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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温暖的秋日午后,阳光暖暖的,晒在身上好舒服。我坐在一个非常安静的房间,看着窗前远远处有绿色的大片草地和随风轻轻摇曳的青青树林,还有很多很多美丽盛放的彩色花朵。
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坐在这里,在讨论另外一种物业,一个和我们生活的这个空间颠倒过来的另外一个家园。
和我们这个鲜活的世界一样,这里的物业也分成condo,townhouse,house,condo还分为室内和室外的,我看着漫山遍野重重叠叠的一个个小石碑,就好像我们这个鲜活世界的一个缩影,不同的是,这里的世界欲望小了很多,也清净了太多。
一身深色西装的工作人员引领我在这里仔细地走走停停,从某种意义上说,并肩而走的我们是同行,只是我们面对的客户一个依然游走在这个充满压力与贪欲的世界,而一个已经无欲无求,只求一个四方空间睡下,从此不问归期,长眠不醒。
我看着这些石碑,四方大小,有白色,黑色,烫金,红色,无论生前多么功成名就,精彩纷呈,现今只不过千篇一律的名字,与生者的关系,虽然每块石碑前都准备了石头花樽和摆放祭奠的位置,里面基本都是空空的,偶尔会有几个,放着空的红色塑料杯,不知是祭奠的人敬献的酒水还是饮剩的空杯,落寞得很。
室内的condo是一个一个的如同格仔铺一样的有着透明玻璃小窗的格子间,就算是最大号的三人间,也只不过一只小臂的大小。有的里面被家人根据生前的喜好布置过,放着微缩型的迷你器具和蔬菜水果点心菜肴,还有电视机和沙发,都是那种迷你的size,有的里面还放了麻将桌;还有的里面放了书本,放大镜,徽章,瓷器;想想一个人生前有那么多的喜好;我们每个人几乎都有非常多的收藏和身外之物,但是生命结束之后,就只剩下这么小小的方寸天地,从你过去的人生长河中只是挑选一两样放入这个透明盒子里。
现在的科技越来越发达,坐着专车在墓园里巡游,手上有一台特制的平板电脑,可以即时显示目前依旧有空位的地域,以及空位的价格尺寸和大小。我发现那些价格低廉的townhouse墓地几乎都满员了,只有少少的十几间还available ;但是那些价格贵的detach墓地还有大把位置;其中那些面对喷泉美景的位置更是很多空缺。这一点和我们的鲜活世界倒是很大区别,我们的世界还是更多看重自己的享乐;往生后大部分人真的就尘归尘土归土,不去贪恋任何生前的荣华富贵。
想着我们的这个世界,人们还在疯狂地买卖房产、股票、基金;电视上希拉里和特朗普在唇枪舌战;叙利亚的战火依然纷飞;追求金钱名利,永不停歇。而往生之后呢?也就是那么一个小小的方寸之地,再无更大作为。
很是感慨。
一直耐心陪伴我的墓园工作人员突然问我,你知道我刚刚选择这个行业的时候,家人非常不理解,还强烈反对过。我问,那么现在呢?他说,现在非常支持,因为一个故事。
他说,我的朋友夫妻俩,先生是我的好友。她的先生在生前还足够健康的时候,曾经先后跑来墓园几次,置办了墓地以及所有丧葬用品甚至追悼会所需要的全部package;后来某天,太太在楼下看电视,先生在楼上的摇椅看书,等到太太电视看完上楼的时候,才发现先生气绝已久。因为太太一直备受先生呵护,平时家庭的一些大事都会交给先生去做,以前太太时常抱怨先生因为工作忙碌疏忽了对她的关心,甚至怀疑先生是否还爱她。现在突然的家庭变故让太太不知所措,只会呆呆哭泣,直到接到墓园的电话,才知道先生已经默默安排好了一切,太太哭着说,我现在才知道他有多疼爱我。
从那儿之后,我将原本的工作辞了,来到这里工作。我希望可以帮那些遭受打击后迷茫的人做一份很好的安排,希望可以让他们重新振作,事事妥帖,重新启程。
我微笑,我也是。希望可以帮我爱的人们和爱我的人们安排好他们想要的生活,也希望可以好好守护他们的梦想。
这次驱车几十公里,造访几间墓园,就是想为我已经过世的外公外婆在这一片他们没有来过的热土上,拥有最新鲜的空气,最迷人的风景,最安宁的气氛,为他们安置一个家。
我的外公2年前过世,他出身书香门第,除了自己是教师外,父亲也是一名教师。他年轻的时候很传奇,以辽宁省前三的成绩考入东北师大,毕业后在邮电局工作,抗日的时候还做过地下党,当过兵,后来做教师一直到晚年。得过急病大口吐血,经历过两个幼子幼女相继离世的悲痛,爱妻的离世,他平静以待,全都扛过来了。
外公才华横溢,写一手好文章,好书法。为人豁达大度,性格开朗。饱览四书五经,天下好书。五个子女中,有三个都是老师,大学教授。他和外婆从我小时候就搬过来和我们一家人居住,已经快三十年。他的房间的墙壁上是一整排的书架,每天外公都坚持阅读,写作。他是一个十分热爱旅行热爱新事物的人。八十几岁的时候还在登泰山黄山,去香港澳门。学习用电脑,用IPAD看新闻,在九十高龄的时候还专门写诗庆祝一些国家大事,后来视力退化看不清楚东西,就让妈妈给他一篇一篇念我写的博客。
外公的一生并不一帆风顺,文革时遭受残酷迫害和不公正对待。但是他依然如此热爱这个国家,热爱党,心存感激,心里毫无一丝怨恨。如此胸怀和气度让我非常敬佩。
外公和外婆恩爱非常。年青的时候因为外公常年在外教书,聚少离多。曾是满族皇室正黄旗格格的外婆一个人起早贪黑如同男人一样的下地干活,养猪、鸡鸭,照顾五个子女。外公是独生子,外婆还要担当侍奉公婆的重任,辛苦异常。
年青时,外婆从不让外公做任何家务,难得回家都是好茶好饭伺候。到老了,他们晚年的时候,换外公伺候外婆。外婆高血压,脑血栓,后来又得了帕金森症。爸妈侍奉他们多年,外公也帮忙给外婆喂饭洗衣服,讲故事给她听。外婆离世那天,外公坐在床边,打着拍子,伴随她一首接一首地唱她最喜欢的歌,在外公的歌声中,外婆安详离开。
外婆离世后十几年,外公生病后在医院离开了我们。他在弥留之际,轻声地说,永别了,孩子们。他跟妈妈说,趁着我的身体还有热气,你赶快把我抬到担架上,等到我去了,身体就僵硬了,你们抬不动了。他甚至连走的那天都要挑一个好记的日子,清明节,外公是多么爱我们每一个人。
温柔的,小心翼翼地爱着我们,祝福着我们。
爸爸妈妈把外公外婆的骨灰分成很多份,我也有一份。我每次在电话里都说的那句话,如今正在实现,外公外婆,我带你们来加拿大。
千山万水,我们还是会相聚。我带你看你喜欢的地方。你没有来过的地方。
就如外公的名字—海广居。广阔天地,沧海桑田,你尽情翱翔。
离开今天最后的一个墓园的时候,我开车在墓园中缓慢行驶,一圈一圈,快到傍晚了,阳光开始西斜,这个城市快进入寒冷的季节,夕阳变得柔和很多;我看着这些寂静但是密集的一个个石碑,他们面对着夕阳,默默站立;远处是深蓝色的天空,白云被夕阳勾勒出金色褐色的轮廓;湖中喷泉的水花高高跃起,边缘有隐约可见的彩虹,我想起一首诗:“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