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下的小鬼儿
(下卷)
(一)
我拄着双拐,趁着暮色挪进了北京市海淀区文慧北园20号,我记忆中熟悉眼前却陌生的家。我没有敲门,在仔细地确认了这肯定是我家后推开了门。
“汪——汪汪!”
一条黄色的长毛小狗向我示威着。突然它不叫了,呲呲喷着响鼻使劲地闻我,接着一蹿老高吐着舌头要舔我的脸。我尽力地挺胸仰脸躲避着它的亲昵,我还不了解它,不习惯这一见钟情的热吻。大概它看出了我的羞涩,停止了这过分的举动,向我摇尾致意又咬着我的裤腿拼命地往沙发那儿拽。一开始我没明白它的用意,看到门边有一排破旧的沙发,知道了这小东西是想让我坐下。气喘吁吁的我刚坐下,它就窜到我身上令我防不胜防地舔着我的脸,在我极力地安抚后它才坐在了我的腿上,仍旧不停地舔着我的双手。这小家伙聪明又可爱,我一下就喜欢上了它。
咦?没有人。
这是在原来房子廊檐基础上接出来作为客厅加饭厅的一间,早在我做临时工时设计的,不过原来因材料问题盖成了两小间,都是我到处捡来的碎砖烂瓦凑成的,低矮阴暗,我还在对面盖了间小厨房。虽然因我这高超的瓦匠技术使得这小房子歪歪扭扭丑陋不堪,但在七九年时确实缓解了全家人的住房拥挤问题,使哥哥、弟弟、三姐、三姐夫以及他们九岁的儿子、两岁的女儿加上可敬的老妈共八口人能够挤下了。
今天它已翻盖一新,光线充足,整洁漂亮,包括对面那小厨房,也是新砖亮瓦。要不是我肯定这位置一定是我家,还真不敢推门进来。屋里接了自来水,不用像以前那样到院里来回接放水了,还加了土暖气,干净又暖和,真不错。是谁弄的呢,小沉?老抗?
小黄狗突然从我腿上一跃而起,奔向屋门,七哥进来了。小黄狗用头撞了一下七哥的腿,就马上窜到我的身上,又窜了回去,仰脸看着七哥,似乎在说:“你弟弟回来了,你还认识他吗?”
“小猛,你真回来啦?”七哥惊喜地看着我。
我点头叫了声:“七哥!”就往起站。
“坐着说,坐着说吧。刚下火车吗?吃饭没有?”
“吃过了,妈呢?”
“妈现在住沈慧那儿……”
“铃——”
一阵悦耳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话,桌上那红红的东西在叫,咳,电话,有人来电话。小黄狗蹭蹭两下,先上椅子再上桌子,小爪一扒拉电话,冲着七哥叫起来。
“喂,哪位?”
“……”
“呃,这一百吨盘条我已经给了兴盛贸易公司的于总。”
哇,七哥做起生意了。一百吨盘条?什么叫盘条?一百吨!这生意做得够大。
“不行,于总都把定金打过来了,你等下次吧。”
“……”
“我估计他不会让给你的,就你急需,现在哪个公司一提盘条不急需啊?”
“……”
“就是那个儿不高,肥了吧唧的于总。”
“……”
“你非要试你就试试吧,我可没那闲工夫陪你去。明儿一早我还得赶到大邱庄去呢,我这就得睡觉了,再见。”
七哥放下电话对我说:“要不你给妈打个电话——算了,你还是当面看看她吧。她现在老是一阵明白一阵糊涂,打电话没用。”
“是不是病了?”
“就是哮喘,这两年老住院。可她这老犯糊涂不知是什么病,我看是这后半辈子她受的刺激太大了,心里有话又说不出憋的。有时看着你叫别人,不知道你是谁。”
我的心咯噔一下,那幽默风趣谈笑风生不畏困苦的妈妈一定是枯灯熬尽,垂暮余生了。她把一生都给了孩子们,老来却无力享受,我可怜的妈妈。
本想立即向七哥要三姐的地址,刚要张嘴又止住了。
我就这样架着双拐去吗?她不认出还好,若认出了岂不难受死了,自己欢蹦乱跳的儿子如今竟是残废?况且我有许多许多话要对他老人家说,即使她听不明白我也要说。但我不想当着任何人的面,只想我们母子二人相对而诉。告诉她这些年来我是多么地想她老人家,虽然没给她写信,但儿子的心中时刻都没忘母亲,她的音容笑貌时时都出现在儿子的眼前。逢年过节儿子都在祝福着她的安康、快乐,偶尔给弟弟的信中总是惦念着她。我知道我以前走的路是错的,当初就知道。只不过儿子出于无奈,一步错,一生完,一步没赶上步步赶不上。
不过今天,儿子有希望了。这世道变了,不是社会掌握人的命运了,有能力有信心就有前途。小时候您不是夸我有良心,有能力,又懂事吗?如今这孩子又回来了,他又找到了儿时第一天戴上红领巾时的感觉,可喜的是这感觉更强烈了,更重要的是他成熟了,坚不可摧。
我想了许久,决定在没扔掉双拐前先不见她老人家。
回家的第一个夜晚在辗转反侧中迎来了黎明。
有人给我推荐了一位医生,是新街口医院的推拿医师。说你别看新街口医院不大,陈运来医生也较年轻,可他医术高超,尤其是对你这种病更是颇有经验。人家还去过日本讲学呢。
报着试试的心理我去了新街口医院,没想到还真找对人了。三个星期,我就有所感觉,双腿的麻木感没了,肌肉也有所恢复。特别是左腿,一点儿都不凉了,热乎乎的,有了生气。
我每天都遵照医生的叮嘱,认真坚持着自我恢复锻炼,拄拐走路已轻快自如。
转眼春节到了。这时全家都已知道我回来了,决定这个春节大家在我们这里聚会。届时妈妈就会回来了,我心中有些着急。因为我原打算在母亲见到我时要扔掉双拐,看来不能如愿了,又一想如今自己虽说还离不开这拐但动作利索多了,总比刚回来时那缓慢的移动强百倍,这样一想踏实了许多,就盼着春节到来。
春节这天,家里热闹非凡。大姐大姐夫和他们的女儿维维,三姐三姐夫和他们的儿子重重、女儿晶晶,七哥,老抗和他的女儿湜妹,小沉的爱人肖亚菊和他们儿子沈圣。我们十几个儿孙围在妈妈身边给老人家拜年,只是缺了二姐和小沉。
二姐离婚多年,一个人把菲菲养大,如今母女已在澳大利亚。她五十的人了还执教于男排,可见她的心态、身体是多么地健康。
弟弟沈沉也只身一人在澳洲求学,故只有他爱人肖亚菊带着他们的儿子来了。
三姐全家开着车来的,他们簇拥着妈妈进了家门。我叫她老人家时她高兴地答应着,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示,只是说:“你拄着俩这玩意儿干嘛?”
我刚要再说话,只见三姐向我摇头,我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再看妈妈时我才发现她对我说话时虽是面向着我,可那瞳仁里并没有我,而是从我头上望去,流向不知的远方。不过她还是知道这是过节或是全家欢聚,脸上总是笑着。为了老人家的高兴我们就不要让她想起那些心酸的往事吧!
当大家搀扶着老人端坐在中央,全体三叩祝安时,电话铃响了。大姐离电话最近,伸手拿起:“噢,小沉呢!——是啊,我们大家刚刚给妈拜过年。——啊,挺好的。妈身体还好,今儿她很高兴。”
“谁,小沉来电话?”老人家耳朵倒还是挺好,她听到了。只见她四处寻找着什么,那呆滞的目光从我头上过了几次终于停在了我的脸上。
“是小猛,你是我儿——子,小——猛。”她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妈,是我,我回来了。”我没用拐,扶着桌子站在了妈妈身旁。
母子情深任天荒,
骨肉相连血脉长。
水流千遭归大海,
山高万仞地为磉。
权高宰得倾国事,
钱多可储粮满仓。
天下诸事任君选,
茫茫众生唯一娘。
电话再次叫起,重重大喊一声:“准是菲菲,我来接!”
他窜到电话跟前一拿起来就秀上了他地道的英文。
老太太又说话了:“Please give me the phone, I want to talk to my granddaughter.”
重重一愣马上反应过来:“Please wait for a minute, grandmother wants to talk to you. She knows how to speak English. It made me very surprise.”
这的确使全家都惊讶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岁月沧桑竟没将这已进垂暮之年精神恍惚的老人少年时期掌握的英语泯灭。儿孙们欣然鼓掌,放声大笑。
觥筹交错,灯红酒绿,欢声笑语,箸响杯鸣,节日的景象充溢着家中,老母亲乐得合不拢嘴,儿孙们笑得喜上眉梢。儿时的情景回映眼前,二十五年没有过的欢乐了。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人之天伦,其乐乃真。
小黄狗路路今天兴奋坏了,看到这么多人有说有笑又唱又跳,它高兴得不停地东奔西跑,不知道该讨好谁。当大家给老太太拜过年后它知道了她是这家里最受尊敬的人,便一直偎在老太太的身边,不断地示好,以表忠心。
“七哥,你的汽修厂现在生意怎么样啊?”吃着饭老抗问七哥。
“嗯,还——还行,就是还得添点儿设备。可我没钱了,你看能不能再给我——”七哥吞吞吐吐地说。
这时“大哥大”铃响,三姐一看不是自己的就冲老抗说“你的”,老抗忙起身去拿电话。
七哥有个汽车修理厂?我怎没听他说过?
“前些日子刚给你拿了十万,怎么又没钱了,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做生意的。你的车呢?我怎么没看见?哪天我可得上你厂子看看去。”老抗半真半假地对七哥说。
“车——人家借走了,不过我下月就缓过来了,只是目前手头儿有点儿紧。你挺忙的,就甭往我那儿跑了,我自己能解决。”七哥脸有些红了,好在我们家人都是喝口脸就红的主,让酒给遮着了,他又喝了一口。
自我回来就没见七哥开过车,我猜他又犯起小时卖东西的毛病了,这汽修厂和车可能早当给别人了。
“ 乒——乓!噼噼啪啪噼噼啪啪”外面响起了鞭炮声。
“走,放爆竹去!”老抗一声吆喝大家全跑到院外来了。
“砰——咚!轰——轰——轰轰!呲——嗖——嘘——哧——”不知他哪里买来这么多的大炮烟花,重重和维维俩人抬着一纸箱,晶晶、湜妹抱着沈圣和街上的孩子们嗷嗷喊叫,击掌欢跳。
我看着这热烈的景象,体会着生活的美好,心头倒觉酸楚苦涩。自己为什么不能这么轻快洒脱呢?是我抛弃了生活!不禁黯然神伤,悄然走向家中,一不小心摔倒下去。
一双大手将我拦腰抱起,是老抗。不知怎地他走在我的身后,就在我即将摔倒的刹那间扶起了我。
就是这双手,在我人生的几个重大关口支撑住了我。
老抗现在是“龙裔”公司的董事长,生意做得不错,座落在东四的“松鹤”大酒店就是他公司盖的。
这龙裔公司是他一手创办,它不仅仅是个以盈利为目的的企业,更有着为两岸和谐、祖国统一做出贡献的美好愿望。顾名思义,就是说凡是龙的后裔、中华民族的人都是一个大家庭。
这个公司还是胡耀邦亲自批示的,就连沈抗的二次入党也是中组部批示的,而那时胡正是中组部的部长。
当时在大陆的国民党元老几乎都加入了这个公司,如侯镜如、郑洞国等。还有众多的国民党子弟如冯玉祥的二女儿冯佛伐、张治忠的儿子张一纯、孙连仲的女儿孙惠淑等。他们都用爱我中华的拳拳之心,想在中、晚年为祖国尽一份儿力量。
世事变迁,许多过去在文革中打过沈抗、不可一世的老红卫兵们都明白过来了,纷纷向沈抗表示了歉意。庄大方握着沈抗的手说“那时我真以为打你、抄你家就是革命,现在想起来真惭愧”。沈抗由衷地说“那时我们都是孩子,我要是你也一样,其实我们都是受害者”。
当他们忆起老同学,聊到继遇罗克的“出身论”后,在“只把春来报”上撰文“论出身”的作者张玉海时,沈抗才得知张玉海在文革时为躲避反革命的帽子只身一人去了缅甸,与在云南支边时跑到缅甸的原四中同学沈大伟等人作为共产主义国际战士加入了缅共。张玉海、沈大伟还相继在缅甸的“革命”战争中光荣牺牲了。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是那么年轻——为什么年轻人总是能为革命毫不吝惜地献出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呢?沈抗唏嘘不已。
浓郁热闹的除夕夜五彩缤纷,夜空明亮。这声声鞭炮放出了心中的喜悦,崩走了以往的污秽,迎来了新春。
春节过后,妈妈又回到三姐家去住。我加紧着治疗、锻炼,竭力恢复着自己的身体。
七哥常常不在家,在忙着他的业务。偶尔回来一次身后总跟着四五个人,都是做生意的,其中一个自称是吕正操的侄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先要把这个头衔儿亮出来,难道做生意和是不是谁的侄子有关吗?
这人叫吕万良,胖胖的,一说话先笑。七哥总是说他生意做得多好,路子多野。可我发现他总喜欢胡吹山侃,几次见面后我明白了是先有的吕万良,后有的他叔叔吕正操。因为在他知道的高干中只有吕正操可能在八百年前和他是一家。今天他把吕万良封为叔叔,借以在生意场上所向披靡。
我逐渐对他们的生意产生了疑问,从他们嘴里说出的都是几十万上百万的生意,可一下馆子却总在买单时上厕所,要不就干脆在我家里蹭一顿儿。
“今儿时间太紧都来不及吃饭了,得,在你们家凑合一顿儿吧。”他说得是那么地无可奈何,似乎是在说“实在没办法,就给你们一次扒唧我的机会吧”。但吃饭时却是狼吞虎咽,杯盘狼藉。
我真正不相信他们的生意是在我为他们跑了一趟包头后,那是我刚刚能扔下拐杖的时候。
那天七哥对我说:“吕万良和我说‘能不能让你弟弟替咱跑趟包头。咱们这儿都挺忙的,反正他呆在家里也没事儿。’”
“上包头干什么呀?”我倒是想出去散散心,见识一下儿,就问七哥。
“我们在包钢给‘百通’联系了一批钢材,包头让带着汇票去提货。‘百通’的梁总答应和两个业务带汇票去,我们作为中介要去一个人。只要那边儿一发货就得把中介费给我们,可我们俩还要去趟广西,你看你能去吗?”
“我是可以去,但是我对这钢材盘条等可一点儿都不懂,去有什么用啊?”
“不用你懂这些,你只要看到那边儿发货了你就向梁总要中介费就行了。”
“行,那我就去一趟。差旅费呢?”
“就是因为没钱吕万良才不好意思亲口对你说。”
“那车票也得我自己买啊?”
“不用不用,梁总已经买好四个人的车票了,你直接去北京站就行了,明天她们在北京站等你。”
第二天我在车站见到了“百通贸易公司”的梁总经理和两个业务,一个姓韩,一个姓李,我们寒暄两句就上了火车。
在车上这梁总不时地问我关于钢材的事,担心到那里没货白跑一趟。
我一想干脆说实话,省了瞎话编不圆倒不好相处了。
“关于这单生意我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只是我哥哥说他没时间,让我替他跑一趟。告诉我只要看到对方发货了就从你们这儿拿中介费。我不是做生意的,对这方面一点儿都不懂。所以你们就什么也别问我了。”
“嘿,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不是拿我们开涮吗?”那年纪小一些的韩业务叫道。
“你早说啊,早说我们就不去了。”另一个也急了。
我干脆什么也不说了,该说的都说完了。
“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这不是已经来了嘛。再说对方也和我通过电话,应该没问题。”梁总倒是沉得住气,替我解了围,那俩人不说话了。
刚见面时我以为这梁总不过是个学生罢了,没想到她说话这么柔中有刚,我不由得细看了下儿她。
她是一个个头不高,白白净净带着副深度近视镜,看着像二十五六岁非常文静的女孩儿。也许她实际年龄要大些,不然这刚毕业的学生怎么会当上总经理呢?可她的外表倒像个教师。
察觉到我用这种目光打量她,她微微一笑说:“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真后悔因为观察她引起了话题,而这正是我不好回答的问题。咳,还是说实话好:“我没工作。”
“噢,”看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她马上说:“现在辞工下海的多了,这没什么。那你以前做什么呢?”
怎么还问呢,好吧,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一会儿你就不问了。
“犯人。”
她眼镜儿差点儿掉地下,赶快用手扶了一下儿。那俩人也将目光转到我身上,停止了他们间的闲聊,李业务瞪大眼睛说:“你说什么,真会开玩笑。”
“没开玩笑。”
说实话真管用,他们谁都不再问我了。可他们之间说话也不那么随便了,出现了一时尴尬的局面。我有些后悔,干嘛这么坦白,随便说个什么不成啊,这让大家多无趣呀。
我把脸转向了车窗外,尽量不与他们的目光接触。
“小沈,到餐车吃饭去吧。”听到梁总的叫声,我扭过头来。
我不想去,可一想那样会使气氛更加紧张,就站起来跟他们来到了餐车。那两个男的要了几瓶啤酒,让我喝时我说:“我不喝酒。”
我匆匆吃了碗饭就说:“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刚坐下一会儿梁总也回来了,她强作笑容地对我说:“我不喜欢喝酒时的那种喧闹。”
我附和着点点头。
“小沈,你好象不太爱讲话?”她似乎对我有一种急于解剖的欲望,再次寻找着话题。
“我有话时不让我讲都不行,可没话找话我又不会。哦,你不要叫我小沈,我比你大多了。”
“大多了,你今年多大呀?”
“三十八。”
“哟,我还以为你比我小呢。看你也就像二十八九。”
“那这么说你有三十了,真不像。一看见你就让我想起小时侯的老师,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你要是梁老师比做梁总强。”
“你说对了,我小时真想长大当一名教师,把那些小树苗儿小花朵都浇得壮壮的。可是命运却把我推进了钱眼儿里,弄得我现在满身铜臭,我都觉得自己现在非常俗气。”
“你别误会,我可一点儿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说你的外表像教师,一点不像生意人。不但不俗,还很文雅。”
“你喜欢文学吗?”
“那倒谈不上,只不过小时侯非常爱看小说。”
“太好了,我家里书很多,有时间我给你挑几本儿。”
那两个人回来了,脸红脖子粗地带着一股酒气坐了下来,梁总屏着呼吸把脸扭向了窗外。
包头到了,来车站接我们的是一个三十多岁上唇留着一撮小胡子的许经理。他把我们带到一个宾馆说:“梁总,今天你们先休息一下,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们去看货。”
不知为什么我一见这人就感觉这生意肯定做不成,他那游移不定不敢正视你的目光就说明了他的心虚。
第二天他将我们带到一个很大的露天货场,这里到处堆满了盘条、螺纹钢、角钢。他指着其中一堆盘条说:“这就是准备发给你们的。”
两个业务高兴了,小韩望着货场上堆积如山的钢材兴奋地说:“许经理,早知道你有这么多货我们就该再多要点儿。”
“只要你们打钱过来,货有的是。”许经理得意地说。
梁总也露出了笑容:“这好办,等这批到了北京,我就把下一批货款打到你账上。”
“好,没问题。咱们先把这次的汇票入我账上,我好给你们联系车皮。”许经理看着梁总迫不及待地说。
“那好,我们去银行办手续吧。”梁总拿出汇票说。
许经理的目光第一次这么专注地看着一个地方——汇票,一阵欣喜掠过他心头——钱就要到手了。
“你们俩回宾馆等我,我和许经理、小沈去办汇票,顺便把中介费付给小沈。”
出租车上挤着五个人的确很难受,把小韩老李送回宾馆后我们仨去了银行。一路上我总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就凭他一指,那货物就是他的了吗?这种露天货场任何人都可以进去,你只要不拉走货是没人会来查问你的。
不对,这里一定有问题。我正好和梁总坐在后面,便小声问她:“这提货是不是应该有个单据呀?”
“是啊,有的。他给我看过。”梁总胸有成竹地说。
“哦……”我还想问,但一想人家都是老生意人了自己瞎操什么心呢,便住了口。
“怎么,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梁总忽然有所警觉地问我。
“说不出来,只是心里感觉不踏实。”我自嘲地笑笑。
“我看出来了,其实你是一个很忠厚的人,你绝对没做过犯人。”她说后半句时紧紧贴着我的耳朵,几乎趴在我身上。
“犯人里就没有忠厚人吗?”我对她这样的说法很不屑。她看出我不爱听,拉起我的手说:“要是有,我会非常喜欢他。”
我心中一怔,她这是什么意思?我哪里值得她这总经理大人喜欢呢?我往回抽了一下儿手,她反而攥得更紧了。我转脸注视着她,呃,她的眼神是那么热烈,镜片儿都挡不住。
我脸红了,这女人怎么大胆,竟主动向一个她并不了解的男人如此热烈地表白,她唯一知道的只是这个男人曾经是个犯人。我走桃花运了?这可不好,凡走桃花运的人在别的事上一定倒霉。我猛地抽回了手,很不自在地向她笑笑。
“我这可是第一次这样,你可别瞎想啊。”她嗔怪地瞥了我一眼。
看来现在的女人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又能干,又开放,我真是被淘汰了,人家主动摸你手一下还至于脸红,大姑娘呀你是?
我无意中从反光镜里看到了坐在司机旁边的许经理,他的目光和我对视了一下儿马上又移开了。有提货单,也看了货……
银行到了,许经理迅速地下了车,还给梁总开了门儿,然后快步走进了银行。我一把拽住梁总:“梁总,你在什么地方看的提货单?”
“刚下火车他就给我看了。”
“你想过吗,这提货单不一定能提货,那个货场是谁都可以进去的,只有你真提货时才有人查问。”
“喂,你们怎么不进来?我已排好队了。”许经理开着门伸着脖子喊道。
“您先排着队,我们马上就进去。”我对他喊道。
“你的意思是——”
“和他讲,我们要同他拿着提货单一起去货场,让发货员确认了提货单,才能放心地把货款付给他。这样才万无一失,否则不能付。”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她恍然大悟。
当她提出这要求后,那许经理像被霜打了的花一样蔫了,在坚持了一阵后他不得不有气无力地同意了。
“那好吧,你们先回宾馆,我下午带着提货单去找你们。”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等了三个下午也不见他人影,而且连电话都不接了。
“真得谢谢你,不然这几十万赔进去,我们公司就垮了。这个BP机送给你,以后我们好联系。记住,以后叫我梁丽,第一个呼你的就是我。” 出了北京站我们分手时她深情地望着我说。
我点点头说:“谢谢,再见。”
回到家时正好吕万良和他女朋友正在和七哥聊天儿,见我进门儿急着问我:“怎么样?办成了吗?”
“不但没办成还差点儿让人家‘百通’被骗几十万。你们认识的这都是什么做生意的呀?”我没好气儿地将整个儿过程叙说着,刚说到梁总去银行要付款让我给截住时只听吕万良大叫一声:“哎哟,我姥姥的,到手的钱让你给扔了!”
跟着人也坐在了地上:“早知道我自己去呀。”
“你去,那许经理也是骗你呀。”他的反应吓了我一跳,我不解地问他。
“我肏,看着你挺机灵的怎么这么车子(任人骑)啊?这不叫骗,叫秀款。懂吗,现在这就叫做生意。哎,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还飞了。得得,我认头。”他那表情比死了他妈还难看。
我终于彻底明白吕正操的“侄子”和他的“生意”了——蒙骗。
待他走后我对七哥讲:“不要和吕万良做生意了,早晚他把你害了。”
我七哥这人就是长了个大个儿,除了有点儿傻抠儿没坏心眼。他满自信地说:“不会的,他害我干嘛呀?”
“他倒不至于成心害你,可他做这事儿能牵扯上你。比如这回他明明没事儿为什么不自己去包头?要是我把那钱拿回来了,大部分他往兜儿里一揣,给你俩小钱儿。将来追究起来不是咱俩都跑不了吗?”我认真地对他说。
“咳,那也不是咱们骗的,最多把钱退回去就得了呗。”他还是想天上掉馅饼。也难说,他这一辈子不学无术,除了精通玩,正经的却一出没有。
“要真那么简单我早把那钱拿回来了。”我看他不把我的话往心里去,就不再说了,想想他这岁数也不至于轻易上当。
从这儿以后我就不再和吕万良打交道,因为现在社会给人很多的发展空间,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能力来脱贫致富,何必要去蒙骗。
呼机响,七哥拿出一看,说:“不是我的。”他说着穿上衣服,对我说:“我还有事儿,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