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纪实节选)
多年前,曾经“上山下乡”的老“知青”们有过是否“青春无悔”的讨论,当时我只是沉默。现在忽然想把自己当年作为“知青”的生活场景讲出来。我不打算评价是否“青春无悔”,只想写实地表现那个愚昧时代的可怜……
“在北京是人,在这儿是鬼!”在农场当“知青”时,这是我们北京臭小子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是“老初二”(1966年“文革”时该初中二年级毕业),比别的北京青年都大个两岁,所以当个大田队的小班长。我的“兵”有“沃伦斯基”(托尔思泰的小说“安娜·卡列尼娜”中的男主角)、“秦桧”、“钱广”(“文革”中出的电影“青松岭”中一个富农的名字)等。你别一听这些绰号就认为这几个北京小子不是“省油的灯”,其实他们只是“知青”中普通的一员。
天一黑,臭小子们无处可去,一帮人在屋里打打闹闹地消磨时光。宿舍中的笑料是人称“巴黎”的小子。他永远是一张憨态可掬的猫脸,笑也好,怒也好,从不带任何恶意,而且一会儿就忘。巴黎正坐在铺边上发呆,钱广用打火机悄悄地烧他的上衣!后衣襟都烧起来了,巴黎仍毫无察觉。钱广只好扑打,“哎哟,巴黎!你的衣服都烧着了。”一下子,巴黎的衣服被烧掉巴掌大的一块。
“谁干的?”巴黎能不怒嘛。
钱广一指巴黎对面的沃伦斯基,“他!”
“操你妈!沃伦斯基!”巴黎怒目。
“你丫的也不好好想想,我在你对面,怎么会烧你的衣服?”沃伦斯基两手一摊。
“算了,算了!可能是谁的烟头扔了过来点的。谁能故意烧你衣服?反正衣服也烧了,来,来!抽支烟,消消气。”秦桧一本正经地递过一颗烟劝解道。巴黎点上烟,才吸第二口,烟突然爆炸,“砰”的一声,一脸烟丝!秦桧成功了。他事先精心地把烟丝从烟卷中倒出一半,然后在里边放个小鞭炮,捻儿朝外,再把倒出的烟丝放回去、墩实。他制作得极有耐心就是为了这个乐子。
众人一起大笑,巴黎一脸惊愕,继而也傻笑。
钱广开始唱歌。他唱得音很准,是一首前苏联斯大林时代的抒情歌曲。“……黄昏后有一青年徘徊在我家门前。那青年默默无闻,但把目光闪一闪。”同屋的人一起合唱。“他为什么眨眼,他为什么眨眼,他为什么眨眼,他为什么眨眼--。”跟着钱广加上了一句“创作”,“他为什么吐痰。”大家同声合道:“他为什么吐痰----”
沃伦斯基和秦桧常常兴趣盎然地鼓捣自己的生殖器,名副其实的“性趣”!无聊已极的时候,男性荷尔蒙更让人难以忍耐。这天晚上他俩又开始相互鼓,铺上、铺下一堆人围在一起伸长脖子往里看。大家摒住呼吸都不出声,或一边看一边手舞足蹈。沃伦斯基平躺在自己的被褥上,赤裸着下半身,眼睛闭着全身放松。秦桧跪在边上,正用手攥着沃伦斯基直挺挺的、硕大的阴茎上下轻轻地捋动,神情专注。这被称之为“砍管儿”或“捋管儿”。阴部没有毛!前几天沃伦斯基和秦桧用剃刀把阴毛都刮了。说是刮了之后再长出的毛更有“男性美”。
“操你妈的!这么半天也不射(精)?这松汤(精液)都上哪儿去了?你刚才操老母猪了吧?你得想象!张红娣(一位高大、肥胖的上海女青年)马一样的屁股-光溜溜--……”秦桧捋得不耐烦。
“你丫的怎么提张红娣呀?”沃伦斯基仍旧闭着眼。“刚才马上就要射了!你一提张红娣这大母熊,我的情绪都破坏了!也不提个艳妞!赵彤(很漂亮的北京女青年)怎么样?那北京小妞够标准!”
“好嘞!赵彤脱得一丝不挂走到你身旁。她那两个大咂儿(乳房)挺着……”
“她没那么大咂儿!”
“你妈逼!你丫的得想象。听着就行了。想不想‘砍管儿’了?”秦桧怪道。“往下听!她的屁股圆圆的,腿又长又白,她在床上轻轻地躺下,叉着双腿……你妈逼,你丫的今儿肯定操老母猪了。这么说了这么半天还不射(精)?换人!”
“别,别!”钱广忙道。“‘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呀!还得下功夫!用一只手轻轻蹭他的大腿。那只手捋,捋呀!”
这招果然见效。沃伦斯基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接着精液就喷了出来,秦桧手背上都是。秦桧捋得更猛烈,周围的人无不开心。
“操你妈,该我了!”“秦桧”跳下铺,用地上一盆脏水洗手。
“到你被子上躺着去。”沃伦斯基用毛巾胡乱擦着精液,提起裤子起来去履行自己的诺言。我又有新的发现,沃伦斯基的眉毛也没了。同宿舍的人开玩笑,说他的眉毛太细、太稀,不够美男子的标准。他立刻就把眉毛刮掉。认为再长出的眉毛就浓。
大家又围着秦桧看热闹。沃伦斯基过来笑道:“你臭丫的那个小花生米有松(精液)吗?”
“我这他妈的是日本造。别看小,效率极高。你丫的鸡巴象个大烂胡萝卜,国产货!说不定都阳痿。”
“阳痿刚才还硬?老子这宝贝是金枪不倒……”
……
真受刺激。这好像是件极见不得人的事。下作、不齿。这两位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干。其实手淫在男宿舍中很常见。睡眠一向不太好的我时常在夜里能听见、看见。自己也这么干。极端的毫无自尊、无耻下流?无聊透顶、精神空虚?那天人们看见一个早早入睡的傻小子忽然“捋管儿”,手在被窝里上下捋着,被子一鼓一鼓。由于他处于梦游状态,周围人们的哄笑他根本不知道,我只记的他“捋管儿”时的急切,射精时的激动,“完活儿”之后的放松。这个家伙被取笑了很久。他越是失口否认,人们就越笑。他真倒霉,没在夜深人静时干这事。
看看人家沃伦斯基和秦桧,整个一个“完全、彻底”!都是“捋管儿”,干什么还遮遮掩掩的?上海青年们在边上咂舌、摇头,秦桧叫道:“好像你丫的没鸡巴似的。”
秦桧、沃伦斯基他们并不是经常相互“捋管儿”取乐,大多数情况下是各干各的。有时是同时倒在自己的铺上喊“一、二、三”开始,看谁最先“完活儿”。
沃伦斯基刚买的新毛巾不见了,他骂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钱广从被窝里探出头第一句话就是,“哈!真他妈的舒服。”他从被窝里抖出沃伦斯基新毛巾晃着。“我一夜连‘砍’五次,‘完活儿’用软软的新毛巾一擦,带劲!和操逼没什么区别!”那毛巾已皱皱巴巴。
“操你妈!”沃伦斯基扑上去,又是一番打闹。
晚上熄灯后,人们津津有味地讲性故事。“鸭子过河、警察换岗”(小俩口都有外遇,又互相盯着。男的在女的右腿上画个鸭子,女的在男的右腿上画个警察。是夜两人都去会情人,腿上的标记都蹭掉。第二天两人发现对方腿上的标记没了,便相互质问。女的说她是“鸭子过河”,男的一笑,“我是警察换岗。”)、“松汤炒菜、酱油灌逼”、“逼呀逼,什么时候才能长到盆那么大”、“推了半宿磨,挨了半宿操”,永远是这么十几个情节极简单的“性故事”。大家都能背下来,可每听一次就大笑一次,觉得过瘾。可有谁真正接触过女性?那些与他们仅隔几十米之遥,出门包得严严实实,看不出身段,甚至辨认不出性别,“用尿盆蹲着撒尿”的女性?
沃伦斯基自称看见过性交。下乡之前在北京的时候,院子里住进来一对新婚夫妇。半大小子们夜里都爬上了房,选好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屋里。“……屋里亮着灯,先是那女的,光着,在床上用枕头砸她的汉子。那男的也光着,鸡巴‘噌’就挺起来,上去抱着媳妇就操。一会儿男的在上面,一会儿女的在上面。最后不动了。干完了,男的抱个饼乾盒子不住地吃饼乾,女的四仰八叉,闭着眼,一动不动……”
“不成,不成!你丫的根本没讲到点儿上。”人们嚷起来。“那逼有多大?”
“……太远,看不清!”沃伦斯基含糊了。“那儿上边尽是黑毛,估计、估计有一颗烟那么长。”
秦桧打岔,说过去他家院子里小俩口夜里打架,女的光着就跑出来。“那小娘们儿用鞋捂着她的逼,那逼应该和鞋差不多大。”
“别起哄!听沃伦斯基说,后来哪?后来还干了些什么?”人们怎么满足。这是多么神秘的一个迷宫。
“后来那女的招手让男的过去,她用手指着自己的咂儿。男的就抱着媳妇浑身上下地摸,乱亲。那女的死死地抱着汉子,咬他。一会儿,男的鸡巴又硬了,他们又操起来……”
“时间有多长?你们看得鸡巴都硬了吧?还不把房顶操成蜂窝煤?”
“再好好讲讲,那逼是什么样的?跟‘农村医疗卫生手册’上画的一样吗?”
“他们亲嘴吗?”
每个人的眼里都喷着欲火,闪着光。
钱广在讲他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性知识。“……‘手出’就是窑姐儿给你‘砍管儿’,‘口出’就是窑姐儿用嘴含着你的鸡巴。给钱最少的才是操逼,最土。‘口出’花钱最多,最高级!因为最舒服。”
“那我情愿操逼。‘口出’时窑姐儿一口咬掉了我鸡巴怎么办?那可是子孙万代呀。”秦桧嚷起来。“我要操逼!”他猛地扑向巴黎,就势一摸,“啊,巴黎的鸡巴都硬了。找个母的来。”
“啊-!”巴黎大叫。
“啊-!”众人一起大叫。
是否可以到女宿舍那边大胆追求一番?以后会的。当时可是机会不多,什么都有着禁锢。大部份男女青年“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不幸,如此的性饥渴。除“捋管儿”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别的方法宣泄体内的荷尔蒙?什么都是空白的年代,性显得有多重要。
还可以酗酒。连队里有个酒房能造六十度以上的白酒。男青年们都去偷酒喝,自己喝不算,还要恶作剧。钱广和巴黎他们几个抓了个半大的猪,硬给灌了半斤偷来的白酒。猪醉了就横着走,专门往人身上靠,随你怎么踢打也不逃走,最后倒在地上呕吐不止。臭小子们站在边上评论著,谁喝得大醉之后更象猪?鹅也被抓来“罚酒”。连长的妻子发现自家的大公鹅倒着走,不时地高声鸣叫直到深夜,成了真正的醉鹅。
连队里为此大伤脑筋。干部们换了批女青年到酒房干活,结果姑娘们也一个个喝得烂醉。倒在雪地里爬,声称要练匍匐前进。乾脆把酒房关了。不成,酒可是好东西。拉关系,为连队谋点儿福利都需要。特别是冬天的取暖烧柴,不给毗邻的林场送二百斤白酒,他们能让农场的人们上林子里清林砍树吗?清林就是把山林里的没用的树砍掉。这多数是烂木头,烧火也不顶劲呀?不懂了吧?所以得送礼,林场的人喝了酒,你就随便砍树吧。
用酒可以从附近的部队农场弄来大米,可以从总场砖厂多拉砖,总场的干部下来检查工作,没酒能行吗?自己也得来点儿“滋润、滋润”。“哎呀!你们这帮臭小子可咋整呀?”连长直摇头。“糟蹋多少酒呀!我这酒有用!”
新年到了。男宿舍的人们喝得一个个东倒西歪、酩酊大醉,趴在炕沿上呕吐,肚子里翻江倒海,地上的呕吐物都和泥。沃伦斯基喝得太多,完全失去神志,只穿着裤衩摊在炕上,任凭醉酒的人们在他身上涂抹蓝墨水、墨汁和红药水。先是在身上、脸上画,后来便把他的裤衩撕破,将其阴茎涂成黑色。秦桧还用橡皮膏胶布反复缠绕其上,不断地用墨汁涂抹,乐不可支,害得沃伦斯基日后几天每每细细清洗,不断咒骂。
沃伦斯基不知在眉毛上下了多少功夫。刚剃掉眉毛那阵,他总要在食堂寻些姜,回到宿舍后将姜块儿使劲在剃光眉毛的部位擦,姜汁烧得他火辣辣的,他闭着眼忍着,“在这儿是鬼,在北京是人,在这儿是鬼,在北京是人。”口中念念有词。每隔几天,他就用剃刀挂掉刚刚长出的眉毛茬。长出充满“男性美”浓眉的期盼让他心急火燎。
农场于一月底大放假,各地青年回家休假六十天。放假前二十天,“沃伦斯基”不再刮眉,等待着脸上出现美男子的浓眉。然而事与愿违,他心慌意乱地发现,刮眉毛的地方并没有长出一道久盼的、刚毅的剑眉,而是乱草似地长起一片黑毛。这简直是灾难,眼睛上象趴着两只土鳖。这下可好,在秦桧、钱广的揶揄声中,沃伦斯基对着小镜子用镊子咬牙切齿地拔那些黑毛,他要修出两道眉毛来。“这不是让我在北京也不是人嘛?”
经过精心地“修理”,沃伦斯基脸上终于显出了眉毛。可这眉毛并不浓,仍是原来那样稀稀拉拉。由于刮了又刮,这些眉毛长得粗重,到“沃伦斯基”临走时似乎还没有停下不长的意思,有几根眉毛甚至垂挂下来!他又慌了,忙用剪刀把这些眉毛剪短,心中极为懊丧。
他还有聊以自慰的地方,比方说,小胡子还是很不错的。“变眉”虽然失败,但眉毛依然存在。就在这时,“秦桧”又嘲笑他的鼻子是歪的。开始他不在意,后来人们说得多了,他也拿出小镜子偷偷地照,结果确实越看越歪。这可没办法了。
我每天晚上都靠在我铺盖上昏昏欲睡,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麻木地看着宿舍里这一幕又一幕,只觉得冬夜可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