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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央:《童年琐忆》

(2010-12-20 03:03:05) 下一个
《童年琐忆》

——李南央
(原载《老照片》第五十三辑)

——省委大院 (原小标题)

在1958年大跃进后的困难年代里,我也吃过一回香,喝过一回辣。

那是我三年级的寒假,妈妈把我送到在河南任省委第二书记的何伟伯伯家。妈妈的许诺兑现的不多,这是少有的一次说话算话。

当我上了去郑州的火车,才真的相信这次的寒假要在北京以外度过了,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何伟伯伯是妈妈的革命引路人,他在当中学国文教员时,引导正在做学生的我的妈妈走上了抗日救亡的道路。用何伟伯伯自己的话:“你妈妈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解放后,何伟伯伯费了好大力气,找到了我妈妈,恢复了彼此间的联系。那年冬天,何伟伯伯的大儿子雪山哥哥和女儿何生姐姐也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放假回家。雪山哥哥的女朋友华静姐姐也在,还有何伟伯伯的干女儿马宁姐姐,再加上一个叫大金的女孩子也天天住在那儿,真是热闹。我的玩伴儿主要是大金,雪山哥哥他们太大了,把我当成小小孩儿,偶尔逗我玩玩,我就十分高兴。

何伟伯伯住的省委大院有前后两个院儿,前院是办公区,有解放军在大门外站岗。后院是宿舍区,门口还是有解放军站岗。不要说外人进不来,就是我这个住在里面的客人,自己也不能随便出入,出去再进来就成大问题了。跟何伟伯伯的住处相比,我们家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他住的是两层独立小楼,好大好大,地面是木板。我自己一人住了一间,这太让我满意了。吃饭的屋子就像个小食堂,一面墙是落地的玻璃窗。厨房也大极了,炒菜的灶是那种饭馆用的大土灶,好几个火眼儿,火又大又冲,有专门的厨师。对我来说,顿顿饭都是山珍海味。记得有一种鱼,下边铺着一层脆脆的干粉丝,上边的鱼煎得焦黄焦黄,被一种味道极鲜美的汁盖着,我后来再也没有吃过这种做法的鱼。早上每人一杯牛奶,配一个煎鸡蛋,对于在学校整整饿了一学期,即使回家也很少能吃到牛奶和鸡蛋的我,省委大院的生活就是天堂。我还几乎天天晚上跟马宁姐姐一起去看戏,不是京剧就是豫剧,我们总是坐在最好的位子上。记得剧院里总是冷清得很,没有几个观众,大概在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人们是没有闲情逸致看戏的。往往看完戏回家时,何伟伯伯他们的麻将局还没有散呢。

春节的那几天伙食更是好,顿顿好几个菜,主食花样也是好几种。大年初一,何伟伯伯带着我们去看黄河花园口。我第一次听说当年蒋介石以阻挡日寇为名,在花园口掘开了黄河,汹涌的黄河水没有挡住日本人,却使成千上万的中国同胞流离失所。看到黄河静静地在两边的堤岸间流动,也许是我年岁太小,没有什么很激动的感情,只是觉得河边很冷。从黄河堤上下来,顺路去了堤边的一个村子。我们在前呼后拥下,进了一家农民的房子,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农民和农民的家舍。我觉得自己是在看电影,因为那房子和农民的穿着跟电影里演的解放前的乡下差不多。随行的工作人员介绍:“这是省委的何书记,来看看你们,给你们拜个年。”那个老农民诚惶诚恐地伸出手来,何伟伯伯轻轻地握了握,在炕沿旁坐下和他拉家常。老农民屋里的其他人,像看稀罕物似的盯着马宁姐姐和我,弄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好在何伟伯伯只坐了几分钟,就带我们离开了,也没有再去另外的农家。坐在车里,何伟伯伯严肃地对我们说:“看看农民的艰苦生活,看看你们一天到晚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应该惭愧啊!”我心里很不以为然:“那些吃喝都是你给我的,我在北京其实是吃不到的。这怎么能赖我呢?我干嘛要惭愧呢?”

第二天早上再看到煎鸡蛋泡牛奶,我不知该吃还是不该吃。看到何伯伯一家人仍如往常一样地吃,我也就吃了。但心里的感觉怪怪的。

回到北京,妈妈问我在河南过得怎样。我说:“过得好。何伟伯伯对我好,孙一瑾(何伯伯的爱人)阿姨对我好。吃得可好了!”我又问:“为什么农民的生活不好,我们的生活也不如何伯伯家好呢?为什么省委书记可以天天打麻将不上班呢?”妈妈叹了口气,轻轻自语:“没想到何伟的革命意志会这样消沉。”我不懂妈妈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觉得自己似乎说了对何伟伯伯不利的话,觉得对不起他:何伯伯对我那么好,我却说了他的坏话。很久以后,听从河南探亲回来的蔡阿姨提起,河南发生过抢国库的事情,军队开了枪,死了人。我不知当时何伟伯伯是否还在河南。但省委大院的人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一个比我们好得多的世界这一事实,却给儿时的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后来何伟伯伯调到北京做了教育部部长,妈妈常常带我到他位于铁狮子坟的国务院宿舍做客。门口仍然有警卫,但是填了单子就可以进去,没有了省委大院的森严。何伟伯伯的住宅是一幢和另一家连在一起的二层小楼,气派比省委大院差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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