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性小说)
我挺佩服她。不、不,是有些可怜她。这么说也不妥。对她真是哭笑不得,否,少了应有的同情心。下不了定论就来个客观评述吧:在“北大荒”的农场“上山下乡”时,她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谁?大美兰。
大美兰比丈夫黄丰年小二十来岁,真名实姓记不起来,都说她是个“破鞋”。可不是嘛,他丈夫过去是个劳改犯,她那时就和看管劳改犯的武警勾勾搭搭,她那几个孩子是否是她丈夫的还是个疑问。人们公认她的另外一点就是能干。她丈夫不在本场干活,一个月回来不了几次;大儿子在总场上中学。家里的活大美兰一个人都包下来,带着三个小丫头,还养了一大群鸡鸭鹅,喂了两口大肥猪。邻居们一天到晚就听见她的尖嗓门,看着她里里外外地招呼,不由地“哼”了一声,“越是这种人越能干。精神头儿足。”
大美兰总和隔壁李树民的妻子二珠吵架,彼此敌视不是一天两天,如果有一天没见她俩鸡一样的斗,那天肯定有一个不在家。看,又开火了。那天是中秋节呀!谁让她们俩人都在家呢?
“你别不要脸!凭啥打俺孩子?”二珠拉着一脸鼻涕眼泪的三岁的儿子,隔着栅栏朝大美兰嚷嚷。这女人高大,前几年从山东来,生了孩子后就胖得象座小山。“北大荒”的白面馒头催起一身肥膘,人称“良种”,引申这意思就是二珠吃东西催肥快,所以品种好。二珠不是善主儿,泼!人们都又点怕她。
可大美兰不憷。她正在自家小院里剁猪食菜,听到吼声马上用同样的声势回敬,“说清楚?谁打你儿子?少骂人!别把什么事都安到我头上。”
“你别当我看不见,你老实点!你个不正经的!你养汉子!你怎么敢打俺儿子?你不要脸……”你看这“火力”有多猛。
“你想找操啦?你男人整治不了你,我有办法!你要是夜里再喊‘痒得不行了!’我给你治治!”大美兰更凶,她挥舞着手中的棍子辱骂二珠。
眼看战斗就要升级,忽然两家的男人都出来把各自的女人揪进屋去。大美兰刚被拉进屋就怪道:“你听她说啥?她上来就说我养汉子!说我是‘破鞋’!你也太窝囊!说你是王八头你就忍啦?”
“啊-呀-,你小声点!咱是农工,不能惹事!”黄丰年小声道,求着妻子。
“农工咋啦?他李树民是农工子弟,老爹也是农工,过去也是劳改犯。农工就该让农工子弟欺负?”大美兰越说越气。
“不一样,不一样!我是刑满就业,人家李树民就不是嘛。哎-,你听我一句,咱们今天好好过节,别总斗气。”丈夫叹息着。
“那他的女人就该欺负我?”大美兰听听,隔壁二珠仍在不依不饶地恶骂,她一跺脚冲出门去。
丈夫慌忙跟出来,“哪去?你上哪去?你不包饺子了?”
“你先准备吧!我去找李连长评个理!”说罢大美兰径直走去。
李连长正打算在自家炕头上喝酒。中秋节休息一天,还不来个一醉方休?妻子在灶间里炒菜,他刚在炕头上坐好,菜还没摆上来,忽然闯进了大美兰。“你得管,你得管!”
“关上门,关上门!”李连长大声吆喝。“啥事呀?管得了我管,管不了我也没办法。”
“那李树民的‘良种’说我打她儿子,还说我养汉子。我三十多岁的人,能那么不要脸?她天天这么骂人,你们到是管不管?我还说她是‘破鞋’呢!……”大美兰一通连珠炮。
“什么‘良种’?人家叫二珠!怎能这么毁骂一个人?……哎!你等等!你说二珠和谁搞?她那么胖也有人要跟她干那个?”李连长好奇地问。
“我是打个比方!我就是那么一说!”
“这也好随便乱说的?”李连长想想,“你先回吧!今天过节,别互相找不痛快!到时候我和李树民讲讲,叫他管着点自己的老婆!你也别那么厉害!”
“不成!不成!你现在就得管!这不是一天两天了!大过节的她找上门骂我!人家说你搞‘破鞋’能成吗?”大美兰不肯罢休。
“脚正不怕鞋歪!说我搞‘破鞋’我就搞了?哎-等等,谁说我搞‘破鞋’了?”李连长叫起来。“我老婆可还跟这呢!你得说清楚!你可不能给我造谣呀!”
“你看你也受不了吧?谁也受不了这个!你是干部,得管!”
“我和你说了,我会和李树民讲这事的。你就忍忍,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俩有一个不吵,这架也干不起来。”
“今天你要是不管,我就不走了!”大美兰动横的。
“你不走,我也不能赶你!”说着李连长的妻子炒好一大盘炒鸡蛋端到炕桌上。“对不起了!”李连长说一声,倒酒自斟自饮。大美兰气鼓鼓地坐在地上的小板凳上不吭气。李连长的老伴儿在一边包饺子。屋里三大活人没一个开口的。
半晌,大美兰“忽”地跳起冲出门去。“关门,关门!”李连长大叫,妻子忙站起来把门带上。俩口子相对一笑。
“‘破鞋’!”妻子道。
“可她长得还那么水灵,哪象三十多岁呀!”李连长直摇头。
“‘破鞋’都那样!她呀,也就敢欺负李树民,人家多老实!”
“你这话错了。二珠多厉害一人,我都怕。”
傍晚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升起浓的炊烟。大美兰家的格外浓,她煮好饺子让丈夫孩子们吃,自己又炒了好几个菜端上来。
“别忙活了,吃吧!”丈夫说。
“好了!”大美兰响亮地应一声,坐在炕沿上,丈夫往里靠靠,示意她上来。
大美兰把白酒给丈夫斟上,还给大儿子也来了一杯。
“我刚喝了不少了,少来点。”丈夫说。
“喝!喝完了找‘良种’算帐去。咱们也得活得象个人!”大美兰激昂地说,端起一个二两的杯子就灌下了一杯酒。
父子俩面面相觑。“不成,不成!别惹事!”胆小怕事的丈夫连连摇头。“算了,算了!”老成持重的儿子在一边怯生生。
大美兰眉毛一扬,“她(二珠)老肥猪似的还敢骂我?!李树民农工子弟!‘良种’也敢嚣张?喝!你听听,那边还骂呢。”二珠是在那边高声叫嚷着什么?不过骂什么听不清。“你她妈的撒泡尿照照!”大美兰上炕一把推开窗子,冲着外边乱嚷。隔壁没反应。她关上窗又来了一大口酒。“喝!”她催促着对面的父子俩。
酒真是好东西!几杯下去,饭桌上的气氛起了变化,不多时黄家的人们已“同仇敌忾”。
一鼓作气!容光焕发的大美兰立刻拿出一包准备好的石灰面子。“我把石灰面扬到那猪脸上,你们上去把李树民给我拦住,我和‘良种’一个对一个,不信打不服她!还得端上两盆屎,糊住那娘们的臭嘴!”
说干就干。先是大美兰叫阵,满嘴“你个老母猪”,酒气熏天的喊得一声比一声高。二珠的丈夫刚去机耕队值夜班,她正报着孩子坐在炕上,听到外边的喊叫,隔着窗户看见“黄家军”,顿时觉得不好,正要起身锁门,大美兰已疯狂地抢进屋来!一看家里没有男人,大美兰胆气更壮,上去就撕二珠的头发,两人同时倒在炕下互相抓,炕上孩子大哭!
二珠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大美兰一把没抓住,便紧跟在后面大喊:“你妈的!”忽然想起石灰面子,拿出来就扔过去,顿时一片烟雾,所有在场的人都迷了眼。二珠乘机夺路而逃,大美兰呐声喊,黄家父子各自端个屎盆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追,眼见着二珠闯进李连长家。
“还不把屎盆子扔过去?!”大美兰大叫。“框!框!”两盆稀屎都扣在李连长门上。“哎呀!”她又大叫,拉着胡里胡涂的丈夫、儿子就跑,闯祸啦!
李连长夫妇先被突然闯进来的二珠下一大跳。见她披头散发,满脸血道,气喘吁吁,正要发问,又听见门外“框,框!”两声,出门竟看见满地的屎尿,“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叫苦不迭。
二珠也不答话,猛地又跑出去就没了影,只听到她后脚跟跺得地“咚咚”乱颤。她想起儿子还在炕上哭呢,赶忙又绕道跑回家去。
人们闻讯都跑到李连长家门前观看“屎情”,很快又有人汇报大美兰和二珠的冲突。李连长心里真窝火。“打架怎么打到我家来了?这臊娘们儿!我得好好收拾她。一个农工的老婆,哼!”
机耕队集体宿舍的一帮小子也正过节喝酒,喝多了点儿,一听这事没有不怒的。“李(树民)师傅多老实的人!他大美兰、大破鞋、农工的老婆竟敢如此?找她算帐去!”一帮人喝五吆六朝到大美兰家这边来。
大美兰的丈夫回家就吐,醉倒在炕上不会动。儿子也醉啦,哈哈笑着撒酒疯。大美兰虽然也多喝了几杯,但还撑得住。屎盆子扣到李连长家门上时,酒就醒了一半。她并不想把事闹大,甚至想着该怎么到李连长赔礼。
可机耕队的小子们不依不饶。他们站在大美兰家门前大骂。大美兰“避战”,锁上门在屋里抱着她的三个小闺女。小子们骂个口干舌燥,越骂越怒,便把怒气都发泄到大美兰家院前的小仓房上。黑暗中你一脚,我一脚,小仓房踹出几个大洞,很是过瘾。屋里大美兰听到了便沉不住气。“欺负人!”她扒着窗户尖叫。“我们两家打架,你们打什么便宜手?逼急了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太应该忍一下,两边一骂起来,便没了退路。
“你个臭农工老婆!你个‘破鞋’!”人群中一人高叫。
“你说我是‘破鞋’,你搞‘破鞋’”大美兰在屋里叫。“那天你还和我说什么下流话来着?啊?”
这小子一急眼,上来就是一土块儿,“哗啦”一块玻璃被打破!跟着小子们开始起着哄的扔砖头、土块儿,黄丰年家的窗户被砸个稀碎!屋里三个小丫头大哭,炕上倒的两个醉鬼浑然不知。
那小子还觉得不解气,绰起个棍子上来还要打玻璃,没想到身后一个大土块儿飞来正打在他头上!他正在哄笑中发愣,没提防大美兰突然开门杀了出来。“我和你拼了!”一头将他撞个四脚朝天,引起了更大的一阵哄笑。这回可是太丢脸,他迅速地爬起来抡起棍子就是一下,正打在依里歪斜晃出门的黄丰年头上。他哼都没哼,扑倒在地上象个麻袋。这一棍子不轻,但黄丰年的马上趴下多半是酒醉。
傻眼了吧?打人的小子转身就走,起哄的小子们一哄而散,剩下大美兰哭天抢地,把丈夫好歹拖回家中。
大清早李树民下夜班回来,看到黄丰年家门窗破烂,摇摇头,一转身到机耕队集体宿舍去睡觉,他尴尬得就想躲开。再过会儿,大美兰起来,先让儿子去场部上学,自己找些塑料布钉窗户。丈夫看来没什么事,睡得象死猪,脑门上有个大血包,大概还是酒喝得太多。
二珠起来见丈夫没回家就直奔机耕队,在宿舍里见丈夫不理她,也不肯回去,顿时觉得问题出在大美兰身上,她要跟这骚货来个你死我活。
大美兰正在钉窗户,只听二珠“哇”地怪叫一声,忙回头,见这位穷凶极恶,端着一盆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忙跳下凳子迎战,一下与二珠撞个满怀!两人一人一身稀屎。二珠力大,一下把大美兰压在身下,伸手抓剩在盆里的半盆稀屎往大美兰嘴里、脸上乱抹。“让你嘴臭!让你犯臊!你个‘破鞋’!让你臭个痛快!”大美兰亦恶骂,但挣扎不起,直到两家的小孩子们都走出来,看着地上滚动的两个“屎妈”放声大哭。
两个女人打得手软,喘成一团,自动“停战”。没人劝,大清早人们还没起。二珠回到自己家的院子里,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吐。大美兰站在地上喘息着,征征地看着嚎啕大哭的三个女儿,看着一身的狼藉,一跺脚,吐了两口粪便,出院门径直往李连长家奔去。
李连长还在炕上躺着,老伴正在外边刷洗房门和院子,忽见一团肮脏的大美兰跑进来直接进了灶间,也不搭话。李连长的老伴儿赶紧跟进去,马上又退了出来,太臭!恶臭!大美兰一身都是粪汤。她正用脸盆从水缸里舀水往头上浇呢。“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李连长的老伴儿把着门不敢进,直跺脚。
李连长听到声音,从床上一跃而起,隔着门缝一瞧,大惊,“你这是干啥?!你这是干啥?!”他慌忙拿个凳子冲出来,用凳子腿把大美兰顶到院子里,回头一看满地臭水横流,也跺脚,大美兰刚才用的脸盆也被他一脚踢了出去。“送给你了!”
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几天后连队里宣布了对黄、李两家打架事件的处理:各罚二十元。这钱相当于半个月的工资。大美兰全连检查,她竟敢在李连长家大闹。人们对最后一条比较感兴趣,那条是:今后谁要再用稀屎做武器打架就记大过处份。
大美兰不太服气。“对我的处理我没意见!可‘良种’为什么不检查?她是农工子弟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