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中國人
文/胡曼荻看著他們臉漲得通紅,便很同情他們。然的確忽然便被他們感動了。
是一群洋毛學生,從英國來。漢語對於他們來說,形同天文學一樣詭秘而深奧。每個原本悅耳的音節從他們口中吐出來,忽便如嚼蠟般苦澀了。然他們依然虔誠又用功,一遍遍練習著那不服他們控製的漢語音節。
看著他們如孩童讀書般的機械狀,忽而便笑了。說,漢語隻是一隻紙老虎,當你用了很多力後,一定會騎上這頭老虎逍遙地信步遊。他們點著頭,接受了我給他們的中國成語,並把它們注入自己的思維。
學生們依然年輕,他們剛從大學畢業,被派到新加坡工作。他們於是覺得離中國很近。第一次踏上亞洲的感覺對他們來說不可名狀。
我喜歡這裏。他們紛紛對我說。
你們還沒有去過中國,我保證,你們會愛上中國。對他們說,然便看到他們眼中擠出的不可思議。他們以為漢語絞疼了神經。
我們是英國人,從小便很懶,從來沒有認真地學過第二語文。因大家都講英語。他們很驕傲地說,忽有有些黯然了:可我們愛漢語,我們想擁有它。
一直在想著怎樣讓他們不要害怕漢語難學。第一堂課開始時,告訴他們了兩個基本概念:漢字和漢語拚音。這是漢語的表意係統和發音係統。當寫漢字時,就似在畫一幅畫;而發音時,又像在唱一支小歌。傾心解釋,盡量用淺白的意思讓他們懂。
於是他們互相興奮地擊手:我們要畫畫和唱歌了。
想這便是緣何感動了:一直都在畫畫和唱歌,當我用漢語時。而如今,把這巨大的財富分享於他們。雖然,我們從前的生活是怎樣的不同。
他們其實隻有四次課,算是初到亞洲的培訓。然便開始在亞洲生活了。這四次課搞得我神經很緊張。雖然教過許多老外學漢語,然這是我準備得最充分的課程了。因為他們對漢語是一張潔白的紙,我想在上麵畫上最有色彩感的一筆,雖然並不曉得紙的質地究竟怎樣。
他們似乎也懂得了我的用功,配合得很好,雖然發出的音不忍耳聞,卻似乎有些開竅了,漸漸能用漢語拚音來讀了。如果我們到中國、台灣、香港和澳門,用你教的漢語說話,人們會懂嗎?他們問我。
我點頭:當然。但我無法糾正他們其實台灣香港澳門全屬於中國,香港和台灣用繁體字,用注音符號,在中國依然有很多人不懂標準漢語而隻講方言,和他們學得發音有天壤之別。怕唬著他們。全沒了征服老虎的勇氣。
課程結束時,他們顯得很神秘,門外忽然便有人送花進來,一籃插得十分玲攏精致的鮮花。送給你的。他們叫我的名字。然後便看到了花上附著一張卡:萬分感謝,給曼多林。那一個個飛舞的簽名,轉達著他們的真誠。
很美的一籃花。他們帶來了相機,要我站在花前,擁著我,笑,凝成一相。的確笑了,慶幸自己是中國人。
此文寫於旅居新加坡期間,被收錄在即將出版的胡曼荻文集《獅城縈夢》一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