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后会有期
元旦过后没几天,就得到系里通知,我和王桦均获得了保研名额,只是需要跟系里签协议,如果将来因为出国读书放弃保研名额的话,需要给系里赔偿两万块钱。
我按照和谭天之前计划的那样接受了保研,而王桦思来想去的没有接受保研,他是铁定了心准备背水一战的申请德国学校。
当我把保研和赔偿金的事告诉爸妈时,他们反应淡淡的,既不高兴也不失望,更没阻拦,只说让我自己决定。相比之下,谭天的反应复杂得多。他既兴奋我也保研了,又有些担心之后出国要赔偿违约金:“你如果读完一年再出去,不知道算不算违约,如果要赔钱的话,我们一起出,你是因为我才留下来的。”
“从学校里直接出国都需要交委培费的,也不差这一点,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我这几年的房子租金够我还这笔钱了。” 我说。
“反正我的钱也都交给你管,别分那么清了。我到北京来后,许老师给我涨工资了,我攒了些钱。还有几周就过春节了,你等我回去。” 谭天不由分说的自己做了决定。
我不需要谭天的钱,但他能这么说我心里还是有点甜甜的小惊喜。我对春节的期盼又变得像小时候那样热忱了。
期末考试之前的一个下午我在宿舍楼里又遇上了史云霞,她同几个同学正在合力搬东西。当我侧身给她们让路时,她抬头对我说:“你等我一下,我把这个箱子搬出去回来跟你说几句话。”
她今天说话的语气特别和善,没有挑衅没有仇恨,仿佛我跟她只是进水不犯河水的老相识。她的一反常态让我有点意外,但还是想听听她准备说什么。不大一会儿史云霞回来了,她的脸上渗着汗珠子,微微泛着粉色的光泽,让她原本瘦小的脸看上去丰润了一些。身上的米黄色棒针毛衣,袖子被撸到了胳膊肘,她抹了一下额头说:“我找到工作了,过几天就走了,今天算是跟你告个别。”
“那恭喜你了。” 我礼貌的微笑了一下说,“在哪里工作啊?”
“一家互联网小公司,不值一提的,过完春节就去报到。我比不上你聪明能干,我就只想守在亲人身边过安稳日子。” 史云霞说话间把她的嘟嘟嘴咧成了半个圆,我猜想她虽然嘴上说不值一提,但那一定是个很满意的工作。
“京州机会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能陪在父母身边。” 得知她终于要离开学校,离开这个城市,没法再在我和谭天之间添乱了,我的心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客套话说得也顺溜多了。
史云霞怔怔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眼角透出成功的笑意:“谢谢啦,林溪,咱们后会有期。”
其实我心里很想说“永不相见”,但与身俱来的循规蹈矩把这话拦在了牙齿后面,我到底还是只说了句“再见。”
我飞奔回寝室把史云霞“阴魂将散”的消息告诉杨豆豆,她支棱着脑袋翻翻眼皮说:“你确定她不会借尸还魂了?就这么烟消云散,不像她的作风啊。”
“反正除了谭天寒暑假回家,史云霞也没其他机会见他,还能怎么样?”
“就这么走了也挺可惜的,我从书里学来的那些对付绿茶的招数都还没实践过呢,我也没个情敌可以过招,本来就想帮你用在史云霞身上呢,现在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杨豆豆假装不无惋惜的说。
“你且收好你的本领,到了德国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我促狭的逗她。
“拉倒吧,全世界能收留他的也就是我了,德国妞哪里看得上他?” 杨豆豆的牙齿缝里挤出一缕不屑的凉风。
她对王桦的冷嘲热讽似乎已经成了习惯,我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当红灯笼和中国结渐渐挂满大街小巷时,我掰着手指头倒计时的算着谭天回来的日子。他说许老师同意年二十六就给他放假,他会先来见我,然后除夕那天再回京州家里去。我跟爸妈再三要求后,他们终于同意在年二十八提前回来,这样在谭天回家前跟他见个面。年底前是爸爸最忙的时候,能为了见谭天排出时间来着实不易。本来我也想过去京州过年的,这样谭天和我爸妈都不用两头跑,可是一想到上次暑假在京州和谭天见面总是不顺利,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掰手指的日子里,我总是很担心谭天又被什么事绊住来不了,拐弯抹角的打听他家里或者许老师是否对他有别的安排。
“有呢,我妈想让我直接回家,可是我没答应,我要先来见你。” 谭天直言不讳。
我的心却拎到嗓子眼:“那你妈不同意怎么办?”
“你别担心,后来被我说服了。”
我舒了口气:“你怎么说服她的?”
“我也不知道,她开始一直很坚持,我每天跟她软磨硬泡,她都不同意,不知道那天她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同意我来见你。或许是想到你爸这么大的官都请了假特意回家准备见我,她也不好意思坚持了吧。”
我心里对他妈妈的不近人情有点不高兴,但是想到谭天一定会赴约也就不计较了:“你这次怎么这么坚定了?”
“我怕我这次不见你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谭天犹豫了片刻,喃喃的说。
我的心好像被挤压的柠檬,酸酸的缩了一下。谭天说的没有错,我曾在心里下对自己说过,如果这一次他又食言的话,我就不打算再继续了。没想到谭天远在千里之外也感受到了。只是我不知道应该庆幸他跟我心有灵犀所以坚决,还是应该懊恼他只是怕分手才坚决。
冬天的江南是湿润的,空气中总是带着一丝水汽,虽然没有北方刺骨的冰冷,却有种侵入骨髓的湿寒。天空也常常是灰暗的,低沉的云像沉甸甸的心事,仿佛把高压电线压垂了。偶尔飘落的细雨忧郁得结成了霜,将远处的山水隔绝在尘世之外。在这静谧冷冽得如水墨画的日子里,当谭天拎着旅行袋,风尘仆仆的站在我家门前时,好像冬日里难得一见的红太阳暖洋洋的照在了我身上。顾不上庆幸还是懊恼,埋冤或者不安,所有情绪都被照得无处藏身,只剩下了开心。
因为过年车票紧张,谭天转了三十多小时的火车才到,他现在满脸胡子碴,头发也被一路的尘土粘成一缕一缕的,可是他神采奕奕,黑玻璃珠似的眼睛微微的闪着光芒,红润的嘴唇带着少年才有的鲜嫩明亮。他整个人都被外面的冬雨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湿润,却怎么也遮不住由内而外释放出来的热烈。
谭天不在的日子里我每天都会想念他,可是当他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又莫名有点疏离。我盯着他的脸仔细的看,他没有什么变化,然而我却有种画中游的不真实感。谭天什么也没说,扔下旅行袋,迫不及待的将我搂进了怀里。我刚才急着出来开门,没有穿外套,谭天直接把我包裹进了他的羽绒服里。他剧烈的心跳和温暖的气息立刻钻到了我的怀里,一点点唤回我对他亲密感觉。他的怀抱有一种魔力,无论之前有多少疑虑和忐忑,只要他把我拥入怀中,所有的凹凸不平都被抚平了,摇摇晃晃的心又稳固下来。我伸出手浅浅的环住了他的腰,我们像一对连体婴儿摩挲着彼此隐约的轮廓。
谭天像点燃的爆竹,身体里的热浪一阵高过一阵,哪怕在萧瑟的寒风里都把我捂得快要出汗了。我想要松开拥抱,他却不肯放手,耍赖的在我唇上啄了一口轻轻呢喃:“我好想你。”
我的心抖动了一下,这还是谭天第一次说想我。我也想他,可是“我也想你”这句话在我嘴边滚了又滚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谭天不依不饶的用鼻尖顶了顶我的额头说:“你得说话算数。”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脸微微一红说:“面试还没通过呢。”
“怎么可能通不过…… 就今天好不好?” 谭天在我耳边低语,双手轻柔的拂过我的后背。我的心扑通扑通得跳个不停,他滚烫的呼吸正一点一点的将我心理防线蚕食,我挣扎着正想开口,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咳嗽声。
“咳……咳……”那是张阿姨的声音,“小溪啊,外面冷当心冻着。你让那谁……你们俩先进屋里来……我在厨房,你们在客厅……远着呢……”
我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立刻放开手,从谭天的怀里跳了出来。谭天的脸也蒙上了一层红晕,但是他马上故作镇定机灵的向张阿姨问好。
张阿姨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谭天,夸奖到:“这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快到屋里来吧。”
谭天跟在我身后进了屋,拉拉我的袖子悄悄问:“这张阿姨晚上住你家吗?”
谭天眼波流转,他的意思不言而喻,我压低声音说:“她一般晚上去她儿子家住。”
谭天立刻神采飞扬起来,火辣辣的看着我。张阿姨早就准备好了饭菜,谭天一声声张阿姨长,张阿姨短的帮着她端菜摆桌子,一会儿夸她做菜手艺好,一会儿夸她动作麻利,总之一顿饭吃下来张阿姨被哄得开心得不得了,直说连儿子对他都没这么好过。
吃罢晚饭,谭天抢着要去帮张阿姨洗碗。张阿姨拦着不让:“这活不能让你干,我的活让你做了,那我的饭碗岂不是也要丢了。你来这里是客,尽管坐着去喝茶吃瓜子就好。家里的规矩不能乱的。”
谭天拗不过只得乖乖的跟我坐到沙发上来。我很享受跟他依偎在一起闲聊,而谭天似乎觉得这还不够燃烧他的思念,时不时往厨房里张望。当确保张阿姨不会出来时,就偷偷的亲我一口,或是悄悄的在身上捏一下。我被他弄得做贼似的非常紧张,一边要东躲西闪他的偷袭,一边留意着厨房那边的动静。而且我的脑子里也很乱,一会儿张阿姨走后,只剩我和谭天两人,他今天似乎势在必得。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我有点期待但也有惶恐,两股力量对峙着把我的心扯得如同一块橡皮泥般扯得变了形。
张阿姨终于收拾完厨房,只听她在厨房用力的拿围裙掸了掸身上,大声的舒了口气说:“终于洗完了。” 这一点也不像张阿姨的行事作风,她平时在家里说话做事都轻手轻脚,以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今天她这一定是为了给我们时间“归位”吧。我俩心照不宣的又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样子,接受张阿姨从厨房出来的“检阅”。
张阿姨慈眉善目的看了看我们,走回她自己屋里。通常她这是回屋去拿包,然后就要去儿子家了。我的心被提了起来,即想她快点走,让我可以和谭天尽情的互诉衷肠,又怕她走,只留下我们俩人,我怕自己无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