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第二天是星期天,妈妈还在酣睡中,我和老抗早已起床了。因为每个星期天是我们最欢乐的时候,不用去学校、幼儿园,可以在家尽情玩耍。更让人兴奋的是,二姐和三姐每到星期天都会回来,还经常带许多朋友一起来。二姐当时是北京女排的主力,她的朋友
很多,有体操队的、游泳队的,还有足球队的。跟我们最熟、也最受我们欢迎的是焦国忠,他是北京工人足球队的守门员,高高的个子,大眼睛,人很精神。他可以站在屋里让足球从他左肩跳到右肩,又跳到头顶,再跳到腹前,用大腿一弹又回到头顶,球在他手里那么听话。每当他用这些逗我们玩时,我都羡慕极了,嘴里喊着:“焦大哥,教教我!”
更让人惬意的是,当家中聚满我们认为都很棒的人时,老抗会带着我做一些他们意想不到的表演,展现我们的才艺。我们的表演居然常常引起他们的掌声和欢笑,每当这时,我觉得自己也很棒。
今天十点多了他们才来,看到他们走进了院里,我开始雀跃了,激动地在屋里来回跑着。
每到星期天,妈妈都会做一些好吃的:大馒头,白米饭,红烧肉和饺子等,她还学会了炸油饼。尤其是姐姐的朋友们来时,她还会买鱼虾等我们平时根本吃不到的东西来款待他们。
当有新的朋友来过后,妈妈都能抓住此人的特点,用一个动作或一句话使我们马上知道她学的是谁。她的谈笑风生、诙谐幽默使得客人们都非常喜欢她。第一次来的人以后定会常来,来过几回的则是每逢节假日必到了。
妈妈是天生的演员,她每讲到一个人,都会根据他的出身地位、文化修养、家乡水土、风俗习惯,把此人描述得维妙维肖。尤其是对那些历史人物——民国初期的军阀政客、戏曲名角,更是模仿得活灵活现,如见其人。她绘声绘色地用不同的方言描述人和事,令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欢声笑语常常充满屋内,飘向屋外,引得邻居们也常来凑热闹。不过当他们看到人太多时,都会知趣地搭讪几句就走了。我家街毗儿(邻居)的曹大妈,是每晚必来我家的,哪怕就说上一句话,她也会心满意足地离去。
做饭时大家一齐动手,二姐主厨。吃饭时她还是主管,这是我们不情愿的,因为她让我们仨摆个小桌单吃。每样菜都拨给我们一点,饭也盛得不满。她对客人们说:“他们都吃得很少。” 吃得半饱的我只得适可而止。
每当有人问我“吃饱了吗”,我都会撩起衣服,用力鼓起肚子,拍拍说:“都撑着了!”为了让二姐高兴,能每星期都带这些朋友来,我情愿少吃点。
老抗就很机灵,他会说:“二姐炒的菜太香了,我还得吃点儿。”使得二姐不得不再给他添上一些。
小沉自然不管这些,没吃饱他就敲碗,吃饱了你就是往他嘴里塞,他也会吐出来。
二姐人很好,非常顾家。每月三十来块钱的工资会交给妈妈十五元。这十五元在我家里起着非同小可的作用。只是她比较虚荣,不愿意让朋友们觉得我们家的小孩见了好吃的东西就拼命地吃。她认为,每样饭菜都应该剩一些才显得斯文。为了这,我们不知咽在肚里多少口水。
这天吃过晚饭,大家又聊起天来。夜幕早已降临,但大家的谈兴依旧未尽。
老抗用脚尖悄悄碰了我一下,溜进了里屋。待我跑进去后,他小声地对我说:“咱俩演个节目。”
“演什么呀?”
“《冰山上的来客》。就演假古兰丹姆探查边防哨所的那段。”老抗神秘地说。
“那我演谁,怎么演?”
“你演三班长,就几句话------”他扒在我耳朵上教我。我想起了电影中的情景,兴奋地说:“成,成,我会。我想起三班长说的话了!”
他找到一只小木枪,挂在我脖子上,又给我腰间系了根皮带。我转身就往外屋跑,他一把拽住我,说:“别急,我叫你出去你再去。”
他从箱子里找出一件黑旗袍,穿在身上,趿拉着一双破高跟鞋,把自己的老头帽捏成方形歪戴在头上,又在上面披上一条黑披肩,顺着脸颊耷拉下来,他用一只手捏着遮住半边脸,对着镜子照了一下,说:“好了,你去吧。”
我双手把着挂在脖子上的小木枪,挺胸昂头地从里屋大踏步走向外屋,直挺挺地站在外屋门口,脸使劲绷着,严肃无比。
半天没有动静,我一看大家并没注意自己,而古兰丹姆也没出现,不知道是回里屋还是继续站在这儿。正犹豫时,二姐的一个朋友指着我,对大家说:“小猛在干嘛呢?直挺挺地往那儿一戳。”
正在这时,“古兰丹姆”从里屋出来了,我急忙大喝一声:“什么人?站住!”
“我,是我。古兰丹姆!”老抗学着女人腔,把嗓音蹩得尖尖的,忸怩着说。
“你要干什么?”我严厉地问。
“我找阿米尔!”说着,“她”又往前扭了两步。
“不许你找他!”我大喝一声。
“不,我爱他,我爱他!”他边哭边说。
“哈哈——”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有的笑得前仰后合,直流眼泪。
老抗简单的化妆却如此形象,动作贴切、语调逼真,简直就是电影的再现。他的演技天才和妈妈难分伯仲,真该做演员去。
客人们陆续走了,二姐也回了先农坛运动员宿舍。妈妈让我们洗脸睡觉,我们躺在床上不想睡。妈妈躺着,用一只脚蹬着小沉肚子,双手扶着小沉俩腋下,使他悬在空中。他使劲地抓弄着两只小手,想摸妈妈的脸,却够不到。妈妈一会儿把他放低,让他摸一下脸,“嘘”的一声又把他举高,来回地逗他。小沉笑了,两只小腿也踹了起来,小手抓得更有劲了。
“妈,你教我们唱戏吧。”老抗转过脸来,翻身坐起。
“行,咱们就唱三国里的一段儿。”
妈妈放下小沉,给他盖好,唱了起来:
“------你杀刘备不要紧,他弟兄闻知怎肯罢休------长板坡救阿斗,杀的曹兵个个愁------喝断了桥梁水倒流------这一般虎将哪国有,还有诸葛有计谋------”
妈妈唱一句,我们学一句,唱着唱着,我们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