余知道他喜欢和林曦斗嘴,说起来没完,眼下还有事情要办,遂道:“晚上六点开始,在办公室,你们记得准时来!把这些宝贝都带着!”郦宛笑问:“还有好吃的?”于余笑而不语,一边拽严隽向外走。严隽边走边说:“上梁去矣!下梁好自为之!”
林曦便看表,叫散。卓其楷不干:“你还没说笑话呢!”林曦急着要去洗澡,忙道:“下次说两个。”赶紧往外去。卓其楷跟在后面喊:“下梁也不正了!”林曦不回头,只道:“都是你们这些墙先歪了!”郦宛看她走远,有些不乐,问:“你们有没觉得林部这些日子不高兴?”卓其楷想想,点头:“是有点。”郦宛叹口气:“我也不高兴!我老乡要实习去了,唉!”祁秋离道:“我不觉得林曦有什么不高兴的,昨天看她去传达室拿信,好几封,高兴的很!”郦宛听着不舒服,又回不出话,正愣神,听卓其楷道:“我听说,上次来的那两个帅哥跟咱们头儿好得不得了,拍了好些照片,都手拉手的。”郦宛便问:“你听谁说的?不定是瞎说!”祁秋离道:“应该是真的,我也听说了!上回我还看见他们在学校里手拉手呢!”郦宛把嘴一撇:“怎么就我既没看见又没听见?奇怪了!”卓其楷便不说话。祁秋离道:“你是一叶障目,当然看不见!”又抬腕看表:“我去吃饭。”也不等那两人说话,径自去了。
这边郦宛闷闷的,坐着发呆。卓其楷等了一会儿,问:“要不我们也吃饭去?”郦宛慢慢起来,半晌道:“我突然觉得很难受呢!”卓其楷笑:“你当然难受了,马上又老一岁!皱纹都要长出来了!”郦宛不禁又要笑:“好像你会小一岁似的,你比我还老呢!”卓其楷又笑:“男人越老越有魅力!”郦宛哼道:“你还男人呢!黄毛小子!乳臭未干!”卓其楷生气:“你怎么不学头儿好的地方,就学说这损人话!”郦宛一笑:“什么话对付什么人,你只配听这种话!”卓其楷气得往外走,到门口还是回过头来:“你走不走?不然你锁门了!”郦宛就等他这句话呢,便笑着过来了。
林曦收拾好,看表已到五十,遂急忙忙的下来,到行政楼下,却见那三人候在花坛旁,当下奇道:“你们怎么还没进去?”郦宛笑:“等你呗,人家都是一起的!”林曦倒好笑:“这有什么好一起的?站得腿酸了吧?”卓其楷笑道:“有人会欺负我们,所以还是和你一起好!”林曦“噢”一声:“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咱们去掀他的皮!”边说边拉袖子,偏穿得多,拉还拉不动,引得其楷郦宛直笑。祁秋离忙道:“走吧,不然真迟了!”
四人进来,果见坐了一屋子人。程浩宁坐了临门的位置,迎面笑道:“林部就是不一样,不到时候不来!”林曦微微一笑:“元旦快乐!”又向内团团一揖:“各位元旦快乐!”陈翰立时起来,双掌一合:“同乐同乐!”他身后的三人跟着也站起,招呼不绝。于余知道她和严隽颇好,遂也率部迎接。孟续一向与人和善,今看林曦客气,忙也跟着客气,正好又有王楠在,倒显得更亲热些。丁芙与林曦交情一般,但看这架势,便随大流,也站起身寒暄;一时间,室内欢声笑语、温暖如春。严隽和副主席宁红坐了一张桌,宁红便冲严隽笑:“瞧!她一来就热闹!”严隽遥遥的跟林曦示了意,等众人坐好,不紧不慢道:“咱们刚才说好了的,谁来的晚就奖谁表演节目。林部当仁不让,就不要客气了!大家欢迎欢迎!”因人多,林曦不便与他较真,当下也不推辞,起身笑道:“别的我不会,就说个笑话吧!”话音刚落,也不知谁起了一嗓子:“我们要听少儿不宜的!”四下一片哄然。林曦看着众人笑,她不笑,等大家笑完了,她笑:“看来真不能干坏事!坏事传千里!”引得众人又大笑不止。她左右看看,说声“谢谢”,坐下来自顾自的剥花生吃。
严隽知道她又使坏了,遂也不出声,只看旁人怎样。众人等了一会儿,见她吃个没完,便催起来。林曦奇道:“不是说过了?‘坏事传千里’,你们笑那么开心,还要怎么说?”大伙儿都回不过神,独于余笑:“我们要听少儿不宜的!”林曦一啧嘴:“说了!‘坏事’嘛,当然少儿不宜!还要怎么个少儿不宜法儿?”有人立时明白了,有人还不明白,一时有的笑,有的叫,有的拍桌子,有的敲板凳,不亦闹乎。卓其楷看林曦稳如泰山,知道不会再起来了,遂起身笑道:“我接着说一个吧。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康永坐在大操场的石凳上,见行政楼上两扇窗户灯火通明,一阵阵的笑语随风飘来,便问:“那是学生会吧?”雷达点头:“严隽先开自己的茶话会,待会儿再给学生们拜年去。男生去女生楼,女生去男生楼……倒是挺会安排的!”康永微笑:“他是个人才!这届学生会比咱们的强!”雷达就着路灯看手表:“要不要回去?”康永摇头:“这儿清静,我想多坐会儿。要不你先回去吧!”雷达便道:“我也吹吹风,也吹不着第四天了!”
沉默半晌,雷达问:“你没跟她说你去她那儿了?”康永顿了好一会儿,道:“我只是去那个城市看看,不为别的,就是去看看……”雷达张张嘴想说句什么,转念又闭上,随后道:“那两个人凶得很,万一知道你到了那儿,没准儿会找你麻烦!”康永笑笑:“不会的!”雷达侧脸瞅他半天,末了叹一口气:“真不知怎么说你好!”康永垂了眼,看着脚前的一块地,好一会儿,竟也长长的叹了一声:“我自己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雷达一听这话,大惊,转过脸直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渐渐的,天就暗了,雾气蒙蒙,不见一颗星,蓝黑的夜幕斑驳不整,一眼望去,颇是狰狞煞人。雷达无意的一抬头,眼睛居然就被粘住了,他呆看半晌,后闷闷的开口:“奇怪,我也压着块石头似的,喘不过气。本来想着能回去了,还挺高兴的,谁知日子越近反而越不踏实。”康永笑笑:“近乡情怯!”雷达摇头:“我没你这么文绉绉的。我只是觉得,一出去就不一样了,我说不上这种感觉来,但心里不舒服。”康永被他触到愁绪,更是黯然,便一言不发。好一会儿,他强打起精神,想缓和一下气氛,就听有人近前“HE”了一声,似是姜烺。
姜烺找了一圈,远远觉着是,便急步过来。雷达看是他,便问:“你怎么不领着人四处拜拜,跑这儿来干什么?”姜烺没立时接话,上前坐了个角,半晌才开口:“他们几个人都在我那儿,想请你们过去聚聚。”康永微笑:“三天两头见,有什么好聚的?”雷达便笑:“听见了没,他想跟不三天两头见的聚!”姜烺倒也笑了:“这不难!我们有办法!”康永听这两人都话中有话,想装糊涂,似又装不过去,遂不接话。姜烺看他镇定如常,心里又奇怪又好笑,遂道:“正好还有别的事请教,平时一会儿就熄灯,什么事也干不成!”雷达笑问:“你自己还嫌熄灯早?”姜烺道:“说是说,做是做,两码事!”雷达便看着康永笑,康永亦笑,并不出声。姜烺看两人如此,倒有点赫然,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康永站起来:“走吧!”
没走几步,就见行政楼里出来一批人,熙熙攘攘、笑笑闹闹,也往宿舍楼去。至男生楼下,女生全留下,男生继续向前。康永等不紧不慢的走,她们刚好进去了,他们才到门口。
宁红领队,一溜儿十个人,半数以上是美女,男生们早得了消息了,因此多是呆在宿舍里等,好容易来了,便糖果瓜子、热烈欢迎。如此盛情难以抗拒,这十人每到一个宿舍,轻易就拖不开身,到了九点,才拜了半层楼。
前面的男生有往女生楼拜年的,严隽一问,听是一楼还没完,立时有些着急,遂又往这边来,看这十人居然还捆在一起,当下哭笑不得,遂赶紧把人分成两拨,让宁红等继续向前,叫林曦郦宛等从五楼向下走,来个对接;又想着上面是乙届的多,遂跟着上去。
刚上二楼,就听楼道里一叠声的叫“林部”“林部”,严隽一转脸,却是二楼新上任的楼长,再看其他的楼长也在,当下心里一动,忙道:“那你们从这层开始吧,我叫她们去三层。”郦宛不依:“不是说好了我们去上面的嘛,怎么又改了!”一边还要往上走,又拉林曦。严隽便道:“隔着不就行了,你们二四,她们三五,有高有低……”还未说完,雷达闻声出来了,一边笑:“我们等半天了,我们要听林部讲笑话……”郦宛看到他在,赶紧又缩回脚。严隽便冲林曦道:“真是‘坏事传千里’!”林曦隐约猜到康永必在,想着这些人有意替他们安排,不觉起了一层羞意,一时接不上话来。严隽看她打顿儿,心里好笑,遂道:“就这么说,我去通知她们直接去三楼!”
前四个宿舍一下就过了,等到了205,见里面一拨子人,皆是团委生活部的,上届的本届的,济济一堂。林曦瞥见康永坐在靠阳台的东边床上,手里一个玻璃杯,脸朝着这边,似在微笑,一派自然;其余人多是站着,神情上颇友好,但眼睛都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半数人藏着笑意。林曦向前走了两步,好让后面的人进来,却听身后“呯”的一响,竟是被人关上了门,另四人一个没进来,也不知给诓哪儿去了。
到了这种境地,林曦反而放松下来,当下微笑:“这儿怎么这么多人?我们来拜年的倒进不来了!”姜烺便笑:“只要林部能进来就行!”林曦“噢”了一声,不及说话,又听有人笑:“林部嫌人多,我们马上就出去……”林曦闻声去看,不甚认识,该是丁届的,再看众人皆面露笑容,遂也笑:“这两句话都没道理。其一: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主人应当煮茶斟酒,一一招待,哪能厚此薄彼,把我让进来,把别人关在门外?其二:来者是客,理应客随主便,哪有客人嫌主人多的道理?还要把主人赶出去几个?这真是以己之心,度我之腹了!”
康永听她这通说,心里便放下了,脸上笑意更深。众人都知她能辩,如今见这样都没难住,不觉也笑起来。雷达笑道:“别的不说了,林部就说个笑话吧!如果有一个人不笑,就不算!”林曦摇头:“这话还是没道理!说不说在我,笑不笑在你们!要是你们约好了轮流憋着不笑,我说一万个也没用。这样吧!我说笑话,你们可以憋着不笑,要是你们有一个忍不住笑了,那就算!行不行?”众人听她说得好玩,况且本也不为了刁难,便点头,又互相使眼色。林曦只作没看见,思忖一下,正要开口,就听刚才说话的那个男生又笑:“我提议,一人笑不算,两人笑才算……”众人先是一愣,后一齐笑着赞同。林曦暗想:这小孩真可恨!便笑问:“学弟哪个班的?”那男生笑回:“我是丁医的林晨宇,是林部的本家。”林曦一笑,略略颔首,后正色道:“听好!第一个来了!在飞机上,空姐检查乘客系没系安全带,一个乘客嫌烦。空姐便说:‘上次迫降的时候,没系安全带的人全被甩出去,撞在机舱墙上,血肉模糊、惨不忍睹……’那乘客赶紧系上安全带,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那系了安全带的呢?’空姐忙安慰他:‘那些人没事儿,都好好的坐着,跟活人一样!’”
林曦眼睛一溜儿,只康永微微笑着,别的人一概绷着脸,中有几人咬着牙,也分不出什么表情。林晨宇故意四下瞅瞅,大声道:“不算不算,再来!”
林曦也不思索,随即道:“从前有一个巡抚,很是贪财,新到一个地方上任,便命猎户捕一头麒麟来送给他。猎户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眼看时间到了,无法交待,便在一头水牛身上挂满铜钱,冒充麒麟,送到巡抚面前。巡抚左右看看,说:‘幸好有这些铜钱遮着,不然,活脱脱一只水牛’。”说完,再看众人,明显笑着的仍是康永。雷达先动了一下嘴,紧跟着捂嘴咳嗽,另几人也跟他学,一时间,室内咳嗽不断。林晨宇便一本正经的看着林曦:“还是没两个人笑!”
林曦脸色如常,道:“看来得使真功夫了!”也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眼睛在室内慢慢的转:“从前有个庸医……”说着目光一顿,正放到林晨宇脸上。“不学无术,偏好附庸风雅,极想出名,却一直没出名,很是痛苦。”众人见她对着林晨宇说,都觉好笑,一个个忙极力忍着。说到这儿,林曦又将目光移开,慢慢的转向其他人。“一天,这个庸医死了,他太太很是悲痛,便想:‘可怜的夫啊,总得让你风光一下吧。’遂花重金请人为他写墓志铭,好为世人知。有个秀才跟庸医很熟悉,便自告奋勇的来写。全文如下:‘先生初习武,无所成;后经商,亦无所获;再科举,仍未所得;故转学医,三载学成,然执业数年,无一人问津。忽一日,先生染病,乃自医之。呜呼,一命休矣!”
雷达看着林晨宇,“哈”的笑出声来。别的人见他绷不住了,遂也不强忍,一径笑起来。林晨宇又想笑又不好笑,脸上表情颇怪,众人看着,愈发笑个不停。林曦便问:“本家!这次算了吧?”林晨宇摸摸头,没说出话来,跟着也笑了。
众人笑完,室内一静,反觉不知如何才好,就听康永温温的声音:“姜部,你们就这么让林部干站着?”姜烺回过神来,忙招呼林曦坐,又有旁人手忙脚乱的拿零食,还有人倒水来,林曦推之不脱,只得将杯子拿在手上;本也觉口干,如今端着更感难熬,便不自觉的去看那杯子――下发通用的,壁上没有水垢,看起来颇干净,但她却下不了决心喝一口。
康永对面看着,站起来,走到壁橱跟前,提起水瓶往手中的杯里加了小半杯热水,回来递给她:“刚刚好。”一边将她手中的换过来。林曦见是一个厚壁的透明玻璃杯,胖胖的,很是别致,上口微微收着,边缘洁净如新。她想这必是他自己的杯子,正犹豫,见他望着自己,眼神关切,遂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顿一下,又连喝了好几口。
姜烺等见康永亲给林曦倒水,便直瞅着,想看这两人如何,却见林曦先喝了半杯,后冲康永微微一笑,康永亦是微微一笑,面容如初,没想象中的经典场景出来,但在这样的平常下,又似隐着说不出的温柔馨香。这些人正看得发怔,忽见那两人一起转头,直看向他们来,皆是镇定探究的目光,倒把这些人看得不好意思,好像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似的,讪讪的,有两个竟红了脸。
雷达见此情形,便冲姜烺笑:“我们也坐了好一会子了,该说的也说完了,不打扰了!你们也出去转转吧!”又冲林曦道:“林部一起去四楼看看?”姜烺忙道:“也好!”说着,将一小袋不同种类的吃食递给他。林晨宇等人虽觉不够,但不便强留,只得也跟着送出来。
三、四楼前面的宿舍明显空了,而对面女生楼则是喧嚣震天。雷达推开401的门,见地上一片狼籍,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林曦眼睛转转,“嘿”了一声。雷达忙笑:“我们平时不是这样的……”又问康永:“是吧?”康永一笑:“眼见为实!再说别的都是废话!人家不会信的。”一边去看林曦,嘴角带着微笑。林曦被他看出心思,忍不住也笑,一边走进去。
康永伸手接过杯子,满上,复递过来。林曦先前没进过男生宿舍,今天虽是逛了那么多,但出出进进,走马灯似的,也没法子细看;如今这间没人,立时来了精神,遂上下左右仔细打量。
雷达将零食放好,看一眼康永,就要出去,康永忙抢一步上前,极低道:“你看郦宛在哪儿,叫她过来。”雷达先不解,后明白过来,心里倒感慨:他对她真是用心,什么都想到了!忙悄悄去了。
林曦看了一圈,猜出靠阳台的东侧上铺是康永的床――其实都是一样的床单被套,但那一张看起来更整齐,也更舒服些。她扭头问,康永一指,果然是那一张。
林曦忽觉不见了雷达,心里倒有些忐忑不安,脸上便一怔,康永立时看出,忙道:“一会儿郦宛会过来……”林曦听他声音有些急促,显着焦虑和失意,也忙道:“不要紧……”康永脸色缓了缓,默默坐下。林曦看他如此,忽感心如绳结,丝丝缕缕、牵牵绊绊,不知能从哪边理个头绪出来;正烦闷,见康永又慢慢抬起脸,眼睛明暗不定,透着一股悲哀,直望着她。林曦蓦的顿住,也望着他不动,脸上露出茫然无助的表情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康永想起似的,起身走到自己床头,从被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白色信封,微笑着:“新年快乐!”伸双手递到她面前。林曦知道是贺卡,忙双手接过,垂眼说了声“谢谢”。康永看她脸颊微红,灯下融光粉润、似吹弹得破;因距离近,还能嗅到一丝隐隐的香气――淡淡的茉莉花味道――从她的发间传来。他忽想起雷达说她香的话,立时一阵恍惚,目光放在她脸上久不离开。
林曦原想他还会坐回去,不料他竟站着不走了,还这么近的看着她不动;她只觉心上一颤,仿佛电打了一般,麻麻的一片热,由胸口直传向四肢;薄薄的汗紧接着就出来了,身上忽的一凉,激得心上又是一颤;再看他墨绿的棉衣下摆就在眼皮底下,绒绒的面,反着光,柔软温暖,仿佛他的目光。林曦忽觉得全身的血齐往脸上涌,赶紧向旁让了一步,又走到窗前,背着他站定,忙忙的问一句:“行李收拾好了吧?”半晌,康永应了声“是”。林曦看窗外夜空全黑了,静谥肃穆,忽想起苏哲的信:还有27天……还有27天……不自觉间心里又定了,遂转身叮嘱:“在外多多保重!”康永听她声音清脆沉稳,遂慢慢向前跨了一步,也转过身来,勉强一笑:“好!”林曦不敢接他目光,忙问:“那包好吃的呢?”康永便去壁橱格里拿来给她。林曦接过,捡花生剥着吃。
康永看着看着,忽道:“我也说个笑话给你听好不好?”林曦一顿,后抬脸笑着点头。康永道:“一天早上,一只猫被衣夹夹着两只耳朵挂在晾衣绳上,往来的狗啊、猪啊、鸭啊,奇怪的不得了,都猜这是怎么了?有的说是猫犯了错误,主人生气惩罚它;有的说猫昨天睡到洗衣篮里,今天被主人当衣服洗了;有的说猫想出风头,引人注意……”林曦正听得有趣,忽听他不说了,忙问:“猫是怎么了?”康永暗暗吸一口气,正要继续,就听有人敲门。他扭头看着门,神情仲怔不决。林曦见他不动,便过去开,雷达郦宛笑眯眯的进来。
十一点起,陆续的有男生开始回家,林曦想明天还有任务,便也告辞出来。康永雷达送到下楼。林曦乘那两人不备,轻声问康永:“那猫怎么了?”康永微笑不语。林曦又急又气:“你怎么这样?”康永笑容更深,就是不出声。林曦无法,只得暗自憋闷。
回去路上,郦宛偷眼瞅着林曦,一边笑:“真是没办法,我老乡怎么就这么帅呢,今天我是把男生全看遍了,唉!没一个比得上我老乡的。你说,是不是?”林曦还在想那只猫,百思不得其解,遂随口应“是是是”。郦宛听她答得这么痛快,又疑她不是真话,便想再找突破口套话,却听她问:“你有没听过这个笑话?”
等林曦一说,郦宛倒也来了兴趣,追着问:“是怎么了?”林曦叹气:“你也不知道呀?”郦宛诧异:“你怎么也不知道,还说给我听?吊我胃口!”林曦不想说是康永说的,只得又叹气,再想。郦宛别扭一会儿,就不去管猫了,依旧念念不忘她老乡,又直打唉声:“我得一个人回家了,多么不幸呀!我还要带好多东西回去呢!唉!唉!”林曦也不理她。
郦宛自艾自怨个没完,后看林曦皱眉想着什么,心事重重的很,心里一转念,赶紧打住话头。到了四楼,林曦重复一遍明日的集合时间,又加道:“你去帮我问问,看谁知道那只猫怎么回事,别说是我问的!”郦宛听她还惦着那只猫,也不知回什么好,便笑着上去了。
林曦过406,听里面还热火朝天,她便一侧脸,正看见卓其楷往外张,一见她,便叫:“你怎么才回来?我们等着你呢!”又见陈翰笑嘻嘻的:“我敢打赌,林部一定是最晚回来的女生。”林曦看他只穿一件套头毛衣,脸上却有汗意,心想:这些小孩真是能疯的很!再想他说话有隐意,当下把脸一放:“好!我陪你赌!你说赌什么?划个道儿出来!”又叫晓宣:“过来过来!你老乡要和我打赌呢,你来监场,别叫他赖皮!”陈翰忙完爬楼赛忙楼道操,刚又忙着赢牌,兴得不得了,说话没防头,今看林曦摞下脸了,忙挽回:“不赌不赌!是我乱说!愿意接受处罚!”晓宣也上前教训:“说话没大没小的,白长岁数了!”陈翰便笑:“不是还没长嘛!”又看表:“还有四十分钟呢!”林曦忍着笑:“那也不能信口雌黄!”又见章洁看着这边说话,便问:“你觉得怎么处罚好?”章洁想想道:“地上脏得很,待会儿替我们扫地吧!”卓其楷闻言大笑,其余人也笑,都说罚得好。陈翰亦笑:“这个好!我就喜欢扫地!”又冲林曦笑:“待会儿我再把您那儿也扫了!”林曦笑回:“求之不得!”说着想回407去,晓宣拉着不放:“坐坐吧,我有好吃的给你!”卓其楷也道:“一会儿秋离也过来,要不你来打牌。”林曦摆手:“你玩吧,我歇会儿。”晓宣想跟她说说话,便换章洁上,自己抱了一包零食拉她爬上床。
林曦累了一天,有些没精神,倚着被子便想睡觉。晓宣瞅她一会儿,凑近了,半吞半咽的问:“你……和康永……怎么回事?”林曦慢慢睁开眼,定了定神,回问:“什么怎么回事?”晓宣听她声音平淡的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一时倒顿住,怔怔的看着她。林曦垂眼也发会儿怔,后淡然道:“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又轻叹一声:“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眼前的,都是假的!”说着,下巴一抬,脸上微微笑起来。晓宣顺她示意的方向去看:卓其楷刚输了一局,正往自己脸上贴纸条,周边的人笑成一团。晓宣瞅着,想着那句“眼前的,都是假的”,心里凉凉的,一点也笑不出来。
林曦看她一脸伤感,倒不忍,忙打起精神低笑道:“你不要紧,散了还能聚,多个缓冲,反而好!”晓宣乍听没明白,后想过来,便把眉一皱:“谁要跟他聚,巴不得现在散了才好。你不晓得,我都替他洗了半个月的衣服了。我怎么这么倒霉!气死了!”她的声音开始低,到后来,气哼哼的,不觉就高了些。林曦瞥见别人不理会,独陈翰抬头望过来,探询的表情。林曦便笑,压低嗓子:“那你干嘛替他洗呢?”晓宣叹气:“这不是没办法嘛,他手腕子要擦药,不能碰水;而且也使不上劲……”林曦又笑:“那是他的事,与你何干?”晓宣“那”了两声,说不出来,末了,又叹气:“总不能看着不管吧,那多没同情心!”林曦遂笑着瞅她,不再说话。晓宣被看得不好意思,心里又不服气,一时间,气、急、恼、无可奈何,再加上一点羞涩,五味杂陈,简直不知怎样才好;半晌,她搭住林曦的肩头,把嘴巴对着她的耳朵,叽叽咕咕的说:“我告诉你我才不会喜欢比我小的呢!脸上还长酒窝跟女人似的,丑得要命!芝麻大的事儿也不会做比猪还蠢。我又聪明又美丽又能干,喜欢他不是太没面子了!”林曦强忍着笑,连连点头:“确实如此!确实如此!”晓宣稍稍舒服些,拿起一块饼干大嚼,又随意向下一瞥,正见陈翰抬眼看着她,当下把脸一放,摆出一副“看什么看”的神情。陈翰随即去看林曦,见她也瞅着自己,笑又不笑的抿着嘴,心里不觉叫苦。卓其楷见他不走牌,紧着催,陈翰只得收回目光,随手打一张出去。
晓宣想想仍是好奇,还要再问问她和康永怎么回事,就听门外又一片大呼小叫,不一会儿,严隽竟又打着头过来了。于余看卓其楷脸上三张白纸条,另两个女生贴得更多,颇是滑稽,便问:“这是玩什么?”章洁一把牌惨不忍睹,忙道:“跑得快,最慢的贴张纸条。”说着起来,“你来玩!”于余见这彩头有意思,便顺势坐下来,接牌一看,大呼上当。卓其楷笑:“这样才显水平嘛!”
严隽看林曦和晓宣缩在床角小声嘀咕什么,遂上前笑道:“你的东西丢了,收好!”说着一扬手,一个大白信封直飞向林曦。林曦下意识的伸手接住,扫一眼,上面一片空白,她犹疑一下,再看严隽微微觑了觑眼,立时明了,遂一笑:“多谢!”一边将信封压到晓宣的枕下,又拉晓宣:“咱们下去吧。”
没说几句话,孟继祁秋离等三四人找了过来,严隽看看表,见还有十来分钟,遂招呼他们自便。那边却是陈翰输了,于余大笑不已,亲自拿个纸条帮他贴上。陈翰立时不想来了,因他一直赢,旁人岂肯放过他,遂一径拉着不让走,继续开局。孟继等看着好笑,便驻足观望。祁秋离站了一会儿,往林曦这边来,这几人坐着说话。
晓宣一直听人说祁秋离性骄气傲,今天看看,倒是挺和善,遂笑问:“你这名字谁取得?有什么特殊含义没?”祁秋离一怔,随后道:“我爸是商人,我出生在秋天,刚好他要出去,我妈就给我取这个名字了。”林曦也挺好奇这个的,但总觉不好问,今听他一说,倒解个谜团,遂冲着晓宣笑。晓宣也笑:“我说嘛,肯定有原因的,不然怎么叫得这么怪?林曦还说是你们家谁爱吃鸭梨呢!”林曦听她还把自己信口说的话翻出来,简直哭笑不得,只得冲祁秋离道:“当初以为是梨子的‘梨’……”严隽便呵呵笑。祁秋离本就不痛快,今看严隽还笑,便道:“不奇怪,同音嘛!我乍听严主席的名字,还以为是个女孩呢!”严隽依旧笑着,回道:“我家就盼我是个女孩,可惜不是,只得在名字上过过嘴瘾了。也幸好不是,否则长成这样还嫁不出去呢,又不象秋离,跟花儿似的。”林曦心里发笑,脸上不好太显,遂只抿一下嘴。晓宣可顾不得这么多,仔细瞅瞅祁秋离,吃吃的笑。祁秋离又羞又怒,偏还想不出回的话,不自觉便沉下脸来。林曦瞥见,忙叉话题:“姜烺说一点要熄灯,你们有没通知了?”严隽点头:“不碍事,他一吹哨子就行。”又笑:“他把我们整得惨透了,如今叫大家都吃吃他的苦,痛快!痛快!”晓宣一听姜烺就来气,脱口道:“生活部没一个好人,他比康永还可恨……”忽想起之前听说的事,忙道:“现在想想还是康永好!说话和气,还风度翩翩!这个姓姜的,又没人样,又不做人事!真不知怎么选上来的!”林曦想起康永发的誓言,不觉莞尔。严隽听这晓宣什么话都敢说,还说得如此好玩,便瞅着她直乐。祁秋离也忘了气了,跟着发笑。
严隽看表还有一分钟,忙叫停,众人便一齐上了阳台,前面男生楼里的人也往窗口聚拢,相对着,大家一起看着手表,眼见着秒针一寸寸的往零点移,待到最后几格,不少人开始倒计数的喊口号,等三针一合的瞬间,两边学生各将双手合在嘴边,齐声高喊“新年快乐”,一连三遍,如滚滚春雷,震耳欲聋。
晓宣转过身,大笑着跟林曦一击掌,陈翰看着也伸手过来,晓宣皱眉道:“臭手!拿开!别带我晦气!”陈翰委屈道:“我又怎么得罪你了?”林曦看他脸上一左两右三张纸条,很是滑稽,遂笑着别开头。卓其楷祁秋离就在旁边,看她过来了,皆举手要与她对掌,林曦便双手出去,击两人的单掌,一边说“感谢支持”。祁秋离微笑不语,卓其楷笑:“合作愉快!”又道:“把郦宛再叫下来,咱们就齐了。”林曦算算,向东一指:“过一间就是。”卓其楷便挤过去,背靠着阳台,仰头上喊。
这边于余又叫着打牌打牌,他居然一直赢,乐得眉花眼笑。卓其楷将脸上的纸条一抹,让盂继接他的位子,自己随手拿个杯子倒水喝。不一会儿,郦宛跑下来,拎着一包饼干,卓其楷抢过便吃,引得郦宛叫骂不止。林曦原觉得困,闹了一下,倒又提点精神出来,又看406里人声鼎沸,还打算再开一桌牌,遂叫到自己宿舍去。
407里除跳跳吴靓不在外,其余都倚在床头或看书或吃东西。朱萍和小雨坐在一起说话,忽看林曦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人,忙起身招呼。林曦一一做介绍,刘巧文看郦宛跟林曦亲近的很,心里直奇怪,再看卓其楷祁秋离也都客气,便盯着林曦看个没完。青眉立时从床上下来,拿出零食叫吃,又陪着说些话。
闻静听这边热闹异常,过来一看,见学生会的头儿2/3在这儿,便一一寒暄,又独跟林曦说会儿话。秋荻算着林曦该回来了,也往407来,见严隽站在阳台上和人说话,看见她,微微一点头,她便也点点头。
林曦看秋荻来了,便笑着招手,拉她坐到身边,附耳道:“待会儿我给你好东西!”秋荻不以为意,唯笑而已。卓其楷祁秋离虽也认识她,但没大接触过,今看她一件黑色的收腰棉衣,中分的齐肩发,举止端庄、形容清淡,倒是别一番气质。秋荻知道林曦和这三个手下已成一体,遂也面带微笑,侃侃而谈。
晓宣找不着林曦,便也往407来,见这边说说笑笑,倒比那边有趣,遂挤着坐在林曦左边,加入话团。不一会儿,陈翰又过来,没处坐,只得站在窗前,听了一会儿,提议玩脑筋急转弯,众人响应,遂分成两组,你一个我一个的猜起来。
姜烺领着生活部的人自男生一楼起,挨个儿转转,好多宿舍还空着,不到一小时便绕完,遂又往女生楼去。
自他上任一月来,跟女生间时磕磕跘跘、矛盾不断,但他压得下脸,丁是丁、卯是卯,没丝毫转弯余地,弄得这些女生除背后叫骂外,竟也没有别的法子;自那次翻枕事件后,女生们也晓得了这人的铁腕手段,虽比不上康永反应敏捷、言语厉害,但他搬着制度来,白纸黑字,一条条的跟你套,不管你服不服,他也不跟你辩,他照扣他的,算来竟比康永还严苛些;于是女生们在怀念康永的同时,也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慢慢折服下来。
一二楼住着乙届的女生,姜烺也不多话,第一句是“新年快乐”,第二句便是“一点熄灯”,引得那些女生哭笑不得,又各自庆幸就要实习了,可以逃离他的魔掌。丙医女生在三楼,姜烺稍多些话。待上四楼时,零点已过,他怕来不及,赶紧分了一半人直上五楼,自己也快快的顺着宿舍走。四楼前面是丙护1,没什么多话,交待一声,人人点头。
待从405出来,只觉406里“哗”的大叫,声响震天,他站到门口一看,见里面居然开了两桌牌,不下十五个人在,严隽迎面坐着,鼻子上贴张白条,正指点旁人把纸条子贴在于余额上,忽看见他来了,便笑:“才过12点。”姜烺看看,见孟继和两个手下也在,个个满脸纸条,再看打牌的女生们也是如此,倒觉好笑;但瞥见她们的目光,又笑不出来。他便将例行的两句话一说,正要撤退,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女生站起来:“每年元旦都不熄灯,你凭什么要熄灯?”话音落,又一个颇秀气的女生起来:“制度上有这条吗?说元旦要一点熄灯的?”姜烺不理她们的茬儿,回:“我在做通知,不是在征求意见。一点我准时拉闸!”说罢,转身便走。陆萧于锦华气得怔在当场,国骂几乎要冲口而出。严隽看两人气色,心里暗笑不已。
407里正轮到晓宣出题,刚说到一半,见外面有人进来,抬眼去看,却是姜烺,当下她便不说了,直瞅着,没好气的问:“你来干什么?今天还要查宿舍呀?”姜烺也来气,回道:“我通知一点熄灯!”晓宣早也看过黑板通知了,本来就气,今听他一说,更气,便回:“你凭什么熄灯?滥用职权,得意什么呀!”林曦听晓宣说话过分,忙起身拉她,碍着身份,不便开口;陈翰虽也觉晓宣有些过火,但不好说她,亦不好帮姜烺,遂沉默。祁秋离等跟姜烺不熟,朱萍等怕引火上身,室内忽的静下来。
姜烺跑了近百个宿舍,有半数不咸不淡,他还能不以为意,如今遇到这三个,一个比一个横眉冷对,说话都带着刀子,仿佛他是仇人一般。他原本亦不愿接手生活部,但一步步的,被康永引到那个境地,待要不干,却也由不得他了。既然接了手,他也就不愿马马虎虎,每天起早摸黑、兢兢业业,偏这些学生都以为康永一走,再没有可以压得住他们的人,心里先放了假,不想竟来了个更能斤斤计较的,心理反差太大,一时难以接受,情绪反弹也就更明显;尤其是女生,康永再可恨,毕竟是校草级别的人物;说话虽会不客气,但和软的时候也不少;不比这个姜烺,说一不二,没丝毫回旋,一张脸板着,出奇的难看,便更讨厌了几分。
姜烺心里郁闷,嘴里又说不出来,今天想借拜年的机会缓和一下,不想更碰了几鼻子的灰,一时站着发怔,竟忘了走。
秋荻看了一会儿,见他鼻尖上一层细汗,脸上不知是着恼还是伤心,灰黄的,遂站起来道:“我们都知道的,姜部放心吧!”姜烺闻言心里一缓,望向她,轻轻点一下头,随后慢慢出去。
林曦看晓宣一眼,轻轻道:“生活部也不容易……”晓宣还不服,但想想他刚才似有些失魂落魄,又想康永是前任的生活部长,遂坐回来,道:“不提了。真叫人扫兴!刚刚我说到哪儿了?”
到四十,陈翰真拿起扫帚要扫地,朱萍急着拦,但拦不住,林曦等便笑着退到阳台上。陈翰细细扫了一遍,又去406扫,引得人人发笑,他没事儿人似的,一点不恼。到五十,众人方散,林曦叫住秋荻,自己去晓宣那儿将大信封拿回来,在她眼前一晃,脸上慢慢笑起来。秋荻看她笑得跟偷了鱼的猫似的,得意洋洋,立时也猜到为什么了,只觉心里一跳,脸上便僵住了,眼睛却看着信封不动。林曦遂拉她往自己床上去。
两人脱去外衣,刚靠着床头坐好,就觉眼前一黑。林曦不觉低低发狠:“这个姜烺,怎么不招人恨?”秋荻总没听见她说什么,只茫茫的发怔。林曦摸索着找到手电,装上电池,再拉上面的被子罩住头,将信封往秋荻手里一塞,低笑道:“看吧!”自己也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的白信封来。
信封没封口,林曦直接打开,却是一张照片,似是一株古老的榕树,根须参差,枝叶繁茂,夕阳中静静驻立。翻过来,背面两行字:“我是一棵秋天的树,终日无语,终日站在这里……”林曦忽感灼了眼睛似的,看不下去,忙将照片又翻过来,看着那棵树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就听旁边秋荻吸了一下鼻子,她侧脸去看,见她脸上两道泪痕,竟是哭了。
林曦忙去看她手上的卡片,也是两行字:“我喜欢默默的注视着你并被你默默的注视,我喜欢默默的喜欢你并被你默默的喜欢。”林曦不觉又想笑,再看她眼泪仍不停,忙拉她躺下。好一会儿,秋荻稍止了泪,林曦悄悄问:“你们才进展到这一步呀?”秋荻回问:“什么这一步?”林曦便笑:“我以为你们早就手拉手呢,原来还处于观望阶段。嘻!”秋荻一听这是什么话,遂要翻身不理她,林曦忙拖着不放,又央求:“说着玩的,莫气莫气!”
秋荻想想又落泪,林曦听她呼吸时断时续,知道还没完,便握住她的手,一边低低道:“怎么得了确信反而伤心?”又笑:“这小扫帚还真是挺能写的,我都要陶醉了……”秋荻哽咽半晌,慢慢道:“饮鸩止渴而已……”林曦蓦的顿住,心里闪过康永的眼神,一时倒觉乱乱的,再说不出话。秋荻见她不语,又道:“你不比我,你还有他们在那里,我有什么?进,进不了;退,退不得。我怎么不伤心?”林曦忙道:“没准儿他就跟你回去呢。”秋荻扯着嘴角微笑:“他可不是康永……”林曦不是滋味,想问“那你干嘛喜欢他”,几欲出口,又强咽下。听秋荻又叹:“或许真有前世,前世是我欠他的了。”林曦忙道:“那你就过去,不就行了?”秋荻不语,好一会儿道:“我害怕……”林曦奇道:“你怕什么?”秋荻幽幽的:“怕他哪天不喜欢我了。”林曦好笑:“那你也不喜欢他就是了。”秋荻叹:“万一我做不到怎么办?”林曦忽感没话说,不自觉的打了个呵欠。秋荻忙道:“睡吧!明天你还要早起呢!”
林曦虽觉得困,但又舍不得睡,遂闭着眼睛问:“你究竟看上他哪点了?我真奇怪呢!咱们学校又不只他一个帅哥。”秋荻听她口气不以为然,遂顾不上伤心,忙辩道:“我才不是为他的长相呢!”林曦追问:“那你看上他哪点了?我看姜烺还比他强呢!”秋荻顿了顿,忽问:“那如果苏哲跌破了脸,你还会待他好吗?”林曦想也不想,立回:“当然了!”又道:“这不一样的。”秋荻便回:“表面上不一样,底子是一样的。”林曦回不上话,正发怔,听她又问:“你刚才看什么?是康永的?”林曦忽觉有些烦恼,闷声道:“是啊!想着怪难过的。”秋荻又问:“他跟你说去南京的事了?”林曦摇头,后又轻声说句“没有”。秋荻再问:“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他对你这么好!”听她半晌不出声,便叹:“你看,喜欢一个人和不喜欢一个人一样,都是没有办法的事。不在于他怎样,而在于你自己的心在哪里。”林曦有些不甘似的,回:“我没不喜欢他,只不过我认识他的时间短……”秋荻又叹:“谁能跨得过时间?跟苏哲方毅比,他永远在时间的后面。其实并不是时间的问题,‘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尤其那个故人已在心上,别的人再好,也比不上了。”林曦先觉得有理,想想又糊涂,好一会儿笑问:“你怎么成爱情专家了?”秋荻又叹口气:“痛苦是智慧的源泉!”林曦听她半哀半怨的,又似隐着笑意,不禁捂起嘴,咕咕的笑。秋荻忙嘘她:“她们都睡了……”
次日,林曦睡得醒不了,宿舍里其他人也不动,等到七点半,王楠跑过来看看,见居然还没起,忙拼命敲窗子。青眉先醒,忙喊林曦。林曦好容易睁开眼,摇摇晃晃的穿衣洗漱,等收拾完,已八点,遂抓了两块饼干,忙忙的一起下楼。严隽早已等在大操场,林曦看看,祁秋离卓其楷都到了,不见郦宛,再看别的部也缺个把人,遂不在意。不一会儿,郦宛等也到了。严隽看人齐了,便将游艺活动的纪律重申一遍,又道:“明天请大家务必准时!”说罢一挥手:“各就各位!”
林曦进了谜室,将书包放在座位上,回脸冲郦宛卓其楷道:“你们先转转去吧,吃了饭来换我们。”郦宛点头,又问卓其楷要去玩什么,卓其楷笑:“咱们去挖地雷吧,昨晚我看见程浩宁在小操场蹿来蹿去,几个点我有数。”林曦好笑:“你还非要说出来?到时人家说我们给自己人放水。”卓其楷刚要说话,就听祁秋离哼道:“谁跟他自己人!”林曦诧异,听郦宛也哼:“他专跟我们作对,讨厌得很!”林曦听她也这样说,倒不奇怪了,便笑:“不知我哪儿得罪他了!”卓其楷又笑:“倒不是你得罪他了,他那人莫名其妙。”郦宛也笑:“就是!好笑的很!八杆子打不着的,他自寻烦恼。”林曦一听,倒又不明白。郦宛看看她,又道:“他喜欢上官薇,上官薇喜欢常骐,常骐……常骐又不喜欢她,嘿!关我们什么事?这人真能歪怪斜怪的!”林曦听得一愣一愣,心想:这些小孩可真厉害!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儿?遂笑道:“可能真是我哪儿得罪他了,我这人记性不好,一时想不起来。我看他不是糊涂人,犯不着这样。”祁秋离便冲卓其楷道:“那还不快去,一会儿全被人找完了。”
看那两人走了,林曦回到位子上思忖。祁秋离四周转转,查看绳子,见一切都好,又过来,倚着窗子站着。室内静了好半天,林曦想起似的,好笑:“怎么也没人到这儿来,叫我们白等着!”祁秋离没听见似的,不接话。林曦觉得有些怪,有旁人在时,他能说能笑;单独着,反而不言不语,很是生分。一念闪过,她也不往心里去,又觉困意上来,遂以手支额打瞌睡。
陆续的先来了学生会和团委的人,吵吵嚷嚷,一通乱猜,没猜出几个来,便又一哄而散,寻别的有趣的去玩。等到近十点,人才渐渐多了,林曦稍有些精神,便坐正了,祁秋离也坐过来,两人搭些闲话。
秋荻一觉睡到九点多,去校外吃碗面条,又买了两个面包来寻林曦。林曦拉个凳子叫她坐下,两人窃窃私语。祁秋离便拿过谜底,独挡一面,忽瞥见康永在门口晃了一下,转眼又没了;又见严隽进来,直往这边走。
林曦正说话,觉一人立在桌前不动,忙抬头,见是严隽,便问:“有何贵干?”严隽道:“你的难度太大了吧,怎么还有这么多?”林曦回:“你也不看看来了些什么人?我有什么办法。”严隽便往绳下去,看了两个来回,又过来:“真是难,我一个都猜不出来。”林曦好笑,但脸上一本正经:“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你不会,当然就难了;你会,当然就不难了。说到底,还是你的问题,可不是我的谜语难或不难!”严隽听她“难”“不难”的绕了一大通,伶俐的很,便拉下脸:“直接说我蠢不就行了,还浪费10ml口水对我弹琴!一点节约意识也没有!平时怎么教育你的?春风吹耳朵,东耳进西耳出!”秋荻绷不住笑起来,林曦先还忍着,后看严隽亦微露笑意,遂也笑。
林曦又问别的如何,严隽笑:“就你这儿最冷清,‘小猫钓鱼’人最多,你闲了去玩。我还钓上来两个的。”他是侧着身子站着,眼角余光扫着门口,忽看见一人,忙招手:“快来快来!”
常骐本还有些犹豫,听他一喊,不好再耗着,遂近前来。秋荻抬眼看是他,忙垂了目光,脸上微微起了一层晕红。常骐也有些不自在,眼睛不知放哪儿好,透着一丝窘迫。林曦来回看看,好笑,不知说什么好。祁秋离一直听他们说,不接话,今见常骐来了,便着意看着。严隽冲着常骐朝后一指:“你去看看,我打赌你猜不出来!”常骐也不出声,立马就往绳下去,随手拿了一张看看,又回来:“51号是‘莫’字。”祁秋离一查,果然是,便点头,道:“你将那张撕下来。”常骐将那张三角形的小纸片拿在手上,又去看别的,不一会儿,又过来:“19号是‘梳子’。”祁秋离翻翻,仍是对的,便问学号。常骐报“703”,又去看。林曦瞅着严隽:“别人怎么这么容易?”严隽面不改色:“寸有所短,尺有所长。”看常骐又要过来,便笑:“你就站那儿说吧!跑来跑去也不腿疼。”常骐遂又报,还是对的。
不消十来分钟,常骐猜出十七个来,只答错一道。林曦忙叫:“打住打住!过来歇歇!别消耗太多的脑细胞!”秋荻早也抬了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虽未去看谜面,但之前好几人过来问答案皆是错的,顶多也就是猜出一两个来,哪有像他那样直接开口报的?不独是她,那些猜谜的人也不猜了,只跟着常骐,看他怎么猜。
常骐听林曦开口阻拦,想想也差不多了,遂握着一把纸片过来,往祁秋离面前一放,自己转脸去看严隽。严隽倒好笑,抬手看看表:“你们聊,我去别处转转!”说着就往外去。这边林曦看着常骐笑:“你明天下午再来踢馆好不好?”常骐还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林曦瞥见祁秋离紧看着这边,便道:“秋离,我们去把多下来的补上去好不好?”祁秋离只得点头,将谜底往口袋里装好,起身跟着林曦过去。
林曦边贴边偷眼看,见那两人一个站一个坐,没什么大动静,又过了一会儿,见秋荻起身先出去,常骐停了一会儿,也出去了。林曦还想跟到窗边去看,忽觉室内人大半都伸着头,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便作罢。
吃了饭,林曦也没心思去玩,忙忙的进宿舍楼,直奔410找秋荻,见她拿本书靠着被子,一派舒适,再看室内只一人在睡觉,遂凑上前小声问:“你们干嘛去了?”秋荻不解,疑惑着看她。林曦不死心,又问:“你们说什么了?”秋荻明白过来,一笑:“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的道一声:‘哎,元旦快乐!’”林曦先还认真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禁不住“哧”的一笑,再看她脸上有种从容安静的气质,连带着整个人也幽雅如兰,当下感慨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秋荻倒也一笑,又说:“要不你睡一会儿?”林曦点头,也不想回去,遂脱了鞋子外衣,缩到床里去睡,又叮嘱“三点叫我”。
林曦睡到两点也就醒了,忙起来,要去谜室看看,见秋荻还在看书,遂拉她同去。
郦宛卓其楷有说有笑的,看两人过来,忙拉凳子给她们坐。林曦四下看看,人比早上多些,再看旁边的纸篓里扔了不少的纸片,便问:“有没过半了?”卓其楷摇头:“大概三分之一。”林曦放了心,笑道:“那我们去别处转转了。”
郦宛看她们出去,便笑问卓其楷:“你说秋荻和上官薇哪个好些?”卓其楷抓抓鼻子:“我哪儿知道!”郦宛斜着他:“你自己没眼睛呀?嘿!白浪费我说话!”卓其楷便回:“那你说哪个好些?”郦宛道:“我说没意思,我想知道你们眼光是什么样的?”卓其楷便笑,低声道:“两个都好!上官薇漂亮,做女朋友;秋荻高雅,做太太。”郦宛张大嘴巴,手指着他的鼻子,半晌说不出话。
林曦秋荻慢慢向上走,各个教室都张张,人还真是不少,还有乙届学生过来玩。秋荻道:“你们办得还真不错,严隽挺会组织的。”林曦笑:“团委的董植也是个人物。”秋荻想想,问:“丙药的?”林曦点头:“闻静的老乡。”
林曦无心参加活动,遇到熟人再说些话,看时间已过四点,便又回谜室来。秋荻看天不好,惦着要收衣服,遂先回宿舍。林曦一脚迈进来,见康永竟也在,坐着跟卓郦两人说着什么。她顿了顿,仍直接上前。郦宛正对着门坐着,看见她,便笑:“你那个笑话还真是难,我问了一圏了,没人知道。”林曦看康永微微笑着,心平气和,心里又气闷又尴尬,遂道:“那是胡诌的,别问了!”却听康永道:“我看不是……”郦宛急问:“你又知道了?”康永笑:“我本来就知道。”缓口气,又笑:“不过我不想说!”林曦先还竖起耳朵来,一听后半句,只得又将满心的期待压下去,再看他那存心气人的模样,直恨不得一把揪起来严刑逼供才好。郦宛还追问康永为什么不说,忽觉卓其楷在底下踢她,她虽不明白为什么,但知道他的意思是叫她别问,遂强忍着好奇,叉别的话。
林曦听了一会儿,笑道:“我想起个笑话来,说给你们听好不好?”郦宛卓其楷皆点头,独康永看看表,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也不等那三人应声,抬脚便走。郦宛纳闷,一直看他走没影儿才回过神来,再看林曦表情自然,不见恼意,便笑:“他不听就算,我们听!快说快说!”忽觉卓其楷又踢她一脚,她便扭过脸怒目而视。卓其楷也不理她,冲林曦道:“等会儿我们收拾就行了,你要有事就去忙。”林曦便道:“也好,我饿了,先去等吃饭。”紧接着又有人过来核对谜底,忙了好一会儿,才歇下来。
郦宛瞪着卓其楷,正要质问,就听他先开口道:“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怎么这点事转不过弯来?”郦宛听他还批评她,更气,准备发火,见他抬头笑:“你来晚了,没看到好戏!”她跟着转脸,原来祁秋离来了。祁秋离“哦”了一声,坐下来,很有兴趣的样子。卓其楷看个表,又笑:“等散了跟你说。简直好玩得不得了!”说着自个儿自的乐。祁秋离也不催,扫一眼郦宛,又转视线去看绳上的纸片,再看猜谜的人。郦宛看他这么沉得住气,也不好再盯着卓其楷,遂低头点点还有多少没猜出来。
等到五点,卓其楷扬声道:“今天到此结束,请大家明天再来。”原本人也不多,三三两两也就散了。卓其楷看人走尽,便冲郦宛笑:“你把那只猫的事再说一遍,看秋离知不知道。”郦宛来不及细想,便又说了一遍。卓其楷盯着祁秋离:“你说猫是怎么了?”祁秋离反问:“这是什么?笑话呢?还是脑筋急转弯?”郦宛道:“说是‘笑话’。”祁秋离摇头:“我听不出来。”卓其楷便冲着郦宛笑:“就算是笑话吧。这肯定是康永先说给林曦听的,但故意没说完。林曦以为他也说给你听过,所以来问你,结果你也不知道。你还又问康永,这不滑稽嘛?”又转脸边说边笑,将事情经过跟祁秋离说。郦宛还不服,卓其楷又笑:“怎么不是这回事?康永怎么说的?林曦没来时他说不知道,林曦一来,他就说他本来就知道,只是不想说。把咱们林部气死了!最好玩的是,林曦也要说笑话,你当她说给我们听的?是给康永听的,她肯定也想说一半不说,好跟他换着说,结果康永偏不听,抢先跑了。嘿!我估计咱们头儿吃不下晚饭。”郦宛寻思寻思,倒想过来了,便笑:“你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卓其楷笑:“吃一堑,长一智。我上过这两人的当。他们俩说话,弯弯绕多呢!不深想想不行的!否则,被他们骂了你还高兴!”又看着祁秋离笑:“看来还是康永厉害些,就他克得住林曦。”祁秋离笑笑:“不见得!”
卓其楷想听他下文,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说,正要问,听他道:“我也给你们说个好玩的。”随即将上午常骐秋荻的事一说。郦宛卓其楷皆好笑,又道:“严隽怎么这么笨,一个谜也猜不出来?”祁秋离道:“我看他是故意的……”郦宛笑:“我还奇怪呢,怎么703那么多分。常骐真聪明,平常倒看不出来!”卓其楷道:“他是闷罐子。我听说他背现代诗都一溜一溜的,文章好得很,前一阵子写情诗的‘冥天’就是他。跟咱们头儿有的拼!”又笑:“他们这些人真是有意思的很,一个是一个,个个都有味儿。要没这些人,我们非闷死不可。”郦宛发了会儿呆,又叹气:“怎么丙届出色的人那么多?我们丁届就找不出那样的人来?”卓其楷笑:“不着急,他们一走,我们就出色了!”郦宛白他一眼:“真没品!”祁秋离问:“你们吃不吃饭了?不吃我先走!”卓其楷忙道:“当然吃,又不是神仙!”
林曦正洗着盆子,忽见康永端着盆子站到对面,碰到她的目光,扯着嘴角一笑,很有些笑谑的神色。林曦忽感气不打一处来,便装没看见,不理他。待洗好进食堂,放好盆子,转身外走之际,康永迎面过来,轻声问:“你不打算还我本子了?”林曦忙回“明天”。康永略一点头,站着不动,眼睛直望着她的眼睛。林曦只觉他两个瞳仁幽黑邃密、深不见底,不自觉的也停了脚步,但顿一顿,随即又往门口去。
秋荻走上阳台,眺望远方――糊糊的黑灰色,远处灯火星星点点,说不出的温暖;再看近处,213即在眼下,明亮的白炽光破窗而出;她突感胸口升起一股热气,回旋盘绕,渗入全身,一片春意盎然;又有无数思绪如万马奔腾,在脑中汹涌呼啸,直欲一吐为快。她定定神,抬步往407来。
林曦正倚着床头发呆,忽见秋荻从后门进来,眼睛璀璨,面如春花。她便将被子挪了挪,空个位置出来,一边伸手要拉她。秋荻没握她的手,把着床栏,两下就上来了。林曦便一笑,看着她不动。秋荻见她如此,不觉也是一笑。林曦轻声问:“悟了?”秋荻回:“今朝有酒今朝醉,甘之若饴!”两人便又是一笑。秋荻本来有一箩筐的话要说,到此时,居然不知影踪,而心里却畅快淋漓,直要放声一呼才好。
林曦微笑半晌,后轻轻叹口气。秋荻看她手上一本硬抄,不是她惯用的,遂拿过翻翻,见只前面几张纸有字,后面全是空白;再细看内容竟是谜语谜底,字体流动俊逸、飞扬连绵,似是急就而成,但铁钩银划、力透纸背,显然不是她的。她凝神想想,正要说话,见林曦又递一张照片给她。
秋荻捏着照片前后翻转,一脸深思,末了问:“你在想回什么话?”林曦轻轻点头,颦起眉,脸上笼了淡淡的哀愁。秋荻望她一会儿,也锁了眉。两人均沉默。
好一会儿,林曦笑问:“你和王楠准备得怎么样了?”秋荻点头:“挺好的。以前我真不喜欢她,要不是她硬要和我合唱,我才不干呢。不过,多接触一下,她也没那么讨厌。”林曦道:“本来顶讨厌的也不是她……”秋荻叹口气:“人的事真是难说,你看她从前趾高气扬的,现在,跟个鬼似的,看着也可怜!”林曦道:“怪得了谁?你不知道,我听说有老师替她报屈呢,说有人妒嫉她陷害她。”秋荻先诧异后好笑:“这事也能陷害的?谁抓着她的手了?还老师呢,说话也不经脑子!”林曦叹道:“反正学校里也不单纯……有时看着,真没意思。”秋荻道:“你只做你的就是了,背地里我听听话,都夸的。再说郦宛他们都不错,严隽也会帮着你。不怕!”林曦微笑点头。秋荻看她有些懒,便道:“不如出去走走?”林曦原不想动,接着看跳跳吴靓等回来了,遂点头。
两人沿着大操场上慢慢的转了半圈。时已颇晚,寒风扑面,秋荻只觉脸如刀割,忙伸手拉高衣领,再看林曦,仍是若有所思的样子,浑然不觉;又走了一段,听她说了声“回吧”,自己还未应声,她已转身回走。秋荻知道她的话想好了,便跟上。
次日一早,林曦提前十分钟下楼,例行集合后,与祁秋离回谜室守株待兔。自九点起,猜谜的人多起来,但总体上不见拥挤。因女生来的多,林曦便将谜底交给祁秋离,由他去核对,自己坐着想心事。祁秋离忙了一阵,不肯独担大任,又将一张谜底递过来,林曦无法,只得打起精神应付。
没过多久,她便明白祁秋离不肯的原因了:两个小女生猜来猜去,跑去跑来,一个也猜不对,她们却乐此不疲。林曦瞥一眼祁秋离,心想:他还不乐意?分明是他招来的!可喜问了林曦两次后,她们找着了头路,知道她负责后面的谜底,于是又挑前面的猜。林曦看祁秋离越发的不耐烦,却没丝毫办法,暗笑不止。
近十一点,秋荻拿了两封信过来,林曦先看家里的,再看苏哲的,他仍在盘算玩什么,吃什么,足写了三张纸,兴奋之情溢于笔下。林曦边看边笑,恨不得立时回去才好。秋荻看她神情,心里不知怎样才好:想着康永替他难过,想着苏哲又替他高兴,再看看林曦,不觉又要笑。祁秋离时不时的侧脸看过来,似很好奇。
林曦看完信,收进课桌,正要说话,见晓宣进来,未到跟前就笑:“听说你这儿谜语难,我来猜猜看。”陈翰紧随其后,笑着打个招呼。林曦亦笑:“那你们去试试看。”那两人随即去了。林曦秋荻便注目看着。晓宣看看放放,速度快得很,走了两条线,一个也猜不出来,她便不看了,径直回来:“真是难!你打哪儿找来的?”林曦笑:“这能告诉你?”又问她得了多少分,晓宣便笑:“至少能得个小奖……”又俯耳道:“他把大半积分给我,到时我得了奖带他分。”林曦笑而不语。晓宣忙又道:“是我的分多!”林曦低笑:“小奖是牛皮笔记本,看你们怎么分!”晓宣道:“这还不容易,我买本软抄给他!”林曦笑:“你倒挺会算帐的。”晓宣亦笑:“那当然!”又扭头看,见陈翰还在转悠,遂扬声道:“别看了,我都猜不出来,你还看什么?”陈翰一听,忙笑着过来。几人又说些话,接着郦宛卓其楷来换班,林曦等一起去食堂吃饭。
洗碗的空儿,祁秋离看左右无人,便冲林曦笑:“他撕了好几张藏在口袋里。”林曦见他也看出了,忙道:“当没看见!”祁秋离一听倒绷不住,连着发笑,林曦瞅瞅他,也好笑。晓宣出来洗碗,看这两人不知笑什么,便问:“你们干什么这么高兴?”祁秋离笑回:“我们笑天下可笑之人,还笑天下可笑之事!”一边端着盆子走了。晓宣没听明白,扭头看他背影,又问林曦:“他说什么可笑?”林曦忍了笑道:“别理他!他自说自话!”晓宣还想说点什么,忽看见陈翰也出来,遂作罢,又道:“你别走,等我一会儿。”
秋荻看出晓宣有事,遂不等林曦,自回宿舍去。晓宣洗净手过来,挽着林曦的胳膊,两人慢慢往小操场去。
待坐下,林曦稍一侧脸,瞥见竹篱一片土黄,镂着大大的空儿,紫藤残茎在缝隙里弯曲盘旋,几根线似的蓑草悬空挂着,随风飘摇,“簌簌”的轻响不绝,她忽想起那天的绿肥红瘦来,叶茎果影中的温和面容,心里蓦的一顿,好似丝线牵扯着哪里,微微的心神不宁。
晓宣开口说话,有些愤愤不平。林曦隐约听着“扣分”“纪律”之类的短语在耳边飘缈而过,却抓不住连贯的句子。她的声音象是从远方传来,含糊不清,成了催眠的臆语,引得前尘影事一齐飞奔而来,前推后撞、片片飞散,仿佛碎了的蝴蝶翅膀,闪着光,绚丽如初,却拼不出当初的模样。
晓宣说了半晌,不见林曦应声,便扭头来看,见她眼睛看着前方,迷离不清,连带着脸色也阴暗不定,忙打住,又推她:“你听我说话没有?”林曦一惊,后缓缓点头:“为纪律分你又受委屈了!”晓宣听她说的没错,便道:“我真是不想干了,有时气得觉都睡不着。”林曦道:“这不好,凡事要有始有终,何况你做得还不错。就是以后别那么爱发脾气,太直露了,会让人家抓住把柄,下不来台。”晓宣听她语速很慢,但口气却中肯,便还想继续,却见康永从教学楼里出来,隔着篱笆往这边看。她忽想起这个茬儿来,看看林曦,又冲他招手。
康永转了一圏,见那两人并排坐着,心里便有些叹气,又看晓宣招手,不好不理,遂过来。待走到一半,忽想有晓宣在也好,即使被人盯着,也不打紧,反而能多说些话,一念及此,又高兴起来。
晓宣看他笑呵呵的,便也笑:“你穿这么帅干嘛?想让我们看不见了难过?”康永略垂了目光,微微的笑,却不接话。晓宣看他有些赫然似的,心里惊奇,便盯着他看,又笑:“康部终于平易近人了,我都认不出来了!”康永依旧不回话,笑容温暖。晓宣忽觉说不出话,只转脸看林曦。林曦先是半低着头,脸上一丝微笑,后听晓宣不出声了,便抬起眼来,笑问:“你得了多少分了?”康永笑回:“又没人给我加分,我能得多少?”晓宣忙道:“好多人都合伙的,你干嘛不找一个。”康永道:“你知道我没找呀?没找着呀!”晓宣道:“可见你人缘不好!”康永回:“关键是没个好老乡!”林曦听两人说来说去,忍不住好笑。康永瞥见,便也笑。晓宣忽觉不好意思,又说不出来,便面露不满的瞅着林曦。
林曦觉察了,忙道:“郦宛不好吗?人未走,茶先凉。”康永便一笑,不出声。晓宣紧着接:“听人家箫的时候也不说人家不好嘛!”康永只作没听见,向旁进了一步,转身倚在水房的矮墙上。晓宣看他不象以往那样气人,倒也生出些不舍之情,遂问:“你去哪里实习?在哪家医院?”康永慢慢回:“我去……想去的地方。”晓宣听他冒出这样的话,很是纳闷,便侧脸望着他。
卓其楷看见祁秋离又回来,奇怪,问:“你不去别处晃晃?”祁秋离笑:“这儿最好,我干嘛去别处?”郦宛忙道:“那你就坐我这儿来,我去晃晃。”祁秋离道:“我为什么坐你那儿,我又不是来干活的。”郦宛翘起嘴,刚要回话,卓其楷忙笑:“你就去吧,我在这儿就行,要猜的早就来猜了,不会有多少事。”一边说,一边将谜底拿过来。郦宛一听,立时站起来,笑眯眯道:“明天请你吃饼干。”转身急急的去了。
祁秋离道:“你真是好人!”卓其楷笑道:“康永就要走了,你让她去说说话吧,白坐在这儿,有什么意思?”祁秋离道:“我怕康永忙不过来。”卓其楷一愣,后挠头:“真是的,我倒忘了!”正说着,见陈翰进来,径自往这边走,手里握着一团彩纸;近前了,一张张的展开,放在桌子上,挨个的报谜底。卓其楷不及问,先听他的,竟全对,遂问他学号,陈翰报681。卓其楷抬眼看着他,笑问:“你没记错吧?咱们都是9字头的,你怎么掉头了?”陈翰便笑:“偶尔翻个跟头活动活动嘛!”卓其楷去看祁秋离,见他置身事外一般,闲望门口一言不发,遂提笔记下681,又在后写了个5。
陈翰复又去谜阵中看。卓其楷想想好笑,遂用胳膊碰碰祁秋离,又冲他挤眼睛。祁秋离就是来看这个的,便也微笑,又缓缓摇头。
郦宛急忙忙的在学校里找了一转,最后在小操场看见那三人,犹豫一下,还是往那边去。晓宣先看见,便笑:“你看看,还说没好老乡?上哪儿找这样的好老乡去?”康永道:“此好老乡非彼好老乡……”晓宣一撇嘴:“你少跟我绕话,我听不明白。我只按我的意思理解。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此呀彼的,我才不管。”康永听着要笑,也不往下辩,看郦宛近前,便问:“是找我吗?有事?”郦宛一顿,有些欲言又止。林曦看出,便拉晓宣道:“我要去玩点游戏了,一起走吧!”郦宛看她要走,忙道:“晚上我们老乡聚会,请你参加好不好?”林曦愣一下,后笑:“不巧,我约了别人有事……”郦宛看一眼康永,又道:“时间也不长,人多热闹嘛。她们都想听你说笑话呢!”林曦正要再拒,听康永道:“林部有要紧事,你别勉强,以后机会多呢。你将林部说过的笑话说说也是一样的。”林曦见康永开口替她挡驾,心里倒一浮,便侧脸去看他,目光徘徊不定。
晓宣想想说了好一阵子话了,这两人还真有点说不出的味儿,尤其是康永,语气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全是低音,又厚又沉,化不开似的,带着一股粘劲,听在耳里,叫人软酥酥的;他和林曦谈的话题也杂,一会儿说民俗,一会儿道小吃,一会儿又扯到散文上,这个那个的,弄得她简直插不上话。林曦虽说声音没啥特别的,但不时微笑以对,与平常跟男生说话的态度不大像。她揣夺一番,便冲郦宛道:“行了行了,康永也知道了!你再通知别人去吧!”一边迈步:“我们一起走。”郦宛看这情形,只得跟她先走。
林曦看着晓宣郦宛拐过竹篱,便将书包抱到胸前,打开,取出那本硬抄,慢慢递到康永面前。康永也慢慢伸手来接,一边拿眼睛望着她的脸不动。林曦看他握到本子的边了,遂松手,抬眼对着他的眼睛:“认识你真好……将来你到南京,记得告诉我,我尽地主之谊。”康永微微打个顿儿,脸上先紧了一下,渐渐又放松了;笑容慢慢的起来,起初很淡,透着勉强,随着两人目光的接触,最终变得明朗。
林曦初见他神色变幻,心里也紊乱无章,后看他眼神逐渐清澈,面容归为了然,这才定下心来;又听他道:“那就一言为定!”她忙接:“驷马难追!”康永笑着,轻声道:“我们那儿也很美,有一大片湖,湖里的螃蟹全国闻名。我家房子很大,前后都有院子,种了好些花和树。等螃蟹肥的时候,你过来玩,也请你的哥哥们来,咱们就着菊花吃螃蟹。”林曦笑起来:“我就爱吃螃蟹,我老家也产这个,可惜两年没吃到了。”康永微笑:“以后补回来就是!”林曦忽觉心情舒畅,遂笑:“你一去实习,这学校里再没可入眼的男生了!”康永一笑,作陶醉状:“真顺耳,请继续!”林曦忍俊不禁,一径咯咯的笑。康永亦笑,又将本子递过来,沉声道:“送给你……做个纪念吧!”林曦一怔,随即明白了,便接下,又放回书包。
两人顺着竹篱出来,一起往谜室去。或许学生们都知道康永实习在即,也宽容了。一路上,虽仍有人盯着看,但目光中猎奇的成分少了,关切的成分多了;熟识的人甚至点头微笑,一派司空见惯、不以为异。林曦生性不服硬,如今又与康永理清脉络,所以更显得落落大方、毫不避嫌;而康永一向挥洒自若,但苦于校规校纪,加上与林曦误会不断,所以只是一味隐忍,如今两个障碍都不存在了;之前虽得了林曦的确信儿,但他早有明了之心,缓冲到现在,也受得住――脚踏实地总比吊在半空强――遂也眉舒目展,气静神闲。这两人微笑着说话,转眼便到了谜室。
祁秋离卓其楷正侧脸看那边演好戏,听着林曦的声音,转眼来看,见康永竟也陪着进来,两人稍愣一下,后又相视而笑。
林曦扫一眼绳下,见还有不少人,但观望的多,只两人拿着纸片看,细认,一个是常骐,一个是陈翰。林曦便问卓其楷:“怎么回事?”卓其楷低笑:“他们俩扛上了,较劲儿呢!”林曦再看记分单,常骐已到了56分,而陈翰,竟有31分,当下暗想:这小孩真不简单!又问:“常骐什么时候来的?”祁秋离回:“大概三点。”林曦点头,又去打量观众,忽发现上官薇倚着窗户站着,脸朝着常骐不动。她忙再看其他人,没见着本班的,不觉放了心。
常骐又猜出几个来,见围观的人多了,不再当众报,撕了纸条往这边走。卓其楷一一核对,又重新加分。林曦眼角余光瞥见上官薇的眼睛也过来,遂冲常骐一晃拇指,笑道:“大展其才!”常骐没在意她进来,稍一愣,随即微笑,想回句什么话,又说不出来;想转身回去继续猜,又觉过于张扬显摆,遂站着,显出踌躇的神情。林曦立时想到自己夸坏了事,忙道:“严隽还批评我说谜语难,幸好有你在,你全猜完了给他看看。”一边伸手摆个“请”式。常骐见状遂又回去。
康永注目看着,嘴角隐着一丝笑意,回身挪个凳子,悠然坐下。卓其楷大略点点剩下的谜底,冲林曦道:“还有四五十个……”又看看表:“估计我们提前不了。”林曦笑:“那就耗着,反正也没别的事。”一边也坐下。康永扭头低问:“明天下午你来不来?”林曦回:“来。我们班三个节目呢!”康永笑问:“秋荻这回唱什么?”林曦纳闷:“你还不知道?”康永摇头。林曦便笑:“那我也不说,明天你就晓得了。”又笑:“那你怎么知道她会去唱歌?”康永回:“我猜的……”林曦遂笑。康永看她眼睛直转,闪闪发光,透着一抹狡黠,知道她藏着话不说,便也笑,又低低问:“你还想听那个猫的事了?”林曦听他主动提,心里一喜,但脸上却不动声色:“你想说就说呗!”康永好笑,遂道:“我倒不想说,不过你想听的话我是可以说的……”说着,看着她不动。林曦见他不上当,一脸微微笑意,了然于心的神情,心里又发急又怄气,转念想想无法,只得道:“好,好,算我想听!”康永更好笑,强忍着,慢慢道:“其实……只是……猫爱上了兔子,想使自己变得更像她……好吸引她的目光,好接近她。”林曦乍听便“哧”的一笑,待笑出来了,又觉不对;再看康永眼睛黑黑的,一眨不眨的望着她,丝毫没说笑话的影子;她极想说句什么挡一下,但脑里空空如也,一句话也抓不出来,不自觉脸上就热了,遂急忙转头去看场上。
康永见林曦脸上起了一层红粉,却又忙着躲开视线,心里不觉百感交集,原先压着的失落合着现在涌起的悲伤,几欲将他击倒:地老天荒,再不会有这样的时刻了吧!他缓缓垂了目光,不着痕的深深吸气。
秋离其楷眼睛正视着那边,余光却扫着这边,耳朵更是都竖得高高的。起初见两人小声嘀咕,笑眯眯的,很是温情脉脉;后来一个转了脸,一个垂了头,好像有些别扭。因听不清说了什么,只得各自乱猜,正着急,见门口又进来好几人。
严隽四下看看有些吃惊,以为这里早该撤了,不想却还有这么些人,再看康永林曦并排坐着,遂直接过来,笑道:“你这儿后劲还挺足,别的都结束了,你反而招了这么多人来!”林曦心思不顺,无心说笑,只回:“也快了!”严隽见她不比以往,再看康永也没精神,遂往场上去,左右打量那两人。
程浩宁看见上官薇在,便过去搭话:“你猜了几个?”上官薇摇头:“我来看看。”程浩宁便道:“也没什么意思……”上官薇倒不满:“我看挺有意思的。”程浩宁见她眼睛觑着常骐,遂不再说话,拈起一张谜面看。
陈翰隐约又猜出三个,因把握不很大,遂不撕纸条,先往卓其楷处来核对。果然只对一个,他便回身撕了一张下来。却见常骐又过去,放下四张纸条,低低说了几个词,卓其楷一一点头。陈翰想剩下的他大概都看过了,再猜出的把握并不大,而常骐却是顺着看的,估计还能再猜出来,一念及此,便往场下走,也寻了张凳子,悠闲闲的坐下,看起常骐猜谜来。
众人一心想看他俩较量,忽见他一声不吭的弃赛了,还局外人似的反观起对手来,皆是惊奇,但又问不出,遂一齐看着他。陈翰也不脸红,倒大咧咧的去看他们,弄得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常骐来时见陈翰已猜出不少,便起了好胜之心,而陈翰的架势也是要跟他比,遂屏息静气,要好好的显个身手;不想还剩那么多呢,陈翰一句话没有,退场了,还兴致勃勃的看他继续,当下有些失望;再看那二十多号人全盯着自己,弄得他极不自在,遂收了争强之念,抬腿往门口去,转眼就没影儿了。那些看客们见片刻间起了这个变化,皆回不过神,仿佛一场电影正看到精彩处,什么预兆也没有,突然卡住了;大家应该抱怨抱怨的,却由于事出突然,只顾着愣神了,还来不及干别的,遂个个显出茫然的表情。
严隽环视一周,好笑,遂大声问:“还有人要继续猜谜了?”问了两遍,无人应声,他便回脸看着林曦。林曦打个愣,随后起身,扬声道:“那多谢同学们之前的参与。”众人听下逐客令了,再说也无精彩好看,便鱼贯而出。
严隽又指挥清理场地,将移成一堆的课桌恢复原状。康永立在窗边,孰若无睹,自想他的心事。林曦做些简单的手头活儿,一边抽空望他一眼,一时间,心里纷纷扰扰,紊乱无章。严隽走至近前,轻声道:“马上我们去孟继那儿。之后还有个短会,你看,要不晚上让丁芙跟你说说?”林曦正要说话,就听郦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么早就结束啦?我以为还得等到五点呢!”听卓其楷笑接:“真好真好!”看郦宛抿着嘴笑,直往康永那边去,说了两句什么,康永点点头,又朝这边遥遥的一颔首,随后一转身,向外去了。
郦宛看到林曦,忙过来,又问:“你真不来呀?”林曦摇头:“我还有事呢!”郦宛便皱起鼻子:“那我们走了……”林曦微笑一下,不出声,单点点头。严隽在旁看着,心里便明白了,也不再说什么,回头跟旁人一起收拾。因人手多,不消一刻钟就妥了——
转眼便到了下旬,这天下午,考完试,秋荻拉着林曦往街上去:“新开了一家小蛋糕房,有种橄榄形的小面包,好吃得不得了。我请你吃一个。”林曦便笑:“我又沾了扫帚的光了,那篇文章真是好呀!”秋荻被她打趣惯了,不再像以往那样害羞,只作没听见。林曦见她面不改色,便长叹:“唉!唉!唉!”秋荻好笑,也不理她,好一会儿问:“你说他会不会在那儿等着你?”林曦便是一怔,颦了眉,隔半晌道:“不会的!”缓缓又道:“我都怕见他了……”秋荻轻轻拉住她的手,两人皆沉默。
吃了面包出来,林曦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便央秋荻唱歌给她听。秋荻便唱了一首“虞美人”,林曦复又念了一遍词,很有些感慨。秋荻见状忙问:“你们不是订计划吃喝玩乐的,有没最后敲定了?”林曦微微笑起来:“敲定了。”又叹:“偏今年要晚走早到,要不是不回老家,也玩不了几天。”秋荻便望着她笑:“不过少两三天吧,犯得着这么愁?”又想起一事,忙道:“过两天你回去,千万替我谢谢苏哲,那药膏子那么管用,只怕贵得很,想着我就不好意思。”林曦笑道:“你别想那么多,他什么都不当回事。别说一点药了,整把的钱他也不在乎。你不晓得,先前在学校里,那些人三天两头找他借钱,借五块还三块,还有不还的,套着借。我说他,他倒回我‘不就一点钱嘛,又不当饭吃’,还说‘人家没有才借的,要是有,也不借了’。你说可笑不可笑?”秋荻好奇:“他家里条件很好?对了,你说过她妈妈开美容店的。”林曦想想:“应该不差吧,但要说很好,只怕也谈不上。现在生意不好做呀,而且她妈到处投资,听说有时亏得很,还要一个人养活他。也挺难的!”又问:“你不是说你们家养大蜗牛的,怎么样了?”秋荻笑:“蛮好。都卖了一批了,一千好几百呢,妈高兴得不得了,越发有精神。他们盘算,再过一批,等小的全上来,至少能卖五千呢!”林曦“哇”了一声:“这么多呀!”秋荻又笑:“钱倒是小事,看到他们高兴才是最好的。妈身体好多了,我一点烦心也没了。”林曦笑:“到时上班上烦了,咱俩合伙养蜗牛算了。养几年就成富翁了!”秋荻叹道:“你不知道多辛苦,我看你做不下来的。”林曦不服气:“你别小看我,我没吃过苦啊?小时候,老是我一个人在家,我七岁就会做饭了,还自己洗衣服呢!谁不夸我呀!哼!”秋荻便将她的手一抄,拿自己的手跟她摆在一起:“比比看,谁的手粗些,别班门弄斧!”林曦忙道:“这两年做得少些,再涂点护手霜,养好了!”秋荻知她不肯服输,也不再辩,又说别的。
苏哲估算一下时间,很是心焦,遂到问询处去打听,告之火车晚点,再问怎么晚点了,那人便不耐烦,回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在火车上,反正没来就是晚点,等着吧!”苏哲着恼,正想发怒,又看有别的人过来杂七杂八的问,那人回了这个回那个,声嘶力歇的,想想作罢,便又回到站外去等。这一等又等了一个小时,听大广播叫着***次列车到站,他一听正是,大喜,忙挤到出口的栏杆边候着。
林曦检票时就看见苏哲了,急着冲他遥遥挥手。苏哲见她笑靥如花,禁不住满心欢喜,遂噙着微笑,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好容易过了检票口,林曦急往出口来,却觉人潮汹涌,挤得她站不住。苏哲忙叫:“让他们先出来,你别跟他们挤。”林曦闻言便往旁边让,顺着墙至栏杆处。苏哲从空隙处伸进手来给她,她便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上,两人相视而笑。
林曦皱眉道:“你不晓得,路上停了两次,让别的车,气死人了!”又问:“你等好久了吧?冷不冷?”苏哲摇头。林曦便将行李放到脚下,空出手来摸摸他的鼻子:“都凉了。肯定等好久了。不是叫你不要来的?我也没带什么东西回来,回家也方便。”苏哲轻吁一下:“早见一分钟也是好的……”林曦听得心里暖洋洋,倒说不出话来,只抿嘴望着他笑。苏哲见她这样,更起爱怜,便用手抚抚她的脸颊:“好像都瘦了……肯定是累的!”林曦忙道:“还好还好!”看人流松散些,忙向中间口处移。
两人站个面对面,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互相笑了一会儿,苏哲将她的围巾拉高裹紧,一手提起行李,一手揽住她的肩,抬脚往外走。林曦忽想起方毅来,问。苏哲道:“没准儿已在你家了。幸好你说了时间不定,不然,他们要急死了!”
苏哲不耐再等车,直接去拦的士。林曦虽有些可惜多花钱,但想着他该饿了,遂不出声。
果然方毅已经到了,正端着茶杯暖手,听门铃响,赶过来开门,一见这两人,立时大笑,回脸道:“我说吧,叔叔还不信!您快来看看,是不是回来了!”林蔚天听着门铃响就往这边望,见林曦笑盈盈的进来,出落得更标致,喜得满脸堆笑,又一叠声的叫秦怡。秦怡从厨房里探头看看,笑道:“行了,摆桌子吧。大家都饿了!”苏哲方毅便去挪桌子,林蔚天去厨房里端菜。
趁苏哲放筷子的空儿,方毅近前仔细瞅瞅林曦,笑道:“还好,还以为忙得没人形呢。妹妹到底才高,应付那帮小毛孩不费吹灰之力。”林曦听得好笑,遂也故意打量他,叫道:“你才厉害呢!管那么多人一点儿心不烦。看看,肥的!双下巴都长出来了!”苏哲也过来看,又笑:“一点不错,我还没注意!你吃什么好东西了?”方毅听这两人都说他胖,赶紧去照镜子,这边林曦苏哲偷笑不已。
没一会儿,饭菜便摆好了,大家围坐一桌开动。林曦到底几个月没吃上好东西了,馋得很,什么都要大嚼一番;苏哲更是如此,筷子不停,吃得满嘴油汪汪;独方毅只搛一点点蔬菜,鱼肉一点不动,单埋头吃饭。秦怡奇怪,便笑问:“今天阿姨的手艺不好?你怎么连水晶牛肉也不吃了?”方毅忙笑:“不是不是!最近在清肠胃,吃点素好!”秦怡正待细问,听林曦笑:“方毅怕胖,要减肥!”秦怡一皱眉:“胡说!方毅哪点胖?以前太瘦了,现在刚刚好!”又冲林曦道:“你跟个芦架棒似的,风吹吹就倒了!倒把方毅跟你比!”再看看苏哲,又冲方毅笑:“你看苏哲的胃口多好,男孩子,就要这么能吃才行,才长得结实!全是骨头难看得很!你别听曦子胡说八道!”方毅忙道:“曦子没说什么……”一边伸筷去夹牛肉。
饭后,秦怡支使林蔚天去洗碗,自己给他打下手。这边林曦拎了包去房里,苏哲方毅跟着要帮忙。林曦不许,只将带来的小礼物取出送给他俩,别的都放着不动。方毅便笑:“妹妹藏着好东西不给我们看……”林曦好笑:“倒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你们不好看的东西。”见他俩不信,遂一跺脚:“我的内衣你们也要看?真是的!”方毅一听,先打个顿,后讪讪的。苏哲却一笑,随即别了脸。林曦看方毅神情不比寻常,不觉又要笑,遂拿手捂着嘴。方毅轻叹一声,有些感慨似的:“妹妹都长大了……”林曦听他口气萧萧,心里倒一酸,遂将手放在胸前:“这儿是一样的!”方毅听她这句话,脸上慢慢的笑起来,点头道:“我就知道!”林曦先望着他,后见苏哲转过头来,遂将目光移到苏哲眼上,再看回方毅,微微的笑。苏哲方毅亦互相望望,亦微微的笑。三人目光流转,一时皆无言。
因小房间冷,三人又挪回客厅说话。秦怡林蔚天忙完了,也坐过来。五人围个圈,一会儿一起说,一会儿分伙说,弄得林蔚天忙上数倍,不知听谁的好。
待到十点十五,方毅冲苏哲道:“咱们赶紧回去吧,曦子得早点睡,阿姨明天还要上班!叔叔也忙了一天了!”苏哲虽还有些恋恋不舍,但想着约好杜雷了,不能让他吃闭门羹,只得站起身来。林曦送到楼下,苏哲拉着她手说:“明天我来接你!”林曦笑:“不用,我又不是认不得路。我一早就过去,咱们去买菜烧好吃的。”又问方毅:“你有没空儿?”方毅笑:“今天没空去接你,就是换明天的!”林曦大乐,又问杜雷。方毅道:“他今晚就过来了。”林曦忙道:“那把柯小姐也请来吧。”方毅便笑:“你别乱点鸳鸯谱了,还是咱们几个聚聚吧。”林曦奇怪:“你不是说他们挺好的了?”方毅笑:“不是你想象的那个‘好’,杜雷要三十了,从来不喜欢女人,估计以后也不会喜欢。你别替他操心!”林曦发嗔:“你这是什么话?不伦不类的!真没谱!”方毅好笑,不及说话。苏哲感外面风凉,插嘴道:“明天再说,看感冒了!”又看方毅:“行了行了,嘴巴怎么这么碎!”一边将林曦转个圈:“快回去!”说着,推她上台阶。林曦只得压着好奇,快快的上楼,站到窗后冲那两人挥手。
苏哲方毅到家,看表已到四十,而杜雷还没到,皆有些奇怪。方毅想打个电话催催,苏哲摇头:“不用!整点不到再说。”
方毅将手放在嘴边呵口气:“还真是冷!”一边过去开空调。苏哲脱了外衣,活动一下手脚,问:“信水后来再没找过你?”方毅回:“是。”又抱怨:“这个杜雷,真不知怎么说他好!”苏哲便道:“我看咱们别帮倒忙了。没准儿他看上柯静熙了。”方毅摇头:“不会。小五子隔三差五向我汇报情况,一点动静也没有。呵!那位柯小姐还真能扛,水姑娘如此惨败,她也不寒心!”想想又道:“等信水来找你,你由着她哭诉哭诉吧。说到底,咱们那把火不烧就好了。你没看见她那样儿!唉,我悔死了!”苏哲不信:“你别夸张。她是六月天,孩儿脸;打雷闪电的,看起来吓人,一会儿就好了。”方毅打唉声:“你看着吧,这回可不一样。那天把我毛衣都哭湿了,拧下来水呢。之后我不放心,找她好几次,人影都见不着。过两天她不来找你,你就去找她吧,看看有没缓过来了。这事!真是!”
正说着,听门铃响,苏哲便道:“事情过去了就算,勉强不来的。”一边起身去开门。果是杜雷,当下笑道:“早说给你再配一把,省得这样麻烦。”杜雷笑着摇头:“那不成,万一我丢了,非急死不可。”方毅趿着鞋子过来:“你怎么这么晚?我们等你好一会儿了。”杜雷转脸笑道:“我估计你们会晚一会儿的。”又问:“小妹好不好?”方毅点头,又笑:“不会是和会计小姐算账吧,年底了,也该发红包了。”杜雷也点头:“是啊,是理了理。今年比往年好得多,打算给他们多分些,好让他们回去过个好年。”方毅便笑:“你老实说,你发工资给他们,究竟是我们说动你的?还是她说动你的?”杜雷道:“都有吧,你们提点子,她管怎么做。”方毅看他问什么答什么,神情如常,原想凑趣的,却找不到话头,遂笑着又坐回沙发。杜雷跟着坐下,将一个颇厚的信封放到几上,冲着苏哲一点头。苏哲知他个性,也不多话,只笑:“这下心里又该发痒了。”
林曦七点就出了门,因风大,也不骑车,急急的往苏哲那儿去。待快到了,却见苏哲迎面忙忙的过来,两人同时看到对方,皆笑,于是携手而行。
杜雷正在地板上静坐,听门上钥匙响,转脸去看,见是那两人进来,忙笑着站起:“这么快?”又细看林曦,皱眉道:“小妹的功课重?怎么瘦多了?”林曦一直没觉得,如今见他们一个个的都说她瘦了,倒也可怜起自己来,便叹:“功课是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小官。哎呀,鸡毛蒜皮,忙得头疼。现在小孩子,难管得很!”杜雷听着好笑,苏哲也笑。林曦看看两人,不以为然,又问了几句家常话,便急着要去买菜。苏哲问杜雷是否一起去,杜雷想这两人或许有要紧的话说,自己跟着不妥当,遂摇头。林曦问起方毅,苏哲道:“还在睡觉呢,不管他。”林曦想想也是,拎起篮子出门。
杜雷继续打坐,没多久,听方毅“啪嗒啪嗒”的从小卧室出来,半睁着眼睛,往沙发上一坐。杜雷看他没醒似的,便道:“你再睡睡去,起这么早做什么?”方毅涩着声音回:“待会儿曦子来,我们一起买菜去。”杜雷好笑:“他们刚走了……”方毅“啊”了一声,急问:“他们走了?”看杜雷点头,不觉懊恼,又抱怨:“怎么把我丢下了?明明说好的!”杜雷看他一脸不乐,还有些愤愤之情,遂道:“是怕你没睡好,所以没叫你。来,咱俩推推手,活动活动筋骨。”
待回来,林曦见杜雷坐在餐桌边喝粥,方毅却歪在沙发上看电视,便将早点拿出放在餐桌上,让杜雷多吃,又扬声叫方毅:“快来快来,给你买三丁包了。”方毅也不理。林曦奇怪,又喊了一遍,仍是没回应,遂过去看,见他懒洋洋的眯缝着眼睛,根本没看电视,而她来了,也不看她,自顾自生闷气的样子。
林曦忽想起昨天说好一起买菜的话,忙笑:“看你没起来,怕你困,就没喊你。”又道:“我好久没做菜了,今天只买了一点点,等明天咱们一起去多买些回来好不好?”方毅摇头:“叫他去就好,他想吃什么就买什么……”林曦忙道:“没这样。你去看看,还买了黄花鱼呢。你看是炸着好?还是红烧好?我弄给你吃!”
苏哲先听着方毅不理林曦的话便有些生气,后看林曦又过去轻声细语的哄他,更来火,遂道:“曦子别理他!他爱吃不吃!咱们好心好意的,他当驴肝肺。早知道,还不去那么远呢,买什么三丁包给他!”方毅一听,扭过头来,冷笑道:“妹妹和我说话,你插什么嘴?狗拿耗子!”苏哲立时竖起眉来,跟着就要起身,杜雷忙拽住他,一边紧着摇头。方毅一眼瞥见,更叫道:“怎么?还想动手?你来!”林曦赶忙拉住他的胳膊,小声央求:“别说了!方毅,方毅……”
方毅素知林曦和苏哲更亲厚些,一直以来,他会瞅准机会假戏真做般的生些小气,引林曦倾向自己,看苏哲发酸,他以此为乐。今天这事其实不算什么,要在以往,顶多半真半假的笑谑两句也就过去了,而今却不知怎么回事,他总觉心里抹不平,越想越生气,故连林曦也不理;后来听苏哲还出言不驯,更是火上浇油,直要大发脾气才好。
林曦看方毅一动不动,脸僵着,真生气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呆呆望着。那边苏哲看林曦不过来,心知必要俯就方毅,遂也生气,把脸一拉,拿出三丁包就啃。杜雷看包子只有四个,他一下倒抓了两个,两边咬,心里好气好笑,遂将剩下的连袋子拿起,又端了一杯豆浆去找方毅。
杜雷在小几上坐下,冲林曦道:“我吃好了,你快去吃吧。”林曦见他来解围,忙轻推方毅:“杜雷都拿来了,你也吃好不好?”杜雷直接将包子按到方毅手上,又将豆浆的插管插好,递到他眼前,半晌见他不接,只得又收回来;看看他的脸,再想想苏哲的脸,禁不住要笑出声;瞥见林曦又去看苏哲,两边为难的模样,遂强忍着,说:“小妹先吃饭吧。他们这么大了,饿的话自己会吃。不吃就是不饿!”林曦看出苏哲也不高兴了,再劝方毅的话,只怕他会更恼;想着过去吧,又怕方毅气不消;正思忖,忽听电话响,她忙过去接,却是何燕兰,听是她,便唠叨半晌,问了不少话。林曦边答着,边招手示意苏哲来,苏哲只作不见,她无法,只得撒谎道:“苏哲去厕所了,待会儿让他打过去。”何燕兰道:“也没事,白问问好不好。”林曦便回了个“好”。何燕兰笑道:“你一回来就好,我最明白的。你代我问问他要不要香婆过去收拾了?要的话就打过来,不要,就算了。你们好好玩,缺什么说一声。”
林曦走到餐桌旁,小声埋怨:“你干嘛不接电话?”苏哲先不支声,后没好气的回:“心情不好,不想说话!”林曦一听这话,倒也生起气来:好玩呢,这个气那个气的,我做错什么了?刚回来,一个个的就给脸子看。好像逼着他们来和我玩的呢,莫名其妙!想着一赌气,起身往门口去。苏哲开始没在意,后看她换鞋子,忙跟过来问:“你要去哪儿?”林曦提着嗓子叫:“回家!省得看人脸色!”方毅闻言忙起来,赶紧抓着包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回辩:“谁给你脸色看了?”
林曦看他说话了,也吃东西了,知道无碍,但还不想放手,遂反问:“你说呢?”方毅笑:“我不知道啊,所以问你嘛!”又去问苏哲:“你说谁给妹妹脸色看了?”苏哲忙回:“没有啊!”方毅便接:“就是嘛,不然我们早就给他好看了,还等妹妹说呢……”林曦遂顺台阶下:“好像是我看错了!”说着,将穿好的一只鞋又换下来。
杜雷看这通变故,目瞪口呆,又看那三人一起回来吃早饭,什么事没有,忙背过身佯装看电视,一边偷偷发笑。
吃毕,方毅收拾碗筷去洗,苏哲着手整理冰箱,林曦抱着菜谱细细看,先问方毅要怎么吃鱼,再问苏哲要怎么喝汤,又问杜雷要怎么吃肉。杜雷看这通忙,自己还插不上手,遂笑:“我什么都吃。小妹听他们的意见吧。”一时定下来,林曦又去找配的餐具,想以后还要用的,遂干脆全叫洗。杜雷看拾出不下两百个盘盘碗碗、碟碟罐罐,有的像瓷,有的像玻璃,有的像银子的,闪闪发亮,还有木头的;大小不等、奇形怪状,却都十分好看。正吃惊,见苏哲方毅俯身抱了去洗,忙得高兴得很,当下问林曦:“怎么要这么多盘子?哪有那么多菜?”林曦笑回:“不多不多,好些不是装菜的。你看,那些是装水果的,那些是装点心的,那些只能装调料。”杜雷看她手指点来点去,他只看出大的大,小的小,别的一概不通,遂不再多问,帮着把它们端到水池里。
林曦由他们忙这个,自己去摘菜淘米,准备午饭。直到十二点,这些人才坐下来。杜雷对麻香黄花鱼赞不绝口,林曦笑:“下次你尝尝我妈做的,那才是好呢!我对火候的把握总是差一些。”方毅却笑:“我看差不多了,不分伯仲。”
四人又喝了杯茶,杜雷告辞要回去。林曦还想问些柯静熙的事,一直不得空儿,便一径儿挽留。杜雷道:“一会儿松健要去接他妹妹。家里只有小翔和五子,万一有事,他们忙不过来。”林曦听如此说,只得作罢,又将剩下的三条鱼包好了让他带走。
林曦看杜雷走了,便问方毅:“你倒说说呢,什么叫杜雷不喜欢女人?你不是说柯静熙做得挺好的。”方毅笑:“做得好是伙计的本分,杜雷可没当她是女朋友。告诉你,信水都碰一鼻子灰。”林曦道:“信水是信水,她碰一鼻子灰,柯静熙不见得也碰一鼻子灰。说良心话,我觉得信水可没什么好的。”顿一顿又加道:“你们别和她说去!”方毅好笑:“她气得连影子都没了,我们到哪儿和她说去?”苏哲拉林曦坐下,缓声道:“杜雷吃过女人的亏,对女人总是不信任,咱们别替他忙,忙到最后都是倒忙。等哪一天他自己悟了,就好了。不然,总是不行的。”林曦便急问吃了什么亏。方毅坐到另一边紧瞅着她,好笑:“妹妹也这么好打听?”林曦斜他一眼,不理,只叫苏哲快说。苏哲便将他们兄弟反目的事一说。林曦不服:“这也太偏激了吧,他弟媳妇不好,怎么能说天下的女人都不好!”苏哲便道:“还有呢。”又接着说,忽看见方毅在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心里一惊,忙打住。林曦正听得起劲,见他不说了,便盯着问:“后来呢!后来呢!”方毅忙接:“后来他真喜欢一个女人了,那女人却不喜欢他,他就从大桥上跳下去,自杀了!”林曦大惊,条件反射般的问:“真的啊?”方毅道:“还假的呢!不信你问杜雷去。只要你不怕他再伤心一回。”林曦见那两人一脸凝重,不似说笑,心里倒也有些发凉。
方毅又笑:“好了好了,换话题。妹妹做官了,怎么管下属的,说来听听。”林曦便笑:“笑话一箩筐。”接着一一道来。方毅又插着说他们学校的糗事,苏哲也说警校的逸闻。三人前仰后合,笑了一个下午。
等到晚上,林曦炒了三份蛋炒饭,就着中午剩下的汤菜,呼呼啦拉,三人吃个滴水不剩。方毅放下筷子,笑道:“奇怪,妹妹真是妙手,做什么都好吃。”林曦嗔道:“奇怪就奇怪,妙手就妙手,你连在一起说干什么?也不知你是真夸?还是假夸?”方毅笑问:“真夸怎么说?假夸又怎么说?”林曦回:“真夸嘛就让你真夸,假夸就让你假夸,你等着瞧!”苏哲笑道:“你就当他假的好了。”方毅瞪起眼睛:“你怎么又捉耗子了?嘴巴碎得很!非要我骂你才舒服!”苏哲反手就扇他,嘴里说:“你今天欠揍得很!”话音未落,就结结实实的打上了。
苏哲原以为他能闪开,出手也就不轻,不想他竟没躲人,一下打实了,也觉得过意不去,忙连着“哎”了两声,一边站起身。方毅早捂着脸跳起来了,冲林曦叫:“你看看你看看,他打我!”林曦听“啪”的脆响,知道不轻,便嗔着苏哲:“你干什么呀?”又凑上去拉开方毅的手,果然红了一大片。她忙去厨房拧个冷毛巾来,让方毅坐下,替他敷脸,又埋怨苏哲。
苏哲先有些后悔,后来见方毅装可怜,再想他肯定能躲开的,却不躲,故意陷害自己,遂气道:“你装什么?怎么我以前打不到你?怎么今天一下就打到了?”方毅便笑看林曦:“你听听,我都没说,是他自己供出来的。没事他总打我,要是哪天打不到我了,只怕要欺负你了!以后我不在,你远着他些!”苏哲一听,火冒三丈,立时欺上身来,照着他脸又是一掌。林曦就在旁边,忙迎上去挡着。苏哲急忙收势,但怒火难消,遂想绕过林曦出招。林曦便抱着他不放,把他往后推。方毅先笑着,后把毛巾往桌上一摔,指着苏哲的脸:“你别不知好歹,我还想报仇呢,倒像是你吃了苦了。真是笑话!”苏哲被他一激,眉毛更立起来:“好,秋后算帐!”方毅冷笑:“我怕你?”林曦听两人口气均不善,再看神情也不是玩笑,遂急了,叫道:“干什么呀?好好的!”方毅见她如此,便哼了一声,回身坐到桌边,一言不发。苏哲却退到窗前,倚墙站着,脸上愈发沉下来。林曦站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先劝慰谁好,末了,倒觉得心里难过起来,遂挪到沙发上坐下,看着地板发怔。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毅先笑了:“妹妹,我们闹着玩的。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没打过架,打打就好了,有什么了不起?”又笑问苏哲:“对吧?”苏哲亦笑:“可不是!”一边走到沙发上坐下:“咱们明天吃什么好?”方毅也笑着过来:“我看那个如意白菜卷好。妹妹烧好不好?”林曦半晌不支声,末了道:“咱们一直象从前那样就好了……”方毅道:“咱们还不是和从前一样?将来也是一样的!”林曦看看他俩,心里总有些忧虑似的,不自觉的笼着眉。苏哲便道:“不早了,送你回去吧。明天你等着我去接你。”
三人出来,一路上,方毅苏哲有说有笑,引得林曦也忘了不快,咯咯笑个不停。走到楼下,林曦冲方毅道:“你早点回家吧,我和苏哲说句话。”说着,望着他不动。方毅便笑着一点头,转身走了。林曦心不在焉的跟苏哲闲话,看方毅拦了车,绝尘而去,便道:“你也回去吧,明天我等你来。”苏哲也不多话,微笑着应声,催促她快上去。
苏哲边走边回头,看林曦房里的灯亮了,才急步向前,待看见自己房里的灯光了,又缓下脚步,伸手将外面长衣的钮扣慢慢解开。绕过花坛,果见一个人影儿直直的立着,只穿着紧身毛衣,他便忽的也将外衣甩掉。
方毅慢慢转过身来,冷声问:“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敢回家了呢!”苏哲哼道:“就凭你?”方毅左眉一挑,也不说话,右手捏个莲花诀,轻轻移到胸腹间,停住,微觑着眼睛,纹丝不动。苏哲微微一笑:“有进步!”说着晃悠悠的往前来,只剩三四个步距了,张口道:“别打脸!”跟着起脚横扫。
林曦等到八点,不见苏哲来,想想心里发毛,忙从家里出来,一路小跑往他家去。约到了一半,看见苏哲不紧不慢的朝这边走,立时放了心,便站着等他。苏哲也看见了她,远远笑着,仍是不紧不慢。林曦看他穿着一件玄灰色的长风衣,只扣了两个扣子,松松的系着腰带,似乎系时比较忙乱,没整理好,左边高右边低,但他身形高大挺拔,看起来竟也别有味道。通常他一看见她便会快步上前,今天却吃胀了似的,一步一脚印,存心让她欣赏走姿。林曦想着,不觉好笑。
好容易等苏哲近前,林曦挽住他的胳膊,转方向想往菜场去。苏哲忙道:“昨天还剩些呢,咱们俩,随便吃点什么!”说着,拢着她的肩头往家走。林曦奇怪:“方毅不来了?”苏哲道:“一早他爸就找他了,肯定不会来了。”林曦想想也是,便笑:“那我们喝排骨汤吧,再做些饼子吃。”苏哲点头。
走至楼下,林曦“咦”了一声,反问:“你之前说的是什么?”苏哲疑惑:“我说了什么?”林曦站住盯着他:“你说‘他爸找他’,方毅昨天没回家?我明明看他上车走了!他没走?又到你这儿来了?”苏哲忙道:“不是。他回去的。刚刚他打电话来跟我说的。”“骗人!”林曦一下把嗓子提起来:“那你怎么说他爸找他,他好好的在家里,他爸要找他干吗?”苏哲编不出话,只得不作声。林曦知道自己猜对了,便仔细的上下打量他。苏哲忙躲她的视线,一边道:“他走到半路,想起东西留我这儿了,又回来拿,看时间不早,就没回去……”林曦见他眉宇间隐有不适,便不再多问,回身上了三楼。
苏哲只觉右肋下隐隐作痛,愈演愈烈,直后悔昨晚不该倒头就睡,要是冰敷一下就好了。再有左侧小腿也痛起来,弄得他连走路的劲儿都没有,只想倒着不动才好;偏林曦还屋里屋外的跑进跑出,忙着晒衣服抖被子,他坐不下来,跟着绕了几圈,浑身不得劲儿。
林曦瞥着苏哲神情日渐不振,想想差不多了,遂将空调打高,拉他坐到沙发上,问:“昨晚你回来天都黑了,有没有撞到哪儿?”苏哲先不承认,后见林曦要强行看他的腿,无法,只得说:“楼道太暗,撞上扶手了。”
林曦看他左腿外侧一大块淤青,再从侧面看看,竟肿得颇高,也顾不上说他,忙从冰箱里找了冰块来,裹着毛巾,替他轻轻的来回揉。苏哲知她必是明了的,又怕她逼供,遂另找闲话,说得没完没了。林曦也不理,一径儿由他说。苏哲渐觉没趣,身上又疼,遂没大精神继续废话。屋里陷入寂静。
林曦替他在腿上抹好药,又伸手去脱他的套头毛衣。苏哲原不肯,后见林曦黑着脸,瞅着他满眼忿忿,遂由着她不做抵抗。林曦看他胳膊上没什么,小小的几点青,背上也好,平整如初,待看到前胸,禁不住吸了一口气,暗暗恼起方毅来。
苏哲右肋下青了碗口大的一片,青中透着紫黑,比腿上的伤严重多了,显然是大力踹的。林曦在心里抱怨方毅,嘴里却气着苏哲:“你干嘛不早说?你忍着干什么?”又想到自己之前故意消磨他,后悔不及,眼中一发涩,不自觉的涌出泪来。她忙垂头去厨房另取冰块,一面赶紧擦眼睛。再回来,苏哲见她眼睛红了,想劝又不知怎么劝,便寻些奇闻怪事引她讲话,林曦一声儿也不应。苏哲只得叹口气,半吞半吐的说:“一时技痒,较量较量而已……也没什么,两天就好了……上次我在学校里上搏击课,哎呀,胳膊肿这么高!”林曦看他两手一比划,足有半尺,当下装没看见,眼皮也不抬。苏哲紧跟着笑:“三天就好了!你信不信?”林曦只管做她的事,什么表情也没有。
苏哲看她总不出声,心里愈发不安,便拉着她手笑:“下不为例,好不好?我说话算数!”林曦把手一抽,帮他套好毛衣,收拾收拾药水、毛巾,抬脚便走。苏哲便又跟进厨房,低声下气的搭话,无奈林曦正眼也不看他,更别提应声了,弄得苏哲懊悔不及,恨不得重新来过才好。
林曦熬了半晌,看他茫然站着,实在放心不下,便开口道:“你去歇着!”之后再不发一言。苏哲听她说话了,心里略放一放,随即出来往卧室去,依言倒在床上睡觉。不过一会儿,竟也睡着了。
林曦想面食不好消化,遂煮粥,将香菇、猪肉、西芹切成小丁,细细的洒进去;另将小排酱烧,看冰箱里还有玫瑰露酒,便加了两勺。待屋里满是香气时,苏哲也醒了,只觉口水横流,赶忙起身进厨房。林曦正在拌西芹开洋,看他伸着脖子去嗅灶上锅里溢出的热气,怕他烫着,又不想理他,遂重重哼了一声。苏哲知道她这气难消了,遂不再胡搅蛮缠,一声也不响,灰溜溜的出去。林曦冷眼看着,倒又好笑,转念又觉可恨,遂把脸板得更紧。
吃了饭,林曦自去洗碗,苏哲跟着要帮忙。林曦想他刚才能吃能喝,把排骨全啃完了,肯定没什么大碍,遂将手一甩,留他一个人洗,自己去看电视。苏哲暗自叹气,只得慢吞吞的继续。待出来,不好跟林曦坐一处,便歪到侧沙发上,也跟着一起看。
这一看便看到三点,苏哲憋得实在难受,遂就着电视做点评,林曦盯着屏幕,置若罔闻。苏哲自言自语半天,连个回音都没有,甚是郁闷,正想打叠精神再赔罪,忽听电话响了。他瞥着林曦没听见似的,赶忙伸手去接,却是方毅的声音,有气没力的问:“妹妹还在吗?”苏哲忙低低应了一声。听他又哼唧唧的:“你快想个法儿送她回去……一会儿我过来。”
苏哲放下电话,想着怎么说好,却见林曦站起来,穿好羽绒服往门口去。苏哲忙跟着,搭讪:“这么早就回去了?”林曦冷着脸回:“不回去干什么?”苏哲不敢接话,忙拿鞋子给她,一边说:“那我明天给你妈你爸拜年去好不好?”林曦斜他一眼:“你听过我的话?什么事你不自己做主?现在倒问我?好玩呢!”看他也要换鞋,更没好气:“你自个儿待着吧!再看你一眼,我眼睛就看坏了!”
苏哲听得张口结舌,等明白过来,她连影子也没了。他回味回味,也不知气好还是笑好,想方毅就要来,遂将那些治跌打损伤的药、药水、连着纱布毛巾一并准备好。
方毅一进门,便靠着墙喘气。苏哲多少还有些余气不消,遂不搭理。方毅蹭掉了鞋,一步两摇的走到苏哲面前:“我的腰都折了!你怎么这么狠?”苏哲把眼一抬:“我狠?要不是你……”忽觉右肋一阵剧痛,他忙提着气不敢再发声。方毅看他说了一半不说了,脸上显出痛苦之色,思及自己偷袭他的那脚实在,遂闭紧嘴巴,咬着牙脱大衣。
苏哲慢慢吐尽气,调匀呼吸,缓缓道:“曦子猜出来了,连话也不跟我说了……你自己看着办。”方毅气极:“她怎么会猜出来?”说着缓口气:“肯定又是你说漏了嘴!”苏哲没精神再跟他叫,只怒目而视。方毅忽看见桌上什么都准备好了,稍消些气,伸手想把毛衣从头上拉下来,拽了两下没拽动,也没精神再嚷嚷,遂软着声音道:“你不能帮我一把?”
苏哲只得起来帮他向上提,牵着痛处,不由得皱眉;偏还扯着了方毅的伤,引他低骂不绝。苏哲恨不得再给他两巴掌才好,一则没力气,再则没趣,遂临时失聪。等把方毅的内衣掀起,苏哲倒也恨不起来了。他背上几乎没好的地方,三大块青淤连着漫着,这儿一团紫,那儿一片青,夹着小块的黑,丝丝条条的红痕,整个打破了颜料坊,分不清所以然来。苏哲纳闷:我也没用那么大力呀,他怎么这么不经打?看着到底不过意,遂道:“你坐着,我拿冰来。”方毅听他如此说,口气又缓和,便往浴室去,拎起内衣侧身照镜子,一看,自己也吓一跳,再出来,瞅着苏哲点头:“真有你的!真有你的!”苏哲知道有口说不清了,遂将自己的衣服拉起来:“你也不差!”方毅一眼瞥见,也呆了呆,一时两人都站着不动。正愣着,就听门“嚓”的轻响,两人忙扭头看,竟是林曦又回来了。
林曦看那两人对面站着,皆衣着不整,而方毅上身只穿一件内衣,遂忙去调空调。再回来,瞅着方毅问:“挺凉快的啊?”方毅心知藏不住了,便央求:“我背上疼得很,妹妹帮我涂点药吧!”林曦不理,往沙发上一坐,半晌道:“你不是也讨厌别人碰到你的?”方毅看她对自己有气似的,思及先前苏哲所说,倒是不假;想她最恨被人骗,只怕连自己也恨上了,遂冲苏哲使眼色。
苏哲只得拉他坐下,包着冰块替他冷敷。方毅背上原是火烧火燎的,被冰一浸,立时觉得舒服些,但冰包的面积有限,滚来滚去,没贴着地方反而更疼得厉害;碍着林曦在,还不好叫苦,真是没遭过的罪。
忍了一会儿,林曦还是偷眼去看方毅打到哪儿了,这一看,原先气他的心一分也没了。她只当是苏哲被他打着了,不想他伤得还更重,当下忙着起来,急道:“别坐着,去床上趴着,更舒服点。”想伸手去摸摸,又怕按疼了他,遂皱着眉去瞪苏哲。
方毅听她声音着忙,显然是担心自己,跟刚才大不一样,心念一转,便明白了,遂笑道:“我坐一个上午了,还得装没事儿,好容易过来,妹妹都不管我!真不如死了算了!”林曦听他这话,又急又气,回道:“谁叫你们打架了,活该!”话这样说着,还是从苏哲手里接过冰包来。方毅忙道:“我们好好的打什么架?是切磋切磋,失了手总是有的。”林曦知他嘴硬,遂回:“是啊,下次再切,看切胳膊还是切腿。”说着,手上稍加点劲,摁得方毅直皱眉。林曦见他不出声,随即也松了手,又捡了新的冰来,细细的替他敷。
林曦左看右看,总怕他断了肋骨,待上好药,百般要他去医院拍个片子才行。方毅轻松不少,昏昏欲睡,一声也不理。苏哲便道:“没事的,只是皮外伤,要断骨头也不是这样了。”林曦瞥他一眼,拉着脸转身出去。苏哲忙也出来,见她坐到阳台上,还是生气的样子,便倚着门站着,也不说话。半晌,林曦倒叹口气,起来推他进卧室:“你也睡吧!站着干什么?当门神?”苏哲不觉一笑,伸手拉住她:“那你也别气了好不好?我们都不气了!”林曦哼道:“我气什么?我又没变成虎皮鹦鹉,我身上又不疼。”又怕他劳神,遂甩开他的手,出来将房门一关。
方毅一觉睡到天黑,连时间都倒不过来。林曦去叫时他还以为到了早晨,反疑惑林曦怎么这么早。林曦啼笑皆非,也顾不上气了,小心扶他起来,引他到餐桌边坐下,再去叫苏哲。方毅因一直趴着睡,扭着脖子,如今倒似落了枕,颈项一片酸麻,想着说出来又要引林曦担心,遂咬着牙不吭声。
苏哲出来见桌上已摆好了两菜一汤,仍是粥,换了香菜鸭肉的,闻着喷喷香,遂坐下大吃。方毅到底伤得重些,加上大半天没好生歇,缓不过来,只喝了一碗粥,便不想再吃。林曦看他不得劲,心里发急,又要拉他去医院。方毅百般不肯。正不可开交,听门铃大响,林曦过去开门一看,竟是方正站在门口,立时大惊,连叔叔都忘了叫,忙着让进来。
原来方正看方毅一直紧着脸,似是不舒服,便让他早点回家歇着。他自己也放心不下,打了几次电话都说没回来,估计又到了苏哲那儿,便叫田园别管,他自己想打个突击,看这两人究竟捣什么鬼。如今进来看看,见林曦也在,桌上摆着饭,没什么异常,便也放了心,遂道:“你们吃,听说方毅没回去,我顺便过来,等会儿一起走。”
苏哲等心里有病,见方正守在这儿,只怕他瞧出什么来了,哪还有心思吃饭,胡乱的喝了汤,个个心神不宁。林曦先轻碰方毅的脚,然后往厨房去,方毅忙跟着。
林曦轻轻掩上门,悄悄问:“你真没事吗?”方毅低笑:“我自己还不清楚?”看她眼睛睁得圆圆的,又笑:“你帮我一涂药,一点儿都不疼了,神呢!”林曦想笑又笑不出,便道:“那你明天千万再过来,明天就要热敷了。”方毅点头,正要再说些宽解她的话,见苏哲也推门进来了。三人又小声嘀咕一阵,无非保密、注意之类的,末了又一起出来。
方正看那三人一会儿全没影儿了,一会儿又一起冒出来,仿佛搞什么小活动,当下不动声色,暗暗观察。
上了车,方正侧脸看着方毅,问:“你跟他们做什么?”方毅回:“有时候下棋,有时候说话,有时候做东西吃。”方正没想到他是这个答案,愣了一下,才问:“你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做那些事?”方毅点头,半晌说了个“是”。方正先不出声,好一会儿道:“将来你不会喜欢的!也不该喜欢!”方毅便低了头,一言不发。方正看他一眼,又道:“明天胡厅请吃饭,你也来。他女儿虹虹过生日。”方毅闷声回:“我又不认识,干嘛要去?”方正见他老是说不顺耳的话,便微沉了脸,声音也严厉起来:“你怎么不认识?虹虹不是和你成校友了?夏天还一起吃过饭!你怎么一点记性也不长?”顿一顿,又缓和口气道:“胡厅特意提了要你来,礼物我也给你买好了。你不小了,多认识女孩子也好。”方毅扯着嘴角笑笑,闭目装睡。
林曦趴在阳台上看车子走了,回脸责怪苏哲:“你怎么把方毅打成那样?万一真断了骨头,那怎么办?”苏哲心里早后悔了,想着不该那样的,但事实却是如此,遂也不分辩,只垂头听着。林曦看着,想他也吃了苦,心里不忍,便近前,将手轻轻放到他的毛衣上:“有没好一点了?”苏哲听她语调轻柔温婉,吐字细腻稠密,跟先前的冷面冷语整个儿大反调,不觉发怔;再看她微仰着头,眸子水盈盈的,在他脸上慢慢移动,如清晨荷叶上的露珠,透着初起的金光,璀璨灵动,明艳照人;当下看得痴了。
因苏哲背光而站,五官神情皆不清晰。林曦久不听他回话,想着自己这一天来尽给他难受,只怕他心里还不平;遂上前半步,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到他的胸前。她想着要说点什么,忽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便闭了眼,将左手移到前面来,抚在他的右肋上不动。
苏哲只觉一缕清香从鼻下幽幽上扬,熏然若醉;隔着毛衣,他竟能感觉到她手的柔软。夜幕中已起了星,闪闪烁烁,而过往云烟也随着星光忽明忽暗的涌上心头。天再大,地再广,握不到手中,皆是虚无,但抱着他的这个人却是真实的、温暖的。他缓缓伸出手,一手环过她的背,一手扶着她的头,将他的世界拥在怀里。
两人相拥而立,脑中均是空白,而心里却渐渐澄明清澈。林曦怕站久了苏哲不适,便先松了手,抬眼看着他,嫣然一笑;苏哲亦是一笑,将指背沿着她的脸颊轻轻划下来:“今后再不和他打架了,你放心……”林曦便拉着他手进了客厅,按他在沙发上坐下,嘱他别动,自己去收拾碗筷。
送林曦回来,苏哲心情大好,连身上也不觉得疼了,遂一路低歌而返。上了三楼,忽见楼梯上坐着一个人,背着光,看不清楚脸,正想绕过去,就听那人喊一声他的名字,呜呜咽咽的。他立时听出是信水,忙一把拽她起来:“怎么在这儿坐着?来,进来说话!”
苏哲脱了大衣挂好,回头看信水站着不动,脸上也不知什么表情,苦海无边似的,思及方毅的话,忙上前拍拍她的肩:“怎么了?哪儿不开心了?跟我说说!”一边拉她往沙发上坐,回身又寻了些零食来,塞在她手里让她吃。那信水也吃,吃着吃着突然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嘴里东西还没咽完,又这么痛哭,连着打呛,几乎背过气去,吓得苏哲忙给她拍背,急着叫:“别哭了!别哭了!你好歹吃完了再哭!”一边紧着把她手上的零食全抢下来,又拿着纸巾叫她吐。
信水稍缓了一下,理顺了气,跟着抱住苏哲的胳膊又大发悲声。苏哲想着方毅所说,心里直叹气,只得由着她哭,按时递纸巾给她擦鼻涕。好容易听她声音小了些,便自责:“这事我们也不好,不该怂恿你的。”又劝:“我跟你说,杜雷那人是看起来好,其实没什么好。他呆得很,又不解风情,你这么讨人喜欢,跟他处久了,肯定烦他!再说了,不是他不喜欢你,是他根本不敢喜欢你。他比你大那么多,都老得嚼不动了,凭什么不喜欢你?是他自知配不上你,所以没胆量喜欢你!这是他聪明,不然,将来你一后悔,他不麻烦了?好了好了,天下男人多的是,你自己算算,你裙下之臣有多少呀。他那人不识抬举,咱们不理他,不和他玩!”
苏哲嘴上跟信水说话,心里跟杜雷道歉,即觉荒唐又感好笑。谁知劝了半晌,信水仍是呜咽不止,声音小是小了,但悲痛之情丝毫不减。苏哲想这不是她本性,遂扶着她的头,仔细端详她:“你倒说句话呢!要不去打他一通给你出气?”信水一听这话,眼泪又汹涌而出,一边摇头,一边断续的说:“我不想……再提他……不想……提他……”苏哲从没见她这样过,心里也不是滋味,遂拿着纸巾帮她擦脸:“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信水泪眼婆娑,又抱紧他的胳膊不放。苏哲渐觉蹊跷,忙坐正身子,拉下她的手来,沉声问:“出什么事了?叶子!”信水听他叫她“叶子”,正是从前同班时他叫她的名字,那会儿方毅也这么叫她。那时,什么烦恼也没有的那时。她一下子将手捂在嘴上,压住要冲口而出的悲鸣。
苏哲看着她,渐渐拧起眉来,但仍静静的等。信水慢慢抬起脸来:“我怎么办?我……我怀孕了……我怎么办?”苏哲不自觉吸一口气,愕在当场。信水看他这表情,又泪如雨下:“我害怕……我怎么办?我害怕死了……苏哲……我害怕……”苏哲一咬牙,立时去够电话。信水看他啪啪直按号码,猜到他是打给杜雷,忙扑上去摁住,一边紧着摇头:“不是他不是他……”苏哲面色稍缓,急问:“那是谁?”信水张张嘴,想说,又咽下,又继续哭。苏哲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又不好喝斥,只得捺下性子等着。好半天,信水缓下来,抹把泪,抽抽噎噎的说:“我不知道……是谁……”苏哲几乎要跳起来,强忍着,放软声音问:“你怎么会不知道?”信水眼泪直流:“那天,他说他永远都不可能喜欢我……还说我不知羞……我,我难过死了……我对他那么好……我从来没对一个人那么好过,他居然,居然不喜欢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我去迪厅跳舞……我喝醉了……我真不知道是谁……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坏人,这么坏……我找过方毅,想跟他说说,我说不出来。我想忘了就好了……但是……结果我怀孕了……天呐,苏哲苏哲,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苏哲慢慢吸一口气,伸手抚在她的肩上,缓声道:“没事的,明天……我陪你去医院。”信水面色苍白,嘴唇颤抖:“我怕!我害怕!”苏哲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我们去最好的医院。过了明天就没事了!你相信我!”信水挺直身子,含泪凝视他,半晌,喃喃的说:“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苏哲微笑:“我知道。我也喜欢你!我最喜欢看那帮傻小子千方百计的追求你!还追不上!下辈子我也做女孩子,像你这样颠倒众生!那多有趣!”信水隐隐生出笑意,渐次平静下来。
苏哲看一下钟,站起身:“我送你回去。你好好睡一觉,明天早点起来,我们早点走。”信水咬着嘴唇点点头。苏哲又道:“多大的事儿?不过尔尔!”信水听这句话也是他们从前常说的,当下轻轻一笑。
因心里有事,加上肋下又疼,苏哲一夜没怎么睡好,又想着得跟林曦打个招呼去,天刚亮便起来了。
林曦睡着还没起,听苏哲的声音在外面说话,正奇怪,又听门上在敲:“曦子,我今天有事,要晚上才能过来了。你别起来,我先走了!”林曦忙应一声,想着他还没好,不知是什么要紧事,遂披件衣服够着打开窗,盯着向下看。一会儿果见苏哲出来,也回脸上看,她忙半站起来,在身上比划一下。苏哲知道是不放心他的伤,连连摆手,急着叫她关窗。
林曦也觉寒风透骨,忙掩上,又见他倒退着走,生怕他摔跤,拎着心看着;而苏哲却熟悉得很,依次绕开障碍物,仿佛脑后长着眼睛。林曦看他上了车,这才缩回被窝,如此一冷一热,禁不住打个喷嚏。
秦怡因休息,所以多睡会儿,见林蔚天进来拿帽子,便问:“小哲怎么来了又走?”林蔚天好笑:“巴巴跑过来说白天有事,晚上才能过来。说完了,不就走了。”又嘀咕:“不来就不来呗,也要来说一声。还是来一趟。”秦怡听着倒是一笑,翻身又去睡。
林曦一直想着怎样跟秦怡开口说不回老家的事,先前信心满满,事到临头却还是有些没底气。这两三天一直跑来跑去,不得空,今天正好秦怡也在家,便想把这事敲定下来,省得老搁着难受。秦怡见她转来转去,不时的偷看自己,猜到肯定有什么事,遂去接她的目光:“怎么了?”林曦便问:“你们什么时候走?”秦怡一听这话有问题,也不点破,回道:“29走,初二要回来,我调不开班。”林曦打个顿儿,鼓足气道:“今年我不过去,我自个儿待家里。”秦怡立时反问:“为什么?”林曦回:“我不想去。每去一次就伤我自尊心一次,再去我就自卑了。”秦怡暗暗好笑,瞅着她不说话。林曦看她反应不强烈,暗自心喜,遂加道:“他们也太重男轻女了。哼,我得维持我的自尊。打今年起,我再也不去了。”秦怡道:“你这就叫维持自尊?我看是败坏人品!你不去,他们更有理由看轻你,因为你不懂规矩,没有礼貌。难道还会因此看重你?这不是笑话?”林曦被堵了一下,转念辩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爱怎么认为随他们去,我只做自己。”秦怡回:“这句话更可笑。逢年过节,拜拜长辈,这是人之常情,这才是‘道’,是‘大道’。哪里还有别的‘道’?难道还有逢年过节,不拜长辈的‘道’?你读的书多看到了,我是没看到过。”林曦哑口无言,想也绕不出正理来,遂放软口气:“我答应苏哲跟他一起过年了……”秦怡道:“今年他妈还去香港?应该不会了。他妈不和他一起过年?你们一年小两年大的,又不是小孩儿了,干嘛总粘在一起?叫人看着像什么?”林曦大不乐意,便小声嘟囔:“什么‘叫人看着像什么’?爱看不看,理他呢!”秦怡便哼一声:“你说什么?大声点!”林曦撇撇嘴,赌气不理,回房把门一关,自个生闷气。
中午林蔚天叫吃饭,半天没人应声,奇怪,便问秦怡。秦怡随口道:“我怎么知道?八成不饿。我们先吃。”等两人吃完了,还不见林曦出来。林蔚天到底心疼女儿,忙过去敲门,又喊。秦怡皱眉:“不吃就不吃,你哄她干什么?又不是小孩儿了,还耍脾气!”林蔚天不理,还叫。秦怡想想不管,自去阳台上看书。
过了大半天,见林蔚天拉着脸过来:“曦子有没跟你说?说不回家过年了,要留在这儿一个人过。一个人过什么?肯定是那小子叫的。真是得寸进尺!看来了我教训他!”秦怡把书一合:“你别乱猜,怎么肯定就是小哲叫的了?哪年她不好好的去?今年为什么不肯去了?你自己倒不好好想想?”林蔚天看她面露不满,知道心里还有愤懑,他自己又说不上嘴,只得听着。秦怡便叹口气:“看来是我这个媳妇不好,不单把儿子带坏了,还把孙女也带坏了。”林蔚天一听这话严重了,忙连着哎呀哎呀,急着说:“谁不说你好呀!她背后都跟人夸你的,说大媳妇最贤慧了。”秦怡冷笑:“不敢当。是大儿子最孝顺吧,连私房钱都孝敬呢!”林蔚天一下子僵住,陪着笑说不出话来。秦怡又道:“你别说我翻旧账。你们家做的什么事?从小到大,同样是拜年,凭什么林小龙的压岁钱就比曦子多?我们还是不给他们钱了?你当我不知道?你弟弟是前面给钱,后面伸手,进的比出的多。她还做这样的事,你想想叫不叫人寒心?咱们是省吃俭用,余些下来,要是大些手脚,还有什么?他们只当我们天下掉元宝呢,只管伸手要就是了。也是!反正你也没养出儿子来,与其将来便宜别人,还不如从现在就开始搜刮,反正你们林家的女儿也不是林家的人。”林蔚天急得脸都黄了,偏秦怡一口气的往下说,顿儿也不打,他插不上话去,只得连连搓手。秦怡越说越气,最后把书一掀,起身道:“别说曦子不肯回去了,我还不想回去呢。你赶紧把你的私房钱理理好,随你怎么给,没人在你眼前碍着了。”说着要走。林蔚天忙拽着她,小声的辩:“我哪有私房钱?那是没用完的零花钱。今年我一分钱都没有,不信你去找。”秦怡冷笑:“行了行了!我找你的钱呢,我靠你养活了?幸亏是自己养活自己,不然还不知怎么样呢?没准儿都下堂了。赶明儿我也看开些,这么辛苦干什么?我挣多少就花多少,自在得很呢,我干嘛看不透?我不用自然有人用,我这么苦自己干嘛?”林蔚天听这话越说越离谱,知她气头上,一声也不敢出。秦怡把手一甩,径自回房,留林蔚天一人站着发愣。
林曦隐约听外面好像吵架似的,只她妈一个人的声音,但说得快,又隔着门,她听不清。后来听“呯”的一响,随后静下来。她猜到必是秦怡发脾气了。又会为什么呢?她轻轻开了门,蹑手蹑脚的出来看,正见林蔚天垂头丧气的进屋,见了她,忙迎着过来,又拉她进她屋里。
林蔚天掩上门,回脸冲林曦笑:“等会儿你陪我出去逛逛,给你妈买件东西,你看你妈辛辛苦苦的。”林曦先纳闷,随即便明白了,于是笑:“你想买什么?”林蔚天假装着想想,后说:“你看买首饰好不好?”林曦便笑:“你又存私房钱了……”林蔚天忙道:“不然你妈舍不得买。”又道:“本来昨天就叫你了,你又跑得没影子!”后又笑眯眯的说:“要是你妈问起来,你就说我早跟你提了好不好?”林曦促狭道:“这不好!骗人是不对的!”林蔚天瞪着眼睛瞅她。林曦不理,自顾自的要出去。林蔚天忙一把揪住她:“我也给你买好东西。”林曦忙把手伸出来:“我自己买,你给钱我!”林蔚天没法,只得说:“那你先把你妈叫出来。”
从宝庆出来,林曦想着方毅不知怎么样了,又不知苏哲是否跟他在一起,不放心,便在街边打个电话到他家,并没有人接,再打到苏哲那儿,也没有人,无法,只得先搁到一边。
进了家,见秦怡已忙着备菜,林蔚天赶紧过去帮忙,林曦知道他又要献殷勤了,遂躲懒溜回自己房里看书;看着看着,忽想起一件事来,忙开了抽屉,将康永的那本硬抄拿出来,怔怔看了半晌,之后将它塞进书架的最底层。
苏哲近七点才到,一脸倦意,怀里抱着一大摞书。林曦忙接过,问起方毅,苏哲摇头:“他没跟我说,不定又陪他爹应酬去了。”林曦倒担心:“这一天下来,怎么得了?”又道:“你记得叫他去你那儿,好歹用热水给他敷敷。”苏哲瞅她一眼:“我不也累了一天了?你怎么不叫他给我敷敷?”林曦好笑:“你自己也能给自己敷的嘛,他怎么弄?你倒较这个真?”苏哲不乐,还要嘀咕,看林蔚天已往外端菜,忙咽下,跟着去帮忙。
饭后,林曦怕方毅会去苏哲那儿,紧催着苏哲快回去。苏哲硬赖了一会儿,听林曦问起白天干什么了,他含糊带过,忙起身出来。
方毅熬到九点,好容易听方正在那边说告辞话了,只觉如释重负,遂冲胡芊虹微微一笑,立时从沙发上起来,转身直往门口去。胡芊虹慢慢站起,和她父母汇合,一齐送出来。方正看着她笑:“虹虹有空到我们家里去玩。方毅尽一个人呆着,电视都被他看坏了。”胡芊虹看方毅一眼,后冲方正笑:“叔叔骗我。方毅在学校里一点空儿也没有,怎么放假了反而有空儿一个人呆着?”胡保全便皱眉:“怎么跟方叔叔说话的?没大没小!”方正哈哈一笑:“我就喜欢听虹虹说话,逗人喜欢。”又回头看方毅:“看来你没照顾好虹虹。”方毅笑笑:“照顾芊虹的人太多了,我挤不进去。”胡保全笑看方正:“我看方毅说话更逗人。”又看向方毅:“今天你的水平没发挥出来,下回我们再打。到时你得使点真功夫,别尽让着。”方毅笑接:“我已经技穷了,是叔叔牌技大涨。”胡芊虹在旁挽着她妈直笑,引得胡太太不悦,一个劲儿瞅她。
上了车,方毅道:“我去苏哲那儿,明天有件要紧事要办。”方正一皱眉:“什么要紧事?”方毅信口胡诌:“我们高中同学聚会,早一个月就订下了。是我牵的头,得看看联络得怎么样了。”田园忙接:“那就去吧。联系联系同学总是好的。”方正道:“有什么好?吃吃喝喝,闹一场就散。浪费时间!”田园还想说话,听方毅抢着说:“已经定下来了,不好再改。以后不聚就是。”方正想想他今天表现还得体,遂道:“去就去吧。你有空也该和孙庚芊虹他们聚聚,今后能互相照应。”方毅应声“好”。
苏哲在浴缸里泡得飘飘欲仙,直觉得要睡着了,忽听隐约有钥匙的声音,知是方毅到了,遂伸手去拿浴巾。方毅看热气从浴室里蒸腾而出,忙喊:“快出来,让我泡!”话音落,苏哲已披着长浴袍出来,光着脚,“叭叭”的走到沙发上坐下。方毅看他步履稳健,精神得很,心里不平:“你倒舒服得很,又养了一天。”苏哲正抓着浴巾揉头发,一听这话,苦笑:“我可不养了一天了?你先去洗吧,待会儿我告诉你件事,到时你再说我不迟!”方毅已往房里走,准备拿洗换的衣物,闻言站住,回身问:“怎么了?”苏哲摆手:“你先去吧,免得你洗得郁闷。”方毅看他这样儿,不象是林曦有事,遂不去想,自去洗澡。谁知这一泡下去真起不来,浑身散了架似的,无处不痛。他原先已在水里洒了药水,觉着不够,便将剩下的全倒进去,引得苏哲在外直皱鼻子,又不好说他,遂关了空调,去阳台开窗。
苏哲自己抹了药,又缓缓的打了两趟拳,看方毅还不出来,遂推门去看,见他一手趴在浴缸边缘,头枕着,居然睡着了。苏哲忙上前拍他几下,又喊,都不醒,最后将毛巾沾了冷水,拧到他脸上。方毅受凉惊醒,大为恼怒,苏哲不等他开骂,笑道:“你别装死了,再装下去,你明天真不要起来了。”说着转身外走,又道:“快出来,我告诉你事。”
方毅慢慢起来,也披着浴袍进客厅,只觉寒气阵阵,当下叫道:“你存心要害死我?”苏哲听着要发怒,想想又忍了,起身关窗开空调,又拿了药过来替他擦。
方毅稍缓口气,问:“到底什么事?”苏哲便将信水的事一说,方毅大惊,直望着他说不出话。苏哲起身倒了两杯红酒,递一杯给他,自己一口一口的喝,也闷声不语。方毅盯着酒杯看,半晌端起来,却不喝,举到眼前瞅着,缓缓问:“哪一家迪厅?”苏哲喝得见杯底,又倒了一杯继续喝:“这事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到哪找人去?再说她都不知道是谁!又是这种事,你好大张旗鼓?”又道:“万幸挺过来了。那会儿医生说不好,我真是头昏眼花。信水这亏吃的,海了!”方毅锁着眉,问:“有没跟杜雷说?”苏哲摇头:“没得空儿。再说跟他说什么?也不能怪他吧!”方毅把杯子一放:“那怪谁?难道他还没一点责任?”苏哲看杯里的酒直漾,泼了不少出来,知他气得不轻,自己想想也不痛快,遂不说话。
方毅顿了一下,便打电话。杜雷无事,已睡下了,听他口气不善,一下摸不着头,正待问,听他说一句“你过来”,随即挂断。杜雷纳闷之极,又放不下心,忙着起来,跟杨松健打个招呼,急急的往这边赶。进了门,见那两人一齐盯着他,皆是不满的神气,心里更奇,遂问:“什么事?”
方毅便道:“你不喜欢她就算,好好说,你出口伤人干什么?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你叫我们今后怎么见她?”杜雷乍听糊涂,到后来才明白,忙辨:“我说了好多遍,她不听,所以我才说点重话。她难过几天就好了,比这么拖着强。”方毅哼一声,扭头看着苏哲:“你说话!”苏哲便将之前的话又说一遍,因看杜雷的脸逐渐变色,遂隐了那段手术险情。
杜雷呆坐半晌,后抬脸正色道:“如果她不嫌我穷、不怕跟着我吃苦,我想娶她。我会好好待她的。”苏哲方毅不想他说出这番话来,皆睁大眼睛看着他。杜雷又问苏哲:“她家在哪儿?你告诉我,明天我去找她。”苏哲沉吟片刻,道:“现在她不合适见人,你让她好好养养吧。将来再说不迟。”杜雷点头,复又坐着发怔。苏哲看他有些失神,倒不过意,遂道:“睡觉吧。”一边去看方毅。方毅站起身,过来在杜雷肩上一拍,自往小卧室去。
苏哲在地板上铺好一层棉垫,出来见杜雷还坐着不动,便拽他进卧室:“你睡床。”杜雷也不推辞,顺着就坐下来。苏哲一天来东奔西跑,担惊受怕,早累得不行,头一挨枕,便呼呼大睡。杜雷直坐到半夜,心潮澎湃,迭荡起伏,始终没一点睡意。他轻轻出来,至客厅,想打趟拳静静气,无奈总凝不起心神,浮躁不堪;遂又转到阳台,打开窗,望着夜幕,直到东方既白。
苏哲一觉睡醒,见床上整整齐齐,忙披衣出来,见杜雷端端正正的坐在餐桌边,入定似的。他便“哎”了一声,杜雷冲他笑笑,随即起身:“我先回去。改天我再来。”也不等他应声,直往门口去。苏哲想拦,转念又咽下。听着门关上的声音,他倒叹口气。
因秦怡没答应,林曦心里堵着块石头,老大的不痛快;想着要是不留下来,苏哲白高兴一场,那多难过,遂要从林蔚天身上找突破口。等秦怡一走,她就凑到林蔚天跟前没话找话,扯来扯去,最后扯到家事上,她便一本正经的端着脸:“爸爸你也得替妈妈想想,别老是由着奶奶。妈妈要是真生气了,我想着都害怕呢。”林蔚天被她说到痛处,心里也是一抖。昨晚他将那个小小的玉环给她,她淡淡一笑,随手就给搁抽屉里,仍是一句话不说。早上起来,也不吃他烧的饭,径自就走了。他最怕她这样,陌生而疏离,什么都不在意,令他吊在空中,脚不着地。一想到这种感觉,他就如坐针毡,心神不宁。
林曦偷偷的打量着他,慢慢道:“我不跟你们回去才好,正好你和妈妈多说说话,省得我在旁边碍你们的事。再说了,也让奶奶知道一下,别总是欺负我们。”林蔚天一听这话,不甚中听,但又似说到了他的心底,遂勉强回:“小孩子,知道什么。”林曦听他中气不足,本来她也不怕他,遂咯咯笑。林蔚天想绷脸没绷成,只得也跟着笑。
父女俩又说会儿话,苏哲就来了。林蔚天便问:“是你要曦子留下陪你过年的?”苏哲听他冷不丁的问这句话,不知怎样答好,忙去看林曦。林曦忙接:“是我不想去……”林蔚天看她替他揽责任,心里大不舒服;再看苏哲穿着宝蓝的过膝大衣,里面一件米白的高领粗线针织毛衫,花纹细密,质地软贴,越发称得他口鼻端正、眉目整齐。林蔚天望了一会儿,忽觉心里说不出的烦闷,遂挥挥手:“你们出去玩吧,家里冷。”苏哲纳闷,又感欢喜,忙和林曦一起出来。
路上,苏哲问:“好像叔叔不高兴?”林曦回:“我妈生气了,他当然不高兴!”苏哲忙问怎么回事,林曦没回话,半晌自言自语:“怎么男人非要存私房钱呢?怪事!”苏哲笑:“是被女人压榨的……”林曦把嘴一撇:“信口雌黄!”苏哲笑问:“那你说怎么回事?”林曦拿眼睛溜着他:“我想是天性吧,总是偷偷摸摸的才好!有心理满足感。”苏哲不乐:“你看着我干嘛?”林曦便笑:“我又没说你,你激动什么?”苏哲想想也是,遂也笑,又问回家的事。林曦稍皱了眉,但仍说:“应该没问题,我再说说就行了。”苏哲放了心,面露笑容。
带早点上楼来,林曦看九点多了,方毅还没起,便进房看看,见他脸上有些红,遂伸手在他额上抚了抚,似是有点热,忙拿了体温计来给他测。果然发了烧。她忙去找退烧药来,叫苏哲扶着喂他吃下去,又另包了两块冰放在他额上,还问想吃什么。苏哲看她这通忙,直恨不得自己也病了才好;听方毅抱屈诉苦似的说:“上回我说想吃白菜如意卷,妹妹都忘了给我做。”又听林曦急着说:“那天都没空去菜场。今天一并做。”
方毅瞥见苏哲一脸不痛快,便笑:“随妹妹做什么我都爱吃。”又道:“妹妹别去买菜,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闷死了。”林曦不及说话,苏哲先插道:“那不行,我不识秤。”方毅立回:“你不会学呀!”苏哲竖起眉来:“我看你是倚病卖病!”方毅不理他,独看着林曦,没精没神的样子。林曦便拉苏哲出来,正要劝,就听他连着说:“不去不去不去!”林曦只得问:“那你看怎么办呢?”苏哲不出声,往沙发上一坐,嘀咕:“反正我不一个人去!”林曦又好气又好笑,还想劝,听电话响,便过去接起来,听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找苏哲。
苏哲懒懒的过去,没说几句,便把电话一挂。林曦正要再开口,听电话又响。苏哲没好气的“喂”了一声,随后口气忽的软下来,陪着笑喊:“妈……”
林曦看苏哲站着不动,遂问:“阿姨有事情?”苏哲摇头:“过来看看吧。”林曦想多一个人就好办了,遂暗暗高兴。忽听背后有脚步声,回脸看竟是方毅起来了,她担心:“你怎么不躺着?小心头发昏。”方毅一笑:“哪那么娇贵?”一边往卫生间去。
何燕兰进来,看林曦也在,便笑:“正好,有新年礼物给你。”又端详她一番,夸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漂亮了。”林曦不好意思,顿一顿,笑回:“阿姨才是绝代风华。”何燕兰叹道:“老了!看着你这样的美人,谁还会来理我这老太婆!”说着,眼睛去瞥苏哲。苏哲只得过来,笑道:“还有绝代风华的老太婆?怪事!”又搭着何燕兰的肩头,涎着脸笑:“本来还说今天去看妈呢,不想妈就来了。真是巧!”何燕兰心里哼一声,因林曦在,不便再刷落他,遂伸手在他脸上拧一把:“你妈可不巧呢!”又拉林曦坐下,想问她些话。忽见方毅从那边过来,笑着叫声“阿姨”。何燕兰看他一眼,倒一怔:这小孩竟也越发的俊秀了。再看他脸上有困倦的神气,似有不适;又看林曦去热早点,端来给他吃,还很挂念的看着他,问长问短;再用余光扫一下苏哲,见他半拉着脸,自去看电视;当下便明白了,遂笑问:“方毅哪儿不舒服?”方毅忙摇头连说没什么,林曦接道:“方毅发热了,有38.1呢。”何燕兰便道:“那去医院里挂点水吧,好起来快些。”方毅连声拒绝。
何燕兰又问林曦:“你明天不走吧?”林曦含糊道:“可能我不回去了。要走也是29才走。”何燕兰点头:“这就好。”又道:“那明天阿姨带你们出去吃大餐。今天就叫些东西上来吃,好不好?”林曦先不说话,看苏哲反应。好一会儿听他不大乐意的说:“这周围没一家的菜好,想着倒胃口。”何燕兰便道:“好吃懒做,有本事你来烧!”林曦忙笑:“那阿姨尝尝我的手艺吧。我们马上去买菜。”苏哲一听立马站起来,要和林曦一块走。何燕兰笑道:“曦子都烧饭了,哪能让她再去买菜。我们娘俩去吧。”又冲林曦道:“你陪方毅歇着,想买什么告诉我。”林曦想他们母子俩一起逛逛也好,便写个条儿,递给苏哲。苏哲心里一片沮丧,还不好显出来,只得接过,一声不吭。
林曦到底不放心方毅的伤,收拾好了碗筷,便过来问。方毅忙笑:“早不疼了。”林曦再看看,仍是青青紫紫的,遂皱眉:“你不会血小板少吧,哪天去查一查才好。”方毅心想:你不知他手多重!换个人还不知怎样呢!因不想再跟她继续这个话题,遂问:“阿姨没答应你?”林曦捏着耳垂:“也没不答应。这两天他们吵架,我不好说。”方毅没注意听她的话,只盯着她的手指,半晌笑问:“你怎么还是喜欢揉耳朵?小心拉成招风耳!”林曦一笑,忙把手放下来。方毅看她那侧耳垂红红的,印着玉似的脸颊,仿佛点了胭脂,鲜艳欲滴;一时移不开视线,便直瞅着。林曦倒好笑:“你看我耳朵干嘛?”方毅不觉也笑:“耳朵就那么好摸?”说着也去摸自己的耳朵。林曦“哧”的笑了,别了脸不理他。方毅随后笑:“也就那么回事。”
林曦忽想起春雪来,便问:“KK真的有新男朋友了?”方毅回:“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想着我还怪难过的。虽然我也觉得和她不象以前那样好了,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形同陌路吧。真不可思议!”林曦道:“不是你先觉得KK不好的,现在来说牙疼话。KK眼里心里从来只放一个人,你不喜欢她了,她还不能去喜欢别的人?噢,难不成你不喜欢她了,还想着她喜欢你,对你恋恋不忘?哼,想得倒挺美!”方毅先笑,后叫冤:“我才没那想法。只是……唉,你不知道……算了算了,不说了。反正事情过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林曦好奇,反而追着问。方毅不便再说和春雪分手时的状况,只叹:“女人是善变的动物!”看林曦面露不满,忙又加道:“曦子除外!”
林曦佯装不理他,心里却有些发怔,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康永来。想起那个午后,静悄悄的校园,四下没一个人,那烂若阳光的微笑。那一刻,自己明明是喜欢他的,怎么渐渐就不想喜欢他呢?也不是不想喜欢他吧,是怕见他,但在那种怕中,又隐隐的想着他。这是怎么了?回来这些天,她一直怕他冷不丁的打哪儿冒出来,幸好没有;在松口气的同时,她又有些怅然若失。倒应了她说方毅的话了,人的心怎么这样的奇怪?
方毅坐过来,侧脸打量她,轻声问:“想什么?曦子!”林曦忙摇头:“没想什么。”方毅也不往下问,缓声道:“人认识得越来越多,但还是觉得咱们在一起最好。有时大家一起出去玩,我就想,要是你在,苏哲也在,那多好……”林曦默默听着,心里一片温暖,她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道:“是啊!我觉得初中时我最幸福了,谁都不敢欺负我。不象现在,阿猫阿狗都跑来……恨起来,做个侠女才好!”方毅微笑着,看着她:“等你回来,咱们还和从前一样,你会比从前还幸福!”
何燕兰看苏哲一路走来不说话,便笑:“看来林曦也不是单对你好,我看她对方毅也不差!”苏哲回:“本来就是这样的,曦子对我们都好!”何燕兰笑:“那你不高兴干什么?”苏哲一皱眉:“我怎么不高兴了?我没不高兴!”何燕兰好笑,也不点破,慢慢道:“将来林曦只能嫁一个人哪!所以呀,要先下手为强!”苏哲呆了半晌,闷闷的回:“你别乱猜,我们都没这个心。我们都当她妹妹一样,只想好好的照顾她。”何燕兰听出他不是说假话,当下只得叹口气,又转别的话题。
买菜回来,林曦接了去收拾。何燕兰从来不惯做这个,遂不客气,让他们三个去忙,她自己坐着看电视。一会儿,见苏哲过来,手里拿个小本子,问:“鲳鱼多少钱的?”何燕兰好笑:“你还来问我?不是你给的钱?”苏哲打个愣,怎么也想不起来,遂道:“算十五吧。”说着往本子上记。何燕兰奇怪,一伸手:“你记什么?让我看看。”苏哲递给她,一边道:“记个账,花多少钱有数。”何燕兰听得哑然失笑,再看看,日期、菜名、份量、金额,一应俱全,有每日的合计,也有每月的总计,都是寒暑假里的记录。她瞄瞄,大致的数目就出来了,遂笑:“看来以后没必要给你那么多钱,你也用不了,白放着浪费,还不如我做投资去。”苏哲笑:“我又不是单吃饭,总还有别的活动吧!”何燕兰一笑,从包里拿个折子出来:“这是你爸的!我给你的已打上去了。”苏哲低头看看,半晌推回来:“你拿着吧。你给我的我都用不了。”何燕兰拉过他的手,依旧将折子压到他手上:“你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你爸说过了,他的财产,至少会留一半给你。而妈妈的,都是你的。我们没别的要求,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觉得过得幸福……”苏哲垂头不语,好一会儿抬眼笑道:“我很好,也很幸福。”何燕兰轻轻摩挲他的手,含笑点头:“这就好!”又道:“你也带她出去玩玩,逛逛街,买买东西。别这样小气,叫她以为我们穷呢!”苏哲立时把眉一扬,正色道:“妈你不明白。曦子对我好并不是图我什么。我穷也好,富也好,她对我都是一样的。她从不稀罕我送她什么,她只是认为我值得她对我好,所以她才这样对我的。”何燕兰不想他说出这番话来,再看他神情庄重异常,忙道:“妈不是那个意思!妈看她也是个好孩子。好了,是妈说错话了!行不行?”又笑:“你快去吧,不然他们说你躲懒了。”
何燕兰看他走了,回想他的话,先是好笑,后又摇头;再想他的眼神表情,又起忧心。她坐了片刻,便坐不住,起身走到厨房外,看那三人究竟怎么样;只见方毅在淘米,苏哲林曦在理菜,不知说了什么,正笑呢,一团和气。她站了一会儿,不觉放下心来,复又回来边看电视边琢磨事。
林曦对着菜谱新做了两样,加上先前做过的,共五菜一汤。因她讲究菜的色相,故喜欢做那些形状色彩搭配得赏心悦目的菜肴,加上餐具又精挑细选,故菜一上桌,何燕兰便啧啧称赞。林曦笑道:“阿姨先尝尝,好的话再夸。”何燕兰便每样搛一点,依次的品,末了点头道:“你将来给谁做媳妇,谁是八辈子修来的!”林曦微微红了脸:“瞧阿姨说的……”何燕兰脸朝着她,眼角却扫着方毅,见他望着林曦笑,目光温和,没什么深意;再去看苏哲,他反而有些不自在,神情忡怔不决;遂笑道:“都坐下,快趁热吃。”
饭后何燕兰稍坐一会儿,便匆匆去了。这三人坐着下棋玩,一玩玩到四点钟。林曦正想着晚上吃什么好,忽听方正打电话来叫方毅回家。方毅无法,只得起来,冲林曦道:“明天我去你家拜年,再央求央求你妈,让你留下来才好。”林曦点头,又催他快走。
苏哲想想,心里不踏实,遂道:“那今晚我就去跟阿姨说说,早点定下来不更好。”林曦想也是,两人便出来,往她家去。
秦怡还未回来,林蔚天正在准备晚饭,林曦忙让他歇着,自己和苏哲一起忙。林蔚天看这两人还有模有样,遂由他们去,自己翻报纸看。秦怡六点钟才到,看见苏哲有点笑意,对林蔚天仍是爱理不理。林蔚天沮丧之极,好容易吃了饭,趁林曦苏哲收拾碗筷的空儿,挨着秦怡坐下,低声道:“你看怎么样好就怎么样,你说句话。”秦怡盯着电视,并不搭理。林蔚天知道还不能太勉强她,又问了一遍,便不再出声,陪着一起看。
苏哲见新闻完了,忙上前轻轻喊一声“秦姨”,秦怡知他有事,便随他出来,一起往林曦房里走。林曦正倚着书桌站着,微翘着嘴巴。秦怡猜到为了什么,但仍明知故问:“什么事?”苏哲低低道:“您让曦子留下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好不好?”秦怡道:“这事不好。一则,平常不回去,过年再不回去,让长辈们怎么想?再则,留曦子一人在家里我也不放心。”苏哲忙道:“我那儿地方大,曦子住我那儿就是了。”秦怡一直望着他的眼睛,见他目光澄清、瞳孔黑亮,没一丝躲闪,当下道:“你们这么大了,到底不是亲兄妹,别人会说闲话的。”苏哲眼神一黯,好一会儿不出声,之后想到好主意似的,又笑起来:“那我叫我妈过来不就行了,曦子和我妈住大卧室,我去小卧室。阿姨你看好不好?”秦怡看着他,沉吟不语。
苏哲见她久不说话,心里就凉了,无可名状的失意一下子涌上来,他侧脸看看林曦,勉强笑笑,又转眼看回秦怡,正待开口放弃,忽听秦怡问:“你们非要在一起过年,有什么好过的?”林曦忍不住回:“那你们非要回去过年,有什么好过的?明明不想回去,非要装着想回去,哼,表里不一!我就不想回去,心里不想回去,我就不回去……”苏哲怕秦怡发火,忙紧着拦。偏林曦还叫:“你们回去过年倒挺好,反正有人陪你们说话,从来也不想想我,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是过年吗?年年都是受罪。要是你们心情不好,还拿我当出气筒。哼,我受够了!”秦怡气得瞅着她说不出话。林蔚天听这边直吵吵,忙跑过来,连问怎么了。秦怡一言不发,径自出去;苏哲林曦也不吭声,林蔚天左右看看,问不出名堂,忙丢了这边,去寻秦怡。
苏哲压着满心的黯然,上前拉住林曦的手,笑道:“阿姨的话也对!没什么,不就两三天嘛,等你回来咱们再过年就是了,不就换个日子。”林曦只觉一股气淤在心里,怎么都出不来,难受得很,遂不说话。
秦怡回房坐到窗前,独自发会儿怔,回身想找本书看,忽见林蔚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面。她瞥他一眼,仍就坐正身子不理。林蔚天慢慢上前来,扶住她的肩膀,半晌不动。秦怡正想甩开他的手,忽觉他低下头来,将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同时伸展手臂,在她胸前打个交叉,紧紧的环住她。她先一皱眉,正要出声喝斥,转念又咽下了,心里升起一点感伤似的。林蔚天顿了一下,慢慢道:“我是一直攒私房钱的,就想着买块玉给你,我知道你最喜欢那种绿色的玉……我从来没在背后给过她钱,去年是第一次。蔚海是不好,但输那么多,怎么办呢,人家催着要……我知道你嫁给我受委屈了,你喜欢什么总舍不得给自己买,他们还那么不知好歹。我心里还不恨嘛,但毕竟是家里人,不能看着不管……今年听说好多了,她都没提钱的事,只叫我们早点过去……那个是小了点,我也只够买那个,但颜色还是挺好看的……本来想配个金的链子,实在不够了,只好买根绳……我现在真是一分钱也没了,剩下的全给曦子了。”秦怡侧脸看着他的手:“哪有玉配金的,配根红绳子最好!”说着,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小玉环来,手拈着红绳三绕两绕,打了个并蒂如意,再加一个抽拉结,递给林蔚天。林蔚天忙接过,替她带上。秦怡问:“那曦子呢?”林蔚天想想,叹口气:“随她吧……”秦怡以为他会不准,不想他竟答应了,又听他道:“将来只是咱们在一起,孩子都是要走的……”秦怡一听这话,心里倒一酸,慢慢伸手盖在他手上。
苏哲想着林曦不高兴,便早早起来,跑到夫子庙的刘长兴,买了一笼包子一笼蒸饺,热乎乎的拎过来。秦怡还没走,看他这样,便道:“你别惯着她……”苏哲忙道:“门口新开张的,他们都说好,叔叔阿姨一起尝尝!”秦怡知道他为人的,遂不再多说,各吃了一个,点点头,又道:“你妈有空的话,晚上一块儿来。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厨子,也是自己的口味。”苏哲先答应,后又道:“可能是来不了的,这会儿她要四下打点呢!”秦怡倒感慨:“你妈真不容易,你真要多孝顺她。”苏哲连着应声。
林曦苏哲等到十一点,方毅仍是没影子,知道出不来了,两人遂往约好的饭店去。何燕兰还没到,管峰坐在大堂内等着,看见这两人来了,忙迎上前。苏哲便问:“你怎么不陪着我妈,倒先坐到这儿来了。”管峰忙道:“何董见一个朋友,说几句话就来。没有要紧的事。”苏哲点头,携着林曦往楼上走。管峰久不见林曦,一时还认不出来,好半天“嗳”了一声:“这是林小姐呀!漂亮得我都认不出了!”苏哲瞥他一眼:“要你认出来做什么?”管峰知道这位少爷有些脾气,摸不透时最好别乱说话,遂不言语。林曦听他说话发呛,猜到多半为了她不能留下的事,想着沮丧,遂也没精神。
管峰观察观察两人,心里也纳闷,再看看时间,遂招手让侍者送菜册进来。苏哲看他把菜册往林曦手上递,忙拦下:“我来!”一边翻,一边快快的报,最后又翻回前面,指着:“这两个各来一份。”林曦想起身看看,还没凑过去,苏哲已将册子合上,冲她笑:“名字起得好听,其实都差不多。”又道:“人没到齐,慢着些。”
又过了约半小时,何燕兰匆匆进来,林曦管峰忙站起,苏哲却坐着不动。何燕兰笑:“来晚了!多说了两句话。你们饿了吧!”管峰立时去催菜。何燕兰又问林曦喝什么,林曦最怕做这种主,只说随便。何燕兰便点鲜果汁,要帮苏哲点红酒,苏哲摇头,只道:“来一壶滇红。”
一时菜上来,满满摆了一桌,林曦只觉五颜六色,看不出什么东西做的,却盘盘秀色可餐,当下看得舍不得下筷子。管峰慢慢的转桌子,苏哲依次将菜肴夹到林曦的小碗里。他每样只略尝一下,不甚有胃口,单喝茶。何燕兰也是浅尝即止,小口的抿着果汁。林曦早上吃了不少香菇蒸饺,不太饿,再看苏哲懒洋洋的,她也发懒,吃了一遍,便也不吃了。管峰先埋头吃,后发觉只剩他一人吃了,忙停下来,有些赫然。何燕兰笑:“你吃你的,下午还有事。”又看向苏哲:“你再夹块鳕鱼给曦子,烤鳗也不错,再吃点。”苏哲依言给林曦搛了两份,他却不吃,要了一碗饭来,舀两勺汤,拌一拌,三口两口吃完,另换一壶铁观音继续喝。
林曦看一桌菜只动了一半,心里直感可惜。苏哲看她一眼,便叫打包。何燕兰皱眉:“这些还怎么吃?放着吧。”苏哲道:“喂流浪猫总是好的。”何燕兰一听,倒好笑,遂由着他,又问林曦:“你明天还走了?”林曦点头,不说话。何燕兰恍然明白,遂不多话,先和她下楼坐在车子里等。
苏哲林曦将盒子打开摆好,坐了好一会儿,不见有猫来,遂站起身。苏哲道:“咱们去哪儿逛逛吧,回去也是坐着。”林曦应声。两人沿着街边慢慢走,一边寻些话说,皆有些闷闷的,直走了大半条街,也没想出该去哪儿好,遂挨个儿去转小店,转着转着转出点兴趣来,便往小巷子里走,渐渐有说有笑。
方毅四点就到了,直等到五点半才看见两人回来,当下皱着眉,问:“怎么这么晚?”林曦抱着一个纸包,眉开眼笑:“我们买了个好东西!”方毅见她这样,倒又笑了:“什么好东西?”那边林蔚天听见声音,也过来,招呼准备晚饭。林曦还有怨气没消,但碍着那两人在,不好怎样,遂将纸包放下,进厨房帮忙,脸上却不情不愿的。
因厨房太小,方毅苏哲只得端了脸盆,在客厅里洗些配头菜。方毅望着苏哲,低笑:“我告诉你件好事儿,你听不听?”苏哲埋头不理。方毅更乐,凑近他,笑道:“妹妹能留下来了!”苏哲立时一抬头:“真的?”方毅“唰”的一后仰,随即捂住鼻子。苏哲觉得似乎撞到一下,忙笑:“怪我怪我!”又问:“是真的?曦子不走了?”方毅稍点点头,不出声,却将头更往后仰了。苏哲忙上前看,见他指缝里流出血来,急的大叫林曦。林曦听声音不对,忙着出来,看方毅捂着脸,手上血淋淋的,吓了一大跳,忙叫苏哲扶他坐下,她自己去开柜子,将家里的备用药物等一古脑儿的全抱到桌上。
林蔚天出来一看,也着忙,直问怎么回事。苏哲连声说不小心撞的,林蔚天直啧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又问方毅怎么样。方毅先摆手,后开口说了句“不要紧”,因有血往嘴里流,忙又闭上。林曦知道他有鼻出血的宿疾,心里倒不那么慌张,先用两指压住他的鼻梁,再将苏哲递来的冷毛巾按在他的鼻子上,问:“有没好点?”方毅眨眨眼睛,表示没事,一边伸手要自己按着毛巾。林曦看他脖子搁在椅背上,怕他不舒服,遂放开毛巾,将手垫在他的颈后。
约五分钟,林曦另卷了小块的纱布,沾上止血粉,沿着他的鼻腔塞进去,压紧,待两个都塞好,拍拍手:“好了。”方毅慢慢将头竖起来,苏哲递水杯给他漱口,又拧了温的毛巾给他擦脸。林蔚天看无恙,又回厨房去。这边苏哲又小声紧着问,林曦一听,也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出又疑又喜的神情。方毅道:“可不是真的。我撒这个谎干什么?叔叔亲口说的。”又抱怨苏哲:“你这人!幸好我闪得快,不然门牙都没了。”苏哲心花怒放,赶紧连着打躬作揖:“对不住!对不住!你想吃什么我请,反正给你补回来。”林曦好笑,又觉欣喜异常,忙笑眯眯的进厨房帮忙。
饭后,秦怡单叫了苏哲去说话。这边林曦小心的帮方毅撤出纱布,所幸止住了,她便道:“你还是把这个小手术做了吧,又不是大事,不然,时不时的来一下,总是不好。”方毅笑:“这两年一次也不出。今天要不是他,也没事。”林曦知道他怕进医院,只得摇头。方毅又问:“那个好东西呢,给我看看!”林曦便领他到自己房间,小心的一层层打开纸包,原来是一个玉色瓷碗,比手掌略大,边缘莲花状起伏,很是精美。方毅拿到手上,就着灯光细看,又用手指弹弹,声音清脆悦耳,便问:“什么价?”林曦掩不住的笑意:“开始那人要二千,说是清代的,我们还啊还,最后只要100了!”方毅一笑:“倒是挺值的。”说着仍就拿纸包好,随后伸出手,冲林曦道:“让我看看你的手。”林曦不解,但还是将手放到他手上。方毅握住,拉到灯下,前前后后看了两个来回,又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指。林曦觉得痒酥酥的,忍着笑问:“你看什么?”方毅也不应声,半晌放开了,微微的笑。林曦奇怪,正要追问,见苏哲进来,一团喜气,知道自己留下的事必是铁定无疑,当下也笑起来。
三人略说会儿话,苏哲便催着方毅走。方毅道:“明天我尽量想办法出来,你们至少等我到十一点。”林曦点头:“你放心,我们先去把菜买来。然后就在家等你。”又问:“后天你能不能来呀?”方毅笑:“当然了。不然,我这么听话干什么?”林曦苏哲皆笑。
林曦上楼来,看秦怡独坐在房里看书,想想那天自己不应该,遂慢慢的蹭进去,叫了声“妈”。秦怡回过头,看她一会儿,指指床:“坐吧。”林曦坐下,垂头把玩手指。秦怡缓声道:“我们明天一早走,初三下午回来。我跟苏哲讲好了,他妈妈搬到他那儿去,你也住过去吧,别到家里来了。”林曦只觉满腹都是话,一时却又说不出来,只听着。秦怡又道:“你十二三岁就跟他们一起玩,妈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毕竟是女孩子,叫人说闲话不好。既然你们说好了,妈也不扫你们的兴,别有下次了!”林曦偷偷看她一眼,见她微笑着,甚是慈爱,遂来了精神,笑着应声,又道:“爸给你买的玉你带了没?爸老早就要给你买了,攒了这么多年。多有心呀!”秦怡笑着哼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包来:“你爸也给了,我就少给些!小哲说你们明天去买衣服,别买那些黑呀白的,不好看!”林曦双手接过,笑眯眯的答应。秦怡借着灯光细看她的脸,心里倒起怜爱,又跟她说些家常,至九点才歇。
方毅看看表,心里焦急不堪,趁方正进卫生间的空儿,他忙跟上:“爸,我临时有点事,要出去一下。”方正一皱眉:“你怎么天天有事?你都忙些什么?正事你不做,忙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倒上心的很。孙书记难得过来,孙庚也来了,你出去算什么?下午陪着打打牌!”方毅知道没有回旋,只得应下,暗自沮丧不已。忽听田园的声音在外喊接电话,他忙出来。田园将话筒给他,一边微笑:“是芊虹的。”
方毅纳闷,但脑中随即灵光一闪,他一把抓过电话,笑问:“是芊虹?”胡芊虹已听见田园介绍的声音,遂笑:“你不是明知故问嘛?”方毅忙笑:“得确认准了才好,不然白高兴一场。”听那边一时没声音,忙又问:“你在家吗?怎么不出去玩?”胡芊虹回:“好呀!你来接我好不好?我想你在家里也闷,不如一起出去玩。”方毅大喜,忙道:“你别挂,我说一声。”说着急步走到方正跟前,还未开口,方正挥手道:“走吧走吧。你哪儿有心待在家里!”一边跟孙伟民笑:“孩子一大,跟他们说句话都难!天天要往外面跑。”孙伟民亦笑:“一点不错。他们有他们的世界了!”孙庚忙也站起来:“我好久没见着芊虹了,我也去。”孙伟民道:“芊虹约方毅出去,你去干什么?”方毅忙道:“她不知道孙庚在这儿,不然就一起约了。我们常一起出去的。”方正看着儿子英俊的脸,再瞥一眼孙庚,心里冷笑,但嘴上说:“一起去吧,人多热闹!”
下了楼,孙庚长出一口气,冲方毅笑:“你千万替我谢谢她,可憋死我了。”说完,转身要走。方毅笑:“你做戏也做得像一些吧!咱们一起走,你要去哪儿先放你下来。”孙庚一听有理,遂和他一起往路边去,又问:“什么时候我们再打牌?周荣显他们输得不服气,吵了多少次了。”方毅回:“我没精神理他们。”孙庚笑:“有人送钱给你用还不好,到时我找你!”方毅笑笑,不回话。
两人上了车,孙庚报了声:“情情雅座。”随后闭上眼睛打瞌睡。方毅瞅他一眼,往旁边让让,看向窗外,径自微笑。等孙庚下车,他忙到街边给苏哲打个电话,告之必到,叫他们等着,然后直奔胡芊虹的家。
两人出来,方毅正想着怎么开口,就见芊虹望着他笑:“我就知道你也想出来……”方毅立时明白了,大笑:“彼此彼此!”芊虹笑问:“你去找哪个妹妹?是校花唐还是校花苏?”方毅笑回:“这个我自己清楚就行了,不劳你备存。”芊虹笑:“你不告诉我,下回不帮你了!”方毅亦笑:“别吓我,我胆子小!”又问:“你哪个路口下?”芊虹回:“就前面。”一边贴着窗子往外看,待看见一个身影,忙道:“停!停!”拉开车门就跳下去。方毅眼睛扫一下,看到那个男孩的脸,心里摇头,遂叮嘱:“胡千金,小心些!”芊虹回头一笑,冲他挥挥手。方毅忽想起一事,忙拉下窗子,叫道:“定个时间!”芊虹犹豫一下,又跟那男孩耳语一番,回道:“八九点吧!”方毅笑:“太晚了。我七点到家,你看着办。”说着升起窗子,叫司机快走。
苏哲林曦趴在阳台上望眼欲穿,看见他了,忙拎了包下来。林曦问:“你怎么能出来的?”方毅避而不答,只笑:“先吃饭吧!叫他请客。咱们弄点好吃的吃。”林曦笑:“我们商量去吃绿柳居的素斋,你看好不好?”方毅连声应好,三人到车站去坐公车。
吃毕出来,又去逛商场。林曦总看不见自己喜欢的衣服,不是太丑就是太贵,遂道:“先放着,看你们的去。”于是到男装部。
本来男装也就那么几种颜色几种款式,苏哲方毅身形又好,试了两件,便妥了。林曦看看价格,小声嘀咕:“好贵呢!”方毅便回头冲营业员道:“打个折怎么样?”那营业员直摇头:“这个品牌的衣服不好打折的。”方毅笑:“谁说不能打折的?你别唬我,叫你们管事的来。”那营业员陪笑:“这个价格真是不能动的,谁来都一样……”话音未落,就见她们的领班跟着另一个男孩过来,挥手叫她包衣服:“这一件,还有刚才的那一件,加上那条围巾,统统五折!”营业员惊得张着嘴,半晌不动。领班忙瞪她:“快去!”
林曦有些疑惑:“怎么一下子能降那么多?她不是说她们不降价的。”方毅笑:“那是唬你的。你不知道成衣的利润有多少。她们宰一个是一个。再说,苏哲有他妈的贵宾卡。是吧,苏哲?”苏哲忙应了一声,趁林曦不备,狠狠的瞪他。方毅只作不见,又跟林曦说:“妹妹只管去看,喜欢哪一件,我们帮你还价,肯定能还下来。”林曦将信将疑,忽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件粉色的半长大衣,垂着流苏的美丽腰带,心痒难禁,遂道:“那我们去试试。”
林曦一到家,便换上新衣去照镜子,越照越觉得美,遂照个没完。苏哲方毅见她久不出来,相视而笑。方毅略估算一下,拿出钱包,点了几张钞票递给苏哲。苏哲摇头:“没这么多。”方毅直接塞到他手上:“妹妹的算我一份。你快收着,别叫她看见了。”
林曦看时间还不晚,能好好的弄顿饭吃,遂翻出菜谱来,叫他们挑。待选定,她自去准备,不要他俩帮倒忙。
方毅有些不放心,问:“你真跟你妈说好了?她能过来?”苏哲道:“昨天就讲好了。她说八点就来。”方毅遂不出声。苏哲道:“昨晚我去杜雷那儿一趟,看他还是没精神,改天我们得劝劝他。信水好多了,看哪天有空大家碰个面。”方毅点头,又叹:“我跟个囚犯似的,想出来转转都不容易。一会儿这个局长,一会儿那个书记,真不知中国怎么这么多领导!”苏哲好笑,又问:“今天你是什么理由?”方毅便将胡芊虹说出来。苏哲笑:“这不行了。今后你们就这么暗渡陈仓。你爸巴不得你天天出来了。”方毅打个唉声:“你不晓得。那人是我们校里闻名的花花公子,要真有什么事,我可倒霉了。明着都是跟我出来的,我跑得掉?”苏哲一听倒也皱眉,后又笑:“不管了,反正把这寒假过完再说。一开学,那跟你也不擦边了。”方毅回:“只能这么想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一齐起身往厨房来,看林曦切菜装盘子。方毅不自觉的去看林曦的手,移不开视线,引得苏哲也去看,很是担心:“别切那么细,小心把手切了!”林曦依旧“嚓嚓嚓”,回道:“不细不好吃!”苏哲看得眼晕,忙转了目光,后拦她道:“我来切我来切,你去忙别的。”林曦拗不过他,只得把刀放下来,去撕香菇。方毅过去帮忙。这边苏哲笨手笨脚的拿起刀,想切得跟林曦一样细,遂一点一点的慢慢挪。林曦方毅做好别的,再回过头来看他,皆笑。苏哲便冲方毅道:“有本事你来,别笑我!”方毅摇手:“我不会!我也不逞能!你慢慢切吧。”催林曦先做别的菜,又系上围裙,准备给她打下手——
苏哲看九点了,何燕兰还不来,忙打电话去问,告之有事要晚点,让他们自便。他遂又回来帮林曦梳头发。林曦便道:“你别问了。你妈办完事不就来了。你催她,万一耽误她的事。”苏哲点头,又道:“我怕你着急……”林曦回脸笑问:“我着什么急?”苏哲看她睫毛还是湿的,拢在一起像个小扇子,弯弯的翘着,称得眼睛雾气朦朦。他禁不住盯着看,好一会儿道:“你的睫毛好长!要有两厘米。”林曦笑:“当然了,我能放得住牙签呢!”说着将他的脸转个方向,也去看他的睫毛:“你的也长,还很密。你等着。”说着跑进厨房,一会儿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两根牙签,“让我试试,看你能不能放得住。”苏哲啼笑皆非,忙捂着眼睛要起来。林曦拽住他不放,连声央求。苏哲无奈,只得坐正了,半垂着眼睑,让她将牙签往睫毛上放。
试了几次都不成,林曦发嗔:“你别眨眼睛!本来都放住了!你一动又掉了。”苏哲笑回:“你说得容易,那让我看看你怎么放的。”林曦道:“那你试,我们宿舍就我一个人能放得住!”说着坐好,将牙签递给他。苏哲便拈着牙签小心翼翼的往她睫毛上放,居然一下就成了,于是又放另一根,也行。林曦端着身子不动,脸上慢慢的笑起来。苏哲正面侧面的端详她,好笑,遂用手指在她颈下一刮。林曦触痒不禁,一抖,牙签立时全掉下来。苏哲知道她必要发威,飞一般跑了。
林曦追出两步,忽听电话响,忙过去接,是秦怡的,问了两句话。林曦猜到她必是想打探何燕兰到了没,忙道:“阿姨刚到不久,在洗澡,一会儿让她跟你说个话。”秦怡便笑:“不用了,我马上就回去了。到底没分开过,不说两句话心里不踏实。你们早点睡吧,别玩太晚。”林曦答应着,赶忙挂了。
苏哲听着电话的声音又回来,听林曦撒谎,倒有些不安,又要去打何燕兰的电话。林曦拦着不让:“等一等又不要紧。你别急!”想起先前的事,又捶他。苏哲只抱着头,连连后退,一下跌进沙发里,最后又滚到地板上。林曦打得差不多了,拉他坐好,还要继续放牙签。苏哲知道不成功她便不罢休,遂凝神不动,极力配合,终于右边的睫毛支撑住了一根。林曦大为得意,拍手大笑。苏哲见她如此高兴,心里也快活,遂扶着她的腰,笑问:“你还想再玩什么?”林曦笑回:“我想不起来了。”再看他的脸近在咫尺,右边眉梢近鬓角处有条细细的痕,隐约的断了一线眉毛。她想起这是夏天留下的,心里一酸,轻轻伸手抚下去。苏哲觉她手指冰凉,却润滑如玉,柔嫰细软,说不出的舒适;遂也伸出手,盖着她的手,紧贴住自己的脸庞,一边缓缓的闭上眼睛。
林曦看他半晌,忽觉心里百转千回,不能自已,遂低低道:“你永远都好好的,永远都陪着我,那就好了!”她声音细微,在苏哲听来却似打了个炸雷,他睁开眼睛,怔怔的看她一会儿,末了一笑,轻轻的应声“好”;随即左臂加了力,将她抱得更紧些,把头倚在她的肩膀上。林曦不自觉的去摸他的头发,还是那么短,根根立着,戳着手心,微微的发痒;她将手指埋进他的头发里,并拢指缝夹他的头发玩,如是几次,倒找到个好消遣似的轻笑起来。苏哲先听着她的心跳,后又听到闷闷的笑声,不觉心里一片宁静,禁不住也无声的笑。
方毅十点打了电话来,得知何燕兰还没到,当下跟苏哲发脾气:“你说没说?要不怎么还不来?”苏哲也正来气,回道:“我怎么没说,不信你打过去问!她有事走不开,我有什么办法!”方毅便道:“我要跟曦子说话。”苏哲只得将话筒递给林曦。林曦接过“喂”一声,听方毅道:“等何姨来了你打个电话给我。我等着你。”林曦回:“万一来得晚,会吵到你的。”方毅道:“不会。不然我不放心。”林曦忙答应。
苏哲猜到方毅说了什么,一脸不痛快,看林曦过来,立眉道:“他什么意思?小人之心!”林曦不好说话,只得听着。苏哲生会儿闷气,看林曦不出声,遂追问:“别人就算了,他还不相信我,你说我该不该生气?”林曦知他在气头上,遂安慰道:“我相信你就行了,你干嘛在意别人呢!”苏哲一听这话,心里缓一缓,脸上好看些。
林曦削两个苹果来,一人一个;待吃到一半,说:“方毅不是不相信你,他是不相信别人。人的嘴巴最坏了,他怕人家说坏话。要是我住在他家,你一样也会不放心的,也要打电话问。你们都对我太好了,才这样的。”苏哲嚼了一半的苹果咽不下去,他抬眼看着她,慢慢问:“那你觉得……我和方毅……哪个更好?”林曦不想他问出这句话来,呆了呆,没立时回。苏哲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突的紧张起来。林曦看他神情认真专注,遂咳了一下:“你们都好……”苏哲心里一刺,忽觉周边空荡荡的;他蓦的垂了视线,微微抿紧了唇。林曦忙提了一下气,将咽下的后半句话又翻上齿舌:“但我对哲哥最好!”苏哲身子一颤,也不抬头,伸手将她拥进怀里,轻轻的说:“我只对曦子好……”
何燕兰十一点多才到,趁她洗澡的空儿,林曦赶紧给方毅打电话。方毅又问她要吃什么,要玩什么,磨了会儿牙,才挂。苏哲一旁看着,总觉不舒服,又说不出所以然,遂闷闷的。一时何燕兰出来,笑问苏哲:“我那个香露怎么找也找不着,怎么跑到你这儿来了?又不是男人用的东西,你乱拿什么……”苏哲装没听见,伸个懒腰,叫着:“困死了,困死了,睡觉睡觉!”转身就走。
何燕兰又看着林曦笑,一边拉她的手:“咱们也睡吧!”林曦刚是用了一种没见过的浴液,极香滑舒适,苏哲竭力推荐,却只有半瓶。今听何燕兰一说,才明白是苏哲偷拿过来的,立时有些发窘,忙低了头。何燕兰先好笑,再看她面如润玉,唇似丹砂,再配着一头乌油油的长发,说不出的惹人爱怜;而她的手却似一块软凉玉,滑溜溜的,一不小心仿佛要掉下去。
何燕兰一直将她拉到床边,这才松开手,笑道:“你别怪我说他,他要什么我不给?他总是做这种事,每每我要用了,又找不着,临时抓急。”又侧身在她身上闻闻,叹口气:“配着你真是对了,这样的好味道。”说着微笑。林曦看她笑容和蔼,倒也笑了。
何燕兰开了衣柜,见里面整整齐齐,悠悠的樟木香直钻鼻子,当下转头又望着林曦笑:“再过两年,你就给我做媳妇吧。我也没心烦了!”林曦乍听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一下把脸红个透彻。她忙脱掉毛衣,一头钻进被窝里。
何燕兰开了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件宝蓝色的真丝睡衣,脱去浴袍,将睡衣换上;回脸见林曦只露着一把头发在外面,遂笑着走过去,支了一个靠枕在床头,半倚着,将浴袍重新套上,掀开另一床被子,盖到胸口,再去拉林曦的被头:“这有什么害羞的?哪个女孩子不嫁人?要不就是你觉得苏哲不好,你喜欢别的男孩子,将来要嫁给别人了。”林曦被她看着脸,更觉不好意思;又听她说“是觉得苏哲不好,喜欢别的男孩子了”,禁不住回了一声“不是”。何燕兰笑:“这不就行了!”林曦想想又不对,忙道:“我当苏哲是哥哥呢!”何燕兰便一笑:“又不是亲哥哥!当初我也叫他爸爸哥哥的……你猜我叫他什么哥哥?你猜猜看?”林曦仰脸看着她,觉她目光流转,妩媚异常,竟像个少女似的;声音也清脆悦耳,不比平时的沉稳干练,仿佛跟闺中密友说悄悄话一般;她看着,竟也忘了其他,便笑:“不是明哥哥,就是威哥哥呗!”“不对!”何燕兰一摇头:“再猜!”林曦又道:“再不就是苏哥哥了!”何燕兰还是摇头。林曦笑:“那我猜不出来了。谁知道你们选了个什么怪字!”何燕兰一听这话,倒笑起来:“这倒说对了,真是个怪字。我叫他忑哥哥。”林曦没听懂,皱眉看着她。何燕兰忙加道:“他叫我忐妹妹。”林曦明白过来,捂着嘴笑:“这可真是挺怪的!”又盯着她,等她说下去。何燕兰将散落的头发抚到耳后,脸上忽的显出一丝忸怩:“他总认为我对他没有他对我那样好,说我是他心上的妹妹,而他是我心下的哥哥……”林曦禁不住摇起头来:“他错了!”何燕兰一怔,慢慢问:“为什么?”林曦道:“要不你就不记得这些了,也不会再提了。”何燕兰缓缓竖直了头,眼里闪过一道光亮,半晌,又低头看着林曦笑:“你要是我女儿就好了。养个儿子一点儿用没有,尽烦心!你妈多幸福呀!”林曦一撇嘴:“我妈才不这么想呢。她说儿子好,说我尽让她烦!回她的嘴,不让她省心!”何燕兰“呵”的一笑:“那我们两家换换,你给我做女儿,叫苏哲给你妈做儿子去……”林曦先笑,后来隐约回过些味儿,倒又不好笑,脸又微微的红了。何燕兰知道不能操之过急,遂咳了一声,转话题问别的话。
林曦看她半倚着,怕她受凉,叫她躺下来。何燕兰便去了浴袍,拢了拢睡衣,慢慢睡下。林曦看那睡衣并没有纽扣,只腰间一根带子系着;因质地软软滑滑,裹得身上曲线毕露,;而她似乎就只穿了这一件,领口虽合得小,但缝隙却低,从颈下到胸腹,宝蓝中一脉雪白,绵延不绝;尤其胸口处,圆峰暗起、沟壑隐现,端是无限风情。林曦看着,很是发呆,等何燕兰盖了被子,才回过神来。
何燕兰觉着她的目光,笑问:“你怎么不把内衣脱下来?穿着睡觉不好!”林曦平时也脱掉的,今天倒不好意思,今听她说了,遂将扣子解开,放到床头。何燕兰看一眼,又问:“你穿什么型号的?A还是B?”林曦摇头:“我妈帮我买的,我不知道。”何燕兰便伸手拿过,仔细看看,又问:“有没不舒服的地方?”林曦先摇头,后道:“有时会紧……就是这儿……”说着隔着被子在胸侧比划一下。何燕兰笑:“大概型号上不很合适,这时候长得快,一两个月就得重新量量。如果量得不对,就买错了;再有就是尺寸不标准,买对了也不舒服。”林曦道:“我妈也帮我量的,是72。”何燕兰问:“就一个数?”林曦点头。何燕兰便笑:“这就对了,难怪你不舒服。至少得两个数。”说着起来,披衣出去。
林曦等了一会儿,见她拿着一条软尺过来:“来,我教你怎么量。”林曦又好奇又期待,忙坐直身子。何燕兰便手把手的教她,末了笑道:“看不出你的身材还不错!”林曦抿嘴一笑,又偷偷看她一眼:“阿姨的身材才好……”何燕兰笑:“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身材?关键是要会穿。穿得好,都是好身材。”一边去开抽屉,取出一件正红色的细吊带睡衣:“你试试这件。”林曦看那睡衣亦是滑滑的,又轻又软,胸口是半透明的花边,当下又想试又不敢试。何燕兰便往她被子里一塞:“穿一下又有什么!你在里面换,我看不见。”
林曦到底敌不过诱惑,遂将睡衣换上。待坐起来,直觉得胸前凉凉的,她忙拿手遮住,又要往被子里缩。何燕兰一把抓住,将自己的浴袍给她套上,另抓件苏哲的披着:“你去照照镜子,看有多漂亮!”说着,牵着她往卫生间去。
苏哲听外面总有动静,遂出来,迎面正碰上那两人,便问:“你们干什么?还不睡觉?”何燕兰将手直挥:“去去去,睡你的觉去。你管我们干什么!好男人不会管女人们的事的!”苏哲被训得没法子,只得回去,转身之际瞥见林曦小腿下一片红。他纳闷之极,走到房门口又禁不住回头来看,恰好林曦走到卫生间前,借着里面的光,果真是及地的绸衣;他忽的想到是何燕兰的睡裙,立时想跟过去看看,迈了半步又顿住,心里犹豫不决;就听里面隐约传来何燕兰的说笑,偶尔杂着林曦含糊的声音,都似很高兴。他站着,不想进房,又不好过去,不自觉的竖着耳朵听,却又听不清。过了好一会儿,见她们又窸窸窣窣的出来,拉着手,笑着,直往卧室去,根本没注意到他。苏哲又发会儿呆,倒想感叹两句什么才好,却又没人听,只得垂头丧气的去睡觉。
方毅天刚亮就跑过来,连苏哲都没起,一见他,也记不得昨晚的不快了,笑问:“你来这么早干什么?正好没人做早饭!”方毅笑回:“省得看见了又找不痛快。我让着些吧!”又问林曦。苏哲道:“昨晚她们也不知干什么,老晚也不睡,一时半会儿起不来。”方毅一听,真去淘米煮粥。苏哲躺着无趣,也爬起来,想着林曦以前做的蛋饼好吃,便翻出菜谱,打算模范一回。方毅看着他弄,也不支声,也不帮忙。最后果然一塌糊涂,烧得锅子里里外外一片黑。苏哲忙把内容物往垃圾桶里一丢,另拿了清洁剂狠狠的刷,还要方毅保密。方毅呵呵一笑:“你闻闻这味儿?还用我说呢!”苏哲赶忙四处开窗。
何燕兰林曦直睡到九点才起,出来一看,见桌上摆着四碟小菜,青红白黄,甚是好看。何燕兰便冲林曦笑:“看看,一个个都成常了。还能弄早饭了。”方毅正和苏哲坐在地上玩军
棋,当下笑道:“苏哲还会做饼子呢,太好吃了,我们全吃完了!”何燕兰一听神了,忙过去问。苏哲瞅她一眼,皱眉道:“女人不洗脸,还好意思见人?”何燕兰“嘿”的一声,顺手就扇他。苏哲低头让过,笑问:“我哪儿说错了?”何燕兰知道打不到他,遂拿脚就地一抹,将他的棋踢得一团糟,回身就走。苏哲本要赢了,被她一搅,气得捶地。方毅大笑,前仰后合。
喝过粥,何燕兰看那三人神情,知道自己待不下来,遂半真半假的叹气:“看来我也只能出去逛逛了。你们给个建议吧,哪儿好些?”林曦正要开口,觉方毅在下面拽她的毛衣,又听苏哲笑:“你老从来也没空儿玩,今天难得歇歇,正好转转去!我们在家里烧饭,晚上你回来吃,多好!”何燕兰想想也是,留在家里,自己又不想帮忙,看着还烦,还是出去的好,但脸上还是有些嗔恼的样儿。苏哲便起来,推她进房,又挑衣服给她穿,引得林曦方毅偷笑不止。
何燕兰前脚刚走,这三人便直奔厨房系围裙。方毅打开冰箱一看,笑道:“你们把菜场都搬来了!”林曦笑:“你再看看那边地上,能吃到小年了。”又叫苏哲递砂仁、白芷给她。苏哲想着她还要用别的,遂将瓶瓶罐罐全抱过来。林曦坐下,逐个做香料包,又指派苏哲刮生姜,方毅收拾大葱。方毅剥了两根,凑近苏哲说了两句话。苏哲放下生姜,回脸盯着林曦的手看;方毅也过来,将一根去了外皮的大葱往她手边靠。林曦忙得不停,没空儿搭理他俩;后看那两人站着不动,遂叫:“干活!干活!”一边将方毅的手一推:“不够,再弄几根。”方毅苏哲不觉都笑,也不说话,各忙各的去了。
杨松健进屋见杜雷坐在桌前,隔着小窗看着外面,一脸肃然。他站了一会儿,才上前道:“柯小姐来了好半天了……在帮我们烧菜……”杜雷一点头:“知道了!”又道:“待会儿你们打牌吧,干坐着冷得很。”杨松健看他有些精神似的,赶紧应声,又笑:“要不也叫苏哲他们来,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杜雷道:“明天吧,今天他们自己过。”杨松健纳闷,但看杜雷不似想说的样子,遂也不问。杜雷看他站着不走,遂也起身:“咱们也去看看吧。”
厨房里香气扑鼻。柯静熙带着杨小青正在灶上炒菜,小五子和小翔切煮熟的咸货。小青最是闲不住嘴的,叽叽咕咕,又说又笑,合着蒸腾的热气,十足的过年氛围。杜雷不觉微笑一下,冲松健道:“小青留在这儿就好了,咱们这儿就更像家了。”松健“哎呦”一声:“被她吵得脑子痛……”再看他神情不似说笑,忙问:“大哥肯让她留下来?”杜雷道:“我有什么肯不肯的,她肯才行。现在咱们事情多,杂七杂八的事你也忙不过来了。小青愿意留下来的话,最好。”松健掩不住满心欢喜,笑道:“我爹妈身子还好,她在家里也是闲玩,能留在这儿见见世面。她还能不愿意?”
饭后,杜雷请柯静熙进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给她:“辛苦了!早点回去。”柯静熙捏着,一时无语。杜雷又道:“从下个月起,我加100给你,你看行不行?”柯静熙道:“你这儿账简单,要不了这么多……”杜雷道:“你做得好……本来钱也不多。”柯静熙低头想了片刻,抬眼要说话,却见他已转身向外了。她忙喊了一声,杜雷回头,微扬着眉毛:“有事?”柯静熙慢慢问:“你送我回去好不好?”杜雷顿一下,道:“我叫松健送你。我有点事。”柯静熙道:“那我陪你去……”杜雷有些疑惑,看着她不出声。柯静熙望着他的眼睛:“你要去看韩争……”
杨松健看两人一起走了,心里倒松了口气,笑眯眯的回来。杨小青问:“他们到哪儿去?天都要黑了。不是说打牌的吗?”小五凑上来笑,两手握成拳,翘着大拇指,对在一起上下直动。杨松健抬手在他头上轻打一下:“你聪明得狠!大哥一走你就发兴!”“打头会笨的!”小五叫起来,还是嬉皮笑脸。小翔正好在他后面,顺着给他一脚,正踹他屁股上。小五被踢了一个趔趄,抢了两步才站稳。小青哈哈大笑。小五揉着屁股,不敢委屈,随后又笑:“正好可以打麻将了!”
暮色微降,天边隐着深桔红的云霞。古城墙立在眼前,枯藤残蔓清晰可见。不知哪儿来了一阵风,前湖上水波起伏,久不停息。柯静熙被吸引了似的,紧盯着看,不过片刻,却觉得头晕目眩。她忙移了视线,将目光投向远方。杜雷的身影就在前面,宽阔的肩膀,随着脚步微微颤动;手里拎着一瓶酒,在夕阳的剪影里,怎么看,都有股落泊的味道。他虽走得不快,但步子迈得大,她得小跑似的,否则就被他甩下了。
杜雷走到一株梧桐树下,停住,抬头仰望树枝良久,然后席地坐下。柯静熙见他毫不顾惜身上的新衣,猜到必是在这儿了,遂轻轻扭头四下张望,想找出埋葬地来;却见周边一片平坦,蓑草连延、碎石散落,不象有坟的样子。她正疑惑,就见杜雷转过脸来:“我把他放在树下了。再过一个月,树就能发芽……夏天,叶子长得满满的,树荫能延到湖上去。”
柯静熙走上前去,仔细端详那棵树。该是有百年了,她一人无法合抱过来,树干上有模糊的刻痕,分不清原来的字迹;她抚着树身,抬眼慢慢的向上看,无数的枝条在空中交结、伸展,织成繁密的网;透过那张网,她看见凝重的钟山,古老的城墙,清澈的湖水。垂下头,看着褐黑色的土地,她不禁有种温暖升起,遂手扶着树干慢慢蹲下身,摩挲裸露在外面的树根。
杜雷静静看着,也不觉得奇怪,旋开瓶盖,嘴对嘴的喝了一口,再望向湖面,心里一平如镜。柯静熙回走两步,抱膝坐下:“他一定喜欢住在这儿!”杜雷微笑,不回话,又喝了一口。柯静熙见他面色淡定,无悲无喜,不觉放了心,便也静静的看着他。
柯静熙看瓶里的酒悠悠的下去了一半,遂轻声问:“你不留些给他?”杜雷转脸一笑:“他不会喝酒!外人都不知道,以为他是要保持清醒。其实他是真的不会喝,一喝就吐。”柯静熙听得先是一愣,后忍不住笑起来:“那你一定最喜欢和他吃饭了!”杜雷点头:“他也喜欢和我一起吃。他吃他的,我喝我的。不用抢!”柯静熙无声的笑。
杜雷又慢慢的喝完剩下的酒,见天已黑下来,遂起身道:“走吧!”柯静熙随着站起来,回头冲着树说:“我们走了!”杜雷侧脸看着,半晌未动。柯静熙走至他面前,轻问:“你还有话?”杜雷摇摇头:“刚才都说完了。”
两人沿城墙走到路口,顺着一条条的街走下去,均是沉默无语。柯静熙推着自行车,眼睛时不时的停留在他脚上,那是一双深黄色的厚底皮靴,看得出很有年份了,却还是那么耐看,简直可以用性感来形容。
杜雷始终与她隔着两个肩距,步履沉稳。柯静熙在小区外绕了两圏,正想再绕绕,听杜雷问:“还远吗?要不我叫车送你。你家里人要着急了。”柯静熙忙道:“就到了。”说着停下来,抬眼看着他的脸不动。杜雷觉着她的目光,也去回望她。柯静熙看他眼神沉静,既不热烈也不冷漠,就象平常那样,透着隐隐的威仪。她忽觉心里一窒,仿佛喘不过气来,赶忙垂了头,慢慢调匀呼吸。
杜雷四下看看,眼前是一个铁栏的围墙,里面不少幢居民楼,该是大的小区,想想她的话,应该是这里了,遂道:“那你进去吧。”柯静熙恢复平静,抬起头:“谢谢你带我去……你帮我扶一下车子……”杜雷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手来。柯静熙看他扶着了,忙将长围巾取下,抢前一步踮起脚,将围巾一下围到他的脖子上;然后回身推起车子,轻轻跨上去,慢慢地向前骑走了。
杜雷看她没入黑暗,转身往回。风还是冷的,但颈周却温暖。他是能避开的,但还是没避开;是不能?还是不想?他无法再思考下去;常在脑中出现的那个画面又浮上来:林曦环抱着苏哲的头,那样的看着他……
何燕兰一进家门,禁不住深吸鼻子,满屋子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再看那三人坐在地板上吃呢,小碗小碟的铺了一地,一边还在玩大富豪。苏哲一见她便叫:“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不让林曦起来:“我妈很挑的,让她自己去找吃的最好,不然你弄来了她还不吃。”何燕兰这个气,白他一眼,径自往厨房去。林曦眼看要倾家荡产了,赶紧将苏哲的手一推,一骨碌爬起来:“我得去报报菜名……”方毅正赢得钵满盆满,急得拽着她不放:“你输光了再走!”林曦挣不脱,便用抓菜的手去推他:“我哪点要输光了?”方毅死活不松手,气得林曦把油手往他脸上按:“你拉着我干嘛?你放开!”方毅忙也伸出油手去接招,一边叫苏哲:“你数数她还有多少钱,看她是不是要输了?还不承认?”苏哲探身去够,林曦忙又回来拦他,偏方毅跟她套了环子似的甩不脱。苏哲一把将她的“钱”全抓了去,装模作样的数数,笑道:“还好还好!还有一百块呢!还能在旅店里再住一次。”方毅哈哈大笑。苏哲看看局面:自己和方毅盖的旅店、饭店、宾馆连成一片,无论掷出哪个点,林曦必是要掉进来,可不输完了?又想她全是输在住店上了,当下也忍不住发笑。林曦看他俩这样,倒也笑,又气,用力将手抽出来,指着方毅叫:“你们合起伙来的!欺负人!”
何燕兰端着一碗汤从厨房里出来,听见林曦的声音,笑问怎么了。林曦便拉她过来看:“你看他们,故意的,把房子盖在一起,把我的钱全拿跑了!”何燕兰凑着看看,笑:“等我吃完了,帮你对付他们。”方毅笑道:“这个不玩了,我们下五子棋了。”苏哲果然另拿了两盒不同的围棋过来。林曦也顾不上气前面的了,忙着摊开棋布:“我要扳本!”
何燕兰边吹边吃边看,开始还有兴趣,后来见黑白子铺天盖地,变来幻去,眼睛受不了,遂又去厨房拣菜吃。她看着盘盘罐罐,蒸煮酱拌,口味还真是不错,心里不觉感慨万千。吃了一回,再出来,见那三人全神贯注,齐盯着棋盘,一声也不出,她也不打扰,自开了电视看,正放着陈佩斯朱时茂的小品。她一向少有时间看这个,看了一会儿,倒觉得好玩得很,遂笑个不停。
自八点开始,电话就不断了,先是秦怡的,再是田园的,而后都是找苏哲的,多是女孩子们。苏哲接了两个,不耐烦,再来的,一概挥手不听。方毅望着林曦笑:“瞧瞧,跩的!”林曦笑而不语。苏哲不悦,正要开口,忽听何燕兰又叫方毅接电话。方毅一想,面露笑意,三步并两步抢过去。苏哲便道:“看看,猴急的!”林曦顾不得理他,赶紧去方毅的罐子里抓了一把棋子出来,四下看看没处藏,便全揣进裤兜里。苏哲忙仰头看天花板,作不见状。林曦又趴着去看棋局,想着动两颗子才好。忽觉一阵风过来,方毅又回来了。
方毅压着满心的高兴,笑问:“该谁了?快走!快走!”苏哲应了声,举手放子。方毅细看棋局,没动过,遂放了心,也落子。林曦看他没发现,遂咬着嘴唇继续下。其间,方毅上了一次厕所,林曦又偷了一把揣另一个兜里。方毅回来,仍是盯着棋盘,只管从棋罐里摸子出来,丝毫没觉察。下了约十来分钟,他忽觉摸到罐底了,想想不可能,忙低头仔细看自己的棋子,又看苏哲林曦的,再数棋盘,真是不对劲,便气得叫起来:“你们谁偷我的棋了?我怎么都没子了?”苏哲一声不出,只看着他,一脸无辜;林曦也不出声,瞅着他,一本正经。方毅来回看看,先绷着脸,后不知怎么的,竟笑起来。苏哲看他东倒西歪,忍不住也笑。林曦本想忍着,后见那三人全望着她笑,维持不住,一下也笑出来。
何燕兰看室内笑声不绝,春意盎然,忽觉许多年都没这样过过了,便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又悠悠的笑起来;再看他们又忙着找东西,遂道:“先歇歇吧,吃点水果再玩。”又招手叫苏哲近前:“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苏哲垂头怔了半晌,终于去拨号码。
苏明威听是苏哲的声音,倒吃惊,一时回不出话来。苏哲也不自在,平板板的拜个年,便将话筒往何燕兰手里塞。何燕兰接过,竟也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对着话筒沉默。何燕兰看苏哲偷偷打量她,遂咳了一声,说了句“新年好吧”,就想挂,忽听苏明威说:“要好好照顾自己!”她应一声,再等,却没有话了,她便轻轻放下话筒。
许柔仪看苏明威拿着话筒许久不动,不似在打电话,先纳闷,后忽的明白了。她忙唤彤彤:“来,妈妈带你睡觉了!”过了约半小时,她才轻轻的从房里出来,见苏明威还坐在电话旁不动。她看了一会儿,上前坐到他身边,将头倚到他肩膀上。
何燕兰看钟已近十二点,那三人还玩跳棋,没一点疲意。她白天逛了一天,倒有些累了,遂起身拿了三个红包来,一人发一个。林曦还不好意思拿,后看何燕兰执意给,只得收下。
何燕兰简单泡个澡,自去睡觉。刚躺下,又听电话响,响了两声,那边不接,她只得伸手拿起,听那边“喂”了一声,似是管峰的声音。她忙问:“出了什么事?”管峰一听是她,松口气似的,连声道:“没什么没什么!我以为……那我回去了!”也不等她回话,“啪”的挂了。何燕兰奇怪,想想也不在意,遂闭目养神。似小睡了一会儿,她忽又醒了,发觉林曦还没过来,便披了衣,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轻轻的旋开把手,露了一道小缝。
就听方毅的声音:“该妹妹了。”因隔着沙发,何燕兰只看见那三人脑袋,又等了一会儿,听苏哲笑:“这三个好。呵!”又听方毅笑:“看你怎么串起来!”片刻,听林曦说:“有什么难的。我喝口水。”何燕兰怕她起来看见自己,忙提着插销将门一闭。好一会儿,她又慢慢拉开门,听林曦的声音清清脆脆。
“话说这一天,朱熹老夫子咽下最后一口气,只觉魂儿悠荡荡离了躯壳,忽悠悠到了一处所在。但见青山绿水、芳草红花,真真仙境一般。朱熹暗想:老夫一生也开过些眼界,却不曾赏过这般美景,莫非是吾教化天下有方,上天赏赐不成?思及此,便觉飘飘欲仙。抬望眼,见前方影绰绰有一座大城郭,遂快步上前,约摸半刻钟便到了城下,闪目观瞧,见城门上“玲珑仙境”四个金光大字,正疑惑间,忽听一人大喝:‘哪里来的贱人?竟敢私自外出、抛头露面?’朱熹抬眼望去,原来是一名妇人立在面前,约四十余岁,倒也有些风韵,只是一脸怒气,耽误了几分颜色。朱熹原是不想理会,但念及初来乍到,少不了客气些,遂拱手道:‘老夫朱熹,初到贵地,还望夫人指教!’孙二娘把眼一瞪:‘什么猪心猪肺的,夫道人家,光天化日之下,不在家里做些针线夫红,满地里乱跑,成何体统?待我拿了你回去,好好教一些规矩与你。’说着不待朱熹分辩,当胸揪住,拖了便走。朱熹哪里受过这个,立时气急败坏,骂道:‘你这贱人,竟敢如此对待老夫,这里没有王法了吗?’孙二娘一听,当下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打了朱熹两个大嘴巴:‘王法?什么是王法?敢对老妇无理,就是犯了王法。你的三从四德都叫狗吃了?’”
何燕兰听着要笑,忙咬牙忍着,就听外面苏哲方毅也大笑,引得林曦直嘘。方毅忙遮着嘴,催道:“继续继续!”
“那朱熹被打得头晕脑胀,又挣扎不出,只得随她拖着走。半晌到了一处所在,孙二娘用力将他一推,朱熹站立不稳,跌了个四脚朝天。因看那朱熹着实肮脏,孙二娘便令人替他刮去胡须、换了红装,依旧不耐看;更兼拈不起针,唱不得曲,一怒之下便将他发落到茅厕打扫卫生。朱熹遭受这番折磨,几度欲死,却又无死之身,只得咬牙硬撑。过了半月,看多了周边情形,心中倒有了几分了然。他本是聪明之人,如此心窍一开,倒也安身听命了。”
“又过了半月,朱熹捧着一本《男诫》求见孙二娘,孙二娘顺手翻了两翻,立时来了精神,笑道:‘不想还有这样有趣的东西,待我面呈圣上,必然凤颜大悦。’又冲朱熹道:‘看来你也算个才男,这样吧,你不必去茅厕了,且去书房侍候吧!’朱熹心花怒放,连声‘是是是’的退了下去。”
“孙二娘立时换了朝服进宫,女主苏小小看了《男诫》也甚是满意:‘有此宝书检点男子行为,我女子天下定能万古流长!’孙二娘忙道:‘臣还有一事奏请。’苏小小道:‘快快讲来。’孙二娘道:‘臣以为圣上当立朱熹为后,以便父仪天下。’苏小小沉吟片刻,问道:‘那朱熹相貌如何?’孙二娘道:‘此人又老又丑。’苏小小不悦道:‘这如何使得!将一夜叉置于后宫,那三宫六院岂不反了?’孙二娘道:‘圣上此言差矣!想那猴年马月,齐宣王娶丑女无盐,博得千古美名。我主文成武就,功德自是比那齐宣高出万倍,如今再召丑男入宫为后,更显我主英明,此后,我主威名定当万古流芳、永垂不朽。’苏小小一听有理,遂道:‘也好,就依爱卿。只是孤见不得丑男,也罢,另盖别院安置吧。’”
何燕兰再也忍不住,“哧”的笑出声来,那边三人听见声响,一齐站起来看。何燕兰不便再躲,遂笑着出来,点着林曦说不出话。林曦跟他们胡诌惯了,想什么说什么,不当回事;如今见何燕兰也听到了,倒有点赫然,忙抿嘴笑着藏到苏哲身后。苏哲瞅着何燕兰不乐:“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何燕兰便指着钟:“几点了?你们不睡觉了?”方毅笑:“我们早就说好了守岁的,不睡不睡!”又问林曦:“阿说完了?”林曦只得笑:“当然完了,你们都笑了多少几回了!”
何燕兰看一团热闹,倒也不想睡了,遂坐下,笑问:“你们玩什么?带我一个!”方毅便将几上的小坛子端起:“你抓三个出来。”何燕兰依言伸手进去,拿出三个小纸团,打开,见是三个人名:唐明皇、孙悟空、阿朱。苏哲方毅一拍手,齐笑:“这三个更好!”何燕兰还有些不解,就听苏哲道:“你第一次来,照顾点,给你三分钟考虑,然后把这三个人名串起来说故事,要能引我们笑。我们不笑的话你就得受罚,每人刮你十个鼻子。”何燕兰一听这是什么玩法,简直是折磨人,赶紧摆手:“不玩了!我不玩了!我看着你们玩吧!”那三人皆笑,于是再找别的道具继续玩。
方毅睡到九点,匆忙起来洗漱,先打个电话给方正,后一阵风似的直奔胡芊虹的家,一时还走不掉,只得坐下说闲话。胡芊虹也急。
胡伟民看两人眉来眼去的,心里好笑,遂挥手放行。这两人一下楼便如出笼的鸟,眉花眼笑的互贺新年,然后分道扬镳。
苏哲刚打了一趟拳,见方毅竟回来了,便笑:“驾风火轮了!”
方毅异常高兴,笑道:“你说我送点什么给她好,真不知怎么感激!”苏哲好笑:“她还不利用你?你们彼此彼此,两免吧。”方毅仍是高兴,又去给杜雷打电话,约过来吃饭。杜雷想着要问信水的情况,遂应下来。
方毅看看钟,问:“你妈和妹妹还没起来?”苏哲道:“我妈早走了,电话不断,说是忙得很。怪事!大过年的还有人去做美容?”
方毅便笑:“那我去看看,给妹妹画个大花脸。”苏哲拦着不许:“天亮才睡……”方毅想想也是,便作罢。两人又去厨房找东西吃。
杜雷一来便问信水如何。苏哲道:“你放心,没什么事了。过几天她生日,咱们就聚聚。”
方毅看他如此,倒有些不过意,忙道:“你也别太自责了。想不到的事儿!那天我着急,话说多了,你别往心里去。”
杜雷摇头:“不关你们的事,是我不好。我会照顾好她的。”
苏哲方毅一听这话,互相看看,接不下话去,再看他面色安静,一派从容,不似愁苦的样子,想想信水又那么喜欢他,这样倒还是好事了,遂笑着点头。
次日,杜雷请吃饭。林曦一见杨小青,便很投缘,两人叽叽咕咕,说得没完没了。
苏哲来回转了两圈,想搭个话还搭不进去,不觉发闷;偏那条大黄还不知好歹,紧围着他撒欢,他一时火起,抬脚踹过去,把大黄踢得一片哀嚎,拐着腿跑了。
方毅一旁瞥见,暗暗摇头:他这醋吃得都没边了,真是没法子想。
饭后,柯静熙不请自到,看见林曦,也觉亲切,便坐着一起说话。
杜雷隐约看出苏哲不快,忙拉他到房间里,笑道:“来,你再给我指点指点。有两个地方我总觉得不顺畅。”
一时方毅又进来,三人互相切蹉,不觉就到了傍晚。
方毅想着与芊虹约的时间是六点,不敢再待,匆匆往家里赶。
这边苏哲想着林曦明天就要回家了,也不肯再吃,执意回去。杜雷不勉强,送至路边,看他们走远了,这才回来。
静熙和小青已做好饭菜,摆满一桌。杜雷总有些心事似的,单喝酒,不多话,引得小青小五也不敢说话,桌上只闻碗筷声和嚼菜声。
吃到一半,杜雷才觉察,忙笑:“怎么都不说话?大过年的,来,吃菜吃菜。”又叫小青说说下午聊什么了。小青来了精神,边说带笑,静熙也跟着补充,屋里总算有了些喜气。
杨松健猜想杜雷会送柯静熙回去,便和小青一起收拾碗筷,后果见那两人一起走了,他心里倒蛮高兴。
柯静熙见杜雷又亲自送她,不觉暖意洋洋,走一半下来,听他一声不出,她突觉有些不对劲,那股暖意忽的成了寒气,浸得她全身冷森森。
至小区门口,杜雷将手上的那个袋子放进车篓:“你的围巾……多谢。”柯静熙微笑一下,不说话,静等他再说。
杜雷顿了顿,沉声道:“本来给你的工钱就少,你还帮我们这么多事,真不知怎么感激才好。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天南海北的人,聚到一起,大家和得来,就成了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果你愿意,我们也想你做我们的姐妹,就像小青那样,大家是一家人。”
柯静熙只觉一线冰凉从头到脚直贯下来,心口微微起了酸疼,全身上下仿佛抽了骨头,软的几乎站不住,但她脸上仍笑着,又点点头:“怎么不愿意?我没有兄弟姐妹,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多好啊!”
杜雷看她神情如常,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遂微笑:“那小妹早点回去吧!”柯静熙笑一笑,赶紧回身走,刚别过脸,两行热泪便直滚下来。
林曦进了家,便去开冰箱,问苏哲想吃什么。
苏哲懒懒的往沙发上一靠,含糊着说两声随便。
林曦想他一路都这么半死不活的,忙上前去摸他的额:“你是不是生病了?”苏哲回声:“没有。”由她抚着不动。林曦纳闷,蹲下来扶着他的膝,仰着脸问:“你怎么了?”
苏哲先不出声,后看她一脸担忧,遂哼哼:“你和她们有什么好说的?做衣服做衣服,也犯得着说半天!”
林曦好笑,还回不出话来,只望着他笑。苏哲本来拉个脸,后看她如此,一时气又没了,不觉也笑起来。
吃了饭,林曦去洗澡,苏哲便坐到浴室门口,两人一里一外的隔着门说话。
之后换苏哲洗,林曦去厨房做水果茶。苏哲扯着喉咙说了几句,后觉得太累,遂自己唱歌。林曦边听边笑,一边跟着哼。
苏哲出来,见那个玉色瓷碗放在几上,里面浸着蜜汁大红枣,旁边一壶红红黄黄的水果茶并两个白瓷小茶杯。等他坐下来,林曦递一杯给他,他接过,觉得杯子已半温,遂一扬脖喝尽,点头笑道:“比上回的好!”
林曦一笑,给他加满,自己拿了另一杯慢慢的小口抿。
何燕兰十一点多才回来,开了门,见灯火通明,一点儿声也没有,她轻轻换了鞋,正要往卫生间去,忽见那两人蜷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她看着好笑,遂近前细瞧,见真是睡熟了。
苏哲枕着靠枕在下,林曦侧脸贴着他的胸,一手横过他的腰,头发散了他一身一脸。
何燕兰端详半晌,倒觉得像幅画似的,不觉微微的笑;又去房里抱了一床羽绒被来,轻轻给他们盖好,自己收拾一下,回房睡了。
次日,苏哲一早醒了,才发觉自己和林曦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他还疑惑何燕兰没回来,遂躺着不动,谁知一会儿就听见走动的声音,他便轻轻将林曦移到沙发上,寻声去找,正见何燕兰在拉窗帘,当下不高兴:“你怎么也不叫我们,等你那么久!”
何燕兰回脸望着他笑:“呵,让你和她一起睡觉还不好?”苏哲立时一皱眉:“妈你什么意思?”说着脸就放下来了。
何燕兰看他一脸恼意明明白白,忙笑:“怎么没叫你?拉耳朵都拉不醒,跟死猪一样。叫你们那天早点睡,不听。你还怪我呢!”
苏哲将信将疑,一时不出声。
何燕兰又笑:“我还帮你们盖被子,不然你能这么精神?困得话就早点睡,谁要你们等我了。”又道:“还不去洗脸?杵在这儿干嘛!”苏哲只得出来。何燕兰看他走了,倒吃吃笑半天。
估算着秦怡林蔚天午后就能到,林曦苏哲吃了午饭就往家里赶,果然已经回来了。秦怡看两人笑眯眯的,一切如常,遂也放了心,叫坐下吃东西。
隔了一天,苏哲请杜雷杨松健等吃饭,方毅也溜了过来,济济一桌,一直闹到下午。
杜雷抽空正想再问问信水怎么样了,就听林曦叫他接电话,过去一听,原来是来了一辆少见的车,那班弟兄没见过,不敢拿主意。他遂留小青小五继续玩,自己带着松健小翔往回赶。
方毅赖到四点,想着晚上家里请客,不敢再待,急忙忙走了。
这边小青惦着要做饭,不顾林曦的再三挽留,也回去了。林曦忙了一顿中饭,又有说有笑的闹了半天,觉得乏,不想再动手,遂和苏哲一起回家。
两人沿着街慢慢走,快到了,就见那棵大槐树下立着一个人,林曦先还没在意,后来下意识的一抬眼,立时顿住,竟是康永微微笑着,抱着一个纸包站在那里。
苏哲也看见了,脸上一僵,随即起了一层愠怒。
林曦瞥见苏哲面色不善,忙道:“哲哥,你先上去好不好?我马上就来!”苏哲瞅瞅她,不说话,也不动。
林曦无法,只得走上前去,轻声问康永:“你怎么在这儿?”康永一笑:“早点过来四处逛逛。”
林曦看他目光柔和,神情坦荡,忽觉心里歉疚得很,遂问:“你在哪儿实习?那儿好不好?”康永微笑:“在一院,蛮好!”说着将那纸包递给她:“跟你提过的虾干和蟹干,你尝尝看!”
林曦不好不接,便问:“你吃饭了没?要不去我家里吃吧!”康永怔了怔,道:“那多不好意思……”林曦笑:“这有什么,我妈妈很好客的。”
康永看她口气诚挚,再瞥见那个美男子脸色发黑,遂望着她微笑不语。
林曦见他默许,遂回头叫苏哲,一边给康永介绍:“这是苏哲!”
康永点点头,说了声“你好”。苏哲只盯着他,一言不发。
林曦瞧着不妥,忙缓和道:“他不太喜欢说话……”又介绍康永给苏哲。苏哲仍是不说话,脸上僵如铁板。
林曦不觉有些难堪。康永见状忙道:“今晚正好我的带教老师值班,我得早点过去跟他聊聊。改天吧……要不,你哪天有空,给我做导游,领我去好玩的地方逛逛?”林曦想想只能如此了,遂带着歉意冲他笑笑,应了声“好”。
康永认真的看她一眼,转身而去。
林曦心里憋闷,但看苏哲那样,又不想再责怪他。两人默默一起往家里走。
吃了饭,苏哲略坐会儿便出来。林曦没送,倚在窗口往外看。
谁知他一径去了,竟不回头。林曦不觉恼怒,又莫名的生出烦恼,翻来覆去,临天亮才睡着。
次日林曦在家里直待到九点,林蔚天见她不出去,倒高兴,没话找话的说了一箩筐,后来来了一个学生家长,林曦的耳朵才清静些。
她想想无趣,连书也不想看,只坐在床上发呆。
约九点半,忽见方毅来了,硬拉她往苏哲那儿去。她原也有去的意思,如今便顺水推舟。
进了屋,林曦见苏哲坐在餐桌边,抬眼看看她,一言不发;又见方毅也坐下来,望着她,也不出声。
她明白为了什么,忽觉气闷,遂道:“干什么?审犯人呀?”就听方毅问:“他怎么会到这儿来?”林曦听他口气竟也发冲,更气,便回:“我怎么知道?好玩呢,我又不是校长!”
方毅一皱眉:“年还没过完,他就跑过来找你?你怎么会不知道?”
因方毅对她向来是好性子,如今忽也变了模样,林曦觉得竟比苏哲对她发火还愤懑些,当下也板下脸来,回:“找我又怎么样?不能有人找我吗?莫名其妙!我懒得理你们!”说着就往门口走。
忽听苏哲在背后说了句“虚情假意,我算是看透了”。
林曦停了脚,气得回问:“谁虚情假意了?你说出道理来,不要信口雌黄!”
苏哲咬着牙回:“我不理你这种女人!”林曦一听他居然冒出这么恶毒的话,气得愣在当场,直直的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毅赶紧瞪苏哲一眼,缓口气,上前道:“妹妹一直那么聪明,怎么现在这么糊涂!他不是咱们这儿的,妹妹跟他好有什么意思?没几天一毕业,他就走了。妹妹还指望他能怎么样?我们是为妹妹着想,为妹妹不值!”
林曦看看他,再看看苏哲,把头一昂,凛然道:“谢谢你们替我操心。你们不也糊涂吗?我不是虚情假意的人吗?你们这样对我也不值!”
方毅听着这话不好,忙笑:“妹妹别这样!他发神经乱说话,你别理他!我们真的是替妹妹着想,一点别的意思也没有!”
林曦不觉一阵心酸,遂道:“你别说了,我不明白吗?反正你们能哄我就哄我,能骗我就骗我,当我是傻子!我何止是虚情假意呀,我根本是愚蠢透顶……”
方毅不等她说完,脸色也变了:“我们什么时候哄妹妹了?什么时候骗妹妹了?就算妹妹喜欢上别人了,也不该这样诋毁我们!”
林曦只觉鼻子发酸,喉咙里梗个葡萄似的,塞得她发呛;她竭力忍着眼泪,道:“我是没帮你们做过什么大事,但一心一意的也做些能做的小事;我一直认为你们对我也是好的。如今才知道你们当我虚情假意,那你们怎么会对一个虚情假意的人好呢?以前你们对我的好不都是装出来的?我说呢,上次你装着回家去,其实根本没回去。反正我好骗嘛……”说到这儿,再也忍不住,眼泪直滚下来。
方毅看她哭了,脸上不觉一紧,张张嘴说不出话。
林曦抹了一把眼泪,倒觉得不该在这时候哭的,算什么呢?倒似为他们的话难过,丢面子!却又忍不住;忽又想起一事,遂抢两步赶到挂历前,仔细看看,立时找到了掉眼泪的理由,遂肆无忌惮的连哭带叫:
“我的点点都死了三年了!你们要是好好照看它,它怎么会死呢?呜呜……它怎么会去吃毒老鼠的饭呢?要是你们喂它一点点东西,它怎么会死呢?它从来只吃一顿饭的!呜呜……都是我相信你们,才把它害死了!以前我托邻居它都好好的,交给你们倒把它害死了!啊呀!我的点点呀……你对我那么好,我反而把你害死了!呜呜呜……你们才是虚情假意,把我的点点害死了!”
方毅听她冷不丁扯起那条狗了,真是头大,再看她涕泪交流,梨花带雨,甚是不忍,忙要拉她坐下。
林曦把手一夺,哭道:“我不坐,呜呜……你虚情假意的干什么?”
方毅气得没法,指着苏哲撇清道:“是他胡说八道,关我什么事?我怎么虚情假意了?”
林曦用力一吸鼻子,把脸一抬,叫道:“你们俩一条绳,他嘴上说,你心里想,一回事!”方毅把眉一立,脸都紫了:“我跟你拎不清了……我为你着想反倒着想错了!好,我不管,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曦看他还跳脚,气得尖着声音叫:“谁要你管?我自己管自己,好的很呢!”方毅点头:“好!好!到时你别哭就好!”林曦立回:“我为什么哭?我要是喜欢他,他上天堂我上天堂,他下地狱我下地狱,我为什么哭?只有你们这种人虚情假意的,才会盘算来盘算去,生怕自己吃了亏……”
话未说完,就见苏哲“唰”的站起来,操起桌上一只碗,“啪”的砸到地板上。那碗被砸得跳了两跳,碎成数块。
方毅随即一回脸,狠盯着他,厉声喝斥:“你干什么?”
林曦一眼认出正是刚买的那只,不觉一阵心疼,再看苏哲气势汹汹,倒不难过了,只冷笑:“原形毕露,我才算是看透了!”说着往外走。
方毅想上前拦,终是没迈出步子,眼睁睁看她走了。
厅里静了许久。
方毅轻轻吁一口气,冷声道:“男人的醋你要吃!女人的醋你也要吃!连狗的醋你都要吃!你累不累啊?这下好了,我看你继续吃呀?你还指望着妹妹再理你?你做梦吧!”
苏哲站着不动,面无表情。
方毅缓口气,又道:“叫妹妹做你一辈子的煮饭婆好不好?一辈子守着你好不好?说妹妹虚情假意,你怎么开得了你那张嘴?我看你是活回去了,说话做事不经过脑子了……”
方毅一气训斥,那苏哲一点儿反应没有,他说了半天,倒觉口干舌燥,遂哼着不理他,坐下来细想;不一会儿,又坐不住,便来回转圏,越发的烦燥,于是又走到苏哲面前急问:“你说他在哪家医院的?”
听苏哲还不出声,便直望到他脸上:“你说不说?”
苏哲平平的回了声“晚了”,再不开口。
方毅瞪他半晌,气得去拔电话:“梁叔,你帮我查一个人,叫康永的,看在哪一家医院里实习,快点告诉我。”
放下电话,方毅又咬牙切齿:“敢跑到这儿来,好本事,我剥他的皮!”说着两手一合,揉得关节咯咯响。
苏哲却微微一笑,脸上渐渐显出惨然来。
约十来分钟,梁卫国的电话就过来了。方毅一听,连宿舍号都找着了,便跟着重复一遍。
苏哲看他来回的走,紧皱着眉,知道他在想什么,遂进了房间,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握着好几张存折:“我这儿有四万多,你拿去想办法,看哪家医院最好,把他留下来……”
方毅一时没明白,惊疑的看着他,好一会儿问:“你刚才说什么?”
苏哲脸色疲惫之极:“把他留下来……”
方毅一扬眉,咬牙道:“你脑袋坏了!留他下来?十天之内我就叫他自己滚出南京城,永远都不敢再来!”
苏哲却不怒,眼睛看着他,慢慢的问:“你想让曦子跟着他上天堂?还是想让曦子跟着他下地狱?”
方毅忽的打个顿儿,脸色立时灰下来;他垂头望着地,半天出不了声,末了将拳头一紧,用力击在桌沿上,震得桌上一个水杯忽的弹起,“啪”的倒下,骨碌碌直往边上滚;那两人眼看着,都不去拦,“扑”的一声,杯子应声落地,摔缺了一个大口子——
康永正站在阳台上发呆,忽听背后有人敲门,一回头,却是林曦立在门口,他一时回不过神,直呆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喛”一声,一边忙着上前:“你……你怎么来了?”
林曦微笑:“不是说好要给你做导游的?”
康永只觉笑意从心底漫上来:“想不到你会来这么早?”
林曦道:“不早了,南京好大呢,玩不过来的。”
康永心想:只要你陪着我,就算坐在这里,也是天下最好的地方,哪还犯得着再去别的地方?
林曦看他微微的笑,似有些腼腆,不觉也跟着轻笑:“走不走?”
康永点头,拿起背包往肩头一甩:“咱们先去哪儿?”林曦回问:“你想去哪儿?”康永笑:“你带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林曦倒好笑,一时又没笑出来,只道:“那先去玄武湖,中午去夫子庙,最后去中山陵,你看好不好?”
康永应好。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台城,康永展目一瞧,真是心旷神怡。
玄武湖波平如镜,湖中五岛耸立,将水面划得弯弯曲曲,隔得重重掩掩;虽是冬天,却不见萧瑟,只觉一股清峻之美,令人心胸开阔,恨不能极力一呼;再远些便是紫金山,蓊蓊郁郁,凝重悠远,仿佛就在湖边,山映衬着水,水缠绵着山,紧得分不开;而右手边则是一大片民国建筑,绿色的琉璃瓦时隐时现,阳光下翠色点点,很是引人。
林曦看他望着不动,便道:“那是市政府。”又往西指:“这是鸡鸣寺。素斋好得很。”
康永笑:“那咱们一会儿去尝尝?”林曦道:“可能早了些……”
康永一顿,沿着城墙走了几步,忽的回头问:“梁武帝就是饿死在这儿的?”
林曦回:“地名是对的,但沿了这么多年下来,不知是不是原处了。”
康永道:“可惜春天还没到,‘北湖烟柳’是盛景吧!”林曦微微笑一下:“再过一个月差不多了,你还可以再来的。”康永亦笑一下,半晌道:“景总是景,眼睛想看时才看得见……”
林曦见他有感慨,遂不接话,沿着另一条城墙边走,好一会儿问:“实习的感觉好不好?”
康永缓缓摇头,不出声。林曦有些吃惊,又问:“为什么?环境不好?还是太累了?”
康永还是摇头:“是心境不好!许多事情看着一回事,做着是另一回事……”林曦暗想他都心境不好了,可见是大问题,便问:“比如说?”康永笑笑:“说不出来……”
林曦便不勉强,道:“习惯成自然。”
两人又默默走了一段,林曦看看表,折身要返回;就见康永伸出手来:“让我搭个脉。”
林曦纳闷,疑惑着看他。康永微笑:“我祖父是中医……我看你气色不好。”林曦便笑:“失敬失敬!”
康永见她并不伸手,也笑:“是庸医庸医吧!”林曦忽想起那个笑话来,一时笑个不停。康永目不转睛的看着,脸上笑意渐深。
林曦笑了一回,倒觉心里开了不少,遂放眼去看,碧水秀峰、云光岚影,着实令人生叹。
康永打开背包,取出两本大书往地上一放:“我就喜欢这儿,就在这儿偷得浮生一日闲!”
林曦一听,知道他不想去别处了,她本也有些乏,想想也好,遂跟着坐下来。
康永凝神望一会儿湖水,慢慢的问:“你哥哥是不是有误会了?”
“没有。”林曦立时回,半晌又加道:“他没事儿也喜欢生气,懒得理他!”
康永听她话音嗔恼,却透着柔软轻滑,传入耳中酥酥的,余音袅绕,当下心里一酸,再说不出话来。
林曦久不听他出声,隐约猜到为什么,忙道:“你选人还挺准,姜琅还真把生活领起来了。”康永微笑:“说来听听!”
林曦笑:“我们现在都不敢在枕头下放东西了,就凭这招,你服不服?”
康永拉长声音:“服!我怎么能不服?服得五体投地!”话说完了,意思却没完,明明白白的飘在空气里。
林曦看看他,忽有些发窘,又着恼:这人,有时候,怎么就叫人牙痒痒?康永侧脸跟她一碰目光,随即又转过去微微的笑。
林曦想着要回他一句话才好,但若回了,反而绕自己进去;不回吧,好像忍气吞声,真恨人;正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就见康永又转过脸来:“我从没到过这么美的地方……一辈子都忘不了……”
林曦听他声音肃然,神情庄重,不知怎的,倒一震。
康永又笑:“你不是会背诗嘛,咱们来比赛,谁赢了谁请客吃饭。”
林曦好笑:“这是什么个比法,那我就让你赢好了。”
康永笑回:“好啊!那我就赢了!”林曦忙道:“你说怎么比?”康永道:“就背与南京相关的,不论是诗是词还是曲,一首只许背一次,怎么样?”
林曦脑中快速的搜索一遍,点头:“好!”康永一笑:“我先来!”朗声诵出杜牧的《泊秦淮》,林曦回刘禹锡的《乌衣巷》,两人互看看,有些好笑――都捡简单的。
十来个回合下来,林曦渐觉吃力,诗词倒是多的,偏挑不出与南京相关的,而康永却口若悬河,轮到他就出来,一个顿儿不打。
林曦先就觉得可能中了套,再看他如此,便确定了,遂道:“耍赖皮!”
康永笑:“是啊,真是耍赖皮!自己背不出了,就怪别人耍赖皮!”
林曦“嘿”的一声,直盯着他,却又没有法子――要是苏哲方毅敢这样,她早就冲上去揍人了;忽又想起昨天的事来,心里的调味瓶罐立时全碎,一会儿酸、一会儿涩、一会儿苦、一会儿辣,众味杂陈,浸得她浑身无力,神思恍惚。
康永看她先是着恼,后不知怎么了,立时黯下脸来,掩都掩不住的愁云惨雾。他虽不明白为什么,但肯定不是因为他,遂看看天:“能去吃斋了。”
待窗边坐下,康永看林曦还是心不在焉,遂拿了菜单自己点。
林曦听他要豌豆虾仁,忙拦:“这个不好吃,这儿的烧鹅和干丝最好。”
康永便把菜单给她,林曦接过并不看,直接道:“再来两碗素交面。加上前面说的两样。”
康永看出她对这里极熟,必不会是一个人来,遂慢慢将目光投向窗外,紫金山玄武湖古城墙,一切尽在眼底,无奈,之前没有他的足迹。
康永送林曦到楼下,问:“车票买好了?”
林曦点头:“倒霉。还得提前一天去。”
康永笑:“以前我更早。”
林曦回:“我哪能跟你比,你是大权在握,我不过跑龙套,听人说话,看人脸色。”
康永见她缓些过来,不觉放了心,便笑:“我还不是听人说话过,看人脸色过;现在想再听人说话,想再看人脸色,还没的听,还没的看了……”
林曦虽觉他语带双关,但禁不住还是好笑。康永也跟着微笑,末了道:“多多保重!”林曦点头:“你也是!”
康永只觉一句话涌到嘴边,转了几转,终是说不出来。
林曦笑一笑,就要上楼。
康永忙道:“这两天你要歇歇,哪儿也别去,不然要生病了。”林曦应声“好”,又道:“你也早点回去,天不好了,昨天说晚上会下雪。”
康永看她进了楼,这才回走,忽发现苏哲站在不远的大树下,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他不便招呼,遂装看不见,顺着路走;越走越近,就觉苏哲的目光至始至终罩着自己,一秒钟都不离开,不自觉的,他竟起了一阵凉意;但到了近前,他还是暗吸一口气,抬眼与他对视;却见苏哲只是看着他,眼神竟很空,但对望一刻,便觉得他两个眼睛跟黑洞似的,能把人吸进去,隐含的气势如泰山压顶,无形中逼迫着他快走快走。
康永将目光一滑,从他身边过去,直出去好远,还觉得背上冷风嗖嗖。
林曦少少的吃了饭,回房里闷坐,外面已飘起了雪,她起身想把窗子关小些,忽瞥见那边槐树下站着苏哲,一动不动,望向这里。
她忽觉一阵气闷,遂将窗子全关上,一把拽上窗帘。
约过了半小时,林曦放下看了三页的书,慢慢站起身,先在房里踱了几步,后慢慢移至窗边,紧贴着墙,凑近木框,将窗帘细细的拉了一条缝,眯起一只眼睛,透过那道缝向外瞄:那槐树下竟空空如也,只有雪花飞舞轻扬。她泄了气似的,旋即往床上一坐,千番怨万般恨一起冲上心头。
杜雷十分钟就打一次电话,直打到十一点才找到方毅。他急问:“你们怎么回事?从昨晚我就找你们,你这儿是不在,他那儿是不接。出什么事了?”
方毅没精神说话,只问:“有什么事?”
杜雷听他口气黯淡,不禁焦急,忙又问:“苏哲和你在一起?我刚打他的电话没人!”方毅一听,忙抬腕看表,立时一皱眉,道:“我马上出来,咱们去他那儿碰头。”
田园看方毅去拿大衣,知道这一出去怕是不会回来,忙上前道:“外面下雪,你又要到哪儿去?等会儿你爸就回来了,明天又要说你!”
方毅回:“你就说我睡了,明天我一早就回来。不让他知道。”也不等她说话,快步往外。
田园看着门带上,慢慢的走到窗边,低头向下看,片刻见方毅急急的出来,一边往西走,一边转头往街上看,一会儿就出了视线。她贴着玻璃站着,见外面一片白茫茫,而天上还在撒盐搓紊,一点儿不见停;她忽觉得房子太大了,越发的使人发冷,遂走到空调面前,将温度继续调高。
方毅走到门前,见杜雷已经到了。他忙拿钥匙开门,一边说:“一辆车也没有……你怎么这么快?”
杜雷不理他的话,只问:“苏哲呢?”方毅闷闷的回:“我不知道。”杜雷盯着他:“你不知道?那他去哪儿了?”
方毅也不脱大衣,径自往沙发上一坐,脸上透着腻烦,一声不出。
杜雷几乎没见他这样过,心里吃紧,遂不再说话,只看着他。
半晌,方毅问:“你找我们什么事?”
杜雷回:“我的事之后再说,你先告诉我你们怎么回事?”
方毅抬眼瞅瞅他,不耐道:“你先说!”
杜雷看他不同以往,心里更惊疑,遂道:“明天信水过生日,我已经跟她说好了,到我那儿去。你们也来,还有小妹。”就见方毅看着地,没听见似的,于是他又说了一遍。
方毅缓缓点头:“我都忘了……”又问:“她还好吧?”
杜雷应一声,又问:“你想想苏哲会去哪儿?不早了……”
方毅看着地不出声,好一会儿道:“我真不知道……”
杜雷隐约猜到这两人之间怕是出了什么问题,焦急异常,想想还不能催着他,遂也坐下来,放缓口气:“是兄弟,就没有解不开的梁子……”
方毅呆了半晌,后叹一口气:“妹妹有男朋友了,他跟妹妹吵,妹妹把我也怪上了……想着憋死了!”
杜雷不相信,紧着问:“你说什么?小妹有男朋友?”方毅不回话,咬着牙,十指交握,噼啪作响。
杜雷瞥见他右手手背青了一片,忙问:“你这儿怎么回事?”
方毅也不理。
杜雷一时想不出话来说,又记挂苏哲,遂皱紧眉,起身往阳台去。
方毅闷坐着,一抬眼,见钟已过十二点,倒也有些急,忽想起来,便叫杜雷:“去妹妹那儿看看!”
林曦倚着床头拿本书看,没翻几页,心里气愤难平,实在看不下去,遂将书一丢,抱膝坐着发怔。
也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身上发寒,她忙脱了外衣,躺下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苏哲的话总在耳边响:我不理你这种女人……我不理你这种女人……她几乎要把肺气炸了,一口郁气梗在胸口,上,上不去,下,下不来,没一会儿,右胁下竟隐隐的闷痛起来,接着又觉得头疼。
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正似睡非睡,就听着窗下有些动静,好像有人在说话,开始很低,后来调子就高了,还不止一个。她只觉耳边嗡嗡的,震得难受,便慢慢缩进被子里,奇怪的很,那声音还是能透进来,但又听不清。
她想爬起来看看,又动不了似的浑身发软,正烦燥,听又安静下来了。
她缓口气,心里还是不适,嘴里又作干,忍忍忍不住,便撑着坐起,拿过杯子就冷水喝了两口,想着躺下来,却不自觉的探出身去,掀了窗帘看。却见外面一地银白,三个身影正往路边走,居中一人浑身是雪,被旁边两人拉扯着,极不情愿的样子。
她望着那身形,一时竟呆住了,直到他们没影儿也回不过神来。
方毅关了门,回身看苏哲站着不动,因屋里暖,片刻,就见他头上滚下水来,衣服上的雪也开始化,地板上淋了一摊。
杜雷将外衣挂好,回脸看到,忙上前拽他,一边说:“去泡个澡吧,你吃了没有,我下面条给你。”
那苏哲也不动,也不应声。
方毅哼一声,将大衣一甩:“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杜雷忙拿眼睛瞅他,一边帮苏哲脱大衣,又冲方毅道:“你倒杯热水来。”
方毅气恼难平,先是不理,后看苏哲脸色雪白,只得哼哼着进厨房,不一会儿,一手端着热水,一手提一瓶酒出来。
下去两杯酒,杜雷看苏哲似缓些过来,遂起身去煮面条。
这边方毅也倒一杯慢慢喝,末了道:“行了,明天梁卫国再陪我去请顿饭,就能定下来……用不了那么多,明天我再输些就够了。”说着从内袋里掏出一大叠钞票放在几上。
苏哲垂眼看着,一声不出。
杜雷把面放到餐桌上,招呼苏哲来吃,喊了两声,一点动静没有,他遂过来拉。
苏哲起先不动,后一抖手,硬从他手掌中挣脱开来:“我不饿!”
杜雷听他声音低哑,便一皱眉:“不饿你也得吃!”说着伸手搭他的肩。
苏哲朝后略让,杜雷紧着向前一探,一下抓个正着。苏哲把眉一挑,提高声音:“我不饿!”脸上隐隐起了愠怒。
杜雷不理,揪着他的毛衣想拉他起来,一拉没拉动,再拉,就见苏哲将臂一翻,反手抓他的这只胳膊,下面起右腿踹他的脚踝。杜雷赶忙斜迈一步,转到沙发侧面,手腕一转,不松,反而用力下按,另一手跟着掐住他的左肩。
苏哲一招不成,反被他制住,大怒,遂顺势向下滑,起腿上踢。
杜雷看他速度很快,劲道亦足,知道他来真的了,遂也不客气,起拳由下至上打他的脚尖。
苏哲没躲开,脚趾一片麻痛,但却脱了杜雷的控制。
方毅倚在小沙发上,看那两人拳来脚去,看戏似的,但脸上却发怔,不知想着什么。
苏哲到底跟了林曦一天,又没吃东西,再受几小时的寒风冷雪;他先还凭着怒意支撑,后来被杜雷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脚,一跤下去,再起不来。
杜雷看着他,也不拉,半晌沉声道:“你不是对小妹好吗?那小妹有喜欢的人了你为什么不替她高兴?你这样子算什么?小妹知道了怎么想?你不是逼着她难过吗?你这也叫对小妹好?”
苏哲先坐在地上发呆,末了一笑,踉跄着站起来,挪到桌边,伸手拿过筷子,夹起面条就往嘴里塞;也不嚼,囫囵着吞下去,几口就咽完了;而后摇摇晃晃的进了卧室,回手关了门。
杜雷一旁看着,只觉阵阵难受,却想不出为什么;再回身看方毅,见他还是怔怔的,想着问他两句话,好弄明白怎么回事;忽看他微一扬眉,冷笑道:“我就不信曦子能喜欢你一辈子……”说着慢慢眯起眼睛,一口喝干杯里的酒。
杜雷听他语气中恨意重重,却又夹着更多的赌气,再想苏哲的状况,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正愣神,听“叭”的轻响,那只高脚酒杯忽的自颈部齐根而断,杯体落地,立时碎了。
方毅将杯托往几上一顿,一言不发,起身往小卧室去。
杜雷站了半晌,左右看看,忽觉哭笑不得,再看钟,知道是不好再回去了,只得轻叹一声,拿了方毅的大衣来,担在身上,倚着沙发闭目养神。
林曦一夜似睡非睡,总觉得外面天亮了,心里不想睡,眼睛却睁不开,好容易缓过劲来,拿手表一看,已七点多了,她不愿再躺着,遂慢慢的坐起来,就感头晕沉沉的,直要往下栽,想着理些思路,却什么也抓不住,一团糊涂。
直坐了半个小时,林曦才渐渐想出事来,苏哲银白的背影清清的在眼前晃,她忽觉得想哭,心里不知是怨恨还是委屈,恨不得他就在面前,一口气把话说清楚才好。
勉强吃了两口饭,林曦正想偷空出去,就见林蔚天紧盯着她看,还要伸手摸她的头:“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脸这么红?”林曦忙让开:“没有没有,我穿得多!”说着就往门外去。
林蔚天喊了两声没回应,只得又回来,继续看报纸。
林曦到了苏哲楼下,有些犹豫,来回转转圈,最后还是不放心,遂一步一步挪上去。
待开了门,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她忽觉心里发紧,一口气吸了一半上不来,头越发的疼了。她定会儿神,去打方毅的电话,也是不在。
林曦便往沙发上一坐,失魂落魄,一径儿发愣,后忽又想到杜雷,忙又抓起电话来。
杜雷听是林曦,又问苏哲,倒松口气,便道:“大概是出去吃东西了。今天晚上我给信水做生日,他们都答应过来,还说会喊你一块儿来。”
林曦一听,吃个定心丸,立时不急了,就要挂电话,就听杜雷又说:“我再多说句话!不说吧憋不住,说吧,也是多嘴。小妹听听吧!”
林曦猜出他要说什么,倒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又忍不住想听,遂不出声。
杜雷缓口气道:“昨晚我跟他打了一架,我说小妹有男朋友了不是件好事?我们都应该高兴才对,你这样子耍脾气不对。今天早上我看他好多了……小妹也不要再生气了,道理讲清了就好。”
林曦听着这话跟自己所想有出入,还不好跟他辩,只得说:“那晚上再见吧!”
杜雷还想再替苏哲开脱两句,但又觉得抓不着边。他隐隐觉得自己说什么并帮不上忙,连带着方毅在内,那三人的事只能他们自己解决,旁人一则看不透,再则理不清,多话反而是废话,没准儿还会成坏话,遂不多说,挂了。
林曦闷坐着不动,心里一会儿平静一会儿闹腾,不得一点安生;脑袋里跟跑马似的,零星琐事的片片断断,风驰电掣般来来往往,搅得她恨不得瘫下来才好,但躺下了反而更喘不过气。
她探探自己的额,是有些热似的,便慢吞吞的取了体温计来测,果然是起了低烧,遂吃片扑热息痛,又喝了两杯热水,缩在沙发上小睡。
到了十二点,还不见苏哲的影子,林曦越发神摇意夺,坐立不安,再看外面又飞起了大雪,她不由得又给方毅打电话,还是没回来。
她便一边宽慰自己别担心,一边想着做点什么事才好,遂进了苏哲的房间,打开衣橱收拾他的衣物。
正忙着,忽想起他说过的保险箱的事,不自主的摸索一番,真发现底层的一块板是拼接起来的,不显眼处有个小小的暗销;她轻轻一拨,果然开了,里面真有一个嵌在墙内的保险箱。
林曦呆看半晌,莫名的起了一片感伤,头上的钝痛沿着中轴线一寸寸的传下来,由颈至胸,由胸至腹,最后一回旋,又漫上心头,先凝成一点,而后慢慢散开,愈演愈烈,击得她左胸阵阵抽痛,浑身都要散了。
她吸一口气,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按了六个键,只听“嚓”的一声,小门应声而开。
林曦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忙用力合上小门,急急的奔到阳台,极力向外看。
天地间银妆素裹,一片白茫茫,哪里有那个熟悉得如同自己的身影?
透过飞舞的雪花,苏哲一眨不眨的看着迎面的照壁,如此精美庄严的建筑,靠近它,一切的哀伤愁苦便会消退。
他喜欢这儿,倾斜的坡地,春夏芳草萋萋,秋冬劲木凛凛;爬满紫藤的长廊半环着,永远的诗情画意。
他总是喜欢在盆底,四周的一切松松的围着他,那样的安全,那样的温暖。
那时他总是久久的仰躺着,看天上的云或快或慢的飘过。天有蓝的,也有过黑的,星星闪铄,耳边只有虫鸣。
那天,她的脸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遮住了一方天空。
脚步很轻,走在草尖上,簌簌的,仿佛顶着重物的蚂蚁走过。
那声音突的消失了。
她的脸出现在他眼前,遮住了一方天空。
她看着他,疑惑的神情,然后将头一转,像他一样的去看天空。
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子,很黑的头发,也很长。那样的一转,辫子垂下来,在他眼前直晃,透着淡淡的香。
他知道她什么也看不到,本来天上什么也没有。
那时已黄昏了,这一小方天空里除了天空,还是天空,连丝云都跑了。
果然她又俯脸看他,星星一样的眼睛。
那会儿她长得挺丑,脸那么的小,又瘦,干巴巴的,像个火柴头,白色的火柴头。
她脸上的神情像是认识他,但又没有想要亲近的意思,反而有种怜悯似的。
她第一句说的什么?
是了,她问:“天要黑了,你怎么不回家?”
她的牙又小又白,瓷器一般。
他回什么?他原本不想理她,但不知怎的,还是回了句“我没有家”。
她歪着头看看他,想了想,说:“那你跟我回家,我装碗饭送出来给你吃,今天我们吃小排呢,可好吃了。”
他不理,跟他搭讪的女孩子怎么这么多?真讨厌!
她等了会儿,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转身跳跳的走了。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笑容,清澈纯真、干干净净,没一丝烦恼。
他扭过头,看她那双白色的小鞋子踏过白色的石阶,轻盈曼妙、不起微尘。
她走向一对夫妇。
她的妈妈很美,朝她伸出一只手,她的爸爸很慈祥,也朝她伸出一只手,他们手拉手,一齐往门口走。
看着看着,他竟忽的爬起来,紧跟着去了。
她果然端了满满一大碗饭出来,饭里埋着四块小排。
不知她家的饭怎么做的,怎么那么香,他几口就下去一半。
等他要吃最后一块小排时,她热切的看着他,一手扒着碗,一手去拿他的筷子。
“你留一块给可怜的点点吧!”她说。
他一低头,才看见一只不太干净的小狗蹲在他的脚边,不停不止的舔着嘴巴。
他问:“你干嘛要跟我说话?”她回:“你的样子真像点点呢。”
他多久没一人来这儿了?
很久很久了,但他还是又来了。
空中细雪纷飞,他还是又来了。
他本就是一个人呀!
真像点点,生死都是一个——
林曦踏上长廊,一眼就看见苏哲在那里。
空旷的锥形,他就在那个点上,雪花片片回旋,似乎全落到他身上了。
她轻轻的走过去,离着三步了,而他还是毫无反应,眼看着前方,眉毛上都停着雪。
她忽觉心都碎了,遂跨一脚上前,蹲下,抚住他的胳膊。
苏哲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怔怔的看她半晌,末了微微一笑,伸手去拉她的围巾,裹紧,不让雪花飞进去。
林曦见他手指青白,忙去握,却仿佛握到一块冰。
他的手从来都是暖的,从来是帮她晤的,如今这样,不知在这儿坐了多久。
林曦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忙紧握着他的手放进口袋里。
苏哲忙抽出来:“会凉到你……我不冷……我出来看看雪景……”
林曦说不出话,眼里发涩,便不敢抬头,忍了许久,才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苏哲顺从着起来,两人慢慢的向外去。
林曦关好门,轻声问苏哲:“你想吃什么?蛋炒饭好不好?我再煮蘑菇汤,加点鱼片在里面。你看好不好?”
苏哲看着她,微微的笑:“我不饿!走了那么远,你快歇歇!”
林曦看他神情异常温和,心里又纳闷又担心,一时间摇摆不定,头疼得更厉害了。
苏哲发会儿怔,起身进了房里,一会儿出来,坐到林曦身边,将一串链子挂到她的脖子上:“我没什么可给你的……这个你留着,是我的心意!”
林曦听他声音平静得很,再看他的脸,也平静得很;她忽觉不习惯,他怎么不发脾气了,他不是生气自己喜欢别人嘛?他怎么不生气了?
就听苏哲又道:“我是不喜欢点点,但我没故意不喂它,我是忘了……”说着,他眼里露出怅然来,脸上一片萧瑟。
林曦不想他会再提点,心里跟着发酸,但看他的样子,倒更难过,遂轻声道:“我知道了……”
苏哲不再出声,静坐着,看着墙,一眨不眨。
林曦想着有话跟他说,却想不起来,遂呆看着他,看着看着,愈发觉得不是滋味,直要哭起来,但眼里却流不出一滴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哲想起似的,转头看看她,牵起嘴角想笑,却又没笑出来,还是萧瑟的脸。
林曦看他眼睛散淡无光,透着刻骨的倦意,根本不是从前的她认识的那个人了。
她突如其来的觉得慌,禁不住去握他的手,仍是寒冷如冰。
她起身想去倒杯热水来,就觉他轻轻抽出了手,跟着揽住她的肩:“你放心,我们都要你过得好……”
林曦一听,先发怔,后倒似开了眼泪的闸门,忽的涌出泪来,收都收不住,她忙将脸埋进他的毛衣里,咬紧嘴唇,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苏哲知道她哭了,遂将手挪到她的后背,轻轻拍着,轻轻唤她的名字:“曦子……你放心……放心……”
方毅开门进来,见林曦倚着苏哲坐着,脸上泪痕未干,他不及脱外套,上前坐了对面,细细看她的脸。
林曦觉得伤心,连带着莫名的烦闷,正什么话说不出来,又见他来了,又那么关切的看着自己,遂更伤心更烦闷,不觉眼里又蓄上泪来。
方毅看她还要哭,遂挪到她身边,从口袋里摸出块藏青的白边手帕,轻轻的替她擦脸。
林曦越发难受,眼泪掉得更厉害。
方毅叹口气,道:“妹妹别哭了!留他下来也容易。你喜欢哪家医院,就让他留哪家医院。我们都办好了!你别哭了……”
林曦正一径打抽噎,听着一愣,忙扭头望着他:“你说什么?”
方毅看她睫毛湿漉漉的,打着弯,称得眼睛水灵灵,而她脸上的表情很像惊喜,当下扯着嘴角浅笑:“妹妹别愁了,不就是留他下来嘛,已经说好了,只要是卫生口子的,他想去哪家都行!”
林曦糊涂起来,忙皱着眉直眨眼睛,急声问:“留谁下来?你们留谁下来?我有什么愁的?”
方毅看看她,慢慢问:“你不是喜欢康永?不是想他留在这儿?”
林曦抹把脸,奇道:“谁说我喜欢他了?我留他在这儿干嘛?”说着,又去看苏哲,还问他:“哎!我留他在这儿干嘛?哎!好玩呢!谁说我要留他在这儿的?”
苏哲一直发呆,后恍惚听着这番话,倒也转过脸来,先看她,再去看方毅。
方毅也看他,脸上不知是喜是悲、是惊诧是滑稽,神情变幻之快如旋转的风车。
林曦不见他俩出声,倒还急,遂两边摆头看他们,如此往来几次,便觉头昏目眩,她忙闭上眼睛,但仍不忘追问:“留他在这儿干嘛?谁要留他在这儿的?”
苏哲微微动下嘴,没发出声。方毅便反问:“妹妹不是说喜欢他的?不是说要跟他一块上天堂一块下地狱的?”
林曦一下子跳起来:“我什么时候说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方毅又去看苏哲,一脸的不可思议。苏哲眼里起了点光,但神情仍是疲惫不堪,只看着林曦不动。
林曦看两人都不说话,忙又叫:“我是说‘我要是喜欢他’!是‘要是’!又不是‘是’!你们怎么长耳朵的?你们怎么听话的?真是好玩呢!谁说喜欢他啦?”
方毅直瞅着她,先“呵”的呛了一声,后再看苏哲,苦笑着摇两下头,又转过来盯着她,跟吃了酸桔子似的,脸皱成一团。
苏哲只看着林曦,一眨不眨,还是青白的面色,眼睛却渐渐黑起来,但仍不出声。
林曦左右望望,忽的心虚,又觉得站不住,忙坐下来,拽拽方毅的胳膊:“你说什么留他下来……什么意思?”
方毅长长的叹口气,将她的手一撸,伸手去够电话:“梁叔,我弄错了,是女孩子,学护理的,明年才毕业!真不好意思耽搁您正事……这是什么话,又不多,再说来年还是要的……那张头儿那边您帮忙说说吧,我也不好意思见他了,请他明年再帮我吧……”
林曦仔细听着,更过意不去,于是又去看苏哲,见他倚着沙发还是原样,眼睛看着她,深若幽谷,没一点生气。
她想着说些话才好,遂勉强笑笑,拉住他的手:“你怎么了?”说着去摸他的头,触手却冰凉,她忙要起身去拿衣服,一下却没起来,晃一晃,又跌坐下。
苏哲立时一探手,扶住她的手臂,一边摸她的额。方毅看他皱起眉,忙也去抚林曦的面颊。
两人同时撤手,又同时起身。
方毅便笑:“那你去吧。”又坐下,望着林曦:“你可把我把害死了,陪吃陪喝陪麻将,做了两天‘三陪’,你说怎么办?”
林曦看他板着脸,倒“嗤”的一笑,转念又着急:“那是不是花了好多钱?”
方毅还未开口,听苏哲的声音插过来:“吃顿饭而已,有什么多的!反正明年也用得着。”一边将体温计递过来。
林曦知道自己肯定又烧高了,恐他们担心,便不好好的测,只叼在舌面上,果然只测出个37.8来。苏哲方毅皆纳闷,但又往好处想。
林曦又吃片扑热息痛,想着这事总说不过去,遂歪在沙发上装可怜。
那两人见她这样,也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忙着嘘寒问暖。林曦先尽量少说话,后看那两人兴致好了,似什么都忘了,遂开始慢慢加话说。
正说得高兴,忽来了电话,方毅拿起一听,忙一拍桌,道:“就来就来!”
林曦才想起恍惚听杜雷说要给谁做生日的,忙问,听是信水,极其吃惊,又问。
方毅便道:“杜雷回过味儿了,又喜欢信水了!”林曦不信,又问不出来,只在心里嘀咕。
苏哲怕她不舒服,想送她回家。林曦不肯,非要去看看。方毅道:“就去吧……马上又走了!”
苏哲便不拦了,轻轻拉起林曦的手,待走到门外,他又停下,将那串链子放进她的毛衣里。
林曦想着会有凉意,却觉胸口一片温暖,极是舒适。她正要说,却见苏哲垂眼看着她,目光如中秋月色,一洗清华,她接着那样的目光,竟觉万事万物都与己无关,天地间只有这一双眼睛就够了。
方毅锁好门,回脸见两人对面站着,一个俯视,一个仰首,倒似一张定格照片,美得不真实。
他怔怔看着,忘了身在何处;半晌见林曦转过脸来,嫣然一笑,慢慢把另一只手伸给他。他遂上前一步,握住,望着她的眼睛也微微的笑——
杜雷先张望了三次,后干脆立在路边等。
不一会儿,见那三人远远的来了,他到底不放心,忙迎上去,听他们说笑声还不小,再看脸上,也都欢喜得很。他既高兴又想不过弯,但知道定是和好了,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来,遂也跟着说笑。
林曦看信水一身火红的羽绒服,称得脸色倒白,似是瘦了些,但神情间却多了静婉,她忙上前道声“生日快乐”,一边将苏哲准备的礼物送上。
信水接过,含笑道谢,看她的眼神极是和善。
林曦有些纳闷,但终是不舒服,也没精神多想。旁边小青又拉说话,她便跟着去了。
苏哲方毅先前就心里不安,如今见着了,更不是滋味。
正懊恼加沮丧,就见信水站起身来,缓缓走近前,张开双臂,轻轻拥抱苏哲。苏哲微一愣,随即伸手拍拍她的背。
信水顿一下,松手,展颜一笑。苏哲也微微的笑,脸上满是赞赏之情。
信水复又去看方毅,脸上笑意更深。方毅不觉也微笑,跨一步向前,慢慢伸出双手。信水跟着也伸手,圈住他的颈项。
杜雷在门口看着,就觉一股热流贯穿全身,心上那团歉疚郁结忽的散了。
就听杨松健在外喊吃饭,这四人一同出来,让信水坐了主位。
等旁边那桌也坐齐了,正要开局,听外面有人喊:“有人吧?车子好了没有?”
方毅听着声音熟悉,正打愣神儿,就见绍玥大模大样的走进来。杨松健忙应声,一边迎上去。
绍玥看屋里济济一堂,满桌的菜,似是办酒席,再溜一眼,正瞥见林曦,粉粉的衣服,粉粉的脸,立时顾不得杨松健了,紧着赶上来,直瞅着林曦笑:“哎呀!西子妹妹也在!哎呀!哎呀!我们真有缘呀!”又皱眉埋怨:“西子妹妹,你说话不算话,不是说请我吃饭的?都半年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哎呀!我天天想着,你什么时候请我吃饭?明天好不好?”
旁人看着都好笑,但看杜雷不动声色,又不敢笑。
方毅心里直皱眉,脸上却客套着,起身挡绍玥的毛手:“四公子,好啊!”绍玥这才看见他,忙站直了,笑着一点头:“还不错!”
杜雷离了座,示意撤人,一边将绍玥往空出的位子上让:“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请绍先生吧!”
绍玥看那位子离林曦甚远,便不肯,还要往林曦身边凑,忽见林曦左边露出一张脸来,极美,他乍看还以为是个女孩子,便移了眼细看。
这一看吓了一跳,那人一双眼睛跟冰锥似的,刺在他身上,一刺一个窟窿,刺得他浑身发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绍韩等了一会儿,不见绍玥,遂从车内出来,缓步往屋子走,到门口,略望望,看见一点,便站着不动。
杜雷看苏哲将绍玥震住,心里好笑,又不想这样僵着,遂看方毅。
方毅便笑:“四公子,要不我们改天再请你吧。这儿也没啥好吃的,你坐下了也吃不下。白浪费你宝贵时间!”
绍玥看着林曦不舍,又惧苏哲,正左右为难,忽想起绍韩来,忙冲林曦笑:“西子妹妹,我弟就在外面,我喊他一起来好不好?”说着要往外走,转眼一看,见绍韩半个身影在门边,当下便叫:“韩,快来!西子妹妹请我们吃饭!”
林曦听绍韩也在,忙伸头看,果然是,遂慢慢站起来。
杜雷忙也往外看,跟着就迎上去:“绍韩先生,快请进来!”
绍韩略点点头,抬脚而入。
苏哲方毅也上前,另杨松健等忙也跟着起身。
绍玥看人都不理他,也不在心,只瞅着林曦,想着搭话,无奈林曦只往外看,搭不上去。他从不唐突佳人的,遂在旁静等。
杜雷一径让绍韩入座,苏哲虽想拦,但又不好说,只看绍韩怎样,谁知那绍韩竟也真往桌上坐,他便不管了,又坐回林曦身边。
信水早听说绍韩的大名,便不肯再坐主位,硬要让给他。
杜雷心里感激,忙扶着她坐到自己的左手边。
绍玥看看座次,知道是坐不到林曦身边去了,要么他靠杜雷,要么他靠那个美男子,这两个位子都不好,反而更看不见美人,他便抢到林曦的对面去,杜雷怎么让他也不动。
杜雷给绍韩满上酒,自己站着,朗声道:“感恩的话我就不说了,一切尽在杯中!”话毕连饮三杯,后冲绍韩道:“绍先生自便!”
绍韩看他坐下,站起,举杯一饮而尽,虽不发一言,但明显是回敬之意。
苏哲等三人都有些震动。绍玥也目不转睛的看着,脸上有诧异之色。
杜雷又另敬绍玥,绍玥本也想一饮而尽,但实在难喝咽不下,遂又吐了半杯回去。
这一顿直吃到九点,个个兴高采烈,连林曦都喝了两口红酒,更映得双颊通红。
绍韩又喝了两杯酒,并不吃菜。林曦本想给他煮个干净碗来,但想碗来了也没有菜给他吃,遂作罢;因知道他得过肝病,期间嘱他少喝,大家都随意的。
绍韩点头。
绍玥百般插不上话去,憋得要死,好容易吃完了,便挤到林曦面前,还缠着要请吃饭。
林曦忙道:“明天我就回学校了。等以后有空吧!”
绍玥一听,忙笑:“正好正好,我们要去上海,西子妹妹跟我们一起走吧。”
林曦忙回:“我在苏州,而且火车票都买好了!”
绍玥忙道:“顺路的,我们就走苏州的线。西子妹妹千万别坐火车!挤死了!坏人还多得很!不安全!”
方毅好笑:他还当自己是好人?再看苏哲已压不住火的样子,遂上前拦住,笑道:“四公子,你放心吧,我们的妹妹我们自己送过去,不敢劳你操心!你就忙你的大事吧!”
绍玥还不死心,听绍韩唤他:“走!”他想想无法,只得跟上。众人一起送出。
绍韩临上车,忽回头看着苏哲:“还有半盘棋!”
苏哲先不说话,后回:“下次见胜负!”
绍韩一点头,随即开车门进去。
再回来,林曦帮着收拾桌子。
信水看看杜雷,又看看苏哲方毅,道:“你们来,我有话说!”说完径自往杜雷房里去。那三人互相望望,都有些奇怪,遂跟着进去。
信水在房中站定,回身冲着杜雷一笑:“谢谢你给我过生日,我今天过得很高兴!你有这个心意,我非常满足!”
杜雷看着她,一时接不出话,就见她又望向苏哲方毅:“我们那么多年交情了,总是吵啊闹的,但我有了麻烦,你们总冲在前头,替我挡风遮雨,我从不说谢,一说就俗气,也不够说的,所以只在心里记着!但这次你们做得不好,我的事是我的事,你们不该拖杜雷进来。这件事与杜雷无关,不该杜雷来担责任……”
方毅张嘴想说话。信水忙抢道:“你先听我说完!”杜雷忙也抬起右手示禁声。
信水慢慢看他们一眼,微笑着,落落大方:“其实我有什么错呢?我什么错也没有!错的是那个坏人,他没有廉耻,丧心病狂。我只是被恶狗咬了一口,打一针疫苗,就好了!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叶信水还是叶信水,一点都没变,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负责任,我只要我自己为自己负责任!”
杜雷上前一步,点头:“你说的都对,但错了一句,我没有被谁拖进来,我也不是担什么责任!是我想给你过生日,是我……是我……”
方毅听他说不下去,便笑:“我替你说吧,是我……噢!不对!是他……是他喜欢叶信水,要将功补过,请叶信水回心转意,再重新喜欢他。”说完笑问杜雷:“是不是?”杜雷点点头,脸竟要红了。
信水望着杜雷,半晌不出声,后问:“那你以前怎么不喜欢我?”
杜雷发会儿怔,慢慢道:“我初中都没念完……又大你这么多……什么也没有……还有这么多人跟着……”
方毅又笑:“汇总起来就是说,我……噢!又不对!他……他才疏学浅、老大不小、身无分文、负担沉重;再引申下去就是:自惭形秽,不敢高攀,免得日后叶信水反悔,一走了之,他痛不欲生、粉身碎骨!其实他心里对叶信水是念念不忘、朝思暮想、神魂颠倒、魂牵梦萦!”又笑问杜雷:“翻译得对不对?”杜雷的脸真红起来,想摆个郑重的脸色,却怎么也摆不出来,只得“嗯”一声。
方毅便冲信水笑:“你还想听什么?我直接帮他翻!”
苏哲亦笑。
信水看杜雷真是害羞了,再看方毅笑得可恶,便立眉:“干什么?谁要你胡说八道!”
方毅便笑看杜雷:“这个我翻给你听!她是说,你……噢!又又不对!是我……我怎么敢欺负叶信水的心上人?不想活了!欠扁!三个大嘴巴子伺候!不!再加一个窝心脚!不!再加一个扫蹚腿!不!再加一个……”
信水咬着牙握着拳头冲上来。
方毅扬声大笑,闪身就跑。
这边苏哲笑着,也想撤退。信水忙道:“你别走!”又冲杜雷道:“我是跟你说真的!你别一时冲动!”
杜雷到底是男子,一下也就镇定了,遂抬头正色道:“我不冲动!是真的!”
信水傻傻看他半天,末了一把抱住他,叫道:“普天之下,叶信水最爱杜雷!”说着,紧勾着他的脖子,重重在他脸上狠亲。
杜雷蓦的呆住,僵得跟石人似的。
苏哲笑得不行,方毅也转回来,靠着门大笑。两人互看看,皆要打跌。
那边听这边笑得热烈,不知出了什么事,杨松健等没好意思往上凑,林曦小青小五可不管,忙忙的钻进来,就见杜雷面红耳赤,脸上隐约的红印子,信水两只胳膊跟树藤似的,紧紧的缠着他。
林曦大概猜出怎么回事,更是纳闷,想着柯静熙,倒笑不出来。
小青左右看看,问:“你们笑什么?”
杜雷看来了一群小孩,忙轻轻将胳膊从信水的怀里抽出来,又回不上话,很是发窘。
方毅止了笑,训道:“大人笑大人的,小人插什么嘴?谁让你们进来的?以后要先敲门!”
绍韩看红灯变绿,便踩油门,忽见前面的绍玥往路边靠,他奇怪,遂也跟着停下。
绍玥上前把住车窗:“你先回去,我转转。”绍韩看着他,隐然不答应。
绍玥便笑:“我看看她住哪儿?”
绍韩知道他还是更惜命的,必不会去招惹苏哲;就算去了,他们看他的面子也不好怎样;遂垂下目光,稍点头,自己先走。
次日,林曦却爬不起来了,烧到40度,脸红唇白,浑身绵软,连吃药的力气都没有。
秦怡上夜班未回,林蔚天急得团团转,看样子不好,忙连扶带搀的下楼来,叫车送她去医院。
方毅一早到了,见状也焦心,遂皱眉紧跟着。
秦怡正要下班,看他们急火火的过来,又见林曦病成这样,也大急,忙问诊、检查、拿药、挂水,直到九点,才安顿下来。
方毅忽想起苏哲必要来林曦家,恐他见不着人着急,忙又匆匆回来,果见苏哲在楼下打转呢。他便上前一说,苏哲立时变了脸色,还想问清楚,却禁不住连声咳嗽。
方毅便回身叫车,直接拉他上去。
因秦怡的关系,林曦得了一间病房静躺。
秦怡看看表,冲林蔚天道:“下午是走不了,你赶紧把票退掉,看能不能买到明天的票,快去快去!”看他走了,她又进房来,拿酒精棉球擦林曦的颈项和手腕。
没一会儿,见方毅苏哲忙忙的进来,方毅一头的汗,苏哲却苍白着脸,还未说话,先捂着嘴一阵紧咳。
秦怡急道:“你怎么也病了?来,我带你先拍个片子去!”苏哲先不肯,秦怡硬拉着去了。
这边方毅便坐下来替林曦继续擦。
林曦早被酒精棉弄得湿漉漉,异常难受,秦怡弄着她不敢叫苦,今看她不在,便央求方毅:“别擦了,袖子都潮了,领子也潮了,难受死了!”
方毅探探她的额,还是烫手,遂不停,一边道:“听话!不然怎么好得了?”
林曦看他不理,便苦起脸,低声哼哼。方毅又舍不得她,便笑:“好了好了,一会儿我拿干净衣裳来,你再换好不好?”
林曦不依:“这儿怎么换呀?我从里到外都潮了,你试试就知道了,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说着,又觉精神不济,遂闭上眼缓会儿劲。
方毅看她这样,便道:“好了好了,就不擦了!”一边将棉球放下,握起她的手,轻轻抚着。
苏哲照片子显示为急性肺炎,秦怡要他也挂点水。
苏哲吓得几乎要夺门而逃:“打死也不挂,上回差点把血管挂爆了……”
秦怡知他身体好,这点小病不会算什么,遂依他,另拿了些消炎药止咳药来,看着他吃下去。
林蔚天中午才回来,一进门就叹气:“火车站人山人海,连黄牛票都买不到……”说着发愁:“这可怎么办呢?”
秦怡想想:“那就坐汽车去,也就时间长点。一样的。”
方毅忙道:“我回去问问看,或许谁有事去苏州呢,正好带妹妹一起走。”秦怡忙道:“这多不好,耽误工作。”方毅笑:“不耽误,顺路!”起身就往外走。
秦怡一把没抓住,忙跟着出来。方毅转脸笑:“阿姨别这样,他们经常有事要四处跑的,也就搭个顺风车,算什么大事?别的倒没什么,曦子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坐汽车时间又长,没个人照应着不好。再说现在去买汽车票也不见得买得到……”
秦怡一听,想想,回:“那你就问问,别特地当个事!她爸爸也能送过去。”方毅点头。
苏哲看秦怡回来了,遂起身往外,见方毅要打电话,忙按住,想说话,却又咳得喘不过气。
方毅瞅着他,直摇头,等了好半天,他还没咳完,便叹:“小栓……你不要这么咳!”
苏哲气极,更咳得不止。
方毅好笑,嘀咕:“跟得肺痨似的,没本事就老实点,也要学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受不受得了!”
苏哲回不上话,扬手一巴掌打过去。方毅往后一闪,更笑。
苏哲动一动,越发大咳,面色由红转紫,抖得跟秋风中的黄落叶一样。
方毅忙上前拉他坐下,由上至下的替他拍背。
苏哲理顺了气,道:“就包个车过去吧,钱从我这儿拿。”
方毅思忖思忖:“也好!这几天他们事多,老梁又不在……不过,还是要借他们当个幌子。”
再回来,一说,秦怡有些起疑,但又问不出什么破绽,遂点头。
绍韩正在看地图,绍玥笑嘻嘻的进来:“我的小美人生病了,今天走不了了。正好,本来我们也是明天的事。”
绍韩继续看图,一声不出。
绍玥想想,又道:“要不是他跑过来,真不想给他,唐那里的价更高。”绍韩道:“抛砖引玉。”
绍玥又问:“你说我的股票有没有事?那边抛的挺厉害,我这一笔不是小数目!”
绍韩抬起头,眼睛看在虚空里,片刻回:“再等等。”后将图册一合,往阳台去。
绍玥在后笑:“那我出去了,明天有消息再说,借用你的车,宽敞些。”
次日,林曦退了些热,降到38.5,但仍是精神不济。林蔚天心疼女儿,叫着再歇歇。
林曦想已经迟了一天,今天是正日了,便不肯。秦怡知道没什么大碍,收拾些药给她,又叮嘱两句,拎着行李送她下楼。
方毅已在楼下等着,身边一辆公牌的小车。
林曦看看苏哲,见他仍是断断续续的咳嗽,脸色还是不好,心里发愁,便低声道:“要是还不好,你就去挂水吧。我昨天挂两瓶,今天好多了!”
苏哲点头,勉强笑笑,眼里没一点精神。
林曦又望向秦怡:“妈妈,你记得再给苏哲蒸个冰糖梨子!”秦怡回:“知道。”一边催她快上车。
等车子要开了,苏哲忽的拉开车门:“我送一段……”
秦怡看车子没影儿了,仍站着不动。
林蔚天伸手拍拍她的胳膊:“外面冷,咱们进去吧!”秦怡跟着他转身,正要张口问句什么,忽瞥见眼角余光里有个人影一闪,她似觉见过,便盯着去看。
那个男孩子正迎面过来,觉着她的目光,先垂了眼,后又抬起来,并没有与她对视,但她知道他也在看她。
林蔚天看她站着不走,心里奇怪,便问:“怎么了?”
秦怡半晌不答,后一指不远处的一个背影:“这个男孩儿你见过没有?”
林蔚天顺她手指方向仔细看看,摇头:“没注意……”后想想又道:“好像这衣服是看过的,怎么?有什么事?”
秦怡摇摇头:“走吧……我随便问问。”
车子一出中山门便停下,林曦正诧异,就见方毅下车将行李拎到旁边的一辆出租车上,苏哲也扶着她下车。
林曦看方毅冲司机摇摇手,那车转头而去。这边出租车的司机却打开车门往里面让他们。林曦忽的明白过来,望着他俩说不出话。
方毅冲苏哲道:“你回去吧,我到了就返回。”
苏哲不出声,又猛咳一阵。林曦忙上来拉住他的手,扬脸看着,一脸戚然。苏哲忙道:“没事儿……”又接着咳。
方毅便道:“妹妹快上车吧,也好让他早点回去。这儿是风口。”
林曦一听有理,赶紧往车里去。苏哲跟了两步,手拉着车把,神情犹豫不决。
方毅将他一推:“你快走吧!我看你真要得肺痨了,瞧这娇样儿!”
苏哲没听见似的,只隔着窗子看林曦。
这两天,两人各病各的,连说话的空儿也没有,林曦亦觉得心里酸酸的,头又昏,身上又难受,直想哭一场才好。
方毅看看,赶紧坐进来,打手势叫苏哲快走,一边喊司机“开车开车”。
林曦忍忍没忍住,呜咽两声,还是掉下泪来。
方毅忙搂紧她,不出声。
林曦哭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遂低低道:“头真疼啊!”
方毅便摸摸她的额,稍挪个位置:“靠着我,我替你揉揉。”林曦依言俯在他肩头,方毅左手环过去,轻轻按在她的鬓角处,小小的打着旋。
林曦闻到他手上有米饭的味道,遂低笑:“你是不是吃的蒸饭包油条?”方毅笑问:“你怎么知道?”
林曦不应,微笑着闭上眼睛假寐。
到了马群,车子便不怎么好开,一会儿停一会儿停,拥挤得很。
方毅怕林曦震得头更痛,便用力圈住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头,尽量降低晃动感。
林曦被摇得更想睡觉,不自觉的就往下倒,方毅看她这样扭着不舒服,干脆脱掉她的鞋,横抱到胸前,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
林曦找个好位置,真也就开始迷迷糊糊。方毅望她一会儿,也发困,便也合上眼。
隐约要睡着了,忽觉车子一震,仿佛撞上了什么,他还未睁开眼,就觉又是一大震,后面又撞了个什么上来。
还没等他开问,听那司机先叫起来:“你怎么开车的?下来下来。”说着出去了。
林曦也醒了,问怎么回事,方毅忙扶她坐好,也开车门下去。
方毅前后看看,一时哭笑不得,他们的车撞上了前面的车,前面车的后保险杆和他们车的前保险杆都瘪了一块;而后面的车撞上了他们,把整个车尾撞变了形,可人家的车头一点儿事没有。
那司机转了一圈,先揪住前面车的司机,吵了两句,又往后跑,要揪后面的司机;却见有人笑嘻嘻的出来,也不看车,只冲着他叫:“你知道我什么车吗?划条痕你都赔不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快走快走!”
那司机先是气得脸发紫,后看看那车,倒又真有点发悚,但看看自己的车,又不甘,遂叫:“你跟我这么紧干什么?你看你把我车撞的?你不赔我点?”
绍玥一听,他还要钱,当下把脸一放:“你真不知好歹!我都不问你要钱了,你还问我要钱?好,这下你得赔我钱了,二千吧,不然你别想走!”
那司机听他漫天要价,眼睛都气红了,但看他痞痞赖赖的样子,又是这样的好车,一时又不敢碰硬,只憋着气不回话。
前面的司机又跑前跑后的看,嘴里嘀嘀咕咕,自然都是怪别人不好、车技不高,害自己吃苦头。这边的司机又不服气,绍玥也跟着凑热闹,吵来吵去,嚷去嚷来,个个脸红脖子粗,什么名堂也说不出来。
方毅看到绍玥便来气,怎么可能这么巧?偏就跟在他们后面,肯定是早有预谋,但事已至此,不便再较真,遂立在一旁静观其变。
林曦等了半天,听外面人声嘈杂,定是出了事,而方毅也不回来,她不放心,忙拉下车窗,四下去找。
方毅一眼看见,忙走上前,低声道:“我们要换车了,你有没好点了?”
林曦连说不要紧,一边就要出来。
方毅忙道:“你先别动,我去把车找好。”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再回来:“我们一起去。”
绍玥看见林曦,忙三步并两步的抢过来,笑得合不上嘴:“西子妹妹!西子妹妹!真巧啊!”
林曦见是他,先奇怪,后又好笑,便回:“是巧,我一有麻烦就能遇到你!”
绍玥把手一拍:“我就是帮西子妹妹排忧解难的人嘛!”
方毅暗想:幸好他不在这儿!否则,可不是排忧解难了?看怎么排你解你!当下咳一声:“四公子,你把我们的车撞成这样,这也是排忧解难?”
绍玥忙辩:“这怎么能怪我?他停那么急,谁也躲不开!”又冲林曦笑:“西子妹妹,我送你过去好不好,我的车子绝对安全。”
方毅一笑:“谢了!我们自己走!”说着,扶着林曦还要向前,就见那辆卡迪拉克的车门一开,绍韩从里面出来。
方毅原本觉得他没来――来的话不会由着绍玥胡闹,不想他竟也在,当下便一怔。
绍韩道:“一起走吧!”眼睛先看着方毅,末了在林曦脸上绕一下,后走到车前,指着出租司机说:“把行李拿过来。”
那司机呆一下,竟也真的去开后备箱,一下还打不开,又叫旁边的人帮忙,好容易弄开了,提着,送到卡迪拉克的后备箱放好。
绍韩递一张名片给他:“我没现金,你去修,之后找我。”说完,回身开了后车门。
林曦便看方毅。
方毅微微一笑:“事先说好,我们只搭顺风车,汽油费是不付的!”绍韩不回话,微一点头——
绍玥慢慢将车子挪出来,到一个路口,听绍韩道:“左。”绍玥打个愣:“不是那条路……”绍韩重复一遍“左”。绍玥便不出声,依言向左拐。
此后每到路口,绍韩必出言提醒,说来也怪,虽是窄路,但却一路通畅,约半小时,复又绕上了大道。
林曦初还有些好奇,四下看看很新鲜,后来便觉眼涩头重,遂又打瞌睡。
方毅依然将她抱在胸前,又将自己的大衣裹在她身上,而后直看着前方,一言不发。
绍玥总想着搭些闲话,林曦先是不理,后来又睡了,再看方毅又那样抱着她,暧昧得很,心下多少有些别扭,偏又没人说话,音乐还不能放,真是憋闷死了,遂将车子开得飞快。
绍韩先垂着眼,后一抬头,轻声道:“慢点。”
林曦睡了一觉,觉得轻松些,问方毅到哪儿了?方毅不甚熟,只得含糊:“还早呢!再睡会儿。”
听绍玥的声音接:“要过镇江了。中午我们在无锡吃饭。西子妹妹想吃什么?”
林曦不好总不理他,便回:“我什么都吃的!”
绍玥听她回话,大喜,忙夸:“还是西子妹妹好,不象她们,哎呀!挑剔的很!我跟你说,我们家的厨子,那手艺,啧啧,好得不得了,你吃了下回还想吃!”
林曦想着客气一句,忽听方毅问:“好些了没?”她便点头,又低笑:“都出汗了……”方毅微笑:“那就好,快好了。”
林曦看他的脸就在眼前,眉毛都数得清,不自觉的看着不动。
车里光线稍暗,反称得他脸上显着淡淡的金色,轮廓光洁柔和,五官俊秀齐整。
林曦呆看半晌,后把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窃窃的说:“从我这个角度看,你比派克还帅!”
方毅先一愣,后忍不住发笑,再想想,又笑,也附到她耳边,窃窃的问:“比苏哲还帅吗?”
林曦咯咯低笑:“当然!他哪能比得上派克呢!”方毅便将下巴一抬,大有得意之色。
绍玥正竖着耳朵听后面说话,听绍韩道:“我换你!”绍玥也觉心浮气燥,便点头,将车靠在路边,两人互换座位。
绍韩扫一眼手表,道:“太湖鱼虾不错。”
绍玥听他没头没脑的来一句,顿一下,明白了,忙打电话:“薛婶,再备些鱼虾。我们十二点十分到。”
下了车,林曦见一幢别墅半隐半露的立在眼前,外形象南京的那些民国建筑,但体积上却大出许多。
门口站着一对中年男女,像是夫妇,打扮上挺得体,脸上微微笑着。
绍韩绍玥直直往里走,视若无睹。
林曦走到他们面前,想着不打招呼没礼貌,但又不知叫什么,遂笑笑,说了声:“你们好!”那两人有些吃惊似的,都愕了一下,又赶忙着回:“小姐你好!”
绍韩绍玥不觉停下脚步,均回头看。
绍玥笑着,想等着她上前,但看方毅紧紧拢着她的肩,一脸严肃,只得作罢。
四人进了一间小餐厅。
待坐下,林曦一看餐具,立时眼睛发亮,全是瓷的,说不出什么颜色,又象蓝又象绿,极淡,似笼着一层烟;瓷体极薄,能透过光来。她忍着弹一弹的冲动,轻轻的摸一下那个小碗的边。
方毅将椅子挪近林曦,轻问:“再测一下温度?”
林曦摇头:“放在包里了。”方毅一笑,却从口袋里摸出来,打开,递到她嘴边。林曦张嘴含住,回望着他笑。
果然又降了些,只37.7了。
方毅长出口气,望着绍玥绍韩笑:“你们请我们吃什么好东西?”
绍韩眼光移向门,半晌不动。
绍玥回身往墙上一按,片刻,一个约五十岁的妇人匆匆进来:“四先生、五先生,在做最后一样,两分钟就好。”
绍玥一皱眉:“那你不会先上点别的,叫我们全在这儿空等?越来越没规矩!”那妇人一低头,应了声“是”,后退着出去。
方毅本是随便问句话,今看他们误会了,心里倒好笑;再想绍玥口气之严,跟平时判若两人,便扫他一眼,见他脸上怒意仍未消,倒也颇有气势,暗想:到底是世家,还真是不一样。
林曦却不高兴,尤其看那妇人慈眉善目的,被训得话都不敢回,真叫人不舒服,遂起身道:“我不饿,先出去走走。”
方毅随着站起,冲那两人微一颔首,拉着她手一同出来。
先前在门口见的那个妇人就在外面,见他们出来,忙问:“先生小姐要去哪儿?”方毅笑:“当然是洗手间。”林曦也想去,便偷偷的笑。
再出来,林曦还想四处看看,听那妇人说:“请先生小姐去用餐。”
两人只得回来,见桌上已摆得满满的,全都热气腾腾。
林曦想这么多菜,还都这么热,没两三个人同时烧是烧不出来,当下想去分辨分辨是什么,看了一圈,却没看出眉目来。
绍玥笑眯眯的:“西子妹妹,你尝尝看。”说着舀了一碗羹样的东西递过来。
林曦看那碗甚小,如要去接,恐怕会碰到他的手,她很不喜他,便不愿接,但又觉说不过去,忽想起哪本书上看过的,忙将食指屈着在桌上敲了两下。
绍玥见她不接,有点失望,便将碗放下:“那你自己随便吃,别客气!”
林曦在吃东西上一向放得开,如今病又大好了,直觉得胃口大开,什么都想吃,而绍玥说的确也是实话,那些菜肴真是没的说,样样鲜美。每样菜转到面前,她或舀或搛的总要弄一小碗。
方毅只盯着绍韩绍玥,他们吃的他吃,他们不吃的他也不吃。
转一圈下来,那两个人几乎就不吃了,他遂也放下筷子。独林曦一人吃得香得很。
林曦嚼着嚼着,一抬头,突然发现那三人全看着她。
绍玥是好奇的神情,绍韩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方毅则是微笑着,放心的样子。
林曦立时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一起上菜了,他们吃得快,不一起上的话就不用吃了。想着,她不由自主又将半只虾塞进嘴里,真是好吃,不知那酱怎么调出来的。
方毅看她喜欢吃,便伸手将那盘虾端到自己面前,整理整理,一个个的蘸好酱,一古脑儿全堆到干净碗里,放到林曦手边,朝她微微一笑,鼓励她吃完。
林曦便不看那两人,自顾自吃她的。
那大些的妇人过来张两次,见女孩子吃个没完,遂守在门外,静静等着。
林曦将一碗虾全都吃完,直觉得浑身舒服,遂拿毛巾擦擦嘴:“我吃好了!”
绍玥便叫撤,又笑问:“西子妹妹再吃点什么压胃的?”
林曦没听懂,只回:“我不想吃了。”
绍玥笑笑,也不勉强,又问方毅。
方毅笑:“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绍玥便道:“照原来的吧!”
不一会儿,又上了一桌来,这时有饭,有粥,还有面疙瘩似的糊糊,并小小的窝头样的面点,菜肴也有十样,看上去很清淡,居然还有一碗红辣椒。
这回换林曦看着他们吃。
绍玥每样挑一点,动作很是优雅,觉得林曦的目光,便冲她笑。
绍韩只吃他的,不抬眼,拿面点就着辣椒,很快,最后喝了一小碗粥。
方毅单吃饭,吃了一道菜不错,便使眼色给林曦。林曦胀得要命,只得摇头,又后悔不该把那么多虾全吃完,否则还能再尝点别的。
饭毕,中年妇人领着林曦去洗漱。林曦看那房间颇精致,洗脸台放着六个瓶子,她看一下,有些打愣,问:“我用这个吗?”
那妇人点头,伸手要给她拿。
林曦忙道:“我自己来。”先拿那个透明的瓶子,倒出些来洗脸,后又拿那个磨沙瓶里的擦脸。
照镜子的空儿,她发觉那个妇人瞅着她,有些好奇的神情。她心里一动,复又捡那个有喷头的小瓶子,在脸上喷了两下,用手轻拍,然后再拿那个最小的瓶子压一压,压出点油状的液体,在掌心揉揉,末了按在唇边和眼角;再看那个妇人,果真更好奇。
她忽觉好笑:他们家还真是阔气,随便来个人就给这么好的东西用。这个阿姨恐怕以为她不会用呢,却不知苏哲早顺手牵瓶,给她试过了。
再出来,见方毅站在门外,似是擦过一把脸,神采奕奕。
那妇人领他们上两楼,进了一间大的客厅,送了两杯茶,便退出去了,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
方毅举起杯子,端详端详,点点头,笑道:“看来挺有口福。”说着就要喝,待放到嘴边,停一下,后又慢慢放下来。
林曦正看墙上的字画,闻言回头笑:“是什么好茶?”
方毅笑而不语。
林曦见他不喝了,倒纳闷,正要问,听脚步声进来,是绍玥。
绍玥还是一脸笑眯眯:“西子妹妹,我带你去看看风景。”
方毅立时站起来,笑道:“我不也是客人嘛,四公子,你也带我去看看风景?”
绍玥拿他没办法,只得道:“那一起去。”
方毅便挽着林曦的手,隔在中间,三人一起到阳台。
林曦一脚迈出来,直要惊呼,眼前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真是天接水水连天,天地间再无它物。
绍玥一直偷看林曦,今见她表情喜悦,忙绕到她左边,笑问:“好不好看?”
林曦点头:“好看。”
绍玥一听来劲,急忙道:“这还不算好的,晚上更好看。月亮在天上,清光洒下来,一片湖都金灿灿,跟仙境似的!”
林曦听他说话总是没头没脑的,突然文雅起来,倒还挺有诗意,遂好笑。
绍玥看她腮边一抹笑意,称着凝脂雪肤,令人消魂,当下盯着不放。
方毅着恼,往旁边让一步,又插到中间:“这边有风,看看那边去!”说着,将大衣展开,替林曦挡着,一边搂着她往西走。
绍玥一下又被隔了十万八千里,气得要命,想想不甘心,又跟上来。
林曦凝神极目,半晌感慨:“原来太湖这么大,难怪能藏得下西施范蠡。”
方毅一笑,正要接话,忽听背后有人说:“只要人心小,哪儿都藏得下。”两人一回头,却是绍韩,不知什么时候来的。
绍韩并不看他们,只看看绍玥,转身往楼下去。绍玥便道:“出发了!”
林曦又吃片退热药,倚着方毅昏昏欲睡。
方毅也觉得乏,但竭力忍着,后看林曦睡得两颊粉红,遂怔怔望着发呆。
一路通畅,近三点,终于到了。
绍玥只听林曦道个谢,便踩油门飞驰而去。
绍韩侧脸看他一眼,复又看前方。不一会儿,听绍玥得意洋洋的声音:“回来时你去坐火车吧,我自己开车走。”
绍韩眼睛都不眨。
约过了半小时,他忽的发问:“你拿了什么?”
绍玥先没明白,后嘿嘿一笑,从衣袋里摸出一只浅蓝的手套来,微微一摇——
走到近校门,林曦便停下来,要去接行李。方毅皱眉:“我进去就出来!”
林曦一脸无奈:“你不知道我们这儿多麻烦,又有闲话说!”又急:“你怎么回去呀?这边能买到火车票吗?要是没有,那可怎么办?”
方毅笑,安慰道:“我这么个大活人,还没办法嘛?你少操这个心。”还要往前走。
林曦忙拉着他的袖子不放,微微把鼻子皱起来。
方毅望她一会儿,只得叹气:“好吧好吧,就到学校门口,我立马走!”
林曦便一笑,又显出不舍的样子。
方毅看着她,慢慢道:“五个月快得很,去年没玩好,今年咱们好好的玩。”林曦轻轻点头,反手拉住他的手。
两人又前行,眼看到门口了,忽见苏哲坐在路边,还在咳嗽,秋荻晓宣坐旁边,说着什么。
林曦一下呆住,眼睛瞪老大。方毅也吃惊,忙“哎”一声。
苏哲闻声一回头,忙着站起来:“怎么才来?”一边又紧着咳。
林曦顾不得别人,忙抢步过去:“你跑来干什么?药有没有吃?有没有好一点?”又跺脚:“你来干嘛呀?”
苏哲看她发急,知道是挂念自己,便望着她不出声。
方毅好笑,近前问:“你是忘了什么重要的话了?”
苏哲应了声“是”。
方毅一听,竟不知回什么好,半晌“呵”的发笑,一边摆手:“那快说吧,那快说吧,我不听!”说着,朝秋荻晓宣去。
林曦听两人的对话,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望着苏哲发怔。
苏哲又咳一阵,缓过气来,紧了紧林曦的手:“那天……我不该说你虚情假意的……你别生气了!”
林曦听是这句话,先是要笑,转念一想,倒也生气,便翘着嘴巴问:“你干嘛说我虚情假意?”听苏哲不支声,又跟着追问:“你说啊!你干嘛说我虚情假意?我怎么虚情假意了?哼!没良心!”
苏哲张张嘴,没说出话来,又咳。
林曦忙道:“好了好了,不说了,一提就生气!”
苏哲瞅瞅她,忽道:“你不是先要我永远陪着你的?后来他还跑过来!你叫我怎么想?不是骗我嘛!”
林曦看他还一脸委屈,要发脾气,想想,又不知怎么发,遂扯别的:“那你干嘛把我的碗砸了?明明知道我喜欢的,你还砸它,存心想气死我!”
苏哲回不出话,半晌道:“不就一个碗嘛,我再买个来!”
林曦便哼:“我就喜欢那个,你再买一百个来我也不喜欢!”
苏哲一急,又咳个不停。
林曦忙挽回:“好了好了,反正也用了好几天的。其实还是小了点,要是再大些就好了,夏天装西瓜才漂亮。”又道:“你记得回去找我妈,再吃个梨。马上开学了,再不好怎么办!”
苏哲便伸手要摸她的头。林曦由着他,笑道:“我好了!”
方毅看两人过来,笑道:“想好了,都说完!不然,再要跑过来,我可没空陪你!”
苏哲心情大好,只作没听见,又看秋荻晓宣也冲着他笑,遂道:“曦子生病才好,你们多照应些。”
秋荻点头不语。
晓宣却道:“我们帮你照应,你给什么好处?”
苏哲一笑:“你敢开口,我就能给。”
晓宣笑回:“我要天上的太阳!”
苏哲笑:“好!给你了!你想什么时候拿就什么时候拿!别客气!”
晓宣发怔,回不上话。林曦等皆笑,她左右看看,也笑起来。
方毅看时间不早,便道:“妹妹快进去吧!赶紧收拾收拾!”
林曦点头,又望望两人,多少有些酸酸的。
方毅便拉苏哲往路边去:“我们先走了!”
苏哲强忍着不回头,等上了车,才扭脸去看。
方毅也跟着转过去,复又转过来,冲前道:“去火车站。”又望着苏哲笑:“不把这个罪赔了,怎么吃得下饭呀!”
近十点,苏哲方毅才到南京。苏哲想着梨子的事,要去林曦家看看,方毅这些天一直东奔西跑,方正早挂脸了,于是急着要回家,两人分道扬镳。
秦怡果然还在家里等着,看他来了,便重新开火。
林蔚天早先不高兴,后来怎么等也不来,倒有些担心,如今一见他,又生气,遂问:“你跑哪儿去了?害我们冻到现在!”
苏哲本不想说,后见秦怡也看着他,疑惑似的,便道:“我也送曦子过去了。刚回来!”
林蔚天一听,脸色缓下来,急问:“曦子好些没有?”
苏哲点头:“好了。”
这边秦怡端了冰糖梨子来,放在桌上,冲林蔚天道:“你去歇着吧,明天要开学了。”
林蔚天愁了一天,忽的放下心来,还真是觉得困,便回房去。
苏哲一口口吃完,起身要去洗碗,听秦怡道:“放着吧!”他便又坐下来,抬眼看着她。
秦怡端详端详他,片刻问:“你从来不送曦子的,今天为什么要送过去?”
苏哲怔一下,回:“曦子病了,我不放心。”
秦怡收了目光,叹一口气,慢慢道:“渐渐的,你们就长大了。我真希望你们一直都能像小时候那么好,像亲兄妹那样。”
苏哲立时接:“会的。”见秦怡又看过来,便又加道:“真的。”
秦怡微笑:“话是这么说。但以后你有女朋友了,或是曦子有男朋友了,不见得还能再像现在这样好。但不管怎么样,都要记得现在的好处。这么多年,不容易。”
苏哲垂了眼,好一会儿抬头道:“我不会有女朋友……”
秦怡看着他,笑容不变:“可我听曦子说,你一直女朋友不断呢。”
苏哲脸上掠过一刹气恼:“胡说八道!”
秦怡笑而不语。
苏哲看着,忽的又呛咳起来。
秦怡忙倒杯热水给他,又要递止咳糖浆。苏哲不肯接,平息一下道:“我没女朋友。大家一起说说话,吃吃饭,没有别的……我从来没当谁是我的女朋友!”
秦怡笑问:“那曦子将来有男朋友了,你会怎么样?还是这样对她好吗?”
苏哲先不说话,后微微一笑:“为什么不对曦子好?除非是曦子不要我对她好了,那我就走开!我不烦她!”说着,又是一笑,清清冷冷。
秦怡看着不觉愣一下,又听他说:“我爸指着我鼻子说我不是东西,叔叔阿姨却这么放心我,照顾我,肯让曦子叫我哥哥,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对曦子好?除非叔叔阿姨觉得我不好了,不愿曦子跟我在一起,那我也走开,不让曦子为难!”
秦怡看他眼睛亮亮的,清澈见底,一时竟说不出话。
苏哲也看着她不动,末了低了头,后又抬起来,慢慢的说:“秦姨,你相信我!”
秦怡忽觉心里发酸,忙点头:“阿姨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
苏哲便又微笑,脸上一片喜意。
秦怡倒也笑了:“曦子也没说你女朋友不断,是说女孩子们喜欢你……我猜是女朋友,不想猜错了!”
苏哲轻扯嘴角:“她们喜欢我什么?哼!哪天我变成丑八怪,她们掉头就走,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我太明白了!”
秦怡顿一下,笑:“曦子也认为苏哲天下第一帅呢!”
苏哲打个顿,急急的回:“那不一样!”秦怡好笑,问:“怎么个不一样法?”苏哲闷声回:“反正不一样!”
秦怡便道:“这不就行了!你们都这么大了,别跟小孩儿似的,莫名其妙的吵架生气,弄得个个不高兴,没准儿还气病了,有什么意思?你既然是哥哥,你就气量大些,曦子对你怎么样你也明白的,她再不对,你也让让她。不就行了!”
苏哲隐约觉得她看出什么来了,不好意思,便避了视线,一声不出。
秦怡又笑:“曦子也不是个好东西,没事儿我看着也犯嫌得很!恨起来,真想给她几巴掌才好!”
苏哲忙回过脸来:“没有啊!曦子怎么了?怎么会犯嫌呢?”
秦怡遂叉话题:“你是后天开学吧?那明天过来吃饭。衣服收拾好了没?”苏哲点头。秦怡便站起来:“早点回去睡!看看这张脸,都发灰了!”
秦怡站窗口看苏哲走了,遂拧亮台灯,拿起桌上的相框细看,发会儿怔,叹口气,又笑了一会儿,转身往自己房里去。
等到晚上,林曦才有精神收拾行李。
秋荻看她拿出一个严严实实的包,好奇,便直看着:“这里面是什么?”林曦摇头:“我也不知道。苏哲说是他妈给的,叫我到这儿再看!”
秋荻便更好奇,林曦忙拿剪刀把包装剪开,两人一齐往里看,竟是丝绸内衣,居然有四套,另有两套运动内衣。
秋荻便笑:“他妈怎么对你这么好?连内衣都买给你?”
林曦瞅她一眼,嗔道:“别用这种腔调说话,跟豆腐西施似的。”秋荻笑回:“心里苦呀!又没人给我买内衣?”林曦道:“这好办,明天要开碰头会,我告诉严隽去。”
秋荻忽的红了脸,扭身不理她。
林曦好笑,忽看见底下还有个信封,打开,只有二行字:皮肤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可穿5块T恤,不可穿5块胸衣。
林曦不觉要笑,忙递给秋荻看。秋荻亦笑:“他妈妈这么有趣?”林曦笑回:“有时都不觉得她比我大多少。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呢!又那么能干!唉!真不知他们怎么回事!”
秋荻也听她提过何燕兰和苏明威,倒也沉默。
林曦感叹一回,但看着那精美的蕾丝和花边,倒又兴致勃勃,直想着试试才好。
秋荻便笑:“先让我饱饱眼福吧!”
林曦爱美心切,居然也不怕冷了,遂抖开被子,钻进去,脱了上衣,快快的套上一件,整理整理,微微将被子开了一缝。
秋荻一眼望过去,竟移不开视线:那胸衣是嫩黄的,同色的大块花边,影绰绰的裹着雪白肌肤,弧形优美,眩人眼睛。
林曦自己也低头看,大为惊喜。
她身形苗条,虽不平板,但总遗憾不够突出;在浴室里,每每看见珠圆玉润的,她都要瞅半天,羡慕不已,如今自己居然也可以形成高山深谷,怎么不令人高兴?
秋荻见她扭来扭去,很是陶醉,倒好笑。忽发现她脖子上挂着一串纯白链子,下面坠着一块同色的佩,刚好垂到胸口,映着粉粉的酥胸,浑然一体。她想起她病刚好,忙将被子拉严,笑:“别卖弄风情了,我又不是翩翩公子!”一边伸手去托那个挂件:“这是什么?”
林曦兴奋得顾不得回话,还想再试,遂将那条链子解下来:“你自己看。”又钻进被子换别的。
秋荻小心接过,只觉那链子一片暖洋洋,开始她以为是林曦的体温,后来去抚那个坠子,韧韧的暖意自手心直传而上,似是它自身的温度。她大奇,再仔细看看,见那链子色如凝脂、玲珑剔透,没一点瑕疵;链体均是小小的长环,环环相扣,稍一动,便叮咚作响,其声婉转异常;而链扣却是金色的,刻着细密而复杂的花纹,线条流动如水,没一丝僵滞;那个坠子似是一个动物,昂首吐舌、挺胸阔步、神态威武、栩栩如生,偏眼睛处一点翠绿,显得炯炯有神,仿佛是个活物般;它背上有个镂空的钮,跟链子相连,竟是一体的。
秋荻用两个手指勾住链子,轻轻的提起来,对着灯一晃,就觉影影团团的柔光润彩,雾一样绕着她的手。
林曦又穿了件浅蓝的,这件保守些,肩带却十分别致,细细的两根,锁骨处系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秋荻见她又左看右看的,抿着嘴儿笑,便也跟着笑,又低低道:“行了行了,明天拖鼻涕了!”
林曦忽觉胸口发凉,忙将被子裹紧,笑道:“送一件你穿,多漂亮!”
秋荻摇头:“我不要。我比你有女人味,我不用穿这种的。”
林曦一听,先要嗔恼,后想想也确是这么回事,遂又沮丧,便拿眼睛在秋荻胸前一溜儿,脸上酸酸的。
秋荻看她居然有这种表情,很是好笑,忙拿手捂住嘴。
林曦更发酸,遂道:“我比你小半岁呢,还没发育好,将来肯定不比你差。”
秋荻发笑:“都要成二十岁的老女人了,还没发育好?听得我牙都要掉了!”
林曦微微涨红了脸:“我才十七岁半,你才老女人!”秋荻好笑之极,瞅着她:“我大你三个月,我就老?你可真小!”
林曦白她一眼,还想去换。
秋荻忙拽住:“你别折腾了,会受凉的。你那个哲哥千叮咛万嘱咐的,我应了这个差,总得办点事吧!”
林曦听她提苏哲,遂裹紧了被子不动,又叹:“不知他好些了没有……”秋荻看她脸上一片愁云真真切切,便将那条挂件递到她面前:“这是他给你的?”
林曦点头,接过要戴上,忽听秋荻问:“他没说这是什么?”林曦笑回:“是辟邪。”又拿到她眼前给她再看。
秋荻摇头:“我是问这个是什么材料?”林曦好笑:“管它什么材料,那有什么重要的。”说着戴好,端端正正的将避邪压在胸口。
秋荻看着,感慨:“他对你多好啊!”
林曦怔一会儿,轻声道:“他们对我都好……我都想不到,他们会对我这么好……”——
次日中午,林曦顾不上吃饭,忙忙跑到小卖部打电话。
苏哲一直在家里候着,听到她的声音,长长吁口气,叫她放下,他又打过来。两人足说了十来分钟,引得那老阿姨瞅来瞅去。
林曦看渐有学生来买饭票、买日用品,不好再说,要挂。苏哲不舍,又没办法,只得叮嘱要多吃饭要多休息要多活动要多写信……林曦一一答应,催他快去吃饭,忽想起还没问咳嗽好了没,于是又韶了好几分钟。
林曦再打给方毅,始终没人接,她本也知道他开学了,遂放下电话,心里遗憾。
付了一分钟的电话费,林曦想想饭票快没了,便买五十,忽见严隽站在墙边,眼睛望着货架,嘴角却笑意盎然。
林曦猜出他必是来了一会儿,遂一本正经的望着他:“严主席有何贵听?”严隽一转脸,亦是一本正经:“听一出十八相送,外加情意绵绵。”
林曦立回:“主席日理万机,看来幻听了!”严隽立接:“林部贵体有恙,定是幻话了!”两人互相瞅瞅,绷不住笑起来。
严隽便问:“你好了没?下午开会,为‘三五’的事。”林曦点头:“昨天看到通知了。你准备做多大?”
严隽笑:“先吃饭吧,到时再说。”又笑:“你的部下还真不错,昨天就找了,有空赶紧碰碰吧!”
饭后,林曦上三楼去寻祁秋离等,却不在,她便上四楼,刚上阳台,见卓其楷和郦宛迎面过来,一见她便笑:“你跑哪儿去了,我们找你一圈了!”
林曦故意一皱眉:“找我干什么?又没糖吃!”郦宛笑:“我给你吃。我带了好多糖来。”
卓其楷倒看看她的脸:“她们说你生病了?这两天冷,你要多穿点。”
林曦暗想:看来还是多认识些人好,总能碰上好心人;于是笑:“今天我有事,明天咱们聚会,都把好吃的带来,咱们开茶话会。”
郦宛兴高采烈:“正好,我学会了‘汉宫秋月’,吹给你们听。”卓其楷也笑:“我还学了口技呢!”林曦颇得意:“看来是我领导有方,咱们可以组成表演团了。”
郦宛吃吃的笑,望向卓其楷:“你是学狗叫?还是学猪叫?”卓其楷瞥她一眼:“我学驴子叫!”
林曦忍俊不禁,忽想着要写信,忙道:“我得去养养乏,你们看见秋离,代我问候一声,再告诉他明天的事。”
郦宛点头,看着卓其楷,想和他一起走。
卓其楷先要不理她,后想想算了,两人一同下楼去。
下午六点,严隽召开学生会部长小会,原是要研究学雷锋的事,不想说着说着就岔了题,一个个谈起年夜饭压岁钱来。
严隽控了两回,控不过来,遂也随大流。林曦到底有些倦意,只管听,不多话。
一直开到第一节自修下,这些人仍意由未尽,严隽看看时间,笑道:“行了,年后瞎掰综合症到此治愈。大伙回去想想,明天直接提看法!”
绍玥检查一下口袋,见一切妥当,遂冲绍韩笑:“你还是先走吧,我自己找车回去。”
绍韩稍看他一眼:“等你。”
绍玥又笑:“我要请她吃饭的,你看着不饿?你还是先走吧!”
绍韩转了目光直视前方,不发一言。
绍玥无法,只得道:“那随你。我走了。”
林曦秋荻从教学楼出来,说着话,往食堂去,忽见一人从路边蹿出来:“西子妹妹!”林曦一听,立时哭笑不得,遂停下步子:“你怎么来我学校啊?”
绍玥看她神情有些不高兴,脸上便很受伤:“原来西子妹妹这么讨厌我呀……”说着将那只手套从口袋里取出,直直的递到她眼前。
林曦一见,不好意思,忙笑:“我说怎么找不着了,原来掉车上了。”一边道谢,一边伸手去接。
绍玥却不松手:“西子妹妹当我是坏人?是啊,我是有坏人相,但我的心肠很好的。西子妹妹忘了?那会儿谁都不肯帮你,是我帮你的。现在事情过去了,西子妹妹就忘了……”又叹:“难怪没人喜欢管闲事,好心不得好报……”
林曦听他这番话,不是滋味,忙道:“你误会了!我没当你是坏人!我不是说等回去再请你吃饭的?我们学校规矩大。你来找我,老师会说的。”
绍玥忙笑:“我就知道西子妹妹会感谢我的。你不晓得,我平时好忙的,天天没空,今天好容易闲下来,不然,也没法给你送手套!不如你今天就请我吃饭吧,吃碗面条也行,你看看好不好?”
林曦一时颇踌躇,再看周边人来人往的,全往这边看。她忙点头:“好吧!那就这么说。”
秋荻在旁边看着,恍惚想起这人是谁,因见他有股浮夸气,便冲林曦道:“我陪你一起去。”
林曦感激的拉住她的手:“走吧!”
绍玥对旁边的那个女生只扫了一眼,今听她也要去,虽有些不耐烦,但看着林曦,倒也顾不上了,遂乐呵呵的跟着。
林曦出了校门,见那辆车子就在路边,边窗开着,绍韩赫然坐在里面。她没想到他也会来,忙跑了两步,探头看看,可不正是绍韩。她忙喊声“绍先生”。
绍韩不着痕的微一点头,眼睛看着她脸不动。
林曦便问:“你要不要也去吃面条?”话一出口,便感失言,忙不好意思的笑笑,转脸去看绍玥。
绍玥看出她对绍韩要比对自己热情得多,心里也无所谓,只笑:“他不吃面条,我们去吃!”话音未落,忽见车门一开,绍韩居然出来了。
林曦绍玥都觉得纳闷,但看他往这边来,不好再问,遂一起往前走。
进了店坐下,林曦摸摸口袋,再看看价目表,估算估算吃什么不超标,就觉秋荻碰她一下,附耳道:“我有钱,吃最贵的也够。”
林曦大放宽心,遂笑:“你们吃什么随便点。”
绍玥没到过这种地方,东张西望觉得挺有趣。
这是个亭子似的空间,四面超大的镂空窗子,中间六张四方桌,外面还放着约四五张,一律粗重的长条板凳。
因正当时,食客颇多,说话声、吆喝声、吃面声,此起彼伏、声声入耳。
伙计们穿着油汪汪的白褂子,声嘶力竭的往返来回,忙得汗珠直滚,不时有汤汤水水从托盘里滴下来,落到油黑的地上,瞬间消于无形。
绍玥偷眼去瞧绍韩,想看他什么反应,却见他坐得笔直,眼睛一处一处的移,面色如常;他便冲林曦笑:“西子妹妹,你帮我们点吧,你看什么好吃!”
就听绍韩开口:“我不饿。”
林曦暗笑,见他眼睛四下看个不停,便不勉强,喊伙计:“给我们来三碗鳝鱼面。”又冲绍玥道:“这是这儿最好吃的面。”
绍玥笑眯眯的:“西子妹妹请吃的,肯定最好吃。”
秋荻一直暗暗打量绍韩。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真正的面无表情!
他的眼睛是浅褐的,不见一点儿光,乍看有些无神,但细看看,却似隐着刃的匕首,每看一处,就能刮一层什么下来。
他似乎不喜看人的眼睛,秋荻觉得他的目光掠向自己,只一闪,从头到脚,唯独忽略她的脸,但在那一眼中,自己似已被他记住了。
秋荻忽觉一阵凉意从背上爬上来。
绍玥看着那一大碗面,先还鼓不起勇气拿筷子,后看林曦自顾自的开吃了,他不甘落下,忙也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
这一吃,倒还真吃出了味,竟比他从前吃过的面都来得香,再尝尝铺在上面的鳝丝,更是美味之极,他一连搛了好几口,一边大嚼,一边夸林曦:“哎呀!哎呀!西子妹妹!你可真是美食家,能找到这么好吃的东西。等你回去,你再带我去南京吃好东西好不好?”
林曦一听他还没完没了了,遂装听不见,埋头吃她的。
绍玥见她不理,又重复。
林曦不好再霉他,遂笑:“这些东西偶尔吃吃是好的,吃多了就不好了!”又微微探一下身,靠他近一点,低低道:“不卫生!你看那伙计的手,指甲都是黑的,端面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伸到面汤里了……”
绍玥见她往自己这儿靠,先心喜若狂,后一听那话,再回想回想,不觉得胃里一紧,几欲作呕。
林曦坐正了,再吃她的,仍是香得很。
绍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看她没事儿人似的继续吃,好像刚才什么也没说过,当下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林曦吃了半碗面,捡完了鳝丝,觉得差不多了,便去看绍玥,见他的面还是那么多,她心里发笑,但脸上却诧异:“你怎么才吃这么点?都吃饱了?”
绍玥只得点头:“我早上吃得多……”
林曦“噢”一声,又低头喝汤,末了擦擦嘴,等秋荻。忽觉绍韩的目光在她脸上,她便抬眼看看,微微一笑。
绍韩依旧声色皆无,面平如镜。
林曦付了二十一块钱,四人一同出来。
近校门,绍玥停下不走,冲林曦笑:“西子妹妹,等一等,我有句话说。”
林曦只得站住。
秋荻看光天白日的,街边又人来车往,遂冲林曦道:“我在前面等你。”
林曦便问绍玥:“什么话?”
绍玥笑眯眯的,从口袋里摸出个小锦盒:“我看这个西子妹妹戴着最好,所以买来送给西子。”
林曦看是个胸花样的首饰,紫色的,阳光下灼灼闪闪,一片璀璨。
绍玥看她不接,要往她手上放。
林曦忙让一步,笑:“我不喜欢这个。”
绍玥一怔,后笑:“那这个你喜不喜欢?”说着,竟又摸出个长些的盒子来,打来,是一条手链,像是银的,绕着一块块的蓝石。
林曦又笑:“不好看。”
绍玥有些奇怪,遂将两个盒子收起,又摸出个更小的盒子。
林曦看这次是个绿色的小豆荚,便笑:“更丑!”
绍玥一啧嘴:“这是翡翠,你知道它值多少钱?”
林曦摇头:“我不知道,反正挺丑!”
绍玥直要叹气,简直不知说什么好,遂问:“那你喜欢什么?”
林曦看看他:“我喜欢钻石,黑钻石,这么大的,你拿来给我看看好不好?”
绍玥看她两手一比,足有排球大,当下叫:“哪有这么大的钻石?你弄错了!这么大的玉倒是有的,黄金也行。”
林曦道:“你怎么这么跟不上潮流,我刚在杂志上看到的,就是这一期,明明有的!”
绍玥看她神情不假,纳闷得很,只得说:“那我去看看。”又笑:“下次我带你去店里挑,免得我买来的你不喜欢!”
林曦依旧将手比着:“我就喜欢这么大的黑钻石,你如果找到了,就送给我。我不喜欢别的!”
绍玥无法,遂应:“好,我去找找。”
林曦莞尔一笑:“那我走了,我要上课了。”又冲后面的绍韩挥手:“绍先生,一路顺风!”
绍韩点点头,神情如初。
绍玥看她没影儿了,自顾自的嘀咕:“哪有那么大的钻石?还黑的!”
忽听绍韩接:“有。”
绍玥一时回不过神,半晌才问:“你怎么知道有?”
绍韩回:“杂志上看到的。”
绍玥暗想真是撞鬼了,他什么时候看杂志了?也顾不上思忖,顺着嘴往下问:“哪本杂志?杂志在哪儿?”
绍韩居然还回话:“车上。”
绍玥“咦”一声,抬脚就往车子去。
从前座翻到后座,又从后座找到前座,最后还去后备箱里梳理一遍,一本杂志的影子也没有,绍玥顾不上掸衣服,冲绍韩叫:“杂志在哪儿?”
就见绍韩看着他不动,足有一分钟,末了将目光一移,嘴角一动,竟是笑了。
绍玥只觉被雷打到一般,震得头昏目眩,他伸出手指点着绍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曦想起要加会,一下课便去通知那三人改天再聚。郦宛兴冲冲的都抱了一包糖来,听说不聚了,大为失望。卓其楷便要再定时间。
林曦想不知今天能否出来,不然的话还得继续开下去,遂道:“这几天事多,还是放在周末周日比较安全。”
祁秋离道:“周六我过生日。”林曦等一听,皆笑:“正好!正好!还有蛋糕吃了。”
会议果然又没开出什么名堂,严隽的想法是弄些新的,但众人才尽思绝,实在想不出还能怎样把学雷锋学出个新样来。
直坐到第二节课,严隽看时间不多,不能再拖下去,遂按先前历年的程序安排,一时皆大欢喜。
林曦仍是以板报为重头戏,兼带着指导工作。
其余就是程浩宁的生活部为重,协助团委生活部负责宿舍区的零头碎脑;于余陈翰负责协调修理的事;孟续丁芙管打扫卫生。
严隽交待散会,林曦正要随大部走,忽听唤她留下,她遂坐下不动。待人走尽,严隽微微一笑,问:“你猜我要跟你说什么?”
林曦见他不同往常,稍一思忖,也微笑:“不必说了!我明白!”
严隽便笑:“那就好!站得高,众目所归,没法子的事!”
林曦轻叹一声,也不回话,径自去了。严隽看她背影,倒也想叹气,后又摇摇头。
秋荻抱了枕头等在林曦床上,看她上来神情暗淡,忙问:“事情多?”
林曦回声“还好”,靠着被子发怔。
秋荻看时间不早,便道:“咱们躺下说话。”
林曦便去了外衣,两人并枕而卧。
秋荻本想等林曦先说说,后久不听她有动静,便轻轻开口:“那个人看着怪怕人的,你以后别跟他多接触。”
林曦只当她说绍玥,回:“谁想跟他接触?跟个花花公子似的,想着就可笑。”
秋荻道:“我不是说他,他没什么可怕的!我是说那个人,脸上僵僵的那个。”
林曦一听,奇怪:“他?他还好呀!有什么可怕?就是叫人好笑,好像得了肌肉僵硬症。”
秋荻听她这样说,也奇怪,半晌不出声,后道:“我总是害怕他,他那眼睛我都不敢看。”
林曦再想想,怎么也不觉得绍韩可怕;她与秋荻一向有灵犀得很,常能异口同声,如此这样的大分歧还没有过,遂又细想。
就听秋荻又问:“你上来时不高兴,是怎么了?”
林曦叹道:“是人是鬼都盯着我,气不气人?啊!林曦招蜂引蝶呀!啊!林曦败坏校风呀!这鬼学校,这些烂舌头的,非要把人气死不可!”
秋荻一顿,后握住她的手:“从前你怎么劝我的?不让人说话是不行的,清者自清!”
林曦一手抚到胸前,幽幽的说:“我都想他们了……”
秋荻无语,紧紧她的手:“睡吧……”
周六这天,乘中午的空儿,林曦等三人出去给祁秋离买礼物,挑了半天,最后选了钢笔,包一下,很是精致。
郦宛其楷一致要求由林曦给,林曦便收下,三人又说笑着回来。
课后,林曦快快洗个澡,回宿舍整理整理,看时间差不多了,忙提包零食去寻郦宛,两人一起往男生宿舍去。
刚上三楼,就听303里说笑声震天,两人在门口张一张,见已有十来人,女孩子略多些。
郦宛有认识的,打了几个招呼。
林曦见有面熟的,但几乎都不认识;正打量,听旁边一人笑:“林部,你好!”她一侧脸,原来是林晨宇,遂也含笑点头。
祁秋离看她俩到了,便过来,未语先笑。
林曦将礼物拿出:“我们三个的一点心意。”
祁秋离接过,正要开口,后面上来一个女生,忽的从他手里抢去,“让我们先看看!”边说边就去拆。祁秋离回身去夺,一下没拿住,那女生已将包装撕开。祁秋离再一伸手,正抓住盒子,往回一带,盒子回来了,包装却全部扯掉。
祁秋离微皱了眉:“郑容,你干什么?”
那个叫郑容的女生不理他,转脸冲另一个女生笑:“卞小丽,祁秋离不高兴了!”
卞小丽笑:“他是心疼美女上司的礼物!”又看着林曦,目光直直的。
祁秋离微微变色,没搭理,让林曦郦宛进来坐下,又问:“吃点东西?”
林曦略一摇头,郦宛也不要。
就听卓其楷的声音过来:“都到齐了?”
郑容便笑:“快进来吧!你的美女上司和美女同事都到齐了。”
林曦略一抬眼,发问:“美女郑容今天做主持是吧?”
郑容一愣,回:“我客串一下……”
林曦便笑:“难怪呢,美女郑容是不懂怎么做主持,连人的名字都报错了。我是美女林曦,不叫美女上司;她是美女郦宛,不叫美女同事。”
郑容接不上话,别的人也不出声,独卞小丽笑:“林部长口才一流,名不虚传。”
林曦却不理她,冲其楷道:“过来吃点好东西。”
到七点,屋里已挤了二十来人,女孩子占了2/3,叽叽咕咕、嘈嘈杂杂。
林曦心里腻烦,又不好就此走,只得压着性子,低低跟郦宛其楷说些闲话。
祁秋离看人到全了,遂端出蛋糕要切。
郑容跳上前笑:“许愿许愿!”别的人也发声起哄,立时有人关了灯。
祁秋离无法,只得把蜡烛点起来,垂眼静站片刻,一口吹灭。
众人齐声拍手欢呼,引得门口探进许多脑袋看。
祁秋离切好第一个蛋糕,招呼:“你们随便拿。”
卞小丽便叫:“得你给吧,我们拿有什么意思!”好几个女生抿着嘴笑。
祁秋离顺手递一块给她,郑容哈哈大笑,也将手凭空伸着,祁秋离便也递给她,后依次分下去。
切第三个蛋糕时,祁秋离看剩下的人不多,便切得大些。
林曦郦宛坐靠里的床头,看他过来,便站起来接。
郑容凑上来看,大呼小叫:“偏心眼!怎么切得这么大!”
卞小丽在旁边笑:“你叫什么?也不看看人家什么关系?”
郦宛早看她不顺眼,遂反击:“什么关系?先后关系!你们先吃的就小,怎么的!”
卞小丽便直盯着她:“你也知道先后关系呀!人家是‘先’,你这个‘后’倒挺大度的。”
郦宛没立时想明白,但看旁边有人怪怪的笑,猜出定不是好话,因抓不着头绪,倒不知回什么好。
卞小丽话一出口,随即去瞥林曦,见她眼角扫自己一下,冷光闪闪,但脸上神情不变,亦不出声。
卓其楷在后听见,隐然发怒,看祁秋离竟不发话,遂上前道:“你们少吃点也好,蛋糕高脂肪,到时再减不是麻烦?”
郑容便一转身,故意撞他的胳膊,其楷没在意,手里的半块蛋糕一下子贴到脸上,奶油糊了半脸。
卓其楷气得立起眉:“你别过分!”
旁边有人笑,也有人劝,林晨宇递条毛巾给他。
其楷擦擦脸,余怒未消,盯着郑容不放。
卞小丽上前瞅瞅他,笑:“你不该自己擦的,让她舔干净才好……”
余人半数装听不见,半数窃笑。
其楷火冒三丈、七窍生烟,遂叫着卞小丽的名字,准备开骂。
就听林曦叫了声“其楷”,一边缓缓上前,微笑道:“找对手只能找三种人。一是比自己强的,长长见识;二是跟自己差不多的,互相切磋;三是比自己差一点的,耍耍威风。至于那种不上档次的,送上门了也不要理,免得自降身份!”说完一转脸,看着祁秋离:“这儿空气不好,你不介意我们把蛋糕拿出去吃吧?”
祁秋离看局势江河日下,居然成了这般模样,也不知气好怒好懊恼好,只得先点头。
林曦便递一块给郦宛,伸手另拿两块,道:“咱们走!”
坐到大操场的石凳上,郦宛依旧忿忿不平:“那个郑容真不要脸,下课时还坐到男生腿上呢,也不知怎么做出来的,想着我都无地自容。”
其楷还生气,不说话,只闷头咬蛋糕。
郦宛想想,又气:“祁秋离怎么回事?摆明了让她们欺负我们!胳膊肘往外拐!瞧卞小丽那样儿,真受不了!这些人怎么进来的?还说普医是龙头班呢,就丁医这种货色,也配?”
其楷便哼:“什么龙头?他们的录取线比我们还低,今年考普医的少得很,分数线一降再降。我听说,现在进二级医院当医生,至少也得专科学历,否则想都别想。不像我们医技,还好些。”
林曦小口小口的啄着蛋糕,一言不发。
郦宛其楷发会儿牢骚,渐渐也就好了,扭头看着林曦,皆笑:“卞小丽要吐血了!她是丁医的牛人,谁都说不过她。今天被你说的,跟个青蛙似的,张着嘴,苍蝇都能飞进去,哈……”
林曦一笑,淡淡的:“对付那种人,三个字就行——不理她。”
秋荻饭后无事,下楼来闲逛,走到大操场,忽见林曦等三人坐着,她心里奇怪,便近前来“嘿”一声。
其楷看是她,忙站起来,笑:“你来坐。”
秋荻也不推辞,笑着坐下,四人说些话。又坐了十来分钟,夜风渐起,四人起身,往宿舍来。
其楷过303,瞥一眼,见里面居然没什么人了,他也不停,自回310。
途中,见林晨宇迎面过来,望着他笑:“你们去哪儿了?后来打冷战,一个个全跑了。”
其楷便问:“打什么冷战?”
林晨宇笑:“祁秋离甩脸了,谁也不理,人还不走嘛!”
其楷暗想:他倒会马后炮!遂道:“摆明搅他的局,他早该发威的。你们班的女生,啧啧,真是强!”
林晨宇也不恼,一笑:“你们那个林部才是真强!”
其楷听他不是调侃的口气,便笑,迈步向前走。
秋荻见林曦望着天空不动,便也跟着去看,因过元宵不久,月色仍是妩媚,她正想感叹两句什么,忽听林曦慢慢的吟:“晚云收,淡天一片琉璃。烂银盘、来从海底,皓色千里澄辉。莹无尘、素娥淡伫,静可数、丹桂参差。”
她听着,竟是心里的印象,不觉颔首微笑。
又听她继续往下:“念佳人、音尘别后,对此应解相思。最关情、漏声正永,暗断肠、花影偷移。料得来宵,清光未减,阴晴天气又争如?共凝恋、如今别后,还是隔年期。人强健,清尊素影,长愿相随。”
秋荻抬腕看一下,伸手抚住她的胳膊:“‘人强健,清尊素影,长愿相随’。这样就好!”林曦便一笑,两人回宿舍。
秋荻问:“你们好好的怎么吃到外面去了?”林曦好气好笑,便将事情一说。秋荻叹:“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林曦笑笑不说话,忽想到一点,立时一皱眉:“这小孩不上路子,会撒谎!”
秋荻不解,她便将元旦解释名字的话一说。
秋荻想想:“他撒这个谎干嘛?一戳就破的。”林曦也想不过来,但心里多少不舒服,遂道:“会撒谎的小孩总是有问题!”
过了两日,林曦召开各班宣传委会议,下发迎“三五”的板报任务,偏又赶上橱窗和校刊的更新,一时间忙上加忙。
这天课后,林曦正坐在文学社里整理收来的稿件。
不一会儿,郦宛其楷也进来。林曦接过他们收上来的,瞥一眼,见一叠子甚少,便拿起细看,原来是丁护的,只几份,她微一皱眉:“怎么这么少?”
郦宛气呼呼:“等祁秋离来了问他!”林曦遂去看其楷。
其楷便道:“祁秋离过生日,丁护有女生送卡片给他,他不要,当面退给人家。今天刘舒给我们脸色看,说这些是先收上来的,下回没了。”
林曦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想想不能太显,遂强压着,道:“可能有什么误会。咱们别起哄,等弄清楚再说。”又道:“你们先挑好的出来,最后咱们一起定。”
过了约十来分钟,祁秋离拎个口袋进来,一进门就笑:“你们猜我带什么给你们吃。”
郦宛其楷皆不抬头,也不出声。
林曦放下笔,笑问:“是什么?”
祁秋离将口袋往桌上一放:“北京的茯苓饼,口味独特得很。”说着,打开,挨个发:“吃吃看!”
其楷伸手要去拿,忽觉小腿一麻,被郦宛用力踹了一脚;他便又缩回手,继续埋头看稿。
祁秋离知道他们那天的气还没平,他也郁闷,但还得撑着脸挽回。
林曦看他有些丧气似的,便直接开了包装,咬一口,嚼嚼,点头:“是不错!”又叫着郦宛其楷:“都尝尝,你们不是说饿的!”
其楷早就饿了,一听这话,赶忙抓两个在手上,站起来,开袋大嚼。
郦宛听着林曦喊了,没法子,遂半拉着脸,慢吞吞的咬一下,后嘀咕:“有什么好吃的?跟面饼子一样,还没那个香呢!”
秋离瞅瞅她,倒没说话。
林曦笑:“我觉得挺好。各人是各人的口味。”又道:“先干活吧。初稿理出来咱们就去吃饭。”
饭后,这四人又回来,定稿、排版,等一切妥了,林曦道:“还有橱窗,一并理好吧,下面是三五的事,没什么空儿了。”于是又从挑剩的稿件中再拔将军。
秋离翻翻,奇怪:“好像这期的有点少。”
郦宛便哼:“下回更少呢!你看怎么办?”
秋离有些恼火,斜她一眼:“少就少呗!跟我有什么关系?”
郦宛一直跟他不对劲,积到现在,点火就着,遂叫:“怎么跟你没关系?你退人家的卡,人家跟我们杠上了,下回一份也不交了。就是你自找麻烦!”
祁秋离先愣一下,后不服:“真可笑!我又不是邮筒,什么人塞信塞卡的我都要收?我看她不顺眼,我就不收,怎么了?”
郦宛听他还如此嚣张,更气,立回:“你这样了不起呀?肤浅!”
祁秋离把头一昂:“你说我肤浅我就肤浅了?纯粹是废话!我就觉得我了不起,怎么了?”
其楷看林曦皱了眉,忙劝:“别吵了,想办法怎么解决吧。她们真跟我们较劲了,我们也不好办。”
郦宛继续撇嘴:“以为自己是谁呢!张狂!我老乡那么出类拔萃,都没有这样过。”
祁秋离冷笑:“你老乡!你老乡!等他变成你老公时再夸吧,省得夸了也是白夸!”
郦宛立时涨红了脸,尖起嗓子:“祁秋离!你得意什么?你以为有多少人喜欢你呀!都是些下三等的货色,白送人也不要,你看看哪个有档次的喜欢你了?你跟卞小丽是一路货,臭美什么?我……”
祁秋离不等她说完,一扬手,圆珠笔照着她脸打过去。
郦宛离他颇近,一下避不开,打个正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从没吃过这种大亏,立时操起桌上的笔记本猛砸过去。
祁秋离没想到她还手这么快,也打个正着,他更上火,遂去够桌上的稿件,还想再开打。郦宛也左右急寻武器。
林曦几乎气死,遂用力把桌子一拍,挺身而起:“再打架的话就给我滚出去!”
她素来客气加搞笑,从没这样出离愤怒过,郦宛秋离皆是一怔,抓着家伙忘了互砸;其楷先也怔一下,后忙拦到两人中间。
一时间,无人说话,室内一片寂静。
林曦缓一口气,慢慢坐下来,冲其楷道:“你和郦宛先回去,剩下的我们理。”
郦宛虽还有些不情愿,被其楷硬拉着,只得走。
祁秋离站一会儿,后走到桌前,霍然坐下,一脸骄气。
林曦也不看他,缓缓开口:“有一天,孔子一个学生在煮粥,突然发现有脏东西掉进了锅里……”
她稍顿一下,余光里瞥见祁秋离稍稍侧了脸,遂继续:“这个学生忙用汤匙把脏东西捞起来,要把它倒掉,忽想起一粥一饭都来之不易,于是便把周边的米汤吃了。刚巧孔子走进厨房,以为他在偷吃,便批评了他。这个学生忙解释,又将那脏东西给他看。孔子恍然大悟,很是感慨,便说:‘我亲眼看见的事情也不确实,更何况那些道听途说的事呢?’”说完,拿过稿子,自顾自的增删修改,再不发一言。
秋离闷坐半晌,后咳一声,道:“那个女生讨厌得很,寒假里就送过一张了,现在还送,还说分什么阴历阳历。我们班的同学笑死了……”
林曦抬眼看着他:“如果是你们班的女生送你两张卡,你会不会退回?我想你不会,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不好意思的。哪怕心里再烦,也得收下来,即使还是有人笑。”
祁秋离不出声。
林曦继续道:“如果你不在我宣传部,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学生,你怎么做都可以。但你不是!你是学生会的干部,学校是你的大班级,丁护也是一分子,你就不能厚此薄彼!”
祁秋离心里发怄,又说不出,便闷声不响,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林曦瞅着好笑,便道:“还没人给我送过两张卡片呢,在同一个生日里。怪有意思的!”
秋离听她声音俏皮起来,再看她脸上笑又不笑的,明显是打趣,倒不好再绷着脸,想想也滑稽,便也露了点笑容。
林曦又道:“不管怎么样,找个机会得去缓和缓和,不然后面的事情不好做。”
祁秋离倒又不出声。
林曦微偏了视线,拿眼角瞄着他,慢慢的问:“好像听你说过你是秋天的生日?”
祁秋离半晌不支声,后若无其事的回:“我说错了!”
次日,林曦抽空跟秋荻诉苦,后叹:“迟早要被那些小孩气死!你说我该找个什么借口去负荆请罪?”又感慨:“我现在也这么圆滑世故了!唉!要依我以前的性子,早就几巴掌过去了,还这样跟个保姆似的哄着劝着?怕这个委屈,怕那个难受!郁闷!”
秋荻微笑:“林曦小姐未满18,已经长大成人,可喜可贺!”
林曦不理她,接着发哀声:“我要永远不长大该多好啊!我要一直在初中就好了!”
秋荻坏笑:“我看不好!那你的胸永远也大不了!”
林曦气急败坏,立即叉住她的脖子,来回的晃了好一阵子才松开。
秋荻抚着脖子连咳好几声:“我的天,你要掐死我了!咦?你怎么对这个就这么敏感呢?我明白了,是有人喜欢丰满型的吧?呵呵!”
林曦忽觉有些面热,正要回攻,听远远的有人喊她,忙去看,原来是王楠,直招手,很急的样子。
她便道:“不知又有什么磨人事了。你好好的想,我先走。”
王楠看她近前,一把抓住:“严隽到处找你。护1出事了,鲁蓓出了大问题!”
林曦疑惑:“什么大问题?难道她也被人看见了?”
王楠紧摇头:“不是那个。她脑袋出问题了……”
林曦一下没听明白,重复着问:“脑袋出问题了?”
王楠有些发急:“我怎么说呢?唉!唉!我们边走边说……上午儿护课的张老师提问,叫她回答,她没答出来,张就说她两句。后来下课大家去吃饭,她一个人不动,一直坐到十二点,有人喊她,她也不理,刚才有人拍拍她,她一下子就跳起来,乱哭乱叫,跟发疯似的,吓死人!严隽他们都去了,就缺你了!”
林曦一听,简直不可思议,脚上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刚到三楼,见楼梯上都站满了人,王楠只得用手拔着,一边叫让。
学生们都认得她俩,遂吸了气让出发丝般的空儿,好在这两人都比较清减,终于勉强穿了过去。
教室外围了好几圈的人,内层是学生会和团委的干部。
林曦挤不到前面,遂透过缝隙看,见鲁蓓缩在墙角,手里拿着一把扫帚,一脸惊恐。
她的班主任,那个颇年轻的姚老师,可怜兮兮的伸着手,颤颤抖抖的喊她的名字。旁边还有几个护1的女生,也眼泪汪汪的想上前拉她。
鲁蓓冷不丁的尖叫一声,抡着扫帚乱舞,差点打到人。
林曦听那声尖叫刺入耳膜,心里不觉一抖。
周边学生中有胆小的也跟着叫,一时间尖叫声不绝,仿佛上演恐怖片。
严隽一回头,见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忙去看董植。董植回头一看,也吃惊。
两人交换一下眼色,旋即跟左右低语。前一排人立时全部转过来,用手势、用眼神,紧着向外赶人。
校内的头头脑脑也得了消息,三三两两的往教学楼聚集,这样一来,想上的上不了,想下的下不去,场面便有些失控。
姚素萍还想伸手去安慰学生,严隽忙一把拉住她的袖子:“别刺激她,她怕我们……”
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心酸,姚素萍一下子抽泣起来,引得原先要哭的女生也跟着淌眼抹泪,一片凄凄惨惨。
林曦看学生们慢慢散去,领导们开始登场,示意严隽董植过去了解情况。
约过了一刻钟,那两人又过来,轻声问:“平时谁和她要好些,能不能劝两句?”
林曦一听这是什么话,也不看看样子,能听劝吗?这两人怎么回事?
就见陈乐榆慢慢的出来,带着哭音上前喊:“小蓓……小蓓……”
鲁蓓仿佛认出她了,僵着不动,眼看陈乐榆拉到她的胳膊了,就见她忽的举起扫帚,对着陈乐榆没头没脑的乱打。
陈乐榆躲闪不及,被硬敲了好几下,她忙哭叫着后退,那鲁蓓红着眼睛,紧跟着向上冲。
教室里还有些人,见状大呼小叫,要么吓呆了不动,要么急急朝后闪,独严隽姜烺抢步上去,一个去救援,一个去拦截。
陈乐榆脸色青紫,抱着严隽大哭,死活不松手。
姜烺去抓扫帚,想用力夺下,谁知鲁蓓竟顺势扑上来,“吭哧”一声咬住他的手腕。
姜烺只觉疼痛钻心,想抖手甩开她,却怎么也甩不脱,反被她越咬越紧,牙齿几乎嵌进骨头里。他下意识的揪住她头发,想用力拽,又下不去手,僵持片刻,汗便下来了。
林曦本在后,前面人一退,她就成了前,严隽陈乐榆挡着视线,她看不见里面的情况,遂往里探一步,就看姜烺满脸大汗,向前倾着身,一点一点的向下降。
他看见了她,忙叫:“我被咬住了……”
严隽一听忙掰开陈乐榆的手,回脸急看。
退出去的人听里面没啥动静了,遂又往里涌,就见鲁蓓坐在地上,咬着姜烺不放,姜烺表情痛苦不堪。
董植忙上前去揪鲁蓓的衣服,鲁蓓“呜呜”两声,牙齿咯咯响。姜烺再忍不住,大叫出声。董植忙松开手,众人也都僵住,不知怎样好。
严隽忽想起一点,忙叫:“校医呢!快去拿针来!拿针来!”林曦跟着一并叫:“麻醉针!是麻醉针!”
一针下去,鲁蓓渐渐昏睡,众人七手八脚,用开口器撑开她的嘴,将姜烺的手腕救下来。
真是惨不忍睹!半条胳膊都紫了,也分不清几排牙印刻在手腕上,沽沽冒血。
校医简单包扎一下,要姜烺跟着她再去医务室消毒。
秋荻听着消息,不放心林曦,遂守在楼梯口,见鲁蓓先被抬下去,后又见众人拥着姜烺下来。他腕上缠着染红的白纱,指尖还在滴血。她大为惊异,直盯着看,又四下找林曦在哪儿。
忽觉姜烺将目光投到她脸上,有种委屈似的,无助得很。她不自觉的回望过去,他又似好一些,加了点坚强的神情。
整个下午,卫校里沸沸扬扬,老师没心思上课,学生没心思听课,流言飞语如发酵的面团一样,把整个校园连人带房的包起来。
版本一:家族遗传。鲁蓓的七姑的伯父的母亲的姑奶奶曾因精神病入院疗养。
版本二:失恋。其一为鲁蓓的某男性信友已有十天十三小时二十分钟零三十九秒未回信来;其二为鲁蓓暗恋校内某男生,苦于无法表达,积劳成疾,今日暴发。
版本三:青春期寂寞综合症。因为没有男生的调和,纯女生班级容易染上青春期寂寞综合症,症状诸如抑郁、燥狂、歇斯底里……直至神经分裂。
因肖娴的事,护2对护1多少有点感冒,如今出了这事,少数人先是幸灾乐祸的,尤其鲁蓓也是当日的指证元凶之一,后来听着听着,矛头直指女生班了,还隐着嗤笑嘲讽,这些人哪还受得了,于是拍案而起。
当晚,食堂里就有些不顺。
次日,范围更扩大到宿舍和教学楼。
护理、妇幼的女生开始合成联盟,不仅对其他班的女生横眉冷对,对男生也开始嗤之以鼻,擦肩磨臂处,稍有一点不到位,立时火星飞溅、剑拔弩张。
严隽董植看情形不对,忙召开紧急会议。
学生会、团委一向各司其职、各行其政,少有共同开会的先例,如今一聚起来,人不过十来个,却是兴师动众之举。
林曦依旧选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后发现姜烺就在前排,右手腕裹得像熊掌,再看看脸,倒是心平气和,没一丝愤青相,当下不觉佩服起康永来——他的眼光还真是不错!
这一想,倒忽的闪了个念头出来:他和他们在一起呢!再想想苏哲少有的凶相,立时有些担忧;但一转念:他们已经知道她不喜欢他了,也没必要去找他的麻烦,哪有那个空儿?念及此,稍放了心;而后思绪一滑,又想:正是知道她不喜欢他了,没准儿反而会去找麻烦,康永跟个白面书生似的,肯定打不过他们,这可怎么办?
写信说说?要他们别欺负他去?这不行!明摆着是惦着他,苏哲肯定生气,不定原本不想去的,这下反而要去了;
那就不说,当没这回事?但万一方毅不服气白当了“三陪”,肯定要去他那儿赚回来;
要不给康永写封信?要他小心些?可就算写了,他能小心到哪儿去?而万一苏哲方毅根本不去呢?这不是造谣生事嘛?
林曦想来想去,忽觉心乱如麻,上面说什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正发呆,忽听有人提她的名字,她一凛,忙抬眼看,一边竖起耳朵细听,原来是程浩宁,正说着卡片的事。
她心里不悦:这人真可恨!我的人,他烦的哪门子心?再想他是为上官薇跟她作对,更不痛快!我还想替秋荻出气呢,遂笑回:“这个是我宣传部的事,不劳程部费心,不出三天,我们会去解决好!”
程浩宁笑:“那就好!万一再像今天这样,被咬了就麻烦了!”
林曦不动声色,依旧笑:“程部这话说得不好!姜部今天受伤是舍己救人,祁秋离怎么能和姜部相提并论?而鲁蓓是意外生病,没法子的事,范纤好好的,怎么会咬人?本来就有矛盾,程部再不注意些说话,只怕乱上添乱!”
严隽本就着恼程浩宁外扬家丑,再听林曦如此反驳,忙拿眼睛去瞅他,示意他闭嘴。
董植左右看看,问:“那刚才的安排大家有没有意见?”
林曦见严隽直看着她,心想我一个字都没听见!遂装没看见,一边等别人的反应。
好一会儿,下面三三两两有人点头,她遂也跟着点。
待出来,严隽靠着她走,问:“你听没听?董植提议你去各女生班做宣传,你怎么答应了?”
林曦一惊:“他叫我去做宣传?做什么宣传?”
严隽“咦”一声,望着她不说话。
林曦忙以手抚额:“我的病还没好,头疼……”又抱怨:“你怎么也不替我挡挡?”
严隽回:“我怎么没挡?你都不推,我还好一个劲儿的挡?最后我一直看着你,就是叫你推,我好再挡,你倒好,不理我,还跟着别人点头!”
林曦心里一片哀嚎,脸上还不能太放,只得问:“他叫我宣传什么?”
严隽看着她摇头:“还能宣传什么?当然是团结、友谊、男女生和平共处!”
林曦苦笑连连,无话可说。
严隽凝神想想,道:“得拉一个团委的人进来,这事不能全扛在我们肩上。你回去考虑考虑,看谁合适,到时我问董植要人。”又道:“祁秋离那事你赶快处理掉,别再添乱子!”
林曦见他严容厉色,言语决断,一派领袖之风,当下不多话,点头而去。
近晚,秋荻来寻林曦:“我倒想起个事,不知管不管用?”
林曦叫她快说。
秋荻道:“我们那儿有个规矩,同一个生日不好过两次的,不吉利……”林曦灵机一动,将手一拍:“对了!”也顾不上谢,急急去寻祁秋离。
这两日,看着鲁蓓的事,祁秋离心里也发毛,但他素来自负,反显得更傲气冲天。
为生日的事,他跟本班女生也闹得一片僵,因半数女生唯卞小丽马首是瞻,他得罪了卞小丽,自是成了女生公敌。在教室里,女生们要么不想跟他说话,要么不敢跟他说话,而男生们素来因他是一流人才而敬而远之,他本身又清高得很,不屑随便与人交往;如此来,便是形影相吊,独来独往。
卞小丽与他对峙两日,见他居然一点儿不跌软,反而更肃杀决绝、冷然不顾,心里倒有些悔意。
这天吃了晚饭,她便坐到祁秋离的旁座,把玩着他的钢笔,想等他过来回旋回旋。
祁秋离一进教室,就觉气氛有些异常,女生们偷偷的看,神情光怪陆离;男生们隐隐的笑,似要看戏听曲;再看卞小丽坐他座位旁,他遂径直向前,冷声道:“请你放下我的钢笔!”
卞小丽抬脸见他到了,便微微一笑:“这么凶干什么?给你就是!”一边起身,一边将钢笔慢慢的递到他面前。
那祁秋离却不立即接,反倒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抖开了,遮着手,握住那个钢笔,抽回,转身往教室后的垃圾篓去,距有三四步时,一扬手,连手帕带钢笔一齐砸进去;而后回来,直看着卞小丽,声音更冷:“请你不要再碰我的任何物品!”
卞小丽的脸由红变白,由白转青,由青成紫,几乎没人色,最后一拍桌子,挥袖而去。
祁秋离眼皮也不抬,悠然坐下,伸手拿过课本,自看他的书。
林曦到了丁医窗口,请同学代叫祁秋离。
祁秋离听见声音,起身过来,张口问:“什么事?”声音如寒玉玄冰,冷气逼人。
林曦只觉怒火中烧,恨不得照着他脸劈一掌才好,她轻吸一口气,竟慢慢微笑:“借步到阳台。”
林曦尽量放软口气,缓缓道:“我找到一个好的借口,明天咱们一起去,你把前一张卡片带着,就说……”
祁秋离冷冷打断:“我不去!”说完把脸一扬,倒摆个视死如归的表情。
林曦恨得紧握双拳,指甲都欠进肉里,她直盯着他,再压不住怒气,脸上渐渐成风雨欲来之势。
祁秋离瞥她一眼,不理,下巴抬得更高。
林曦瞅着,怒极反笑,便道:“好!好!你厉害!你不是想当宣传部长的!好!我让给你!明天我辞职,让你直升!”说罢,就往楼梯口走。
祁秋离哼的一笑:“你不用激我!没用的!”
林曦停住脚,回身站定,笑颜如花:“祁秋离,我不妨告诉你你接任后的两件大事是什么,让你先做个准备,也不枉我们共事一场。第一么,你赶紧处理你的卡片事件;第二么,全校的女生班等着你去做宣传报告,课题是团结、友谊、男女生和平共处。呵,我才疏学浅!我推位让贤!你可千万得顶住!走了!”
祁秋离看她直往四楼去,一会儿就没了影儿,再细想她的话,忽觉找不着北。
林曦翻着内护看,竟还看得津津有味,遂自己夸奖自己:内力深厚、丹田如海,成为绝顶高手指日可待!
忽觉刘巧文附耳过来:“你的副部长在外面!”
她顿了顿,放下书,走到他面前微笑:“有何指教?”
从丁护出来,林曦忽觉一股笑意按压不住,遂微微上扬嘴角。
祁秋离一直暗中观察她,今看她笑,倒觉有些挂不住脸,但又说不出;想摆个冷峻的样子,又维持不住;正发恨,就听她道:“你去跟其楷郦宛说说,下午咱们抽空再碰个头。下面那件才是棘手事。”
秋离看她神情端正,一点儿笑形也没有,反要疑惑刚才是否看错了,听她又道:“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堂。万事万物,皆有存在的意义。再不好的事,多换几个角度看看,就好了!”说完也不理他,自顾自走了。
祁秋离倒怔半晌,反复回味,有些豁然开朗似的。
林曦正想回教室,见严隽从楼梯上下来:“我正找你。”她遂跟着他往学生会办公室去。
进了门,严隽随意坐了靠前的一张桌子,又示意林曦坐:“我给你个信息。丁护设了一个小组帮助姜烺,包括洗衣服、打热水,听说连碗也要帮着洗……”
林曦立时说:“就要他!”
严隽点头,又问:“还要什么?”
林曦便笑:“还要劳动劳动常骐。”
严隽跟着笑:“没问题!”
林曦问:“听说鲁蓓的父母来了,学校怎么说?”
严隽沉吟一下,慢慢道:“学习压力大,建议休学……”
林曦半晌不出声。
严隽又叹:“要是都像你这个性就好了……”
林曦想笑,又没笑出来。
秋荻看林曦神情轻松不少,遂笑问:“妥了?”
林曦叹:“小事妥了,大事还没妥!”想想不好诉苦,是自己自讨苦吃,于人何干?遂又叹:“要是当初不那么逞能好胜就好了!”
秋荻不解,等着她说。林曦便将要做宣传的事一说,又将要姜烺协作的事一说。
秋荻便笑:“难怪人说吃亏是福,一点儿不错。呵!你看你,用人时后悔!”
林曦瞅着她不乐,忽想起她一直对姜烺不错,没准儿姜烺能卖她的面子,遂笑:“我不是想着改过自新嘛。我要看看他去,你陪我吧!”
秋荻倒好笑:“我去算什么呢?八竿子打不着的。”忽想起一事,忙道:“对了,上回的那个药膏还没用完,你正好拿去给他,做个好人情。”
林曦大喜,又笑:“已经给你了,就是你的,你跟我一起去给他吧!”又百般纠缠。
秋荻无法,只得去宿舍拿了那盒药膏,陪她去找姜烺。
姜烺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忽见那两人上来,直往他这儿走,都笑眯眯的。
他忙站起来,脸上有点发紧。
林曦便笑:“我们来看看你好些没有?那天看着挺吓人的,校医有没说会留疤?”
姜烺忙道:“会的,不过不要紧……”眼睛只看着她,似不敢往旁边移。
林曦便挽住秋荻的胳膊,冲他笑:“秋荻有盒好的药膏,专门治疤的,送过来给你试试。”说着盯着他的脸一眨不眨。
就见姜烺略移了视线朝秋荻,先看一下,避开,随即忍不住似的,又看回来,眼神有点眩。
秋荻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盒子,微微笑着说:“给你,每次涂薄薄的一层就行。”
姜烺先伸右手接,伸到一半,似觉得太难看,忙又缩回去,改伸左手。
林曦看着好笑,便不掩饰。
姜烺脸上忽的起了一层红,但还是清晰的说声“谢谢”,后紧紧握着那个盒子,将手插进衣袋里。
往教室走的空儿,林曦低笑不绝,又跟秋荻俯耳:“我发誓,他肯定拼命的在摸那个盒子。带着伊人的体温呀!”
秋荻先啼笑皆非,后假意嗔恼:“我一去还去坏了,反倒让你得个笑料。看以后我帮不帮你!”
林曦忙笑:“哎哟!我哪敢得罪你呀!我也求着小扫帚事呢,你要一翻脸,我还不尸骨无存?”
秋荻听她没完了,便也学她上次的动作去掐她的脖子。林曦知道这招的厉害,拔腿跑了。
下午课后,林曦在文学社开个小会,一则告之下一步的重大任务,让各人心里有数;再则缓和一下内部矛盾,以求同甘共苦。
她看看三人的表情,笑:“你们谁有女生班老乡的,这几天多去问候问候,探探口气,再维护维护感情,到时咱们好办些。我丑话说前面,我要是阵亡了,你们脸上也没光!而且你们还得继续挡子弹;所以还不如撑着我,别让我死,好歹是你们的盾牌!”
郦宛其楷皆笑,开始计算人数,盘算怎么去当和平大使。
林曦侧脸看着秋离:“我得想想怎么做文章。板报的事你多照应,尽量多跑跑,你构图很好,多给她们提些意见,大家熟了,天大的事也能化小!”
秋离点头。
林曦便起身:“我还有事,你们有空再坐坐。”
其楷看林曦走了,瞅瞅那两人,笑:“我是不想吃枪子的,你们呢?”
郦宛慢慢的接:“我也不想……”
其楷便望着秋离笑:“我们听你安排,你看先去哪个班。”
秋离沉默片刻,道:“去丁护。”
林曦先回教室找晓宣,没见着人,于是又回宿舍,果然在洗衣服,遂上前和她一起洗。
晓宣倒奇怪:“你怎么这么有空儿?你的事做完了?”
林曦笑:“我不正在做事吗?我跟你打个招呼,和解的事交到我头上了,你要再打抱不平就是打我了,咱们挚友一场,没功劳也有苦劳,没苦劳也有勤劳,你看着办!”说着,硬从她手中将最后一件衣服抢过来洗。
晓宣瞅着她,绷不住发笑:“真受不了你!这样吧,你明天请我吃面条,我就不计较了!”
林曦打唉声:“明天?你把我锯两半吧!至少得到下周,噢,不行,下周都完不了,下下周吧!”
晓宣苦起脸:“想跟你说个话都没时间……”
林曦好笑:“什么话?现在不能说?”看她不出声,脸色怪怪的,心里一动,但也不点破,只笑:“等我凯旋归来,咱们把面倾谈,如何?”
晓宣又要笑。
林曦也笑:“我得找闻静去,你赶紧收拾一下,吃饭吧。”
晓宣想喊她一起,看她一阵风儿似的走了,只得叹气。
严隽将一叠稿纸递给林曦:“你再看看,行的话,早点去给姜烺。”
林曦草草一翻,笑道:“真厉害,常骐不愧是常骐!”
听严隽又道:“学生会,包括团委的相关人员都提过醒了,前期工作应该差不多了,后面这台戏你们好好唱!”
林曦端着脸回:“钧座请放宽心,属下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严隽面不改色,立回:“钧座的属下从来是死而后已,但从未鞠躬尽瘁!”
林曦见他不上当,忙回:“非也非也,汝非鱼,焉知鱼之乐?”
严隽接:“汝非鱼,焉知鱼之不乐?”
林曦听他已得诡辩精髓,再辩下去也没意思,遂一笑,转身便走。
陈翰在四楼阳台等着,看林曦上来,便迎上前笑:“林部如有差遣,尽管吩咐!”
林曦瞅瞅他,亦笑:“只要陈部常对女同胞们展露这样婴儿般的灿烂微笑,就是帮我的大忙了。”
陈翰笑容更深:“一定一定。”
林曦看他站着不动,似还有话说,便候着。
陈翰顿了半晌,忽道:“那我先走,你有事随时说。”
林曦看他背影纳闷,但又似有点明白,因杂事一堆,也顾不上细想,直往教室去。
晚自修,林曦请姜烺到文学社。
姜烺亦带了生活部的人来,林曦便安排秋离等跟他们一起坐下交换信息,自己将常骐的稿子交给姜烺:“你手还没好,所以我就做主请人写了,你别介意。先看看行不行,不行再改!”
姜烺本对写文章就不是很通,先前还一直愁这个事,如今看林曦居然全弄妥了,还说得这么客气,心想:她还真是有过人之处!难怪秋荻和她那样好!于是笑着说声“谢谢”,低头看稿。
林曦候了约十分钟,才见他抬起头:“很好!肯定没问题!”
林曦微笑:“那就好!”又问:“你看明天下午就开始行不行?”
姜烺点头,还是一句“没问题”。
林曦便起来,想往那边去,就见姜烺还坐着,似有些发怔。她遂笑:“我们再跟他们说说去?”
姜烺应声“好”,紧握着稿纸慢慢起身。
晚上,林曦抱枕头往410去。
睡下,秋荻道:“赶紧完了就好了,我看你这几天累狠了!”
林曦打个呵欠:“可不是!我又压苏哲的信了,连方毅的信都压了,他们又要急了。”
秋荻好笑,便轻叹:“唉!一边是江山……一边是美人……愁死人了!”
林曦翻身就掐她。
秋荻又被她掐得喘不过气,后捂着脖子万分惊慌:“迟早要被你掐死……”
林曦拉个鬼脸:“不给你点厉害不知我是谁!”
秋荻又低笑:“我真替苏哲忧心呢!我的天呀!”说完拿被子紧紧裹住脸。
林曦倒没继续施暴,躺平了,幽幽叹一口气。
秋荻半晌不见动静,又把脸露出来,正要问,就觉眼前一黑——熄灯了。再等会儿,听林曦呼吸匀稳,她支起胳膊凑到她脸上看看,竟已睡着了,遂压下疑问,合眼睡觉。
次日下午课后,林曦姜烺为首的亲善大军开始步步为营。
第一站是风暴的中心—丙护1,按之前定好的方案,姜烺没上讲台,而是就近坐到前排的一张桌子旁。
他上任已有三月,皆是在风头浪尖上跌打起伏,而受过的女生的指责诘难,更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百炼成金是不假的!
林曦看他不慌不忙的迈步、前行、招呼、坐下、侃侃而谈,气质上沉稳从容,风度上雍容平和,竟有康永的影子。
一想到这儿,她忽又记起那个扰人事来,一念及此,赶紧又摇头甩一边:就是为这个倒了霉了,要不也摊不上这矬事儿。
林曦细听姜烺的话,倒也没照本宣读,章节转换上自然顺畅,加了自己的东西进去;再凝神去看那稿子,竟不是她给的那份了,上面歪歪扭扭的,是重新誊了一遍的纸。
她先纳闷,按说他直接在上面改就是了,何必费那么大劲儿还重写一份,看那字样儿,也不知左手写出来的,还是右手弄出来的;再一想,忽又明白了,遂又好笑,便盯着他看。
丙护1虽说是最应愤懑的原地,但这个班本身就面软心慈,加上姜烺吃的苦头有目共睹,一个个先就隐怀歉疚,遂他还未说完,期间便掌声阵阵,等他结束鞠躬时,更是经久不息的超长掌声,有几个爱哭的,眼泪都下来了。
林曦暗暗松口气,微笑着上场。
她做事一向有余地,能帮人时便帮人,虽不热情如火,但也暖如手炉;为着板报稿件的事,平时接触也多,双方皆是和气有礼,而此事出来,丙护2亦有声援,这样的好底子,再添上她的吐玉咳珠、精言妙语,自是又赚了几片掌声,一把眼泪。
董植在后看着,先朝严隽一笑,后又举起拇指在下一摇。严隽回个彼此彼此的眼神给他。
此后便是丙护2、丙妇幼、丁护、丁妇幼的依次下来,偏中间又撞上三五,更显得纷纷扰扰、忙忙乱乱。好容易到三月下,校园里总算恢复了平静。
这天课后,林曦领着三人小聚,就听郦宛笑:“你得请我们吃东西,苦死了!两个星期天没休息了!”
林曦板着脸:“我歇了不成?”
郦宛理也不理,还嚷嚷:“姜烺都请他们吃豆腐串了,你得请我们吃面条!”
林曦惊叫:“你不是逼我跳楼吗?我只剩十块钱饭票了,马上要喝西北风了!”
郦宛狡黠一笑,凑着她的耳朵低语:“别哭穷了!上回洗澡时我看见你的内衣了。你没钱请我们吃面条?吃酒席都没问题!”
林曦没法回话,只得叹气:“好吧好吧,我就把压箱底的私房钱拿出来吧。大家辛辛苦苦的……唉……”
郦宛一径笑着,拉她往外走,其楷秋离便也跟着。
进了面馆,坐下,林曦正要开口说话,忽听秋离道:“这顿我请!你们别多话了!”一边叫伙计来。
林曦原想推辞,转念没开口。
其楷便笑:“好啊好啊,反正你有钱,我们捡最好的吃!”又看向郦宛:“我吃鳝鱼的,你也吃,那个最好吃!”
这些天来,四人几乎天天打照面。祁秋离郦宛倒没再起冲突,但各做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林曦想想正好,便顺势撮合:“那就领秋离的心意。我下次再请。”又推郦宛:“我也建议你吃鳝鱼面,确实是最好吃的。”
郦宛本不想搭理,但看这两人已经这样了,遂退步,道:“好吧。”又看看祁秋离,说了声“谢谢”。
谁知那祁秋离把脸一转,竟不理。
郦宛气得发怔,其楷见状忙叉话,指着价格牌子一条条的评论什么面好什么面坏。
林曦瞅瞅祁秋离,亦是着恼:这小孩怎么这么讨人嫌?
等吃完,林曦示意其楷郦宛先走,自己等秋离付了钱,和他同行。
到了半路,她慢慢的说:“让一步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随口几句话,何必记着不忘!”见他没动静,又笑:“男孩子的气量该大些!郦宛都……”
话未说完,就听祁秋离冷哼一声,加快脚步,竟扬长而去。
林曦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让人下不来台,一时也气极。
其楷郦宛走在前面,忽见祁秋离从后面上来,卷着一阵风,径自走了,都纳闷,便停下等林曦,又问:“他怎么了?”
林曦心里恨道:他发神经!脸上却微微的笑:“他有点急事!”
晚自修,林曦全用来写信,左一张右一张,直忙了两节课,尤其细写此次事故,围绕同学间团结互助发表大篇感慨。
昨晚她细想半宿,如果他们真要找他的麻烦,保护他不伤毫发的唯一的可行的办法就是骗他们自己又喜欢他了,看在她的面子上,他们会放他一马;其余什么示警呀、央求呀都是下策,没实质性帮助,反而是提他们醒,激他们怒;但这样苏哲必会伤心,方毅也要气愤,她想着他们的脸,柔肠百断,康永的危险自然又退到后面去了。
然而叫她就这么不闻不问的任他自生自灭,她又难过,真说不出怎么会这样;于是又要抱怨康永:好好的,你跑那儿去干嘛?再想想他的样子,又抱怨不下去。
愁了一天,想想还是打擦边球吧,借事抒情,如果他们想不起来,那就阿弥陀佛、万事大吉;万一想起来了,看着她的信,兴许会斟酌斟酌,网开一面。
林曦封好信,看快下自修了,便不看书,支着脑袋开始自我安慰:他那么厉害,打遍全校无敌手,苏哲是纸老虎,方毅是纸公鸡,哪会是他的对手?而且他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说几句义正辞严的话,就把他们堵死了,他们还好怎么样?再说医院里到处是人,他宿舍里人也多,他们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下怎么样吧……
秋荻收拾好课桌,回脸看林曦还坐着不动,遂过去侧脸看她。
林曦好一会儿才觉察,忙起来,两人先寄信,后一起回宿舍。
林曦心里紊乱,直想跟秋荻说说才好,但转念一想,她肯定会笑她,遂又憋着不说。
因她近来忙得一团糟,秋荻也没空跟她说话,如今闲了,倒也想唠唠嗑,遂抱着枕头往她这儿来。
待躺下,秋荻轻问:“我才看你寄的信,怎么又寄了?”
林曦回:“那都是说几句话的,不回吧不好,回吧又没空,现在时间宽了,多写点。”
秋荻好笑,半晌道:“这些天我听了不少祁秋离的传闻,不知你知不知道?”
林曦一听祁秋离的名字便皱眉:“我迟早要被这小孩气死。”接着把今天的事一说,再把那天的事一说,又叹:“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赶他走,将来还不知会惹什么祸呢。我罩着他,他还这么不知好歹,真是气死我了!”
秋荻沉吟着没说话,听她又低笑:“那天他那样子,跟要慷慨就义似的,真像从前的苏哲,看得我真好笑。”
秋荻一听,便翻身跟她脸碰脸:“他像苏哲?”
林曦忙道:“不是说长相,他可不能跟苏哲比。是神态!你不晓得,高中时,苏哲也算是问题生,每次把老师堵得没法子,老师就会请他老爸来。他爸管他好凶的,常打他。方毅说,他身上从来没好过……”
秋荻听她越说越慢,后竟不说了,透过廊灯折射进来的微光,她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曦又继续道:“有时真不知道人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你不晓得他的高考成绩有多好,超过所有一流大学的分线,英语是满分。他爸给他选的是广外,但录取书却是南警……他偷改了高考志愿……那天,他爸气得差点死过去,拿着皮带拼命打他,他妈怎么拦也拦不住……他不躲,最后说一句话……‘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我随你的意’……他爸一听,就停手了,后来……后来他爸突然哭了,他妈也哭了,独他一个人笑……他身上的伤一个月才好,皮带头是铁的,打下去就是一个坑……”
在秋荻的印象中苏哲一直是天之骄子,阳春白雪般的人物,该是鲜花亮锦堆出来的,怎么能想到,他居然是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她想着他的脸,有说不出的难过。
林曦不自觉的将手抚到胸前:“一想起这些,我心里真难受……”
秋荻去握住她的手,轻轻道:“都过去了,他已经长大了……”
林曦轻叹:“是呀,他长大了。他都会自己下面条了,也会自己洗衣服了,也会去买菜,自己做东西吃了……再也没人可以打他了……”
秋荻心里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忽见林曦拿手去擦脸,她的眼泪不觉也掉下来。
林曦轻轻吸了两下鼻子,又低笑:“都是我的功劳,我要不教他,他才不会呢!”
秋荻忽又想笑,忙也抹净泪水。
方毅按约定时间等在茶舍,不一会儿,见苏哲从窗外走过,他便一扬手叫服务小姐再来一壶滇红。
苏哲进来坐下,看他不似要走的样子,便问:“不去杜雷那儿了?”
方毅一笑:“前一阵子忙,什么事也顾不了。昨天收到妹妹的信,我突然想起个故人来,呵呵,下回再找杜雷吧!”
苏哲眼光一闪,却不说话,信手把玩桌上的价目牌。
方毅看看他,从椅背上的大衣口袋里取出一封信,沿桌面推到他眼前。
他俩之间一向并不互看信件,苏哲看他此举,心里便明白了,遂拿出信瓤一目十行,末了点点头:“一样!”
方毅忍不住发笑:“你看看,妹妹会跟咱们斗智斗勇了!真可爱!”
苏哲也微微一笑,神情很是柔和。
方毅又笑:“妹妹喜欢他咱们不好动他,妹妹不喜欢他了,那他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苏哲听他声音发冷,半晌不出声,后微皱了眉:“万一……万一曦子知道了,不好吧!”
方毅没想到他是这句话,便瞅他半天:“你怎么回事?怎么粘乎乎的?那会儿你不是恨得要命?”
苏哲不回话,眼睛循着茶的热气上下移动,隐有顾虑。
方毅看他这样,倒也沉默下来,屈着手指在脸上轻轻的敲,约两分钟,又笑:“要不就少点乐趣,单出出气吧。”说着看着苏哲不动。
苏哲还是不应声。
方毅一皱眉:“你不理这事也行,反正我是不会放过他的。要是妹妹知道了,你就推不知道,我自己想法子脱身。”
苏哲慢慢问:“你想怎么样?”
方毅道:“本来我想咱们直接去,妹妹问起来就死不承认,反正打也打了,大不了让妹妹再打我们呗!反正也不疼!现在想想那样有失风度,敢做不敢当的。不如另外找人,虽然没自己动手痛快,但毕竟咱们没动手呀!”
说到这儿,他一拍手,大笑:“就这么办!反正不是咱们打的。现在医患关系不是紧张嘛,他要是拿错了药,或是态度不太好,自然有人要揍他,这可不关咱们的事儿!”
苏哲一听,倒也面露微笑。
方毅一高兴,继续分析:“其实咱们不打白不打。你想想,妹妹肯定疑乎这事,不然不会写这信。如果咱们不打,她没准儿还是会以为咱们打了。那还不如干脆打!其二,我看那小子挺有骨气的,不至于会去告状,只要不是断胳膊断腿,青一块紫一块的,几天就好了。妹妹看不见的!不打他干嘛!就算他去告,有什么证据是我们打的?要是去告就更该打!其三,他可不可恨?我还没跟妹妹吵过架呢!那两天气得我头疼,我都不提为他低三下四了。怎么也得出口恶气!”
苏哲便问:“总不能找杜雷吧?”
方毅扫他一眼,直摇头:“你现在怎么回事?比猪还蠢!杜雷肯做这种事吗?”说着,起身往服务台去,抽张钞票一放:“我打个电话。”一边就拔号:“孙庚,我方毅,周荣显不是要打牌吗?叫他来,中午我请吃饭!”
林曦看人走尽了,便招呼收拾桌椅。待整理好,四人出来去食堂。
其楷抱怨:“这个老师什么水平?学校也请?简直误人子弟!”
林曦叹:“有什么办法,白老师生病生得没完没了,也不能总叫居老师代吧!”
郦宛“嘿”的一笑:“白老师才不是生病呢!是不敢来了!”
林曦纳闷:“他为什么不敢来?”
其楷也跟着问。祁秋离虽不出声,亦微侧了耳朵。
郦宛看他们都不知道,很是得意,便冲林曦笑:“等会儿我告诉你。”又瞄一眼其楷秋离,再望回林曦:“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林曦好笑,遂笑而不语。
其楷不乐,叫道:“你这算什么?没意思!”
秋离干脆一扭脸,神情轻蔑。
郦宛瞅瞅他,撇嘴:“这是秘密,哪能让那么多人听到!”
秋离抬脚就走,一下出去好几米。
林曦心里摇头,嘴上却责备郦宛:“你还揪着不放?我们是个团队!”
郦宛不服:“其楷也不走嘛!就他小心眼!我的气量还比他大呢!哼!”
其楷急着听怎么回事,忙打圆场,又催。
郦宛便道:“我听说白老师和他老婆不要好,老吵架。白老师和我们校里的卢老师要好,他老婆不让白老师来了。”
林曦立时回:“不可能吧,你从哪儿听来的?”
其楷倒不出声。
郦宛着急:“是真的!那天我听姚老师和张老师说的,还说他老婆给校长打电话呢!我看白老师是来不了了!唉,他讲课真好!又那么帅!唉!”
林曦思忖思忖,怎么也不相信:白夏那样的人也会婚外恋?那么知书达礼的白老师?那么文质彬彬的白老师?卢蝶儿居然会爱上有妇之夫?破坏人家家庭?那么眉清目秀的卢老师?那么轻言细语的卢老师?每个学生都夸的卢老师?怎么可能?
郦宛看她还是不信的样子,倒不甘心:“你别不信。你想想,是不是卢老师也好几天不来了?我听说,白老师的老婆可凶了,还跑到卢老师家里吵呢!”
就听其楷接:“好像是这么回事。那天我在传达室拿信,也听有人说。”
林曦还有些转不过方向,看食堂里人颇多,便不问了。
饭后,林曦去寻秋荻,将白夏的事一说,秋荻倒不以为奇,只叹:“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林曦跟着想问:那你想嫁给常骐吗?舌尖上转了两遍没问出口,心里闷闷的。
秋荻也有些发闷,两人在操场上逛个弯,便回教室各自看书。
次日是周六,下午全是自修,林曦看腻了课本,便想着写两篇稿子才好,正提笔思量,忽见楼梯处过来一个年轻男子,不高,面生的很,一个劲儿的往教室里看,样子傻傻的。
林曦正换到靠窗的这边,离着颇近。
好一会儿,林曦看他不走,便问:“你找谁?”
那男子张口道:“我找杨青眉。”
林曦稍愣:青眉这两天不舒服,下午请假在宿舍休息。
她想想,出来:“你是谁?”
那男子顿一下:“我是她哥。”
林曦将信将疑:从没听她说过有哥的;再看那男子长相,也不像。
她遂继续问:“你是堂哥还是表哥?”
那男子又打顿,后回:“我就是她哥。”
林曦听着好笑,遂道:“那你等会儿。”又进教室跟闻静打个招呼,后出来道:“你跟我来。”
下了楼,林曦见那男子直往宣传栏去,忙道:“不是那边……”
话音未落,听那男子喊了一声什么,接着从那边转出个妇人来,瘦瘦的,一身大花的衣服。
林曦看那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又一起走到她面前,那妇人笑笑的,似要跟她打招呼。
林曦忙也笑笑,直接说:“我是青眉的同学,跟她住一个宿舍。她在宿舍,我带你们去。”
那妇人有些听不懂似的,回身去看那男子。
那男子叽哩咕噜的说了一通,妇人便又冲着林曦笑。
林曦有些啼笑皆非,看那男子不给她做介绍,遂也只好冲着那妇人笑,接着转身向前走。
进宿舍楼做登记时,林曦问男子那妇人是谁,男子回:“我妈。”
林曦纳闷,不便多问,照着写下。
到了407,林曦怕青眉睡觉,便道:“你们在门外等等。”说完开门闪身进去,却见青眉坐在后门口,手里拿着一本书,听见声音正看过来。
林曦便笑:“你还有精神看书?你哥来看你了,就在门外!”
青眉明显怔了一下,半晌不动。林曦看她没啥表情,更纳闷,遂问:“我让他们进来?”青眉点头,还是不动。
林曦没空多想,回身去开门。
那妇人一进来便抢到青眉面前,哇啦哇啦的,说得不住嘴,青眉慢慢起来,也用家乡话回。
林曦一个字听不懂,便去看那男子,他正一个劲儿的东张西望,什么都好奇似的。
那妇人说完了,拉那男子到青眉面前,让他俩说;她自己又去开行李,拎出瓶瓶罐罐、包包袋袋的东西,一古脑儿堆到朱萍的床上。
青眉忙指上铺,那妇人便又挪上去,而后又抱了一包什么往林曦手上塞。
林曦看她笑得很是殷勤,不忍拒绝,便收下,拿了青眉的杯子给她倒水;偷空再瞅瞅那边,见那男人笑呵呵的,直望着青眉说话,距离很近;青眉偶尔回一句,却不躲闪,只脸上如常,没什么笑意。
林曦越看越惊奇,再看青眉也没有做介绍的意思,而她又不明白他们说什么,便想退出来,青眉只点点头,不挽留。
一回到教室,刘巧文急着追问怎么回事,见林曦摇头,便不高兴:“我什么事都不瞒你,你倒瞒我。”林曦心知跟她说不清,遂不理。
下了课,407的人除林曦外全跑回宿舍看,连406的也跟着。
秋荻看林曦不动,便过来笑问:“你不是说洗澡的?快走吧!”
林曦懒懒的,想今天不洗的话又要再等两天,遂打着精神下来。
秋荻亦问起那男子,林曦皱眉:“说不上来,挺怪的。”
等洗到一半,吴靓提个桶进来,看见她俩,忙过来,很神秘的说:“你们知道不,那人是青眉的老公……”
林曦秋荻急急的穿好衣服,忙忙的回到宿舍,没青眉的影子,吴凡刘巧文等人坐成一团,青眉长青眉短的七嘴八舌。
她俩也听不下去,又匆匆往食堂去,果然在。
这两人不好意思坐得太近,但又不甘离得太远,侦察了良久,终于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也顾不上吃饭,只竖着耳朵听,眯着眼睛瞄。
勉强吃了一半,林曦再吃不下去,秋荻也食不下咽。
两人起身洗了碗,一起坐到大操场边发愣。
林曦瞅瞅场上踢足球的,一个比一个衰,郁闷透顶,再想到青眉,更气愤难当,遂道:“那人什么人呀!吧唧吧唧,吃饭都没样子;瞧那衣服穿的,一点品也没有;长得不好不要紧,至少有点气质吧!没气质也不要紧,至少有点风度吧!没风度也不要紧,至少不那么让人讨厌吧!他哪点配得上青眉?青眉怎么肯跟他订亲的?天下男人死绝了?真是气死人!”
秋荻也憋得慌,但又似能明白,只叹:“她一定有她的难处吧!”
林曦仍是忿忿:“天大的难处也不能这样!你想想,跟这样一个男人结婚,睡一张床,吃一锅饭。这日子怎么过呀?还不如死了算了!”
秋荻暗想:你是看惯苏哲方毅了,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出色人才?但想着青眉,倒也伤感,遂不出声。
林曦发会儿脾气,反更沮丧,一点劲儿也没有。
两人闷坐到八点,有气没力的爬回四楼。
第二天,那妇人又领着儿子过来。
刘巧文朱萍能听懂她的话,于是跟她唠家常。
那男子仍是东看西看的,一边跟青眉搭话。青眉倚床站着,一脸平静。
林曦看了一会儿,很是来气,便从床上爬下来,想往410去,却见晓宣从隔壁过来,喊她。
她遂走到阳台上,问:“什么事?”
晓宣先隔着她看看室内,后道:“你不是说请我吃面条的?”
林曦想出去也好,遂点头。
出了楼,晓宣也生气:“青眉怎么回事?怎么挑个这么龌龊的男的?哪天我非好好的说她不可!看那牙黄的,脏死了!”
林曦也不知怎么回事,反不想顺着她的话了,遂道:“我看她是有原因的吧!”
晓宣回:“什么原因?不就是没钱嘛!还有什么原因?但再没钱,也不能这样啊!”
林曦原也隐隐的想到,但始终不肯承认,经她一提,不自觉的就确定了,心里倒更不好受,听晓宣又道:“咱们问问她去,看她欠那男的多少钱,咱们一起想办法,还给他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怎么也不能叫青眉嫁这么个人,瞧瞧那样子,隔夜饭能吐出来!”
林曦先升希望,后想想,又叹气。
晓宣见她不回话,便问:“你看不行?”
林曦摇头:“只怕没这么容易!你看那个女的,多能说!他们好好的跑来干嘛?不就是不放心!你看看,没一会儿,谁都知道了!青眉老家那儿还不家喻户晓?除非青眉以后不回去,否则,怎么做人?”
晓宣一听,先不言语,后恨声连连。
吃了面回来,两人也不想回宿舍,坐到花圃晒太阳。
林曦笑问:“怎么最近不见你的傻老乡了?”
晓宣先哼一声,后又不支声,脸上有些发呆。
林曦便盯着她看,也不出声。
好一会儿,晓宣转了脸,很忧郁的表情:“曦子你老实说,你想不想多谈几次恋爱?”
林曦想不到她问出这样的话,一时真回不上来。
晓宣看她不回话,便叹:“我是好想谈恋爱的。我要谈好多次恋爱,每次都要爱得死去活来才行!”
林曦忍不住发笑。
晓宣不乐:“人家跟你说真心话,不准笑!”
林曦便绷上脸:“不笑不笑!那你想跟谁先谈?”
晓宣回:“还没想好!”后又道:“没合适的!”林曦强压着笑,等她继续说。
晓宣皱会儿眉,果然道:“你说陈翰气不气人?寒假还跑到我家里来,到处拍马屁,弄得好像是我什么人似的……”
林曦暗想:那小孩就是一人精,哄谁不团团转?他喜欢你,当然能让人觉得他是你什么人!
听她又道:“我爸开始讨厌他,后来下了两天棋,天天盼着他来,对他比对我还好!这叫什么事?还要他暑假来玩!好像都把我卖给他了……我还想谈恋爱呢,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订给一个人!那么丑!又那么小!脸上还长酒窝!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怎么会有这么个老乡?老天也不长眼睛,好歹也弄个康永那样的给我吧!再不济也得长成常骐那样吧!塌鼻子小眼睛,无处不丑!我爸还对他那么好!我真是不想活了!”
林曦心道:他还丑?你要求还真不低!你都不想活了,那青眉还不死上一千回?
晓宣看她没反应,继续诉苦:“他还说我对他多好多好,好像我都非他不嫁了。天下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我发誓,我再不会跟他说一句话!好心没好报,反招来一头白眼狼。还是你好,曦子你没男老乡,这些男的都不是好东西,你可怜他,他反倒认为你对他有意思,也不照照镜子自己长什么样,又不是刘德华!那还差不多!”
林曦暗笑:归根到底是个色女!遂仍不发话。
晓宣说了半天,一点回音也没有,便很是委屈,直瞅着林曦:“你听没听呀?”
林曦笑:“在听呀!”
晓宣气问:“那你怎么也不说说?”
林曦回:“我说什么?你不都说完了?反正你不理他就是了,他那个人,根本配不上你,跟猪八戒似的……”
晓宣忙打断:“倒不像猪八戒,更像孙悟空!”
林曦险些笑出来,忙咳了两声,混了过去。
转眼临近清明,团委要组织去陵园扫墓,学生会协助联络组织。
严隽开个短会,安排一下人手,再排排各班的先后次序。
散了出来,陈翰叫住林曦,先说了几句闲话,后看着她,半吞半吐的问:“晓宣有没跟你说我什么呀?”
林曦见他眉宇间一抹黯然,不似往常的收放自如,当下想:怪可怜的!她倒会欺负小孩!遂微笑:“说了……”
陈翰听她如此爽快,大喜,遂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说什么了?”
林曦一笑:“说你像孙悟空!”
陈翰想想转不弯儿,但觉得又不似坏话,便谦卑的笑:“姐姐圣明……”
林曦本想说到这儿就行了,看看他那样儿,倒又好笑,但再想想,竟又不知怎么说好。
陈翰静候半晌,见她不开口,便作悄然欲泣状。
林曦无法,竭力思忖,末了想出个法儿,便道:“你跟我来,我教你做个游戏。”
陈翰有些好奇,但知她必是要点出什么来,遂紧紧跟随。
走到沙坑边,林曦指着沙冲陈翰道:“你捧一把起来,越多越好!”
陈翰也不迟疑,立时弯腰满满的捧了一把。
林曦又道:“你慢慢把拳头握紧,两手别分开。”
陈翰照着话做,细沙顺着指缝簌簌下滑。
林曦看着,再道:“你再握紧,握到沙子不流为止。”
陈翰便再用力。
好一会儿,终是一颗沙也不落了。
林曦便笑:“你再把手松开。”之后望着他再不说话。
陈翰看看她,再看看手,如此几番,最后慢慢笑了。
林曦见他明白了,便也笑:“我回教室了。”
陈翰一敛容:“谢谢你,林曦!”
林曦听他口气诚恳,点点头,返身回教学楼。
闻静看她进来,便迎着上去,林曦看她神情,知道有事,等她到面前,遂一转身,跟着到了阳台。
闻静似有些为难,半晌道:“你有空跟青眉说说,叫她以后别让家里人来了……”
林曦一听冒火,遂回:“脚在人家身上长着,她不让能行吗?明理的谁不明白,她想这样吗?谁还拿这个说事儿,真是没品!”
闻静叹一声:“周也问过她了,她什么也不说。周总会认为不太好吧……”
林曦想想更气:“你也看到那人的,你什么感觉?她也够可怜的了,你们还要往她心上戳刀子?”
闻静一声不出。
林曦郁气上升,也不理她,转身回来。
周六下午一点,学生们在操场上集合,后两两一排,沿着街,长龙似的往烈士陵园去。
林曦久未出来瞎逛,如今一走走,倒是欢欢喜喜,瞅什么都新鲜。
约摸走了四十分钟,到了。
学生们先依次绕墓碑墓地一圈,敬上小白花,接着参观陈列室,最后分班级进行爱国主义教育。
秋荻发了言,又坐回草坪,忽发现常骐就坐在对面的花坛边,脸朝着这儿不动。
他们班的基地在那里,正有一个男生引颈发言,十分注目。
秋荻的眼睛透过几十平方米的空气,穿过一株碧绿的冬青,再越过几朵嫩黄的迎春,终于碰上常骐等候已久的目光。
林曦对这种表面文章向来厌烦透顶,百般无聊,于是东张西望,忽见秋荻看着一处动也不动,她遂顺着方向望过去,见常骐跟个傻子似的也往这边看。
她大为好笑,又促狭心起,遂将脸探到秋荻身后,慢慢的,一会儿从左边摇出来,一会儿又从右边摇出来。
常骐先没在意,后发觉林曦的恶作剧,立时面上作烧,赶忙垂了视线,又别开了脸。
秋荻看他突然回避,有些发闷,后听林曦在耳后吃吃的笑,她遂想到必是她在作怪,因一向被她逗惯了,也脸老了,遂回头瞪她。
林曦一看不得了,她还发威,更憋不住,遂捂住嘴乐。好在这两人坐个边,也没人看见。
结束后出来,队伍就散了。
林曦秋荻看街边有家卖小馄饨的店,居然挂着副竹帘,遂想着进去尝尝鲜,于是坐下来,要两碗。
不一会儿,竟看见常骐从门口过,没看见她俩,一径向前去了。
秋荻心里有些遗憾,遂看着他的背影,呆呆的。
林曦顾着吃馄饨,也不抬头,等吃到一半,发现秋荻还没吃,奇怪,忽想起之前常骐走过,倒又感慨,因看她发愣,倒不忍再怄她,便轻轻道:“快吃吧,皮都化了。”
到了宿舍,秋荻懒懒的,回410睡觉。
林曦觉得精神还好,便站到阳台上做扩胸运动。一会儿,见青眉拎着桶从洗漱间过来。
自那天后,这两人便自动避让,好像不打照面,就想不起什么似的。
青眉放下桶,进宿舍拿了衣架,出来晾衣。
林曦先看着,后伸手帮忙。
等晾好,两人扶着栏杆而站,一齐眺望落日西斜。
林曦轻声道:“你工作几年,能攒些钱,那会儿我也能攒些。这几年的学费也有限……”
半晌,青眉亦轻声回:“我爷爷从小就教我,做人要守信……”
林曦一皱眉:“这算什么信?是他们趁人之危。”
青眉轻叹:“至少救了我的急,不然,我现在还在农田里。”又道:“他们对我挺好的,你看带那么多东西给我。”
林曦心想:就他那模样,怎么能不对你好?再想又不服气:“还不如多给点生活费!”
青眉转脸看看她:“他们给的不少,我分一半给我弟了。他念县中,要住校……”
林曦真想问:“你爹妈干啥去了?好玩呢,养出女儿来卖呀!”拼命忍着咽了下去。
青眉看她总不出声,脸板着,遂道:“其实他没什么不好,就是土气些。农村里的人都那样,不像你们大城市的,看着那么舒服。其实都是一样的。”
林曦冲口而出:“怎么会一样?一点都不一样?你要嫁他,你爱他吗?”
青眉怔了怔,后回:“不就是过日子,有什么爱不爱的?”
林曦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不想再跟她说话。
青眉看看她,又微笑:“我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反正我看哪个男的都一样。她们说谁长得好呀谁长得坏呀,我看都差不多。真的!”
林曦暗道:那你是木头脑子、死不开窍!一样?一样!怎么可能一样?瞧那锉样儿!
青眉又道:“你别为我不高兴,我觉得挺好的。再过一年,我就工作了,我能到县里医院去。我们村上从没人考出来过,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呢,我爹妈也为这个有面子的很。”
林曦忍不住问:“那你自己真是心甘情愿吗?”
青眉看她一会儿,轻轻点头。
林曦忽觉无话可说,但心里却郁闷难当。
青眉侧脸对着她,好半天道:“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有的能改变,有的不能改变,安身立命才好。”说完,转身回宿舍,一点声音也没有。
林曦又呆站半晌,见天渐渐暗了,忽想到秋荻不开心,不知是否因为自己的使坏,想着不安,遂往410去。
秋荻已拉了床帘,半靠着,似睡非睡,见林曦探头进来,忙往里让,一边道:“上来吧!”林曦便和她一起靠在枕上,想问问,又怕她忍着不说,遂将刚才和青眉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秋荻点头:“正是这样才好啊!看不出她是这么个超脱的人。看得越破,也就越好!你放心,她会过得很好的。”
林曦乍听有些不平,后一转念,倒也茅塞顿开,但还是哀叹:“总是觉得不舒服!”
秋荻便笑:“你操哪门子的心?你有觉得她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她这样的人,才是大智慧。你我,才是俗!”
林曦细想这些天的光景,她还真是和从前一样,该指责就指责,该批判就批判,并没一点自哀自怜,当下不言语。
秋荻叹一声:“我要是也像她那样就好了……”
林曦先沉默,后慢慢的回:“那样的话,又有什么意思?”
秋荻闻言愣住,好一会儿又微笑:“是呀,那样有什么意思呢!”
林曦也笑,伸手去挽她的胳膊:“还是咱们这样俗好,才有意思!”
近熄灯,林曦才回407,洗洗弄弄,时间刚刚好。
躺下,她拉着薄被往胸口盖,忽又触到那一团润润的温暖,遂将它握在手心里,轻轻摩挲,再想着之前与秋荻说的话:俗与不俗、有意思与没意思,不觉微微笑起来。
四月中起,各班开始准备新一年的成果展,学生会团委开始备战五一运动会,林曦担着宣传部的重担,一刻不得闲,再有期中考试虎视眈眈,更昏天黑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月底这天,恰是郦宛的生日。
之前她便大做宣传,叫着喜欢什么形状的发夹,喊着喜欢什么颜色的丝巾,林曦其楷皆好笑,只作听不明白,不接她的茬儿。
郦宛见无人搭理,很是郁郁,但到了这个份上,倒又不好意思再开口要,遂憋着,看他们究竟送什么给她。
中午饭后,林曦去寻祁秋离。
早早的他便给了钱,但死活不肯一齐去挑礼物。
其楷不动声色的套他两句话,猜出他也不想到场,遂让林曦去说说。
林曦思量思量,总是不好办。相处这么长时间,她对他多少有点数了:自尊心比天还高,坏脾气比牛还犟,乍看是风度翩翩美少年,其实是又臭又硬粪坑石;她也算是一直受宠的人,但到他面前,还得顺着他,虽时常以“大人让小孩”解嘲,但也烦;自那天之后,零零碎碎的,他总要来点性子,堵得人人心里别扭,郦宛有时看不惯要跟他吵,林曦紧着用眼神压制,这方表面安生的过下来;林曦想到他便直叹气,没事儿她也不愿理他。
如今这事不大不小的,要在平时,那两人互不说话也就算了,反正没人盯着看,但这种场合不露个脸,实在说不过去,叫她这个头儿的面子往哪儿放?下属都窝里斗,这算什么?
林曦心里打着唉声,还是硬着头皮往三楼走。
祁秋离正坐在椅子上看校刊,见林曦站在窗口,遂起身出来,不等她开口,便道:“今天晚上我有事,你别安排我工作!”
林曦恼火,但仍微笑着:“看来你是知道我要来干什么的?早有打算了?既然知道,何必要为难我?”
祁秋离把下巴一抬:“我不为难谁,但也不想谁为难我!”
林曦依旧微微笑:“我看并没有谁为难你,是你一直在为难我!”
祁秋离听她开门见山了,当下冷笑:“我为难你?可笑!”
林曦也跟着沉了脸:“你没为难我?从开始到现在,你仔细想想?你为难我的何止是一桩!你表面上为难别人,实际上都是为难我!我还用一一说?”
祁秋离哼一声,不说话。
林曦叹口气:“别的话我不说了,说了也没意思。不管怎么样,以前我们相处还是好的,你尽心尽力,我看得出来;现在嘛,你觉得我得罪你了,你不痛快,那也没必要再这么怄气下去,你干脆就不要再帮我。你不好去找严隽说,我去说,没什么要紧的。”说完,就往楼上去。
祁秋离怔了怔,随即跟上,至楼梯处,他喊:“你站住!你凭什么要我走?”因他声音大,引得上下楼的学生皆往这边看。
林曦最怕被人看电影,赶忙撤身回来,压低声音:“你吵什么?”
祁秋离见她如此,丝毫不减声,继续叫:“你不说为什么?别想我走!”
林曦气得恨不得拿手去堵他的嘴,因看已经有人驻足观望,忙小声道:“我们下去说……”
祁秋离看她有些着忙似的,口气又缓和,遂闭了嘴,跟着往楼下去。
到了大操场,林曦看西南角没人,便往那边去。
祁秋离一声不响的随后走。
林曦走到墙角站定,转过脸,瞅着他,没好气的说:“我还要怎么说?我叫你东,你偏要西,你跟我僵着有什么意思?那不如一拍两散,省得互相看着难受!”
祁秋离把脖子一梗,冷笑:“我怎么跟你僵着了?你交待的事我没做?哪件我不给你做得好好的?什么你叫东我向西?你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看你才是故意为难我!”
林曦看他那样子,莫名的好笑,遂回:“你是做得好好的?没有我在旁边周旋,你能做得好好的?你以为你一个人什么事都能做?没有我,没有其楷,没有郦宛,没有那么些宣传委,你真能一个人把事情做出来?这些都是集体的功劳!你做事是不错,但为了你一个人我得调和好多人来配合你,我累不累?我还不如自己做呢!我要你在这干什么?”
祁秋离先大怒,脸色铁青,后看林曦脸上神情颇怪,又想笑又强绷着,俏皮得很,遂闭上嘴巴瞅着。
林曦叹口气:“那天郦宛说话是坏,但你说话也不好,两下扯平不就行了,你却较着没完了。这些天,你处处要扳面子,甩脸色给我们看,我一直都忍着,我凭什么低三下四的?是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消气的。谁知你还没完了,今晚郦宛过生日,你凭什么不去?你过生日她都来的,还被你的同学奚落,她都不在意,你凭什么老惦着前面的事没完?在你面前我真失败,你还是早点走吧,省得我看着来气!”
祁秋离半晌不吭声,末了突然问:“怎么都是我没理?怎么你们个个都有理得很?怎么我不觉得我甩脸色,我反而觉得是你们故意隔离我!不就是我以前不服气你吗?你才惦着没完,动不动上纲上线的,事事向着他们!我告诉你,我就不走!你不是说我跟你对着干嘛,那我就真的跟你对着干!你等着瞧!”
林曦看看他,竟回不出话,后又好笑:“你还要怎么跟我对着干?你不正在这么做吗?”
祁秋离看她半晌,哼一声,返身就走。
林曦看他背影,不知是笑好,还是气好,想想无法,只得回教学楼再找其楷。
郦宛看祁秋离没来,也不往心里去,只顾着看林曦递过来的礼物,竟全是她喜欢的:两个粉蓝的发夹,一条嫩黄的丝巾,还有几圈五彩的头绳。
郦宛乐得眼睛都没了,急忙忙要将发夹别到头发上。
林曦伸手帮她,一边说:“这是我们三人合买的。秋离有事,实在走不开,托我跟你打个招呼。”
郦宛笑回:“没事!才好呢!正好省一份蛋糕。”
正说着,见陈翰从外面进来,手里捏个小盒子,笑呵呵的走上前:“郦宛,生日快乐!”
郦宛与他虽也认识,但多是为了工作互相帮衬,谈不上交情,今看他也来道贺,倒挺惊奇,当下愣了愣,才伸手去接;又听他夸:“今天你可真漂亮!”她便笑回:“你看起来也帅得很!”旁边女生一听,开始小小的起哄。
林曦看着好笑,遂退到窗前,靠着墙站住,做旁观者,见其楷被人围个圈,正说得起劲,引得周围笑声不断。她不仅感慨:还是这个小孩好,识大体、会做人,又这么能干,真是可塑之才!想到这儿,又记起祁秋离,直要叹气,跟着又好笑:倒要看看他还能怎么个对着干法儿?
陈翰跟郦宛说笑好一会儿,转身往窗前来。
林曦一笑,低低道:“一箭双雕?”
陈翰亦笑:“我弓都拉不开,哪敢?是林部的面子大!”
林曦好笑,又道:“别过了火……”
陈翰笑一下,不出声,有些郁郁寡欢。
林曦想着这许日子也没见晓宣和他说过话,竟真是说到做到了;再看他这样,倒有些不过意,正想叉别的话,就见严隽笑呵呵的立在门口:“还真是热闹!道贺的又来一个!”说着,他摇摇手里的卡片,递给郦宛:“你这日子不好,月底了,我只够买张卡片。我不是小气,我是穷!”
郦宛看他也来,直觉大有面子,忙笑:“你就是什么也不带,我也会给你块大蛋糕!”
严隽笑:“那就说好,明年我来吃白食。”边说边往林曦那边去。
陈翰知他必有事,遂抬腿避开,加入其楷的话团。
严隽走到窗前,眼望着外面,低声问:“你和祁当众吵架?为什么?”
林曦好笑:这流言真是光速!当下低笑:“我跟他吵什么?还当众吵?犯得着?”
严隽微笑:“总是有架势吧,不然话怎么出来的?”
林曦不觉叹气,遂抱怨:“哪个混蛋把他分到我这儿的?我都要肺气肿了!你去跟他处处,不气死你才怪!”
严隽轻笑:“要么你就拿他个把柄,一下治死他!否则你别动,他那脾气,能破罐子破摔,到时你不好办!”
林曦一听这话,虽知他在为她着想,但心里却发怔:一下治死他?看不出他倒这么狠!想着稍稍瞥他一眼,正碰上严隽也看过来,两人目光一碰,又滑开去,均不说话。
郦宛切好蛋糕,双手捧着先递给林曦,接着给严隽,然后其楷陈翰的依次发下去。
众人正吃着,忽见祁秋离慢吞吞的进来,走到郦宛面前,似挤出的一抹微笑:“祝你生日快乐!”
郦宛刚咬了一大口蛋糕,嘴巴塞得满满的,一时还回不出话,只得连连点头,好容易把嘴巴空出来,忽想起没蛋糕了,遂发窘,吱唔两声:“你……你怎么现在才来?我把蛋糕都分完了……”
祁秋离一摇头:“我不要吃……”
林曦看他进来,先奇后喜,因她想着事,吃得慢些,恰这块又最大,她还是用手掰着吃的,遂又掰了一小块下来,上前一步,将剩下的蛋糕往他面前递:“我分一半给你!”
祁秋离转脸扫她一眼,把头一昂:“我不吃别人吃过的!”
林曦气急,忍着,解释道:“我用手撕着吃的……”
祁秋离依旧气扬扬的:“反正你吃过了!”
林曦见旁人皆看着,简直要气死,但瞥着他那模样,不自觉的又想笑,遂“哦”一声:“我忘了,我刚得过乙肝。对不起!”说完,坐到床边继续吃,不当回事。
郦宛其楷皆有些忿忿,但看林曦也不恼,他们不好说什么,遂装没听见,埋头继续吃。
除陈翰严隽外,别的人一会儿看林曦,一会儿看祁秋离,皆是纳闷疑惑的神情,但无人说话。
祁秋离在屋子正中站着,旁人皆低头吃蛋糕,只他一人卓然独立,半晌,便觉得别扭,但又不好立时就走,遂往窗边迈步。
陈翰正好吃完,把嘴一抹,冲他微笑:“你真绅士!”
祁秋离听出他话中带刺,便回:“什么绅士?我不懂!”
严隽在旁笑接:“一点不错!他真是不懂!你卖这么个高深学问干什么?也不看看对着什么人!”
祁秋离听他刺得更厉害,而且明明接他的话,却不看他,只望着陈翰笑,心里更恨,遂道:“狗拿耗子!”
那严隽竟也不理,和陈翰互看看,笑模笑样的,一齐抬腿向前走,坐到林曦旁边跟她搭话去了,晾他一人下来。
林曦严隽陈翰又细细谈些明日运动会的事,哪儿是要点,哪儿是注意事项,梳理一下。
因这三人都舌战高手,言来话去间,拳脚交加,刀光剑影,虽兵不血刃,亦令人目眩神迷。
其楷郦宛先跟旁人说,后来说说人都没了,一起聚到那三人处旁听,于是他们也过来。
林曦看人全都站在面前,围得风雨不透,当下笑:“收费了收费了。一人十块!”
陈翰笑接:“杠,美元。”
严隽继续加:“杠,分钟。”
其楷大笑:“打劫了打劫了!”
众人皆笑。
郦宛拿口袋过来,叫吃零食。
林曦瞥见祁秋离一人站在窗口,侧脸望着夜空,不知怎的,她心里忽的一软,遂拈起两包小饼干,走到他身边,往他手上递:“这个没人吃过……”
祁秋离开始还没在意,顿一顿才反应过来,看林曦只是平常口气平常面容,遂伸手接过。
林曦转身回去,继续说。
听者中半数人开始心不在焉,偷偷的打量祁秋离。
到八点四十,严隽陈翰起身要走,林曦便也跟出来,其他男生也随着。
到四楼,林曦打个招呼,直往407去,走到一半,听后面有人喊,似是跳跳的声音,她便一回头,果是她,正从楼梯口蹦上来。
她遂站着等她,就见祁秋离也走到楼梯口,转脸往这边看,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饼干——
信水拎着两盒水晶虾饺,急匆匆的跨进门,一边扬声叫:“杜雷杜雷……”
就见方毅笑呵呵的从桌边起来:“我没吃早饭!他吃过了!”说着上前伸手接。
信水将手一撤,皱眉问:“你怎么来这么早?你跑这儿来干嘛?”
方毅一啧嘴:“你什么态度?什么叫我跑这儿来干嘛?又不是你家,我想来就来!怎么的,还要向你打报告?”又回头冲杜雷笑:“是吧?噢?”
杜雷也过来,望着信水:“我是吃过了,他还没吃……”
信水扁扁嘴,慢慢的拿一盒递给方毅。
方毅一把抢过,眼睛却看着她手上的另一盒,笑:“一盒不够,我还要!”
信水一立眉:“撑死你!”侧身挽住杜雷往桌边去:“你再吃一点点。早上光喝粥没营养!”说着将杜雷按在椅子上坐下,打开盒盖,拈出一只,吹一吹,送到杜雷嘴边。
杜雷眼角瞥见方毅咬着牙笑,但又不好拒绝信水,遂张口咬住,脸上却起了微微的热。
方毅吃了大半,听外面松健小翔一喋声的叫着“苏哲苏哲”,当下将盒子一放,急步往外去。
苏哲打过招呼,抬腿向里,两人走个对面。
方毅笑问:“你阿吃拉?”
苏哲点头:“吃过了!”
方毅便微笑着,伸手拉住他的胳膊,一拽拽到桌旁:“你再吃一点点,早上光喝粥没营养!”说着往椅子上摁他。
苏哲纳闷,正要说话,就见方毅翘起兰花指,拈起一只虾饺,吹一吹,送到他嘴边,又来一遍:“你再吃一点点,早上光喝粥没营养!”他立时明白了,遂一边大嚼,一边作陶醉状:“好吃!好吃!我还要吃!”
信水气急败坏,跟着咬牙切齿,再看杜雷脸上不尴不尬的,又觉得心疼,遂大喝:“你找死!”说着直奔方毅,扬手就打。
方毅脚上绕绕滑滑,转着桌子跟她捉迷藏。
信水追了半晌,累得气喘吁吁,愣追不上,再看苏哲拍着桌子大笑,而杜雷竟也跟着微微的笑,一时又跺脚连连,指着杜雷发嗔:“你还笑!也不帮我!”
杜雷便道:“你非要急,你不急,他们一没意思,下回就不玩了!”
信水想想有理,但看着方毅那讨厌样儿,又咽不下气,遂还是追着要打。
正闹着,门外又来了一人,脚步很轻。
苏哲一转脸,见是柯静熙,遂点点头。柯静熙微笑一下,又望着杜雷微笑一下,而后去了杨松健房里,轻轻掩上门。
雷达看康永坐着看书,一动不动,他看看表,想想,还是近前来:“我们出去玩玩吧,听说新街口那儿热闹得不得了!来南京一趟,也去好玩的地方玩玩!”
康永也不抬头,只道:“你去吧!我看看书,要考试了!”
雷达皱眉:“你看这些有什么用?将来又用不上。”
康永淡淡道:“多学点总是好的。你看不出来?情况不一样了,咱们的学历低了,再不学点东西,将来肯定被动!英语是基础课,考什么都是必考的,丢了那么久,不好好看看不行了。”
雷达再看看表,有些着急:“晚上回来看吧,你陪我出去走走……”
康永手夹在书页里,抬眼看着他不动。
雷达与他对视一会儿,后避了视线,慢慢道:“现在放假了,我们避开点……”
康永不出声。
雷达又看回来:“肯定是他们背后搞鬼,不然怎么会三天两头的来人找麻烦?我们斗不过他们,让让吧!”
康永沉默半晌,叹口气:“你别来就好了,担惊受怕的。实习也实习不好……”
雷达倒笑:“我就是想到大城市看看,将来往那小地方一窝,再没出来的机会了,不趁这个日子不亏嘛。”
康永微微看他一眼,见他脸上仍有着小块的青,心里内疚,遂合上书:“好吧,出去逛逛,天天看书头也疼。”
雷达顺手递个帽子给他,自己也戴一个,两人一齐出来。
雷达四下看看,真是人山人海,挤得走不动,尤其天桥上,要一步一步的挪,到了中间,脚下都微微的晃,好容易下来,看时间不早了,遂想找地方吃东西。
他问康永想吃什么,康永只回“随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雷达想着上回在对面巷子里吃的汤包不错,遂引着康永往那边走。
过了街,雷达一径往前走,走出十来步,不见康永跟上,他忙回头,见康永立在路边,抬头定定的看着什么。
他一侧脸,见身边那个店的一面墙全是大玻璃,里面金碧辉煌,好些漂亮的女孩子在里面,而玻璃后全是大大小小的相框,嵌着油画似的照片。
他光顾着吃东西,一时没在意,如今一瞅到,倒也挺新奇,遂边走边看,往康永那边去。
待走到他面前,雷达看见一溜三个大相框,很暗的红木头的框,比前面的大出不少,第一个三个人,后两个都是两个人,他张一张,脱口道:“这怎么照的,这么好看!”
再看一眼,有些眼熟似的,他遂上前一步,紧凑着看,半晌,他转过脸来看着康永,有些结巴的问:“这……这不是……林曦吗?”
康永第一眼就知道是她。
“恰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她半低着头,嘴角微微笑着,那两个人各拉着她的手,全都侧脸看着她,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也是微微的笑,柔情似水。
他不想看下去,却又移不开眼,只能直直的望着,仿佛那是一个磁场,身不由己,他挣不开来。
雷达不听康永接话,遂再向前走两步,细看那两幅,都是林曦和那个美男子,一张正面,一张侧面,皆是美仑美奂。
他余光里瞅瞅康永,忙道:“挺像的!不过不是!林曦没这么漂亮!”一边拉他:“走吧,下午还要逛商场的,我要买衬衫。”
吃了饭,康永陪雷达买了衬衫。
雷达还想去夫子庙逛,也要他一块去。
康永想想,摇头:“你去吧,我去别处走走。”
雷达看他魂不守舍的,心里直打唉声,遂问:“那你去哪儿?”
康永也不回话,转身慢慢的沿着街边走。
雷达忙跟上,又问了两遍,还是没回声,只得闭了嘴,一步步的跟着他。
这一走,直走了一个小时,雷达累得脚尖都麻了,看康永还是没一点儿停的样子,立时心里叫苦不喋,正要开口阻拦,忽闻到阵阵檀香,抬眼一看,前面竟是一座庙,依山而建、气势巍峨。
雷达纳闷:难不成他还来烧香?想着,见康永依旧向前,过了一个高大的城门,到售票口买张票,自顾自的往城墙上去了。雷达也急忙掏钱买票,三步并两步赶上去。
雷达看康永手扶着城墙口,望着眼前的一片湖,半天不动,遂上前搭话:“这儿有什么好看的?光秃秃的,咱们去夫子庙吧,那儿好看。”
康永倒微微笑了,好一会儿道:“‘却从尘外看尘中’,那里找这样的美景去!”
雷达听他说话了,口气也平稳,便放了心,遂笑:“我是看不出有什么美的!不过你觉得美也不奇怪,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
康永笑着,点点头。
雷达又道:“天下的美景多呢,又不能永远住在这儿看这个。这个记得就行了。”
康永微怔一下,半晌不说话。
忽听“当”的一下钟声从身后传来,浑厚悠远、余音缭绕。
康永忽的打个震,一回头,层层错落的黑瓦黄墙映入眼帘,西边尽头的落日斜辉散在上面,隐隐的起了大圈小圈的环,跳跃着、折射着,仿佛幻了一层似有似无的光影。
康永呆看许久,末了一笑,回头冲雷达道:“走,我们去夫子庙看夜景去。”
次日,信水又早早的过来,见那三人穿着棉软的运动衣在屋后的空场子里推来推去。
她等了半小时,不耐烦,遂上前抱住杜雷的胳膊:“你不是说陪我去买衣裳的?走吧走吧!”
方毅瞅着笑:“现在几点?你走着去呀?”又道:“你买那么多衣服干嘛?杜雷又不是银行,小心花得他没饭吃!”
信水斜他一眼:“我只买二十块的,再说我带钱了!”一边又拉杜雷要走。
苏哲忙道:“你们下午再去吧!我们没地方吃饭!”
信水好笑:“还说我?你们才把我的杜雷吃穷了。昨天吃那么多,米缸都空了!”
方毅“啧啧”两声:“你的杜雷!呵,你的杜雷!”又笑看杜雷:“哎,信水的杜雷!给不给我们吃饭?”
苏哲也笑起来。
杜雷被他们弄得没法子,回身往屋里去。
信水忙跟上,挽住他的胳膊冲他笑。杜雷看她眼睛里神采飞扬,不觉也想笑。
信水更得意,恨不得挂在他身上才好。
吃了午饭,苏哲看信水一脸逐客的神气,遂向方毅使眼色,一边站起身。
方毅懒洋洋的笑着,拉长声音道:“我不走……我还要吃晚饭!”
信水一瞪眼,回脸冲杨松健道:“晚上煮稀饭,吃罗卜干!”
杨松健应也不好,不应也不好,只转脸看杜雷。
方毅更笑:“我就喜欢吃稀饭吃罗卜干。今晚我还要住这儿!明天我还要在这儿!”
杜雷看信水又要去揍人,忙拽着她,又望着方毅歉意的笑:“早就说好了,我要陪她买衣裳的。”
方毅把手一拍:“不就行了,你说句话嘛!我还以为你舍不得我们走呢!原来是自做多情!”又回身冲苏哲笑:“咱们走!”
信水明白过来,又喜又愧,遂望着方毅面若桃花。方毅只作不见,大笑着,和苏哲快步出来。
方毅笑:“你看杜雷,慢慢就变了,开始跟姑娘似的,如今脸不红心不跳。还不喜欢女人?哼,喜欢得很呢!”
苏哲笑:“幸好是信水……”
方毅亦笑:“我说的没错吧!你换个人来试试?杜雷就要配这样的!那个柯小姐,也只能算一辈子帐!”想想又叹:“这水姑娘巴家得很,将来只怕连饭也舍不得给咱们吃,失算失算!”
苏哲便道:“你非要逗她?你少气她点,她大方得很!”
方毅大笑:“还是气她好玩,比吃饭划算!”
上了大路,这两人竟不知往哪儿去,遂站住左思右想。
方毅忽笑道:“好久没看看小浔了,你去带她来,山西路有家茶舍,点心特好,咱们一块去吃!”
苏哲点头,道:“那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带她跟你碰头。”
小浔慢慢的吃完那块核桃哒,见方毅又将他面前的浅绿小圆糕推到自己眼前。
她微皱了眉,细细的说:“我吃不下了……”
方毅微笑着:“能吃下。你才吃那么点儿。你这么瘦,不多吃点怎么行?”说着,下巴一抬,连声叫吃。
苏哲也跟着劝。
小浔无法,只得又拿起,一点一点的往下压。
苏哲方毅说会儿闲话,一齐转脸去看小浔,见她已吃完,遂笑问:“好不好吃?”
小浔轻轻点头。
苏哲便问:“那再来一块?”小浔急得脸都红了,连连摇头。
方毅笑:“那吃点冰淇淋吧。”一边叫服务生:“来两克冰淇淋,一种草莓,一种哈密瓜。”
小浔又撑下两个冰淇淋球,直觉得肚子都要破了;再细听他们的话,仍是杂七杂八的没什么主题,遂暗暗清了清喉咙,开口道:“我回去弹琴给你们听好不好?”
苏哲瞥一眼方毅,笑回:“我们还有别的事,就想看看你!”
方毅亦笑:“小浔长得这么美,几天不见就想得很,非要来看看才安心!”
小浔不好意思,微低了头,半晌不出声。
那两人全都侧脸瞅她,微微的笑。
铱凡见小浔一人进来,略看小荷一眼,问:“怎么不请来坐坐?”
小浔先不出声,后慢慢的回:“他们说有事,不肯来……”
铱凡沉吟一下,不再说话,低头看书。
小荷忍了半天,后憋不住,发问:“他们带你出去干什么了?”
小浔有些茫然:“没干什么。给我买蛋糕吃,还有冰淇淋。”
小荷奇道:“怎么又吃这些?你不是怕胖,不肯吃这些的?”
小浔扭了扭手:“他们非要叫我吃……”
小荷好笑:“你想吃什么不会说?还他们非要叫你吃!”
小浔有些急,又发闷:“他们不给我说想吃什么,就买那些叫我吃……”
小荷愣了一下,转脸去看铱凡,正碰上铱凡也望过来的目光。
小浔看那两人都没话,心里有些哀愁似的,坐了会儿,便往自己房里去。
铱凡拿着小花剪轻轻的修文竹,忽听小荷道:“他们对小浔真特别。我还真想不出为什么?姐姐你看呢?”
铱凡淡淡一笑:“总是有原因吧。将来总会明白的。”边说边剪,头都不抬。
小荷遂也闷坐着一声不吭。
铱凡放下花剪,见小荷望着楼下的竹子不动,遂道:“你的衣服都过时了……出去买些新的吧!我和你一起去!”
小荷回过神,微微一笑:“怎么?他要来了?”
铱凡淡淡的笑:“又说事多,要推到七月……其实来和不来还有什么区别?都一样了!”
小荷看她好一会儿,又笑:“人的想法总是不停的变,变来变去,有时都觉得白活了!”
铱凡道:“他们毕竟是父母,你也回去看看吧!”
小荷发会儿怔,笑:“我回去和不回去也是一样了……”
铱凡道:“不一样的……”
小荷无语。
从林曦家出来,方毅直啧嘴,道:“怎么秦姨做菜就那么好吃?一样是青菜,她怎么就烧成山珍了。”
苏哲先不回话,后叹口气:“曦子烧得也好吃……”
方毅不着痕的也叹一声。
到路口,苏哲问:“你不回去转一下?”
方毅摇头,抬腕看表:“还早。咱们逛逛去?再喝点酒?”
苏哲点头,一边伸手拦车。
方毅呷了一口酒,眼睛闲闲的四下看。
这是家静吧,人不少,却没有太大的吵杂,低迷绮丽乐曲下的男男女女,零零对对、双双散散,或持高脚或端阔杯,或粗喝或细品,因灯光暧昧得恰到好处,个个显得姿势优雅、仪态万方。
苏哲看方毅的目光放在一处不动,遂顺着扫过去。
那是一个黑衣女郎,裸着大块的背,瘦削却有肉感,带着一片莹莹的光。
女郎敏感到注视,也正过脸,凝神看了一下,便往这边来,嘴角带着幽深的笑意。
方毅看她近前,微微将下巴一点,示意她坐下,笑着,问:“想喝点什么?”
女郎笑容更妩媚:“你点!”方毅回:“‘情人的诱惑’好不好?”女郎看着他的脸不动,深深的笑,用眼睛说“好”。
方毅一笑:“你去端,顺便再带个伴儿来!”
女郎忽想起对面还坐着一个,忙用余光去瞄,待看到脸,竟发呆:那个男子更美,而且无法形容,那一双眼睛,懒洋洋、空荡荡,称得面孔奇异的炫目,仿佛不谙世事或不屑世事的天使。
女郎另带了一个稍丰满的女子过来。
方毅瞥一眼脸,还好,没画得五彩缤纷,模样也不错,再看苏哲没什么反应,遂一指对面的空位。
女郎悠悠的喝了半杯酒,冲方毅一伸手掌:“这个数!”
方毅略看她一眼,微微的笑。
女郎顿了顿,去看对面的同伴,见她侧脸看着那个美男子,浑然不觉其他。
苏哲直望着前面的空间,那里晃来飘去的人影闪动,但他的视线始终不变,只定在一个点上,一眨不眨。
女郎考虑一下,好像定了决心,又屈了三指,嘴巴往方毅耳边靠。
方毅嗅到那股颇雅致的香水味更深,心想:还不错,我喜欢这个味儿!
忽听苏哲慢慢的说一句:“我真想曦子!”
他一愣,不知触到了哪里,软软的,轻轻的晃悠,遂点点头,也慢慢的说:“不知她现在在干嘛?”
苏哲将酒杯一放,立时起身:“我要过去看看她!”
方毅先一惊:“现在?”后又笑:“正好,明天吓她一跳。”说着,拿出钱夹,取出钞票往桌上一放:“麻烦你们付帐。”
林曦伸个大大的懒腰,哼唧唧的:“累死我了!”
秋荻好笑:“你累什么了?就扔两次铅球,三分钟就下场了。”
林曦一笑:“是,你得了奖了,就来寒碜我。我要有你那么大的动力,怎么也得捞个银牌,也不过个老三,得意什么?”
秋荻想着常骐来回的寻找最佳视觉位置,又时刻观察别人有没注意到他,忙得不亦乐乎,禁不住微微的想笑。
林曦瞅她一眼,低低的笑:“你肯定没注意,还有一个人也跟前跟后的,当你主子一样。”
秋荻纳闷,回问:“谁?”
林曦便凑到她耳根:“姜烺!”
秋荻一愣,后摇头:“你看错了,他跟着我干什么?”
林曦笑:“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跟着你转来转去,很像屎壳螂……”
秋荻一听这是什么比喻,后听她咕咕的笑,立时回过味来,遂狠狠掐她一下。
林曦被掐得差点叫出来,赶紧捂住嘴,一边低呼:“肉都拧下来了,你这婆娘怎么这么凶!”
秋荻回:“那我说苏哲是屎壳螂呢!”
林曦笑:“说就说呗,反正你又没说前提—他围着我转!”
秋荻气极,还回不出话,末了又好笑:“迟早要被你气死!”
林曦低笑,又打呵欠。
秋荻也很乏了,遂道:“睡吧,明天还有一天呢!”
清晨,阳光初起,大操场上已是人来人往、沸沸扬扬。
这一届运动会高手如云,丙级的就不必说了,学生会、团委中人才济济,而丁级的却也后来居上,在前面的项目中夺了近一半的奖。
最后一天仍是男女生长跑,属吸引眼球的高观赏节目;选手们跃跃备战、助威者们十八般兵器齐在手,皆有大战的架势。
林曦秋荻先给跳跳陆萧加了油,然后将水、毛巾等物资准备好,背着书包在场内转悠。
待走到近宣传栏的那边,林曦见树下站着两人,头上压着低低的运动帽,皆穿着薄质的运动衣,一深蓝一灰黑,拉链一直拉到下巴。
她晃一眼,也就过去了,等走了两步,忽觉不对,忙又回望;虽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脸,但她感觉到他们的笑容暖如春风。
林曦就觉心猛的一跳,喜悦之情随之涌起,她忙一把将书包从肩上缷下来,硬塞到秋荻手上:“我出去了。有人来找,帮我圆一下。”不等秋荻说话,反身就走。
苏哲方毅看她过来了,也立时转身往校外去。秋荻看那三个人两前一后,皆顺着路向外,细看身形,随即也明白了。
她直看到他们没了影儿,这才慢慢的往起跑处去。
林曦出了门向东,一会儿看那两人拐过围墙不见了,她也不着急,慢慢朝前走,待近到围墙拐角了,更放慢放轻步子,紧贴着边,小心向前挪。
苏哲估算着该到了,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出来,有些按纳不住,便想向外探头。
方毅忙紧拽住他,一边摇手。
两人便又贴着墙一动不动。
又过了半晌,还是没动静,苏哲犯嘀咕,回脸冲方毅打个向西的手势。
方毅摇头。
两人又等。
就见来往的路人回脸看他们俩,皆笑。
又过了约三分钟,方毅想想也不放心,遂轻轻一按苏哲的肩,自己蹭着墙面慢慢的往外转头,刚露出半只眼睛,就对上林曦得意洋洋而又无比放大的脸。
林曦咯咯大笑,挥着手做了个劈的动作。
方毅配合着来一声惊呼,随即往后倒。
苏哲忙撤身出来,搂着林曦的肩,笑得说不出话。
林曦直不起腰,紧拉住苏哲的胳膊,防止站不住,再扭脸去看方毅,他亦笑得停不下来。
三人笑了半晌,皆肚子疼,忙互相扶着靠到墙上歇气。
林曦问:“你们怎么会来?”又问苏哲:“你又找什么借口了?”
方毅笑:“我们想妹妹了。饭都吃不下去,不来趟不行!他嘛,还是他妈生病了,他要做床头孝子!不出来不行!”
苏哲也不理,携起林曦的手向前:“你看哪儿好,我们坐下说说话。”
林曦便笑:“这儿好地方多呢!我带你们慢慢逛!”又伸手给方毅,三人并排而行。
吃了面出来,林曦看时间不早,便催着他们回去。
苏哲发闷,忽想起一事,又笑:“夏天等你回家,有件好玩的事,你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林曦忙问。
苏哲道:“前天打电话给我妈,她说影楼一年了,要店庆,会开个大大的party,全部穿晚礼服的那种。你不是说过那种party好玩嘛,我叫她推到7月,你也穿一套去玩。还能吃冰淇淋,全是自助的,你爱吃多吃就吃多少!”
林曦又惊又喜,急问:“就像电影里放的那样?我可以穿得像赫本那样?”
方毅笑接:“当然!妹妹一穿那种漂亮的衣服,肯定比赫本好看多了!”
林曦虽觉得这话简直犯了世界众怒,但还是乐滋滋的,遂半低了头偷笑。
苏哲方毅瞅着,也笑。
方毅一抬眼,见面前一座小小的石桥,弯如半月,水面的倒影也是个标准的半圆,微波荡漾,一虚一实,美不胜收;当下叫苏哲看。
苏哲细看半晌,也点头称赞。
林曦忽的想起康永就曾坐在这个桥上,满脸忧伤。
她忙停下步子,转身抬脸望着那两人:“我很认真的说件事!”
苏哲看她端着脸,真是有事的样子,遂笑:“快说!”
林曦便道:“康永是我的朋友,他一个人在那儿,你们别去欺负他,不然,我会生气的!”
苏哲一听是这话,心里有些发虚,便不接话,微微避了视线。
方毅忙笑:“妹妹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是黑社会呢!好好的,我们欺负他干嘛?妹妹还不了解我们?哪回看见要饭的我们不给钱?心慈手软、爱心满满!我都收养流浪猫了,每天把好饭好菜留着给它们吃。苏哲,对不对?”说着,望向苏哲,隐隐的瞪他。
苏哲无法,只得点头,应了声“是啊”。
林曦总有些不信,眼睛来回转着看他们。
方毅便一皱眉,显出愠恼的神气:“妹妹不相信我们?怎么?是他跟妹妹说我们欺负他了?这人怎么回事?没人品!好,我放一句话在这里,要是我亲手动他一根手指头,今天我就回不去,路上出车祸撞死!”又一指苏哲:“他也是,要是他亲手动康永一根手指头,他也回不去,和我一起被车撞死!”说罢,将脸一侧,摆个冤比窦娥的表情。
林曦一听他发那样的誓言,又是那模样,再看苏哲垂着头,闷声不语,忽觉万分歉疚,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不相信你们!我说说嘛……我没别的意思……真的,我就问问嘛!”
方毅只听她的话音,也不看她,慢慢道:“妹妹长大了,越来越向着外人了……”还想再继续哭诉,就见苏哲抬眼扫他一下,叫他闭嘴。
方毅不理,还要说,就觉手上一软,林曦伸了一只手过来,拉了他的手,他不觉一顿,接不下去。
就听林曦说:“我没向着他!我是想,我虽然不喜欢他,但他对我那么好……我总希望他能过得好好的。”
方毅“嘿”一声:“他对妹妹好,我们对妹妹不好?”看林曦要辩,忙紧接着说:“我知道妹妹心里明白的!但妹妹不能这样想。如果妹妹就想着我们会去欺负他,那我们当然就欺负他了。不是吗?要是他走在路上摔一跤,跌断了胳膊腿,妹妹一联想,肯定也以为是我们欺负的;要是他自己不小心撞破了头,妹妹再一联想,肯定又是我们欺负的。我们跳黄河也洗不清。想着真伤心!”
林曦忙道:“我当然是相信你们的!你们说没欺负他就没欺负他,我不会再想别的。”见方毅微微笑了,她便放下心,再看苏哲,仍是心事重重的,她忙又去拉他的手:“我买些面包给你们带在路上吃!不然会饿的!”说着拽着两人朝前。
方毅先对苏哲不满,转念一想,倒觉得这样更好,遂偷偷冲他打哑语,叫他继续保持。
苏哲本是为了欺骗林曦心虚,今看她误会自己是不高兴,倒更心虚,遂道:“一会儿就到了,不会饿的。”
林曦更不过意,忙道:“带着点好,万一饿了!”说着用力朝前走。
方毅由她拽着,故意落后半步,扭脸冲苏哲笑。苏哲当没看见,不理。
上了车,苏哲瞅着方毅:“你说两句就算了,没完没了的,弄得曦子不舒服。”
方毅笑:“这下别说他断胳膊断腿,就是死了,也不关咱们的事。呵呵!对了,现在我要去看看了,顺手给他两巴掌,好歹出口气!”
苏哲一皱眉:“别闹了,叫他们也撤,差不多了!”
方毅扫他一眼,扯着嘴角笑。
近晚,两人到了南京。苏哲到底不放心,遂也跟着方毅一块儿往一院去。两人先直奔宿舍,却不在,一问,原来康永今晚值班,遂又转到门诊。
苏哲隔着玻璃一看,立时恼火,遂一把拉过方毅往门口去:“怎么回事?叫别打脸!叫别打脸!他的脸怎么成了那样?”
方毅也懊恼,暗骂:全是猪!因看苏哲着急,忙道:“没事儿,不定是刚打的,过两天就好了。明天我去问问,叫他们撤。”又笑:“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不然查起来麻烦。这边交给我!”
苏哲想想只能这样,忙叮嘱:“到此为止!曦子都说成那样了!”
方毅点头,又催他走。
苏哲遂忙忙的回学校。这边方毅恨恨的去找孙庚。
吃了晚饭,林曦拉着秋荻要逛街。秋荻也正无事,遂跟着。
林曦不象以往那样看小摊子,直往大商场走,进去了,还不看别的,单转男士柜台。秋荻纳闷,想想似又明白,遂忍着笑,偷偷打量她。
林曦细看了半天,最后选定金利来,在里面转来转去,左挑右拣。
那营业员先不理她,后看她不走,真是要买的样子,遂上来搭话,问送什么人?要什么档次?究竟喜欢哪一样?
林曦看得眼花缭乱,一时回不上话,便问秋荻。
秋荻低笑:“我知道你要送谁呀?我不好说!”
林曦白她一眼:“马上他们过生日了,我要送个好的。”
秋荻便笑:“一般来说,两样东西最好,一是领带,二是皮带。反正尺寸都一样,不会大呀小的。”
林曦一听有理,便道:“我买皮带。”
那营业员便领她往皮带柜走,一边长篇大论的做职业介绍。
秋荻看林曦只拿那些三百往上的看,大惊,忙在下面拉她的衣角,提醒她注意价格。
林曦冲她笑笑,不理,继续挑,最后选定两条,叫包好,还跟着去选包装纸。
那营业员也有些好奇,看她好一会儿。
待出来,秋荻惊呼:“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林曦笑:“今年压岁钱多。苏哲他妈给我500呢,还有别人的。我自己也有点钱。”
秋荻先不回话,后笑:“难怪呢,你好久不吃小排了,原来省钱给他们买东西。”
林曦忽觉得不好意思,便不出声。
秋荻偏脸看她,笑。
林曦不甘示弱,想想笑问:“你怎么知道送什么东西好的?哼,肯定是想送小扫帚什么,日思夜想,想出来的。”
秋荻哑然失笑,不理她。
林曦又拿着那两个盒子反复看,一脸笑意盈盈。
秋荻问:“你怎么不买一样的?”林曦笑:“他们俩口味不一样。苏哲喜欢简单的,方毅喜欢细致的。苏哲喜欢清淡的颜色,方毅喜欢明亮的颜色。”
秋荻心里一震:常骐喜欢什么?我并不知道!而他知道我喜欢什么吗?也一样不知道吧!想到这儿,不觉一片恍惚。
次日中午,林曦去邮局寄皮带,秋荻看她两盒都带着,奇怪。
林曦笑:“一起好。不然方毅看见了,会嘀咕,到时我再寄给他,他会想我是听他说了才买的。其实我是一起买的。再说也差不了几天。”
秋荻听她这样说,先笑,后想着要问句话,忽听晓宣的声音在后面喊林曦。
林曦站住脚,等她。晓宣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你们去哪儿?我也一起去!”
秋荻猜她大概有话说,忙道:“我只到门口寄信,你们去吧。”说着将手里的信递给林曦。
一起出来。晓宣看看林曦手里的盒子,问了两句话。
林曦简单说了,后看她闷闷不乐,便问。
晓宣先不说话,后问:“我听说你那个干事喜欢上我老乡了?”
林曦乍听没明白,好一会儿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当下好笑,遂回:“陈翰挺好的,能力强,人缘好,有人喜欢不是很正常?”
晓宣一皱眉:“你那个干事怎么回事?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喜欢那个的!”
林曦笑:“谁说郦宛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喜欢那个了?没这回事!”
晓宣气呼呼的:“怎么不是,她以前还喜欢康永呢!”
林曦回:“瞎说!她只当康永是好老乡,才不是喜欢他!别人我不敢说,康永我还不明白!”
晓宣回不上话,但心里总是不平,遂哼道:“我看她长的是狐狸脸,你别对她那么好!”
林曦几乎要笑出来,硬绷着,压得肚子疼。
晓宣见林曦不说话,便道:“我本来不想管这事的,但他毕竟是我老乡,要是有什么事,还得麻烦我,不如早点多问问,预防预防。”
林曦忙道:“应该的。陈翰有时也老实,你是该多照应照应他。我跟你说,我知道是真有人对他不怀好意,你猜是谁?是丁医的那些女生。陈翰不是口才好,长得帅嘛,她们对着流口水呢!”
晓宣急问:“是谁?”
林曦笑:“这倒没在意,总之是那些不要脸的女生。”
晓宣便冥思苦想,末了道:“肯定是卞小丽郑容,那两个人,长得丑得很,却故意装出个狐狸精的样子,真恶心!”
林曦点头:“就是,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晓宣皱眉:“我就说他蠢得很,一下就上当!”林曦道:“那你得去提醒他,那两个人,最会胡说八道的。谁跟她们缠到一起,会倒大霉。”
晓宣哼一声:“看她们敢?我最会收拾这种狐狸精。”
林曦道:“陈翰有你真是大幸!跟我一样大幸!”
晓宣听得高兴,遂满面笑容。
课后,晓宣顾不上吃饭,急急跑到丁药去找陈翰。
陈翰正和同学吹运动会,忽看见晓宣站在窗外,遂赶忙出来,因想不出她什么意思,不好先说话,便摆了副傻傻的面孔。
晓宣一看他这样儿,直觉责任重大,忙带着他匆匆下楼,到僻静处,一脸严肃的说:“你可不能跟卞小丽郑容她们多罗嗦。那两个人不是好人。听见了没?”
陈翰莫名其妙,但想着她肯主动过来找他,又是关怀的口气,定是忘了前事,要跟他和好了,当下傻傻的问:“她们怎么不是好人?”
晓宣恨铁不成钢的瞪他:“我说不是好人就不是好人!我能骗你吗?反正你别理她们!千万记住!要是她们非要跟你说话,你来告诉我,我去收拾她们!”
陈翰大致上明白过来,心里狂喜,嘴上却继续笨笨的回:“好的,我都听你的!我不跟她们说话。”
晓宣点点头,要走。
陈翰忙道:“我把昨天得的钢笔送给你好不好?上学期你不就说想练钢笔字的,就是没有好钢笔。我今天刚试过,好写得很。”
晓宣一听,挺感动,便道:“你用吧!你得个奖也不容易!跑得累死了!”
陈翰笑:“我用不好钢笔,老是摔坏。这个你不拿走,一会儿我又弄坏了。我送给你练字吧!”
晓宣看他一脸诚挚,心想这孩子还真是有良心,有好东西还想着我,当下道:“那好吧。我就不客气了。”
陈翰笑道:“那我们先吃饭去。之后我拿给你。”
周日一早,苏哲匆匆忙忙从学校里跑出来,不及去找方毅,先溜到一院去看康永的脸,见他面颊上那一道伤痕还是红红的,醒目得很,当下极是沮丧,遂皱着眉往既定的茶舍去。
方毅也到了,微笑着歪在沙发上,颇是高兴。
苏哲便道:“我看过了,他那脸还是老样子。看来要留疤……他们怎么回事?这么点事都做不好!你就认识这些饭桶?”
方毅笑:“我问了,不是他们打的。他正好跌到碎瓶子上,划了一下,是他运气不好!有什么办法?”
苏哲回:“他们不打他,他就跌上去了?打人也不看看地方,一群废物!这下怎么办?”
方毅好笑:“什么怎么办?反正我给妹妹打过预防针了,妹妹肯定不会认为是我们干的,那不就行了?管他留疤不留疤,关我们什么事?”
苏哲想想,还是不安,茶送来了也不喝。
方毅站起身踱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苏哲不耐烦:“你走什么走?要走别处走去,别在我面前胀眼睛!”
方毅便笑:“你看我这皮带好不好看?”
苏哲闻言忙去看他的腰,果然也是金利来的牌子,当下道:“曦子也送我了……”
方毅便要看。
苏哲从背包里拿出来,打开盒子给他。
方毅看还不一样,仔细瞅瞅,还是喜欢自己的,又看他还把包装纸叠得齐齐的压在盒底,颜色跟他的也不同,但他还是喜欢他的颜色,遂将盒子一合,复还给苏哲,笑:“妹妹送我的好看!”
苏哲又瞅瞅他的腰,不屑:“曦子给我的好看!”
方毅不理,笑着坐回沙发喝茶。
苏哲想想,又叹:“她哪有钱买这个?肯定又是东省西凑的。压岁钱舍不得花,全搭进来了!”
方毅一听,端着杯子发怔。
坐了好一会儿,方毅笑:“我想起来了,你上回用的那个药膏不是好嘛,你再要点来,叫他涂,肯定能好!”
苏哲早也想到,但总觉得别扭,今听他也提,便不支声。
方毅又笑:“有什么?大不了就跟他实话实说!这小子不仅犯嫌,还死皮赖脸,咱们就跟他点明了,叫他趁早死心。别毕业了,他自己想法子留下来,那才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苏哲被他一点,突的回过神来,当下点头:“我马上就去拿,你在这儿等我。”
康永打个招呼,要去食堂吃饭,一出来,就见苏哲和另一个男生坐在过道的椅子上,看见他了,都悠悠的站起身。康永知道走不了了,遂干脆站着不动,眼睛直看着他们。
方毅瞅瞅,心里好笑,也盯着他,一眨不眨。
苏哲总有些不耐烦,等了一会儿,便想上前,但又不愿搭理他,遂在后轻咳一下。
方毅缓步过去,脸上笑笑的:“你叫康永吧?我是方毅。我们见过。跟我们出去喝杯茶怎么样?你敢不敢?”
康永微微一笑:“今天我值班,没空!”
方毅笑:“没事儿,那就等你有空!不过你还会拿错药,就在今天下午,你信不信?我先跟你打赌!”
康永脸上不变,心里却是一跳。
方毅又笑:“要是你跟我们走一趟,你非但不会再出差错,你先前出的还能抹平。这个交易如何?”
康永看他眉宇间一股傲气,跟先前的那些人差不离,说话口气也是高人一等,想想必是一路的;那些人闹来闹去,连院里领导都惊动了,却不敢怎么样,只是一味儿赔小心,完全不是对普通病人的态度,估计这人也是不小的背景,遂回:“有这么好的事,下刀子我也得去。”
方毅扯着嘴角:“这就好!”说罢回身和苏哲一起出去。
康永又回药房打电话,叫雷达替他个班,怕他罗嗦,匆匆挂断。
再出来,见那两人坐在出租车内等着,他便上前开了门,抬脚迈进去。
三人坐下。
方毅微笑着,道:“我们不请你的客!你自己点!”
康永看是一家西餐厅,人很少,猜得出价格不菲。他出来的匆忙,身上只有医院的饭票,遂一言不发。
方毅对着侍者报了一长串,又问苏哲吃点什么,苏哲扫一眼康永,摇头。
不一会儿,食物便陆续上来了,香气扑鼻、引人垂涎。
康永先有些气愤,想他们是故意馋他,后看方毅从容不迫,认真吃他的,根本不看人,动刀举叉间,娴熟优雅,几乎没声音。
而苏哲单喝葡萄酒,别的一点不沾;他的手指修长洁净,托着精致的大杯,姿势简单随意,却透着说不出的美感。
他的视线始终定在窗外的某点,时有飘忽的微笑,整个人温文尔雅,超然世外。
两人一动一静,各有千秋,却又恰到好处,别具一格。
康永一向也是被人仰视惯了的,他虽性情低调,但多少有点优越感,如今再看看这两人,忽的有些憋闷。
正一径儿发愣,听“叮”的一声,方毅放下了叉,扬手叫侍者撤走。
方毅慢慢呷口茶,看着康永,慢慢的笑:“我们就开门见山吧。不错,那些人都是我们找来的!理由很简单,我们看你不顺眼。本来想自己动手的,想想不好,曦子会说我们,她心肠软,街上看见个没人管的阿猫阿狗,也要难过半天,我们不想她难过,所以我们就叫别人来打打你算了。反正我们也没动你一根手指头,不管我们的事!”
康永看他一本正经,大模大样,简直不知该想什么好,忽记起林曦也曾有过这种表情,如出一辙,暗道:原来师傅在这里!思及此,禁不住微微的发笑。
方毅心里有些纳闷,但仍继续笑:“今天为什么来呢?主要是看你脸上的这道疤不好,我们只想你身上肿两块就行了,没想过要你毁容,所以送盒药给你,你好好的涂,几天就好了!”说着将个透明的小盒子放到桌上。
康永看也不看,回:“我为什么要用?”
方毅笑眯眯的:“你不要急,我正要告诉你!第一,脸上有道疤是很丑的!第二,在你和我们之间,曦子永远是相信我们,绝不会相信你!第三,如果你不介意有一条疤,那还可以再给你多弄几条,前提是,我们绝不亲手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认为呢?”
康永看着他的脸,觉得没任何必要开口。
方毅接着笑:“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们原先以为曦子喜欢你,所以替你把工作都安排好了,你想去哪家医院都行,只要曦子喜欢跟你在一起。结果是我们弄错了,曦子并不喜欢你,你顶多算她的小朋友,所以我们帮个倒忙,白花了一大笔钱!可能你不信,那我表示遗憾!其实我挺喜欢骗人的,但今天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呵!我都不习惯了!”
康永听着,每个字都印到心上,不知怎么回事,他毫不迟疑的相信那每一字,而且竟不觉得悲伤,不知是悲伤过了?还是悲伤得过了?
心成了死海,浮得起任何重物。
他微笑着,拿起那个小盒子瞅瞅,后抬眼看看苏哲方毅:“我身上没带钱,要不你们跟我回去拿?”
方毅苏哲听他这句话,心里都有些诧异,但脸上均是如常。
方毅笑:“这是送给你的,反正也没花钱。”一指苏哲:“是他顺手摸来的!”
康永笑回:“那就不客气了!”说着揣进兜里。
方毅看看他,笑问:“想喝点什么茶,我请你!”
康永亦笑:“最好来份饭,我饿得很!”
方毅立时叫人。
康永不看点餐的册子,只道:“捡你们最好的来一份,不是我付钱!”
方毅大笑,转脸看苏哲:“你也吃点吧!”也不等他应声,自己做主帮他点。
康永用不惯刀叉,便要了一双筷子,夹蔬菜色拉吃,因那块牛小排太大,不好夹,便拿手抓着啃,神态自若,一派自然。
苏哲吃东西也是毫无声息,但很香,大口大口。
康永先不解他为什么之前不吃,后来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心里倒有说不出的感慨。
两人吃完,方毅另加了一壶铁观音,三人慢慢的喝,皆不说话。
康永喝完两杯,起身道:“走了!”也不停顿,随即转身而去。
方毅盯他背影看一会儿,忽的笑,又叹:“妹妹到底跟我们处久了,真是有品味!你看看,随便一个小朋友,都这么风度翩翩!嘿!”
苏哲吁一口气,不出声。方毅瞅瞅他,笑。
到五月底,各班的成果展接近尾声。林曦眼看出头之日来了,心情大好。
这天文学社课后,她正想好好回去歇歇,就听祁秋离提高声音问:“你们谁去吃豆腐串?我请客!”
其楷郦宛皆是一怔,后又各做各的,不回话。
林曦赶忙接:“我们都去,你钱够不够?要不先回去拿点来?”
这些日子,这祁秋离仍是犯古怪,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莫名的发脾气,下巴抬到天上去,看谁都不顺眼,逮谁冲谁。
林曦习惯了,也不在意,他好嘛,就搭两句话,不好嘛,便不出声。
其楷开始还好,两次一过,便和郦宛统一战线了,一起霉他。他好,不理,他不好,更不理。
祁秋离闷了两天,没意思,便想和缓和缓,于是要请客。
林曦也不知怎么回事,反正对他也真的生气,但气气就忘了,总存不下来;今看他主动低身段了,便想拉拢拉拢。
其楷郦宛听她开口了,不好不听,遂一起出来。
林曦最喜欢吃这豆腐串子。晒干晒透的大油豆腐,中间划了斜斜的痕,四周是完整的,一根竹签当中穿过,放进卤汁慢慢的煮透,沾上辣酱,咬一口,又韧又香,要多好吃有多好吃!南京从没这种小吃,林曦隔三差五的总要弄串吃吃打牙祭。
其楷郦宛心里有气,便狠狠的吃。两人一口气各吃了五串,不过瘾,还叫再拿。
林曦看这架势,真替祁秋离的钱包担心,遂偷偷瞥他一眼,看他什么动静——他一旁站着,视而不见。
郦宛看林曦不吃了,忙劝:“再吃点,今天的特别好吃!”又叫那小贩子拿。
就听祁秋离哼着笑:“当然好吃,反正不是自己掏钱!”
林曦本来还不好意思再吃,一听他这话,反倒放开了,遂笑:“真是!反正不是我掏钱!不吃白不吃!”于是大模大样的继续吃。
其楷郦宛被他噎惯了,丝毫不脸红,又见林曦都那么说,更变本加厉,疯狂大吃。
最后一结帐,三人共吃了三十二串,加上祁秋离吃的,共三十六。
郦宛看祁秋离付出十八块钱,心里舒坦极了。
几天后,轮到林曦他们换橱窗。
其楷郦宛早早来了,挤在一起嘀咕。随后祁秋离也到了。四人一齐开橱窗,撤旧换新。
正忙着,忽听郦宛道:“你怎么弄的?这么歪!眼睛长哪儿去了?”
祁秋离冒火:“哪儿歪了?我看是你的眼睛斜!”
郦宛便叫其楷看:“歪没歪?歪没歪?死鸭子嘴硬!”
其楷点头:“是歪了!”
祁秋离记着郦宛的话,一径儿瞪着她:“你这赖抱鸡!”
郦宛听他骂出这句话,来气:“你才是鸡!瘟鸡!”
祁秋离还想回,林曦忙过来看:“还好还好,只一点点。已经锁上了,不管!反正不要紧!”
郦宛小声叽咕,其楷跟着打岔。
林曦装听不见,扬声叫秋离去开前面的橱窗。
隔了一日,恰是既定的聚会日子。
林曦想想下一阵子没事了,于是便想再缓和缓和,遂眉飞色舞的说了两个笑话,又叫秋离多吹了一首口琴。
等那两人也表演完了,林曦看看表,想招呼一起吃饭去。
就听其楷咳了一声:“今天还有人请吃豆腐串?”说着眼角去瞄祁秋离。
林曦微愣一下,随即明白,暗暗好笑,只不作声,等祁秋离的态度。
祁秋离左右看看,抬脚外走。其楷忙跟着,郦宛也拉了林曦跟着。
到了校外,那小贩子一看这四人又来了,直乐得眉花眼笑,于是又做了一笔大生意。
六月中,为了迎接乙届实习回归,严隽又开了两次会,定了活动意向,逐一分派任务。林曦仍是忙她的板报,另在校刊上有所倾向,别的事没有。丁芙要备一台晚会,事情最多,严隽安排于余陈翰打她的下手,协助组织配合。
这晚,秋荻抱个枕头来林曦这边。熄灯后,两人躺下。
秋荻轻声道:“明天康永回来了,真快啊!”
林曦半晌不说话,末了叹一声:“真是的!明年就轮到我们了!”
秋荻听着,禁不住一阵心酸,不自觉的就涌出泪来,好在一片黑暗,她便不遮掩,让泪水肆意流淌。
林曦听她久不回话,忽想到是自己的话触了她的伤心处,忙摸索着握住她的手,正想着安慰安慰,就听她慢慢的说:“有时我真觉得害怕得很。我怕长大,怕面对那么多的事。我的力量太小,无法左右!”
林曦一听似乎她并不完全为了常骐,心里便放放,也慢慢的道:“其实也没什么,你想想,我们刚来的时候,心情多不好呀,如今不也过来了,都两年了,回头看看,那会儿也不可怕。未来也是一样的!”
秋荻摇头:“不一样,那会儿我们烦的是什么?不就是规矩大,事情多。而将来的事呢,太飘渺了,抓不住,那才可怕!”
林曦猜她为工作的事,便道:“不然你来南京吧,方毅能想法子帮我们找个好工作。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再把小扫帚也弄过来,不就行了!”
秋荻先好笑,后问:“那我想办法把你弄到我那儿去,也把苏哲弄过来,你愿不愿意?”
林曦打个顿,回不上话。
秋荻便笑:“我也是一样的……根在那里,离不开的!”
林曦问:“就算为他,也不行?”
秋荻幽幽的叹一声:“我常常想不出他的模样,他从来都没近过,他只是个影子!你知道苏哲喜欢什么,方毅喜欢什么,但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我们一直写着很美丽的文字,但我们从来没有在真实中对过话。我们在图书馆碰过许多次,每次都是走过、微笑,我都怀疑我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喜欢这种似有似无忧忧愁愁的感觉?”
林曦大惊,不仅回不上话,亦转不过弯:天,秋荻说她其实不喜欢常骐?我的天,秋荻说不喜欢常骐了!
秋荻又问:“曦子你想过结婚吗?你想跟谁结婚呢?”
结婚?
林曦忽的想起那个夜晚,苏哲慢慢的梳她的头发,拿浴巾细细的擦,末了捉了一缕,打个弯,用两只手指拈着,在脸上轻轻的蹭。
他一直唱歌给她听。
她靠着他,渐渐的,坐不住,便倚着,后来躺下来,枕着他的胸。
他身上有股薄荷的味道,夹着沐浴乳的原木香,说不出的奇特好闻。
他已经会下面条了,也能洗衣服了,还知道一周晒次被子了。
她喜欢拉着他的手,也喜欢听他唱歌,还喜欢靠着他睡觉。
结婚?
结婚不就是两个人住在一起嘛,这样也挺好啊!
林曦几乎要脱口而出。
听秋荻又叹,哀哀的,她忙咽下不说了。
秋荻轻轻挽着她的胳膊,慢慢道:“我知道你想和谁结婚,但我不知道我想和谁。我不知道未来在什么地方……其实有时我很怕回家,我怕听他们吵架,怕看妈没完没了的哭,怕她看着我,说,我都是被你们害了呀……那我又被谁害了?”
林曦也听她提过她辛苦如牛却脾气暴躁的父亲,心思缜密而体弱多病的母亲,聪明绝顶然生性凉薄的姐姐,心里倒也一片伤感,遂抵着她的额,说不出一句话。
林曦神思飘摇,竟突然觉得自己其实非常幸福。
从小到大,她妈也跟她爸吵架过(通常只她一人说),但他们多是温情脉脉,手拉手的散步,手拉手的看电视;她妈从不跟她诉什么苦,她爸也从不跟她大声说话;虽然她妈有时爱耍性子,虽然她爸有时比较窝囊,但他们互相爱对方,更爱她,当她是宝贝!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
林曦一念及此,竟要对父母感激涕零,顶礼膜拜,恨不得立时飞奔回去,拥抱他们才好!
秋荻听她久不出声,怕她心情也不好,遂忍了悲痛,强笑:“很晚了,睡觉吧,不然明天眼睛黑了,康永见了心疼!”
林曦好笑:“康永康永,你怎么这么惦着他!你快睡吧,不然眼睛黑了,没个好模样去接他!”转会儿又笑:“哎!你在意没?姜烺越来越像康永了!那气质,那风度!啧啧!连脸都长像了!”
秋荻亦好笑,不理她。
康永雷达拎着行李,顺着墙往前走。
雷达忽的道:“奇怪!我都不习惯了,好像这儿都不是我们的了。”
康永听他这话说得不通,但意思却是无比妥切,当下微笑:“谁都是过客……”
近到校门,就见姜烺等三四人在里面坐着,看到他俩,立时站起,一起来迎。
康永细看姜烺一眼,见他举手投足间多了洒脱,少了生硬,心里点头,笑问:“你捉了几个黄牌?”
姜烺笑回:“不多!三个!”
康永便笑:“也不少!”
正说着,就听郦宛的声音在前面喊,康永一抬头,见她拉着林曦对面过来。
林曦虽知自己和康永之间已明了无疑,但还是不太想在众目睽睽下跟他相见,无奈郦宛一径儿不松手,非拽着过来。
她心里倒也挺惦着,早早看一下也放心,遂硬着头皮上前。
姜烺一看她们来了,忙接过康永的行李,要和雷达一起走。
谁知雷达反一把将行李推到他手上,似要留下来。
姜烺愣一下,就听康永说:“你不是累了吗?早点回宿舍吧!”说着,又把他手上的行李塞给雷达。
雷达明白他是要赶自己走,心里忿忿不平,但看他脸上有恳求的意思,只得暗叹一声,甩手向前。
林曦看雷达双手空空的,板着脸,急步向前,似是生什么气,她原想打招呼的,见他如此,便作罢,遂遥遥的冲康永微笑。
康永亦是微微一笑,又转视线看看郦宛,点点头。
姜烺便道:“我们先走了。”不等康永回话,转脸示意旁人跟他一起走。
郦宛一下蹦上去,上下端详端详,回脸冲林曦笑:“林曦林曦,你说我老乡是不是越来越帅了?”
林曦笑回:“可不是!郦宛的老乡怎么不越来越帅呢!”
郦宛忽的不好意思,她本意是想引林曦夸康永的,让康永高兴高兴,谁知一下倒成了她夸他了。
虽四月不见,但在康永心里,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她都是在的。如今近在眼前,倒也不觉特别的喜悦,仿佛从未分开过,只是一个夜晚后的黎明,仅此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可喜之处。
林曦看他微笑着,沉静得很,再细看他面容身形,一切如常,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便笑:“有什么好的经验成果,一起分享分享!”
康永笑:“这是大宝藏,不请吃饭我是不说的!”
郦宛忙道:“那就去吃面条!”又看林曦:“正好补我上回的。”
林曦恐康永刚回来累,忙先看他什么反应,就见他也看着她,神情期待,当下笑:“好吧好吧,不然被你念叨死了!走吧走吧!”
林曦回了407,见秋荻倚在她的床头看书,见她来了,悠悠的笑。她便慢慢的收拾,又去阳台上跟跳跳说会儿话,然后才爬上床。
秋荻看她磨蹭,更好笑,遂故意不看她,指着书说:“你看这一章多好玩,呵呵,小别相对、无语凝噎!有意思!有意思!”
林曦知她打趣,但又有些理屈似的,只装没听见。
熄灯后,两人并排躺下。
林曦轻叹一声,低低道:“真是奇怪!我现在看看康永,真是挺好的人,想着将来就见不着了,真挺伤感的!”
秋荻一时没说话。
林曦又叹:“他说了好多医院的事,听着真不是滋味,我知道他应该还瞒了一些。但说出的都这样了,真不知原样是什么样的。唉!社会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秋荻亦叹:“该来的,谁也躲不过!”
林曦总觉心里郁郁的,不想说话,却又睡不着。
秋荻听她老晚还在翻身,心里也闷闷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两人才迷迷糊糊的睡了。
次日,康永收拾一下宿舍,后抱了一摞书往教室去,刚过操场,就见严隽迎面过来,老远的冲他点头微笑,他便也回个微笑给他。
两人走到近前,严隽随着他转身,似是特意来迎他的。
康永便问:“有事?”
严隽笑:“我们备了一台晚会,想听听你的意见。”
康永笑笑:“怎么都好,你做主吧!”
严隽听他声音淡淡的,却又透着诚恳真挚,便一点头:“好,那我们就自作主张了。如果有需要的,随时来提。”
康永一笑:“严隽,我还不是客人!”
严隽一顿,忽也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不对,他很少出这种意外,立时有些发僵。
康永觉察了,又接着笑:“也不奇怪,我们回来时也觉得自己是客人了……”
严隽笑回:“女生们都夹道相迎,跟迎宾似的,所以我也昏头了!”
康永笑:“看来严主席很容易被女生们弄昏头,以后得随身携带苯海拉明片……”
严隽知道在他面前讨不过好去,遂不跟着下接,另问:“我刚听说镇江的基地出了事?就在这两天,不清不楚的,你知道吗?”
康永摇头,顿一下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严隽一凛,沉默。
两人慢慢进教学楼。
姜烺总觉有话要跟康永好好说说,第一天他不好多打扰,第二天了,也就不管那么多,看他吃完了晚饭,遂上前道:“你看是去你宿舍还是去我宿舍,我有不少事要问问。”
康永想想道:“去你那儿吧!”
两人一说说个没完没了,近熄灯了,还意尤未尽,看在宿舍里待不下去,便下楼来,见小操场上月色一片,很是幽静。两人过去坐下,继续说。
姜烺将接任后大小的棘手事都做了笔记,一条一条,清清爽爽,挨个当案例和康永讨论。
康永先有些想笑,后来细听了,倒也感兴趣,两人便你一句我一句的或辨或断,或争论或感叹,不知不觉间,竟觉得相谈恨晚。
康永忽想起一事,便问:“听说丙护1的鲁蓓回家了,怎么回事?”
姜烺打个唉声,将事情从头到尾一说,后又叹:“女生班的压力是挺大,那些人用功得不得了,一到考试,晚上睡不了三小时。查死了都没用,她们蒙着头看。有什么值得这样?”
康永摇头:“倒不全为这个。女生们嘴碎,杂事就多,心胸小些的,肯定会出问题。而学校这一块做得也不好,总怕她们会怎么样,其实都是乱想,有倾向性的误导!也不能全怪她们自己。”
姜烺想想,觉得有道理,又听他问:“我看看你被咬成什么样了?”
姜烺忙道:“没事……有人送盒药给我,好了。”
康永随口问:“谁?”
姜烺停了好一会儿,慢慢回:“秋荻!”
康永一听,转脸看看他,又问:“那盒药什么样的?”
姜烺只道他对药感兴趣,回:“淡绿的,很透明,涂着很舒服,也挺香的,好闻的很!”
康永便知道和他所用的是一家,暗道:我怎么不觉得涂着舒服?怎么也不觉得香?再想明明只会是林曦有的,怎么会是秋荻送给他?遂笑:“秋荻对你挺好嘛!”
姜烺心里暖暖的,但嘴上却道:“她对谁都好,她心肠好……”
康永一笑,不再说话,微微抬眼向前看,忽见不远处有两个人影在校门外晃,来来回回的,似很着急。
姜烺又问:“你的工作怎么样了?”久不听康永回话,他便去望望他,却见他直看着前方,显出惊愕的神色,他忙顺着他的眼睛去看,不觉慢慢的张开了嘴巴。
祁秋离慢慢从铁门上翻过来,一步步下到一半,回身一跳,落到地上,然后转身就想走。
郑容看他竟想丢下她不管,立时急了,忙“哎”一声。
夜深人静中,格外刺耳。
祁秋离怕惊动值夜班的门卫,赶紧回来,又瞪她,压低嗓子训:“你喊什么?你不知道被人看见了麻烦?”
郑容都要急哭了,还不好怪他,只得央求:“你别走!你等我进来一起走!”
祁秋离紧皱着眉:“真麻烦!你不能快点?哪那么容易摔死!快点快点!”
郑容又气又急,又怕他说走就走,遂咬着牙慢慢的往门上爬。
那铁门滑溜溜的,间隔又高,很不容易踩住脚。她试了两次,皆不成。
祁秋离便低骂:“蠢猪!天下还有比你更蠢的猪吗?你的手呢?不会用啊?真是猪爪子呀!你不会用手往上爬吗?真没见过比你更蠢的猪!”
郑容气得两手发抖,本来还爬得比前面高些,一下子又滑下去,差点扭到脚。
祁秋离一看,更来火:“真是猪!你的脚呢?你不会勾住杆子?你快点动好不好?几点了?你再不进来我就走了!”
郑容恨得牙痒:“不是你叫我出来的?你走?那我怎么办?”
祁秋离瞅瞅她:“我不也叫你进来的?你怎么不进来?难道我还在这里陪着你到天亮?你脑袋坏了!行了,要不你去住旅店吧!你有钱没有?没有我给你!”说着,他还真在身上掏钱。
郑容恨得没法,想想还是得爬,遂又鼓足勇气抱住铁杆,好容易踩上第一个间隔,忽见两人从小操场上往这边来,月光下,清清楚楚的脸,一个是康永,一个是姜烺。
她吓得魂都没了,“嗖”的一下,直滑到底,再起不来。
祁秋离看她又掉下去了,气得立起眉毛:“蠢猪!郑蠢猪!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我给你三分钟,你再不过来,我就不管了!你自己找个猪圏呆着去!”
忽见她的眼睛直看着他身后,很是惊恐,随即他也听见轻轻的脚步声,忙一回头,立时也怔住。
康永姜烺走到近前,站着,皆不说话,眼睛在两人身上慢慢的扫描。
祁秋离开始也受惊,片刻后,他把心一横,把脸一硬,彰显出浑身的嚣张来,反而大咧咧去回视那两人,毫不在乎的眼神。
郑容先扶着铁门发会儿呆,后指着祁秋离,结结巴巴的说:“是他……他……他约我出去的!”
祁秋离扫她一眼,冷笑:“不对!是你约我出去的!而且我早要回来了,你不肯,才一直待到现在。”
郑容听他如此反咬,又气又急,再想起校规校纪的严厉,又撞到了姜烺手上,怕袭心头,几乎就要哭出来。她发着抖,点着祁秋离:“你……你……”话未说完,先呜咽了一声。
祁秋离嘴一撇:“我怎么样?本来就是你!你赖不掉!”
康永扫他一眼,淡淡的说:“谁约谁不重要,并不影响事情的性质。”
祁秋离直看着他,冷笑:“你尽管告状去!我不怕!”
康永闻言微笑,不理。
姜烺沉声道:“告什么状?我也看见了。”
祁秋离鼻子里哼哼两声,转身想走。
康永低低道:“一意孤行!谁也帮不了你!”
祁秋离心里一顿,遂停了脚;又听康永轻声去问郑容:“你能不能过来?”
郑容知道他这儿如有回旋,这事便能大化小,小化无,当下连连点头:“能!能!”说着,又抓着铁门往上爬。
康永姜烺前走两步,贴近门,看她腿脚不稳时,便出手扶持。
郑容双脚着了地,回脸看着康永姜烺,脸上神情变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康永示意她向前,三人走到跟祁秋离一平面。
康永慢慢道:“祸从口出!不管怎么处理,你们最好别说话。不然……”他一断,再不接下去,随后转眼问姜烺:“女生宿舍楼的钥匙在吗?”
姜烺点头。
康永便道:“走吧。”
值夜班的老阿姨已睡着了,被门上的钥匙声吵醒,她先疑惑听错了,再细听听真是有,遂爬起来。开门一看,见康永姜烺迎面站在大门口,有轻轻的脚步声往楼上去。
她忙问:“这么晚还有事?”
康永笑:“说话说晚了,不想惊动您开门,结果还是把您吵醒了。”
老阿姨知他刚回来,不定又和哪个楼长谈事的,也不往心里去,只道:“那把门锁上,你们也快去睡吧!你对这舍务的事真是在心呀!”
康永笑一笑,低一低头,反身和姜烺出来。
祁秋离落后一步,跟着他们往男生宿舍楼去,走了一半,他忽的冒一句:“要是我说出去呢?”
姜烺一皱眉,大为恼火,正想训他,听康永轻笑一声:“随你的便……不过我提醒你,我敢这么做,我是有底的!你别把自己逼到绝境上,到时……后悔来不及!”
祁秋离心里憋气,低哼,但始终没回话。
进了底楼,康永停下,示意祁秋离先走。
祁秋离知道他俩还会商议商议,遂斜他们一眼,昂着头上去了。
姜烺看他没影儿了,立起眉,低骂:“不知好歹的东西!真该让他吃点苦头!”
康永一笑:“他也怕的,你看他走路的步子多轻!”又望着姜烺:“你看这个案例下一步怎么办?”
姜烺想一下:“得告诉严隽,还得告诉他们班主任。”
康永点头:“还得告诉董植。”
姜烺怔一下:“我们和学生会多少有点……”
康永笑:“正是如此,所以得把他拖进来。你再想想,明着是学生会的人,但暗里团委也跑不掉。怎么查人的?少了两个都不知道。舍长失职,楼长失职,你这个生活部长也失职,董这个团书记当然也没面子。世上没不透风的墙,祁秋离古怪得很,没准儿真能露出去,但你们上面全连起来了,郑容又吓成那样,肯定顺着你们,他一个人,再怎么说,也是说疯话!翻不过案的!”
姜烺暗自佩服,思忖思忖,还有点犹疑:“你说这事真能瞒住吗?”
康永微微一笑,半晌道:“也不须‘真’瞒住,只要‘假’瞒住就行了。”看姜烺的眼神有些茫,又道:“有些事,较不得真的。只要面上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大家都说‘是’,那就是‘是’,‘不是’也‘是’;大家都说‘不是’,那就是‘不是’,‘不是’也‘是’!学校也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只有事情‘少’不了时,迫不得已,才让它‘多’了!”
姜烺听他一番话尽是绕口令,听在耳中,似明白,又似不明白,再细细一回味,真觉茅塞顿开,然不自主的,却又多了一丝郁气。
康永收了目光,慢慢道:“小事上要抓紧,这样的大事,饶得过就饶!你看他们一开始就互相咬,不是那方面的事,该是偶尔玩忘了,我看也不会再有下次了。若真按规矩办,于心不安!”
姜烺点头:“明天一早我就跟董说。”
康永应声“好”,又道:“我去找严隽,然后咱们四人一起找他们班主任。这平面一联合,就没事了。严隽董植应该会反映上去,你就装不知道。这两人由他们班主任去教训,没你的事儿。不过,今后这一块你得再把紧些!出了问题,总是不好!”
姜烺看着他,感叹:“我要跟你同届就好了!”
康永笑:“那不好!那我们就半斤八两了!我也没说这话的资格了!”
姜烺笑,康永亦笑。
两人轻轻上楼。
课后,林曦收拾好课桌,和秋荻一起去吃饭,就见严隽迎面上来,看见她,笑:“上回你不是要本书的,我刚好找到了,你来,我拿给你!”
林曦纳闷:我什么时候问他要过书?再看他笑虽笑,但脸色却不同往常,当下丢了秋荻,跟他走。
严隽进了办公室,走到最里的桌子边,倚着,缓缓道:“我告诉你个事!”
林曦直觉这事不简单,忙将耳朵竖起来。
严隽便将康永所说的话复述一遍,另加他们上午的行动过程,最后决议。
林曦暗暗吸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严隽看她一会儿,慢慢道:“是个机会……”
林曦忽想起祁秋离倔强的眼神,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严隽见她不回话,又道:“这人乖张得很,留在学生会,不好……”
林曦一听,不知怎的,竟生起一股不服来,遂一扬脸:“他做事不错的,我看这次不过是疏忽了,不能一棒子打死!”
严隽不想她竟替他辩,明显的维护他,便闭了嘴看着她,隐有不悦。
林曦话一出口,心里也没底,但又不甘断了气势,忙紧着接:“他是我宣传部的,这事你交给我处理!”
严隽微微着恼,道:“也行!但他要是再出什么事,你担得起?”
林曦想也不想,立回:“我担就是!”
严隽看说到这个份上了,不能再强压,遂点点头,缓声道:“好吧!我不勉强!你看着办!”说着,抬脚向外去。
林曦看他走了,想想,倒又烦躁不堪:我替他揽什么责任?这小孩,这么个讨人厌的性子,迟早还会出问题,我担得起吗?不谈担不担得起了,我值不值?我真是莫名其妙!我看着他也是烦死了,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不抓住?还要替他开脱!看来我真是老了,老糊涂了!
林曦一边自艾自怨,一边往门外走,见钥匙还挂在锁上,遂将门锁好,垂头丧气的去食堂吃饭。
一连三天,祁秋离看林曦这边没动静,倒十分纳闷。
他猜严隽一定会去告诉她,她应该早来兴师问罪的,针对她可能发难的地方,他苦思冥想,逐一理了回话出来,就准备大闹一场;谁知一点消息没有,反弄得他摸不着头,心里越发的没底。
这天课后,他想想坐不住,便去找卓其楷。
其楷看他主动过来说话,奇怪,听他说了半天,一点主题也没有,更奇怪,还不好说他,遂嗯嗯啊啊的应着,一边仔细打量他。
祁秋离也觉得说不下去,忽想起明天文学社了,忙问:“林曦有没说明天怎么安排的?”
其楷回:“照旧吧,是居老师的课,没听说有什么变动!”
秋离看也问不出什么名堂,便道:“那明天见!”
其楷点头,看他走没影儿,还是想不明白。
次日,吃了饭,林曦便去开门,秋荻也随着,两人说些闲话。
不一会儿,祁秋离到了,见秋荻也在,不好上前来,遂在室内乱晃。
林曦一见他就来气,只当没看见。
秋荻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只当是祁秋离又犯众怒了,心里好笑,也不多事,只说她的。
之后其楷郦宛也到了,四人坐在一起说话。
谁知没一会儿,祁秋离竟也跑过来坐下,跟着搭话说。
秋荻看其楷郦宛也跟他说话,不似有矛盾的样子,再过一会儿,发现其实是林曦不理他。他接林曦的话,林曦从不接他的话。因其楷郦宛都能说,杂在一起,不大明显。
秋荻暗奇:好玩呢,她倒跟他怄气,有意思!有意思!
康永走到门口,听里面说笑声颇大,他微微一探脸,正见郦宛迎面坐着,看到他了,忙着招手:“快来快来!我们正说实习的事呢!”
祁秋离一回头,心里不适,但脸上却起了骄横之气,眼睛溜着康永,毫不示弱。
康永余光里瞥见,好笑,丝毫不理,就近坐了林曦斜对的位置,冲她微微的笑。
林曦微一点头,亦是微微的笑。
秋荻等见状也微微的笑。
一时间,室内全是微笑。
祁秋离看着,恼火的很,但想想他们不可能全知道那事,应该是巧合,思及此,心里又缓了缓。
课后,收拾完毕,祁秋离左右看看,暗暗清了下喉咙,问:“你们谁要出去吃东西的?”
其楷郦宛等林曦应声,谁知半晌也没回应。
听祁秋离又问一遍,而林曦还是不理。
郦宛想可不能错过这好机会,忙给其楷递眼色。
其楷便笑问:“你请我们吃什么?”
祁秋离回问:“你们要吃什么?”
郦宛忙道:“我看十字路口那儿开了一家蛋糕店。你请不请我们吃那个?”
祁秋离应声“好”,说着往外走。
郦宛心花怒放。她早去那家转了几趟了,就是价格太贵,舍不得买了吃,如今总算能解馋瘾了。她忙跑到林曦身边,挽住她的胳膊:“走吧走吧!”又俯耳窃窃的笑:“那家店里东西贵,咱们多吃点,吃穷他!”
林曦本意不去,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扛下来了,将来还要处下去,真僵了又有什么意思?于是由她拉着出来。
进了店,坐下,祁秋离先一人点了一杯饮料。
郦宛闻着浓郁的奶油味,口水横流,急着要去挑蛋糕,再看林曦倚在椅背上,不想动弹的样子,她便笑:“我帮你选一块来。”说着,起身去了。
其楷也跟着走,单留林曦祁秋离下来。
祁秋离端着杯子,眼睛偷偷的瞄林曦的脸,看了半晌看不出来,便咳一声,问:“下面我们还有什么事了?”
林曦真不想搭理他,但嘴里却回:“没什么了,你们好好看书,认真考试。”
祁秋离听她声音挺和气,想不过来,又疑惑她还不知道,但想想又不对,她确实跟以前不大一样,她应该知道了!她总该说点什么吧?她怎么就不说呢?正左思右想,见郦宛托了一个大盘子过来,上面林林种种放了近十块蛋糕。
郦宛笑嘻嘻的将盘子放下,招呼吃,她自己先挑个铺满草莓酱的大块朵颐。
林曦气归气,看着美食当前,一时也烦不了,遂也拿了吃。
口味真是很好,那奶油新鲜柔滑,不甜,却极香。
四人一人两块,一下就吃完了。
郦宛笑问秋离:“好不好吃?我再拿些来?”
秋离点头。
郦宛便又去了,一会儿又端了一盘过来,这四人又吃。郦宛又要了一杯牛奶,还替林曦要一杯。
最后一结帐,居然要108。
林曦大吃一惊,忙去看郦宛,见她一脸笑眯眯,坦然得很。
林曦赶紧去摸自己的口袋,还好,钱包在,应该有点钱在里面。她正要开口建议AA,就见祁秋离点出钞票付了帐,干脆利落,一点犹豫没有。
其楷似也有些不过意,紧看着林曦。
林曦先瞅了郦宛一眼,后冲秋离道:“今后我们请你吃!这次吃得太多了……”
祁秋离一笑:“大家高兴就好,也难得这么高兴……”
林曦看他脸上很是诚恳,再想每每他一请吃东西,总是隐性赔罪,原先的恼意不自觉的下去大半,遂道:“也不能这么浪费,这也太贵了。简直是黑店!”
郦宛也跟着点头:“就是就是!真是黑!下回不来了!还是吃豆腐串好!”
林曦暗笑:归根到底还是要敲竹竿的!便扫她一眼,说了声“走吧!”
方毅从教室出来,迎面一人远远的喊:“一帅哥在宿舍等你!”他想想不会有别人,忙往宿舍赶。
果然是苏哲站在窗前。
他笑着上前:“我正好想吃北京烤鸭,又正好没钱!”
苏哲不理他的茬儿,微皱着眉:“我想去接曦子回来。”
方毅瞅瞅他:“你不考试了?你不是每次都要最后考?”
苏哲回:“我申请补考。”
方毅“呵”的一笑:“补考?天!”又摇头:“你还不放心什么?妹妹会回来的!那小子没戏!你别跟葛郎台似的好不好?妹妹又不是金币!你就留点时间给他们道个小别,握个小手,大度些!没事的!别叫妹妹觉得你盯着她,看她不高兴!”
苏哲也一直犹豫不定,今听方毅所说也是他担心的,便不言语。
方毅看着好笑,便道:“走吧走吧,去杜雷那儿转转,看看他们的戏!你别这么紧张好不好!唉!我都嫌烦了!将来谁做你老婆真是倒了霉了,疑神疑鬼的!迟早要跟你离婚!”
苏哲一听,莫名的气恼,但又似想得通,遂压着怒火,一言不发。
方毅看他不动,拉着脸,又笑:“行了行了,要不我请你吃饭?先说好,吃食堂。”说着从书包里找了几张饭票出来,“走!”
两人买好饭,坐下吃。
陆陆续续的,来了好几个找方毅,有的是打招呼,有的是有事,有的是定约。
好容易吃到一半,又听有人大喊“方毅方毅”。
方毅把勺子一放,扬声应一下,又抱怨:“吃饭也吃不安生!”苏哲只管嚼他的,充耳不闻。
那人跑到近前,笑:“胡千金在宿舍等你。等了好一会儿了,快发脾气了!”
方毅一愣:她来干什么?想着不妙,心里便打个顿,但脸上却阳光灿烂:“知道了!吃完了我坐专机去。”
苏哲一听“胡千金”,立时也抬起头,眼里闪着警觉。
方毅看看他,苦笑,赶忙低头快吃。
快吃完了,忽觉身边坐下一人,他一转脸,正是胡芊虹。
苏哲看那个女孩一声不吭的就坐下了,神态上还挺张扬,心里便猜个八九不离十,遂暗暗的上下打量。
方毅咽下最后一口,笑:“我刚得了信,正准备坐飞机去看你!”
胡芊虹“哼”一声:“谢了!”
方毅听她口气上有恼意,忙笑:“有何指示?”
胡芊虹起身往外:“出去说!”
胡芊虹听着身后的脚步步步紧跟,看前面就是墙角了,便一转身,发问:“你好啊!我那样帮你,你倒陷害我!”
方毅不明白她买什么药,不敢硬接,只笑:“胡千金,我蠢得很,明示明示!”
胡芊虹道:“黄衡臭名远扬,你和他同届,你不知道?你居然不告诉我?你是不是陷害我?”
方毅一听是这事,立时放下心来,笑呵呵的回:“胡千金,你冤枉我了!我一向只对女生感兴趣,我对男生不感兴趣的。他是你的男朋友,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怎么知道他好不好,坏不坏?你怎么能怪我呢?再说了,你胡千金什么眼光?找的男朋友还不是天上无对地上无双,不然你也看不上呀!我敢说什么三?道什么四?我不是欠揍嘛!”
胡芊虹瞅瞅他,好笑,但脸上仍端着:“你别推这么干净!我当局者迷,你是旁观者,你怎么不知道?你就不提醒我!因为你从中渔利,所以你不管我的死活。”又冷笑:“你知道我怎么知道的?我老爸给我弄了一叠子的资料,连照片都有!不然谁会告诉我?我等你告诉我?”
方毅早也隐隐想到这点,当下微微一笑:“你没卖我吧?”
胡芊虹看他脸上依旧笑,但声音开始发凉,倒也笑:“我是想卖你的。不过想想,反正我已经落水了,拖你下来也没意思,不如卖你个交情,所以我就死保你了!但你千万记得我这个人情!否则……”
方毅笑着一作揖:“莫齿难忘!铭刻肺腑!”
胡芊虹笑笑:“这样最好!”说着一转身,“我还有事,等放假了约你玩!”
待走到路边,忽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身形挺拔,笔直的站在阴影里,虽看不清脸,但感觉着必是个帅哥无疑。她本想再细看,但惦着邀了人办正事,遂匆匆去了。
苏哲慢慢上前,笑:“这女人面相不好,颧骨太高……”
方毅亦笑:“何止!眉毛也掉高了!”
苏哲道:“你还替她担心?我看那花花公子要倒霉!”
方毅摇头叹气:“看他哄别人挺神的,怎么哄不住这个女人?唉,自讨苦吃!”
苏哲问:“那你还领她的情?你爹能把你怎么样?别叫她缠上!”
方毅笑:“我倒不怕我爹怎样,我就怕他不相信我了,那我就完了!我才不怕她缠我,她缠不上!我就坐着看戏,看黄衡怎么死!到时再跟我爹透点风,我好歹是他儿子,他不会把我往火坑里推吧!那会儿,他就替我挡着了。”
苏哲好笑,顿一下又道:“你爹和她爹不是一级别?干嘛给你挑这么个媳妇?长得真抱歉!”
方毅哈哈大笑:“这个不错了,你去看看那些官小姐,一个比一个丑!怪事!唉……关键是没气质!明明是好脸,硬给糟蹋了!”又叹:“我爹明着跟他爹是一样的,但后面靠山不一样。我爹单打独斗,只有属下撑着。他爹是姻亲的势力,根深地固!差别大了!”
苏哲跟着笑:“好在长了张好脸,好挑个好枝头!”
方毅却没恼,扯着嘴角慢慢的笑,又不着痕的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尽,脸上渐起荒芜。
苏哲看他不回话,暗暗后悔,忙叉话:“杜雷那边怎么样了?”
方毅笑:“不错!他会喊‘妞妞’了。”
苏哲忍不住大笑:“我真是服了信水了,杜雷也能变成这样?我的天!”
方毅笑回:“我早说她具有卓越品质!爱谁爱到骨头里!杜雷翻不出她的手心去!他不是不喜欢女人,他是怕女人,信水这个宝贝,他怕不了!可不就喜欢了!”
苏哲半听不听的,幻想着杜雷喊信水“妞妞”的场景,笑得受不了。
方毅看看表,算一下,微笑:“妹妹就要回来了……”
苏哲忽又想到林曦,不觉又有些烦躁。
方毅看着他,正色道:“你就老实在这儿呆着!妹妹心里对康永多少有点不过意,你让点时间给她发发离情别绪,不然……回来肯定不高兴!逮点小事就会大发脾气。你喜欢?别没事找事儿!”
苏哲回不出话,垂头发闷。
方毅又笑:“妹妹18岁了,咱们好好想想怎么给她过生日,弄点特别的,叫她一辈子忘不了!”
这天,考完儿护,林曦秋荻一身轻松,两人相携出去逛街。
走到十字街头,林曦忽想起那个店的蛋糕好吃,馋虫直冒,遂拉秋荻过去。
林曦想起那天大放祁秋离的血后,四人平安至今,好笑,便说给秋荻听。
秋荻听她提这个茬儿,遂顺着问。林曦想想没必要瞒她,便从头到尾说一遍。
秋荻思忖思忖,抬起眼:“你为什么要留他下来?严隽是对的,祁犯这个事,明的可以免,但这个软下是该的。叫他自己辞职嘛,又不丢人!你护着他干什么?”
林曦答不出来,半晌叹一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怪哩!反正想着他那样子挺可怜的,我总得拉他一把吧!”
秋荻笑,顿了顿,道:“我知道为什么……是爱乌及乌!”
林曦乍听没明白,后蓦的想过来,不自觉的笑。
秋荻也笑,看她T恤的上口露了些链子出来,便问:“这个还是暖的吗?”
林曦摇头:“不暖了!是凉的了!”
秋荻笑:“是个好东西!”
林曦亦笑:“他给的都是好东西!”
林曦依旧要留在最后走。姜烺也留康永下来。
吃完晚饭,严隽一本正经的提议:“去大操场席地而坐吧,皓月当空,凉风习习,怀古叹今,啊……”众人不等他说完,皆笑。于是一起出来,往大操场去。
校园几乎空了,越发的幽静空旷。天色还好,很透明的微蓝。
这十来个人三三两两,松松的坐了几个堆。
严隽在林曦的左手坐下,低低问:“祁收敛多了,你怎么训他的?”
林曦一直想跟他聊两句,但总是没机会,今看他主动问起,便回:“我一个字也没说,但他肯定知道我知道,自己好了!”
严隽先好笑,后想想,道:“看来这也是个法子!”
林曦瞥见丁芙窥着这边,忙道:“你老乡有悄悄话要跟你说,你快去!”
严隽低笑:“不就是隔你一下,急着撵我走?”说着起身坐到于余旁边,跟他说话。
林曦先没在意,后发现姜烺和康永也坐她左手边,那两人的位置不在一线,跟她一起看,倒似一个三角形。
这些天他们俩见面机会并不多,偶尔遇上了,也仅是微笑点头。
林曦开始觉得有些怅然,后来想想,倒觉得这样最好。
康永看起来也挺好,平和冲淡,有適仙之气。
林曦想着,抬眼望一下,见康永稍低着头,看着水泥地不动,似在沉思。
姜烺就想着能让康永和林曦道个别,今看两人没啥动静,心里倒挺急,但他在这方面不是好手,除了干急以外,想不出别的法子。
程浩宁一直暗暗瞄着这边,看那三人一声不响的坐着,便挪过来笑:“康学长舍不得离开吧!”
康永回:“是啊!明年你也会这样!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
程浩宁看他平心静气的很,缓缓道来,是推心置腹的话。他听了,有些发怔,接不下去。
林曦忽觉伤感,不自觉的望向康永,见他也看过来,嘴角微微的笑意。
渐渐的天就黑了,众人谈兴更高。
在大场合中,林曦一般并不多话。大家也知今天情况特殊,更不打扰,于是这个小三角始终静静的。
林曦起先有些发燥,但随着夜色下沉,竟慢慢的定下来。
姜烺不着痕迹的移走,天上来了一个弦月,细细的风时时拂来,树梢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林曦忽觉怪异,他们说那么大声,她反而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而边边角角里的细微声响却清清楚楚的传入耳朵:五米外飘下一片落叶;七米高的树尖上有一只蝉在低鸣;风从教学楼边上来,班级牌细微的晃……
又有一个声音加进来,轻轻的,低低的,上下起伏,韧而不断……
好一会儿,她都听不出那是什么,但她被吸引了,就像是一首歌,从遥远的地方过来,穿过风、穿过夜色、穿过尘世中的纷纷扰扰,执着的、反复的、锲而不舍的,传过来,传过来,传过来……
“康永呢?怎么不来吃早饭?”
“他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没一个人看见……”
林曦靠着椅背,望着窗外一眨不眨。村庄、田野、孤零零的小桥、碧绿的飘摇的芦苇……
那真是一首歌,一首没有歌词的歌。
最后一个夜晚,康永哼着一首歌向她道别。
只有她一个人听见的歌,在那个盛夏的微风轻拂的夜晚里流淌,只此一回,如此短暂,如昙花绽放。
濮见微:最远的距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