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重判十年 张凤林东北喊冤
今儿咱说说文革时公检法。那时候没有检察院,文革时有个口号叫“砸烂公检法”,所以说那会儿就没有公检法了。可社会秩序还要维持,违法犯罪还要制裁,那就由高人订了个规矩,来个军管:公法军事管制委员会。
简称军管会,于是乎所有的案件处理,法律判决都由军管会执行。军管会善于走群众路线,破案、判刑都要充分发动群众讨论,拍板。一时间街道小脚侦缉队活跃在社会各个角落,起到了公安人员起不到的“作用”。凡讨论一个案件必给带上个头衔“反革命”,处理决定都一致表决“枪毙”!
您看那会儿在宣判一批罪犯前都会到处游街批斗几回,个个都在胸前被挂上个大牌子:反革命抢劫犯张XX、反革命盗窃犯王XX、反革命强奸犯李XX,总之不是反革命都不会犯罪。
在下有个发小姓张名X林,于一九六九年九月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那年他才十七岁,罪名是反革命抢劫犯。其罪行是抢劫XX军队大院子弟将校尼军装、军帽。实际是张凤林、二头、朴二、赵X勤与一伙军干子弟打架时缴获的战利品。说来也怪,文革破四旧,揪斗地、富、反、坏、右,批斗走资派等红卫兵号称的革命行动打死人命无数,却无一被处刑罚。原来是“革命”行动就可以屠杀性命,“反革命”行动不要说屠杀性命,就是偷鸡摸狗也会处以重刑,动轨可至毙命。
更倒霉的是懵懂无知的张凤林这批罪犯还赶上为了北京的纯洁被发送到东北服刑改造,八年后当初的英俊少年虽还不过二十五、六岁,却已是面无朝色、老气横秋的东北汉了。刑满之日在出狱安置表格上要填写祖籍,张凤林诚实的写上老家哈尔滨。一辆吉普车把他和他的铺盖卷一同拉到了大兴安岭乌诺尔林业局。原来那时刑满不可回京,凡有原籍的一律回原籍就业。因张虽说原籍在哈尔滨但老家已无任何亲人,就这样憨厚的张凤林便被发送到了大兴安岭深山老林做了伐木工人。
在大兴安岭内蒙乌诺尔,严冬时最低气温可达零下五十二度。你在户外撒尿要蹦着撒,不然就有一根冰柱连在你那话儿上。就算你出门捂得多严实,总之要喘气吧,那就冻你嘴,让你那俩嘴唇儿是木的,你还别舔,舔就把俩嘴唇儿冻一块儿了。
刚去的时候儿他哪儿抬得了木头啊?给人家撒灰,就是装上车时人抬着木头上跳板怕滑,撒石灰防滑。撒了俩月灰后开始抬木头,一般的木头都有五六米长,大脸盆粗,一根湿木少说有一千五百来斤。八个人分四杠,头杠、二杠、三杠、四杠。二杠最重,四杠那是属于耍龙的,他就开始给他们耍龙也就是抬那四杠。抬了也就一个多月肩膀儿烂了,那可还是穿着棉袄,肉磨出的血都把棉袄湿透了,肩膀整个都烂了。那也得扛着啊,什么叫汉子呀,泰山压顶不弯腰,火烧眉毛不后退。肩膀结了痂再烂,烂了再结痂,就这么扛下来了。接着又升到二杠,这是扛木头里边儿最硬的。抬二杠抬了有一年多两年吧,开始给扛活们看车,这是伐木行儿里边儿是最牛的。其实就是指挥装车,你让他放哪儿放哪儿。拿一搬钩,使用的工具叫肩杠、扒门儿、压角子,那压角子就是撬木头用的。搬钩是调整木头位置的,在车上,把木头给搬正、扳平、摆直,张X林此后一直在那儿看车,到八四年林场解散才走。后来他熬到看车,这活儿基本都是晚上,先要铺车底,用最大的木头开边骨。就是把这车两边儿先用大木头给挡上,完了车中间儿铺口径小点儿的木头。
一年元旦搞开门儿红,十二点后才开始装车。他给扛活们撬住一根八米长的大木头,好让他们从车上下去。好,这几个人下去了,他从这边儿蹦过那边儿时有一个七米五的木头滚动到他腿边儿,眼看脚掉在空档儿,猛然拿手一撑,腿是出来了,只听咔嚓一声左手中指折了。头天都没上医院,因为在山沟里头半夜没车呀。在医务室就给吃点儿止疼药,第二天才下山。还好他认识一个天津的扛活哥们儿,他父亲原先是天津国民党时期城防司令,姓韩。他不知在哪儿弄到点儿大烟给了张X林吃说止疼,还是真管用,等了一晚上才坐上通往泰来县的车。在泰来县新生医院住了几天也没接上,至今这手指是残的。
冬天抬木头,夏天基本就是轧草。吃的是高梁米饭、玉米饼,住的是木窝子帐篷。伐木的没固定驻地,哪里伐木哪里住。你听那扛木号子:
老林的扛活呦——吼吼,
命不值个钱喔——吼吼
就算累折了腰喔——吼吼
不过抽袋烟喽——吼吼
苦力们加把劲儿噢——吼吼
十年后下山喽——吼吼
娶媳妇当宝贝儿哟——嘿嘿
这辈子不白干呢——嘿嘿
头杠起呀,嘿哈嘿哈
后杠跟啊,噢吼噢吼
咱们苦力,嘿哈嘿哈
一条心呢,噢吼噢吼------
深山老林中永远传诵着悲亢的声音------
一天张凤林刚掸净身上的雪要进帐篷,不知从哪儿窜出一只大黄狗,头似牛头,宽肩肥臀,爪似虎掌,一身鲜血,貌似威风凛凛,眼露凄惨悲光。只见它叨住张X林的裤腿往后退拽,松口后扭头就跑,一看张凤林没跟在后又跑转回来再叼他裤腿,扭头又跑。张凤林明白了,取了把删刀跟随其后向密林深处跑去。大黄狗停在一具尸体旁,仰头长嚎,其声似狼,痛哭悲鸣。
张凤林看到一具男尸,手握猎枪,面目全非,倒在血泊中。又看到一溜血
迹向纵深而去,便想顺迹前寻。汪汪,大黄狗向他警告,见他执意而去嗖嗖几步蹿到前面昂首开路。行到二百米处一具毛茸茸,巍巍峨,黑乎乎的尸山挡住去路。嚯,好大的一只熊瞎子。只见那熊瞎子颌下胸前一撮白毛儿黑洞洞一个枪眼,可见这猎手枪法了得,但黑熊还是扑倒了他,撕碎了他的脸。
大黄狗头低臀高,脖毛根根竖起,做扑状的怒视着黑熊。原来它身上的血是主人和黑熊的,它自己并没负伤,这是一只何等勇敢机警的猎犬啊。张凤林赞赏的拍拍大黄狗说:“大黄啊大黄,你对得起你的主人。”他口叫大黄时看到大黄狗眼睛明显的一亮,随后站起来用舌头舔他的脸庞。他明白这狗原本就叫大黄。
张凤林想回到帐篷叫人来帮忙把大黄主人埋葬再把黑瞎子尸体抬回,大黄似乎明白,卧在主人身旁目送他离去。一会儿他带人回来掩埋了大黄主人,抬着黑瞎子回到驻地。自此他在异乡有了唯一的亲人大黄。
形容东北时有这么句话: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这北大荒的野生动物真这么多,这么傻吗?话是有些夸张,这是东北人语言的特色。不过你只要生活在这里,就不难碰到这样的场面。
话说大黄自跟了张凤林,处处勤勤恳恳,事事谨小慎微,但分离开驻地、单独行动时就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唯恐再失去自己的主人。
这日,张凤林正在帐内喝茶,忽听得一声狍子的惨叫,急忙跑出一看,只见大黄死死咬住一只袍子的后腿,任凭袍子死命挣扎就是不放。再看这狍子,头角高有将近两米,腿长体壮,花斑身子,铃铛眼,好不漂亮。
张凤林回身取来删刀将袍子砍死,正是春节十分,全体弟兄们足足吃了一段纯肉馅儿饺子,狍子肉倍儿香。还奖励了大黄一大盆,大黄高兴地摇着尾巴一个渣儿都没剩全吃了。
有一次,一只黄鼠狼禁不住冬天的饥饿跑到帐篷来觅食,大黄一下窜了过去。黄鼠狼情急之下使出绝招噗——放出熏天毒气。熏的大黄一个激灵,愣神的功夫那黄鼠狼使出第二招——窜到一棵参天大树之上。洋洋得意轻摆小手儿:“就算你迅猛如虎,能耐我何?”言罢还在树杈之间跳来跃去,好不气人。
大黄轻吐毒气,一声不吭,静静卧在树下,只是两眼紧盯那小兔崽子:“孙子,今儿我就蹲这儿不走了,看你丫下不下来。”
谁会想到那黄鼠狼就是赖在树上不下来,一赖就是三天。更不曾信大黄蹲在树下就是不走,一蹲就是三夜。其间不管张凤林怎么劝它回屋它就是不肯,愣是在雪地里等了三天三夜,那可是大兴安岭的冬天啊!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黄鼠狼终于认输,战战兢兢、偷偷摸摸的下来时,还没沾地就让大黄一个饿虎扑食叼在嘴里,照着树干猛磕三下儿,那小兔崽子一命呜呼。
大黄光荣的事儿多了,从不在人前显摆。冬天它帮张凤林狩猎、夏日帮张凤林采参、摘蘑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俩已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甚至赛过亲人。
大黄成年了,雄壮无比,方圆百里的母狗们都向它摇头摆尾,搔首弄姿。大黄不看一眼,唯独对汽车队的一只大花狗情有独钟。
汽车队的司机们都怕大黄,每次开车来拉木头,见到大黄不停车的话,大黄上去就咬车轱辘。司机们怕轮胎爆了误工所以见了它都乖乖停车。可有一个新来的司机不知道大黄的厉害,没有停车,被大黄咬坏了轱辘不算还不许他下车,这使他怀恨在心。
这年二八月闹狗,大黄去会情人花花,被那司机看到,用站岗时背的冲锋枪一梭子把大黄扫死了。
张凤林闻听提起删刀就去为大黄报仇,被同屋弟兄们死死抱住,说道:你是劳改就业人员,要是伤了那司机肯定说你是阶级报复,会以反革命罪判你死刑。你十七岁就被以反革命抢劫罪判了十年,这血的教训你难道忘了吗?
张凤林痛苦的七天没吃饭,从那儿见到狗再也不敢收养,他受不了这失去亲人的痛苦。今天,当他六十八岁时还在脑海里时时出现大黄的身影。他常常站在北京遥望东北:大黄,你在哪里------
这就是:
未成年重判十年 张凤林东北喊冤 人间罪本是人作 回眸时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