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一生《一》
爷爷 如果还活着,今年应该有115岁。爷爷兄弟5人,排行第三。街邻们尊称他‘三先生’,孩子们喊他‘三爹’。在我的印象中,我们那儿被叫做‘先生’的人不多,教书的先生除外。记忆中的爷爷总是一袭土布对襟长裤长衫,夏天一身白,冬天一身黑。爷爷瘦瘦高高,慈眉善目。总是拄着一根黑色的拐杖。在当时我们那灰头土脸的小城里,给人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感。
三,四十年前,在我们县城乃至方圆几十里,如果问起行医的‘三先生’,几乎是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爷爷曾经是 我们那儿远近有名的老中医,尤其善长小儿科。毫不夸张地说,在当时,小城里几乎每一个 孩子都经他诊治过,多少医院都治不好的疑难杂症都经他妙手回春。我小的时候去同学家玩,只要同学介绍我是三先生的孙女,经常会受到同学父母热情的招待。他们的父母都能说出一两个同样的故事。是你爷爷救活了我 哪个哪个孩子,当时是怎样怎样的危急。最后还要加一句,你爷爷真是个好人。
爷爷的医术虽然赢得过人们对他的尊敬,但并没有给他的一生带来安宁。这还得从老祖宗的历史说起。
据说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曾经是个在竹筏上搬运货物为生的穷小子。有一次,东家带他到 长江上游搬运货物,他发现江面上漂浮着许多粗大的圆木。当地人不知道怎么用它,便丢弃在江面上。他的东家和他也不知道这些木头有什么用。出于好玩的目的,离开上游时,他选择了一根圆木,用绳子系在竹筏上,顺流而下,带回了住地。恰好在当时,下游城里的一个官员在修一座寺庙,所有的材料都备齐了,就缺几根大柱子。当官员听说有人用竹筏从上游运来一根,当即便去查询。官员找到他的时候,太爷爷正在小便,背对着官员。人家问他木头卖不卖,太爷爷点点头。人家问他要多少钱,他回答不出来。官员便给他一个价问他行不行,太爷爷吓的一哆嗦,头也跟着摇晃,因为那相当于他一年的工钱。官员以为他嫌少,便又给了他加倍的价钱。后来,太爷爷又去上游运来了更多的圆木卖给这个官员,稀里糊涂赚了第一桶金。他用这些钱买了船,自己做起了生意,又赚了更多的钱。无从考证是哪一年太爷爷来到了大别山脚下一个山水秀丽名叫‘沙畈’的小村子里定居下来。在那里繁衍生息。建起了祠堂,办起了私塾。
去年我哥哥回国,专程去沙畈村寻根问祖。虽然百年过去,物是人非。但从这些残存下来的雕梁画柱,残砖断瓦中,我可以想象出当年的气势和繁华。
爷爷的父亲是当时的‘苗郎中’,就是给孩子种疫苗(当时叫插苗),防止‘天花’‘麻疹’。爷爷是兄弟五人中唯一的子承父业,并且青出于蓝。爷爷不仅跟随他父亲学插苗,并且自幼熟读医书,会治各种小儿疑难杂症。在沙畈村,有一个流传了很久的让人引以为豪的爷爷故事。说是当时的县长的公子得了一种怪病,到处寻医问药,久治不愈。县长慕名找到了离县城几十里地的山沟沟里的爷爷。爷爷开了几剂草药,竟然治好了县长公子的病。县长非常感激,一定要答谢爷爷。问爷爷是要钱还是要物,爷爷都没要。县长便亲自手书了一块大匾送给他。上面写着“小儿妙手回春”。据说这块匾一直挂在家族祠堂里。几十年的岁月变迁,祠堂也在一场大火中只剩下断墙残埂,那块匾也早已下落不明。
当然,爷爷行医的经历并不总是像这么荣耀。一个乡村郎中,长年累月更多的是翻山越岭,走乡串村,去给其它村民看病。爷爷经常是很早出门,带上干粮,很晚回到家里。山区的人都很穷,很多人根本没钱看病。爷爷给他们看病是有钱的给钱,没钱的随便给点什么。所以爷爷经常带回来的是一些鸡蛋和土特产。就这样年复一年,爷爷还是一点点地积累了一些财富。爷爷四十多岁的时候,在村里零星分好几次买下了十几亩田地。爷爷的独子,我的父亲也在在村里读完了私塾。日子似乎过得富裕而安宁。如果没有后来的时事变迁,爷爷和他子孙们也许会像其他村民一样在这小山村中生活一辈子。
大别山区,革命来得早。爷爷也听到一些风声。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打土豪,分田地”,有的地方地主被活活斗死。爷爷向来胆小怕事。在四十年代初期便带着全家离开了居住了几十年的祖地,搬迁到了县城。不久,在土改工作组进了沙畈村时,爷爷便主动交出了全部的房契,地契和家产。那是爷爷上半辈子的心血。
这次从‘农村到城市’的转移,后来证明是他和儿孙命运的一个转折点。如果没有这次迁移,我不知道我和哥哥姐姐的命运会是怎样。也许都不会有我的出生。即使有,我可能现在也是一个喂猪打柴的山村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