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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别时容易见时难
一九七九年六月一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正是飞行的好天气。白光就是这天飞抵首都北京的。
大儿子抗生象飞马一般地奔上前去,紧紧地搂着分别了三十年的爸爸。父子二人不停地抚摸、亲吻,而且失声痛哭。四弟五弟也赶快上前和哥哥相见,彼此非常伤感,但又不知该什么话才好。
白光在北京没有逗留两天,参观了政府的一些主要部门,拜访了个别亲友,便行色匆匆地赶往日夜向往的成都。六月四日,白光一行四人抵达成都火车站,在欢迎的行列中,却没有看到徐明。白光不禁一楞,难道她不愿意见我?或是因事分不开身吗?正在猜测的片刻,小儿子风一样地扑了过来,紧紧地搂抱着尚未见过面的爸爸,非常伤心地痛哭了起来!而他的爸爸,早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紧紧地搂着小儿子亲个不停。
抗生的家,住在医院宿舍的五楼。当接白光的汽车刚刚驶进宿舍院的前门时,徐明便听到了。这时她的心中不知有多少头小鹿在冲撞,仿佛就要从胸口蹦跳出来!她心慌意乱地跑回卧室,又觉得不妥,再回到客厅,坐立不安地等着。只听挽着爸爸的小儿子,才走到楼梯的半腰就大喊:“妈妈,妈妈,爸爸来了!”徐明只感觉“轰”地一声,所有的血好像都涌到头上来了,刚一开门,白光便几大步冲上前来,一把搂住她:“见到你了!我终于见到你了!这该不是在梦里吧?”
徐明望着眼前这个思念了三十年的男人,正关切地望着自己,他也老了啊!眼神不再清亮,皱纹爬上额头,唯有腰板还是那么挺直,一时间觉得有万千话语堵在心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时五弟赶上楼来,一见徐明就问:“老嫂子,生气了吗?为什么不到火车站去接我哥呀?嘻嘻。。。”徐明只好敷衍:“好老弟,别见怪,我没去火车站接你们,实在是因为人多车小,坐不下啊!你们远道而来,一定很累,快坐下休息吧!
于是儿子、媳妇和孙儿等,围坐在白光弟兄的左右,问这问那,很是热闹。
当天夜里,分别了整整三十年的夫妻,终于得以相聚而躺在同一张床上。最初的几分钟,俩人都没有讲话,那么长的时间那么远的相距,真不知道从何说起!想了这么久才见到的人,竟是近乡情怯,一时间有点尴尬。
最后白光鼓起勇气打破沉默:“亲爱的明,这些年来使你受够了劳累,令我感到非常的不安!一九五三年夏,你和五弟都来信说,回国的路费可找印度驻美大使帮助解决。我高兴极了!跟着就去联系,办好了各种手续就启程上路。我走到了加尔各答,沿途听到了各种传闻:许多人回国后,有的被关押监禁,有的被判劳改,还有的被敲了砂罐(意思被砍了脑袋、被处极刑)!我非常害怕,大家都劝我不要再往前了,我这样的背景回来也只是死路一条,只好转回纽约,做临时工维持生活。可是不幸得很,不久便患上了一场重病,既无钱医治,又没有亲人照顾,我孤苦零丁,只好等待死神的降临。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恰巧碰着纽约大学曾经教过我的一位教授,他介绍我到天主教办的医院里去免费治疗。”
“当我转回纽约后,曾先后写过三十多封信给你,不料竟如石沉大海一般,连点反应都没有!随后又听说你被杀害,儿女们也不知流落到何方去了?!在那万分悲愤的情况下,才打消了回国的念头。为了有个正式的工作,不能不申请加入美国的国籍。学了一年图书馆学后,才被派往华盛顿国会图书馆工作,直至现在。”
“一九七二年二月,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两国关系有所好转,但未正式建立邦交。我很想写信给你们,又恐仍然递交不到。只好请肖坤兄代写一信,探询你们的情况。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得知你们平安健在的消息!真令我欢喜欲狂啊!早就想要回来看你们的,几经申请才获得批准,真是别时容易见时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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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滔滔不绝地讲了许久,一直等他讲完后,徐明才悻然地说:“同学,讲累了没有?”
“花了这么多时间,讲了如此多复杂的情况!而我这个笨人听来,认为只有一部分是事实,你不能不讲;但有两点却是你刻意编造出来,企图蒙哄过关的。至于还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为什么避而不谈呢?”
白光听罢有些着慌了,急忙问:“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怎么说是我编造的呢?什么又是我避而不谈的呢?”
徐明很是气愤不过:“避而不谈的事么,你自己心知肚明,还需要我提醒你吗?最好有儿孙们在场,你自己坦白。”
“至于说你编造,我提两点:一,你听说我被杀害了,完全是捏造!象我这样一个长期住在小县城的穷教员,即使真的被杀害了,也不会引起轰动,消息怎么能够传到你的耳朵去呢?这完全是你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好听的理由罢了!我的身体是没有被杀害,而我那纯洁脆弱的心么,却早被那种言行不一、见异思迁、忘情无义的负心汉狠心地撕碎了!”
“第二,肖坤兄嫂对朋友的关怀,写来的信,不是受你所托而写的。如果真象你所说的想来了解我们的情况,试问孩子们给你写来一封充满激情的信,你却无动于衷,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回一封极其简短的信,态度之冷漠、语气之严肃、用词之生硬、甚至不肯告诉通信地址,怎么能够让人卒读啊?!或者你潜意识里,更想得到的是我们全都不在人世的消息,这样一来你的良心就不会受到什么谴责,认为自己的所做所为都是缘出有因、理所当然!”
徐明越说越激动,边说边哭,几乎晕厥过去!
白光慌忙搂住她,为她擦去眼泪。他也似乎感觉到自我谴责,然而事已至此,其奈之何?!只好硬着头皮、鼓足勇气,交代了他重婚的原因和经过,再三请求她宽恕。
徐明愤然地说:“我十二万分地痛恨那种忘情负义,却还要采取种种卑劣手段为自己遮掩的伪君子!同时又非常同情那种不顾自身安危,处处争挑重担的善良女子;到头来却被他人欺骗蒙哄,甚至遗弃。苍天啊苍天,试问世间有无公理和因果报应啊?!”
白光只好一再恳求:“亲爱的明,千万求你消消气吧!当时我实在是受穷和病的折磨,误信了旁人的传说和朋友们的再三相劝,才走错了这一步的,现在已经是追悔莫及啊!我中国有个家,美国也有个家,我会一样对待的。”
徐明不禁长叹:“凡事不仅听其言,主要是观其行!就即或你能言行一致,那也弥补不了我心灵深处的创伤啊!”
第二天清晨,徐明忍受着内心的极端痛苦,把白光在美国再婚的事情告诉了儿子和媳妇们,大家都沉默了许久,感觉非常地难过。
七九年的时候很少有外籍华人回国探亲的。这次白光来成都,住在儿子医院的宿舍楼里,引起了大家的同情和议论。特别是大批的女医生、女护士和家属们,都纷纷地说:“象陈医生妈妈那样的人,世间能有几个啊?!听说临解放时,爱人就远离祖国,五个年幼的孩子全部由她抚育,生活担子很重;随后还加上海外关系的株连,负担之重,心情之不舒畅,是可想而知的。这一别就是三十年啊,才能见上一面!谁听了都会为他们惋惜,真是让人同情啊!”据说还有人,竟为之而痛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