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到大都很怕死,我说的怕死不是胆小,而是害怕死去。我只要一闭上眼睛,想象着有一天这个世界将永远永远永远没有我,我就会不寒而栗。我想我怕死不外乎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留恋着这繁华闹市和亲人儿女。我还没有活够,我爱他们还没有爱够。其实更深层的原因是自己对另一个世界的茫然与恐惧,而这种恐惧是从小的耳濡目染和中国的文化习俗潜移默化到骨子里的。
记得小时候经常喜欢凑热闹,去看别人家办丧事。看到人死后都要放进一口深黑色的棺材里。灵堂里香雾缭绕,白纱黑帘,哀乐低沉,亲人痛哭。感到死是那么的可怕。死后埋在山上,有人惦记的,每年清明节去看一次,上上香;没人惦记的,就成了孤魂野鬼了。记得小时候上山打柴,经常看到裸露的坟茔和白骨,每次我都会落荒而逃,吓得心惊胆战。我的一个小学同学不知得了什么病,三年级的时候就死了。听说她死前问她妈妈,她死后埋到山上蚂蚁会咬她吗?我听了后非常害怕,想象着被蚂蚁包围的感觉,好像死去的是我而不是她。
中国人把另一个世界叫做“阴间”,听起来就有股阴森森的感觉。人死后都要变成鬼,而除了聊斋志异里的女鬼还有点人性,几乎所有的鬼不是青面獠牙就是披头散发。不论是大人孩子都是闻鬼色变,尤其是在漆黑的夜晚。无论多么慈祥可爱的人好像死后都要变成这么可怕的鬼,谁会不怕死呢?所以我一向怕坟地,怕鬼,更怕死!
第一次改变对死的看法是来到美国后不久。那时我经常路过波士顿的哈佛广场。在喧嚣热闹繁华的哈佛广场中心地段,竟然有一片墓地和一个教堂。刚开始路过时,我总是目不斜视,加快脚步。心里觉得很别扭。这么繁华的地段,要在中国,别说死人的墓地,活人的房子也早让你迁走了。时间长了,看到路人来去匆匆的经过墓地,就像与行人擦肩而过没有什么两样。人们在墓地边的长椅上小息,树荫下滞留,没有丝毫的顾忌和避讳。我的胆子也开始大了起来。我甚至有些羡慕躺在墓地下的先人,他们每天目睹过往的车辆,注视来往的人流,他们一定不会寂寞。不久,我们又开车路过了华盛顿的阿灵顿公墓,看到阳光洒在绿油油的草地上,墓地上插着鲜花和国旗,风景如画。我都有种想停下来,躺在草地上休息一会儿的感觉。
后来发现在城市的很多街道,都会有一片墓地夹杂在住户之间,他们就像你的邻居,看着你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女儿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从学校带回几张纸,上面拓满碑文。女儿说是他们的艺术课,老师带他们去一个墓地“写生”的。我问她怕不怕,她说一点也不。我好羡慕孩子无邪的心灵。后来女儿上大学了,她的宿舍楼和另一座楼之间就是一片小小的墓地。听说在那里安息的是那所大学最早的缔造者和教授们。我想他们每天能在校园里看着他们的学生快乐的学习和成长,他们一定在九泉之下也很幸福。
外国人相信人死后会进天堂,只有作恶多端的人才会进地狱。天堂里阳光明媚,没有烦恼和痛苦,这是多么好的一个世界!虽然我不信教,但我宁愿相信天堂的存在。曾经看过一个美国电影《THE GHOST》,里面的鬼都是那么正义和多情。后来又和儿子一起看过一个电影《Casper》,里面善良可爱的小鬼给我留下的深刻的印象。我不再害怕鬼,我宁愿相信鬼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形形色色的人的化身,有好也有坏。虽然我依然害怕死去,但是,另一个世界对我已经不是那么可怕。我生平第一次听过的一次布道,说人的一生就像是毛毛虫作茧,然后茧变蝴蝶的过程。它暂时的安息是为了酝酿下一次美丽的破茧而出。我相信那一天来到的时候,我一定会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停留在我儿子女儿家的花园里,静静地看着他们幸福的生活。想到这里,我心一下子变得很坦然,生与死不过是生命的一种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