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沈哥,在家呢?”一位穿戴讲究的三十来岁的男子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认识此人,便问道:“你是——?”
“年京。早就听说你回来了,只是不好意思来打扰。今儿正好路过,进来拜访老哥。”
“年京?噢,进来进来。甭客气,坐吧。”他怎么会来找我呢?这人我早在新疆时就听汪兆琪说过。
我拿烟递了过去,他客气地掏出自己的烟说:“我习惯抽这烟,你来一根。”
点着烟时他说:“自打你回来,我一直很想结交大哥,只是没有机会。大非这么危险你都敢留他在家住,我就更佩服大哥的为人了。我在小西天成立了公司,办公地点明后天就装修好了。今后你没事就到我那去,包你满意。”
“哟,这可不行,我根本没做过生意。”我感到这是开玩笑,慌忙拒绝着。他嘿嘿一笑说:“你去了就会了,没关系,你有空就过去看看。我今儿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大非住院了,在阜外医院。”
“哟,什么病?这一天没见他怎么会……?”这是我没想到的。他神秘地说:“左胳膊断了,是大勇用斧子砍的,屁股挨了一枪,是铁砂枪,给剜去了一大片肉。”
“大勇在哪逮着大非的?”我急切地问他。他说:“三里河。关键是大勇死了。”
“大勇死了?怎么死的?”我感到了大非的险境。他说:“大勇是让小崽一刀捅死的。小崽被大勇的兄弟一砍刀差点把天灵盖掀了,现在小崽生命很危险,在抢救中。”
“我得到阜外医院看看去。就是救过来人也完了。公安局不会放过他们呀。” 我无奈地惋惜道。他胸有成竹地说:“你别急,目前医院刚给他做完手术,警察很多,看他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估计他们没事,第一他这是自卫,第二大勇在海淀早就是市局的重点对象了。而且大非在事前就和西城刑警队长老马打了招呼。”
“那我也得去看看。我又没参与他们的事,能找我什么麻烦呀?”
“这倒也是,要不我陪你去?”他客气地说。我摆摆手说:“不用不用,谢了啊。看得起我以后就常来。”
“哪儿的话,像大哥这样的我最爱结交,有时间上我那儿去坐,那我就先走了。”
我拿了点钱,换了身衣服要走,路路不高兴地吱吱着。我边锁门边说:“我晚上肯定回来,今儿你再毁东西别怪我揍你啊!”
大非面无血色,闭着眼好像是睡着了,他左臂打着石膏,整个屁股带小腹都裹着纱布,我将给他买的水果补品放在床头柜里,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大非醒了,看到我在他床边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这么快就知道我在这?”
我将年京到我家的事说后,他若有所思地说:“这小子消息真他妈灵通,不对呀,我到‘金都’来只有郑勇知道啊?”
“怎么,你觉得是有人通知大勇你去三里河的?”我警觉到这里有名堂。大非眯着眼想了想,说:“现在不敢肯定,我从金都出来前说了句到家门口回家看看,当时只有小崽和那女的知道,那女的是广州的呀!到三里河是临时决定的,谁都不知道。咳咳,不说它了。我肏,你丫不至于来医院看我都这么精神吧。这回我更他妈不想看见你了,待会儿那妞来你赶快走啊。本来我这瓦刀脸就够让我伤心了,这回连屁股都成瓦刀形了。咱俩在一块不更突出你了吗?我说燕京那儿的妞怎么都爱打听你呀?”
他都快成筛子了,还忘不了臭贫!
昨天,他接的是郑勇的电话,让他去三里河和一个广东女人谈有关在广州某宾馆承包卡拉OK的事。谈完后他看到了家门口,便想回家看一眼。正走到三里河时,一辆面包车猛然停在了他和小崽的身边。他第一个反应是大勇,一拉小崽说:“快跑!”
砰,身后响了一枪,还好,没打着。慌乱中他和小崽跑进了一个三面是楼一面是围墙的院中,想返回大门不可能了,大勇带着六七个人端着枪封锁了归路。他看到楼与墙相接处有一个各楼倒垃圾的水泥垃圾箱,便拉起小崽跑过去窜到垃圾箱上让小崽先踩着自己上了墙。就在他一手扒住墙头时,砰,又是一枪,把他从墙上崩了下来。他一惊,只觉屁股火辣辣的。想站起时大勇已蹿了过来,大勇手举一把钢斧咬牙切齿地喊道:“今儿我也要你丫一只耳朵!”
屁股这一枪使大非没站起来,躺着是躲不过这一斧了,他扬起左手去挡,咔嚓一声小钢斧砍进了胳膊中。小崽一见大非被一枪崩倒,嗖地一下从墙上跳了下来,眼看大勇又举起第二斧,他不顾大勇的兄弟挥过来的大砍刀,抽出腰中锋利的藏刀从侧面向大勇的左胸狠狠刺去。看着大勇倒下的同时他只觉得一片亮光一闪,天灵盖儿好像掀了起来,顺脑袋顶灌进了一股凉风,扑通一下,他栽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大勇的弟兄们抬起大勇往车上跑,忽听一声大叫:“勇哥死啦!”
他们将大勇尸体一扔,转眼跑得无踪无影。
大非挣扎着站起,虽感到屁股胳膊痛得钻心,但他明白自己没伤要害。眼见小崽血流如注,他愣是靠一只手把小崽扯坐在垃圾箱边,背着他来到了路边。该着老天有眼,冥冥中指派了一辆出租停在了面前。这司机愣是慈悲心肠,一不怕车溅污血,二没趁机讲价,一句话没说直接奔向阜外医院,还帮忙送进了急诊室。大夫讲话:救小崽的不是医生,是那司机。再晚一分钟小崽也难抢救了。
“你觉得公安局会怎么处理?”我知道这一点是当前最应想到的问题。他坦然说道:“咳,咱这半辈子都在圈里过的主,说是给关怵了,可事到这地步也得受。死刑不可能,十年八年的难说。要是没小崽在这儿,我做了手术就跑了。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小崽的结果,他命是保住了,可听大夫说后遗症难以预料,可能会是个植物人。要是那样我养他一辈子,有我吃的就有他的。可他刚二十来岁,这一辈子什么都享受不着了,他还连瓜都没破呢,你说我得挨多少骂啊!我现在就希望他能说话,能明白事。只要他不落个傻子,我给所有的朋友磕头借钱,砸锅卖铁凑钱给他请律师,也要争取到最轻的处理。”
从没见大非动过情,这会儿我看到他眼眶湿润了。是条汉子,我没看错人。
“我觉得这不是你现在该想的,你应该准备好小崽一旦能说话了就要告诉他,一,那天他是偶然碰上你的,不知道你和大勇的事。二,他看到如果不是你往墙上窜时他们开的枪,那枪就打在你后背心脏部位了。三,大勇第一斧砍下来时喊的是‘今儿我要你丫的命’。四,那藏刀是从大勇身上掉下来的,他看到有人拿着砍刀向他挥来他捡起藏刀想自卫。五,他根本不知道手中的刀扎到了人,只是在大砍刀向他头上砍来的同时绝望地瞎抡了一下。这五点我想对你俩绝对有利。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多一句也别说。中国的律师业刚刚兴起,还没那么棒,关键还靠自己,要是允许朋友亲戚作辩护人我倒愿意为你们俩辩护。咳,说这废话没用,你就记住这五条。再有,就是小——”我停住话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小崽能明白事后,告诉他什么都不懂了,就是个植物人,那对你们就更有利了。你明白吗?”
大非眼睛一亮,一下抓住了我的手。
“柴先生,你可以讲话啦。恢复得这样快?”一个广东口音的女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束鲜花。这回大非眼睛是真亮了,他顾不得屁股疼要往起坐:“阿琴,你来啦。”
“这就是那天约我到‘金都’谈歌厅事的阿琴,这是我哥们沈猛。”我听到大非介绍,忙站起来说:“你好,请坐,你坐这里吧,我该走了。”
就一把椅子,我想明天再来看大非,就让她坐。阿琴微笑着伸出手来:“你好,你坐嘛,我坐这里。”
我轻轻握了她手一下。看她坐在了床边,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坐下。
“你别走别走,她要是早坐我床上我这屁股肯定不疼了。”大非见了女人话就多。我想还是走吧,就说:“我先走了,明儿再来。”
“你真以为我不敢和你正面交锋呢?事实证明我比你精神多了,你没看小姐一进来就坐我床上了?坐下坐下!——阿琴,你好好看看,我们俩谁精神?”
“精神是什么?” 阿琴有些不解,茫然地问道。大非笑道:“就是帅,靓,你们广东人说的靓仔。”
阿琴嫣然一笑:“你们两个都很精神,很讨女孩子喜欢。”
哈哈,大非眉头一皱截止了笑声,显然是伤口疼了。接着他右手胡撸着阿琴的手,做出一个十分丑陋的模样,学着《巴黎圣母院》里敲锺人的声调说:“美!”
我和阿琴都笑了,这笑声引起了门外警察的注意,他探头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老沈,我正想托你点事,不知你能不能办到。”大非郑重地说。
“你说吧,我尽力。”
“阿琴这次来北京想带几个高素质的小姐回去,你看——”我一听是这事,连忙摇头说:“这我可没办法,真的,这事我帮不上。”
“本来我是想带几个女孩跟她去广州看看,可现在我怎么去呀。”大非不好意思地看着阿琴。
“没关系,本来想等你的,可这饭店太贵了,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我可以先回广州,等你好了、解决问题后我再来。好不好?”
“哎,老沈,要不先让她住你那儿等等,实在不行再回去。”
“住我那儿?算了吧。你丫这不是逼着我犯错误嘛,回头又说我抢你的蜜。”大非不理我,对阿琴说:“虽然咱们刚认识,可我看你也是见过世面的女人。他人很够意思,除了和女人那事有点坏,别的地没挑儿!你敢不敢先住这流氓那儿?”
“那有什么不敢,我做妈妈桑都三年了,什么坏男人没见过?他还能坏到哪里。”她说这话时向我撇了下嘴。我这才看出她的作派还真像深圳歌厅那些老鸨。
这阿琴一看就是广东人,中等个子,不胖不瘦,眉骨颧骨很高,厚嘴唇。眼睛大,上眼泡也大。那高高的眉骨上精心择过的细眉使她显得十分刁钻。她举止麻利,作派干练,一幅久经风尘、司空见惯的神态。从她眼里你只能看到世故的热情,永远也看不到真情。但这种人做事很有分寸,火候拿捏得好,善应变,圆滑周到,八面玲珑,不讨人嫌。心地不坏的这种女人能使接触过她的人都喜欢与她交往。可要是心地坏的,把你卖了,你还会帮她数钱呢。
“行,就这么着了。老沈,你丫真他妈是艳福不浅,这女的怎么都愿跟你走啊。完了,又败一阵。每次见你都引起我的自卑,让我伤心好几天。啊!女人,你们何时才能发现我这金子般的心。”
他又犯神经了,可我就佩服他这点,什么时候都不见他发愁,很晚我们才走。出去后,我对阿琴说:“你等我一下,我忘了一件事。”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不想当着别人面给大非钱,所以又特意回去一趟。
回到家里,路路可高兴了,他不但因为我说话算话,更是喜欢我带客人回来,而且是女的,它可以抱着人家的腿鼓纵了。
“嗳,嗳,你看它干嘛。你快把它赶走,我怕它咬我。”我正在接七哥电话,听到了阿琴的叫喊,匆匆挂了,抱起路路说:“你他妈怎么这么流氓?敢他妈戗我的蜜!没事,它这是犯色(读She)呢,不会咬你的。”
“犯色?”阿琴咬不清普通话的色字,更不理解。我说:“就是发情了,要和你做爱。”
“哈哈哈,原来小狗狗也是这样的,太好玩了!”阿琴欢喜地抱起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