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独行

我是一个孤独的流亡者,我以最质朴的笔记录我的一段过去,或许正如我的作品名一样,我将在孤独中死去。
正文

十六、三十杂谈(4)

(2008-10-13 02:57:18) 下一个

赵:谈了半天,我们没有谈到身边的事情。监狱最近下发了一个文件,公布了十项一票否决指标,今后若抓到犯人做小锅饭、赌博、喝酒、看黄色录相等违纪委为,除了严惩当事者外,还将重罚干部,扣发中队干部总工资的百分三十。张敏忠这一招确实厉害,我认为监狱的风气从此将得到改善。
胡:我的看法恰恰相反,我认这些重罚措施根本落实不下去,反而将警察和罪犯强行绑到一辆战车上,使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不得不结成攻守同盟。比如过去中队干部发现犯人喝酒,不是扣5分,就是关禁闭。今后再发现这样的事,他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包庇和隐瞒,决不能让上级知道。一旦翻把了,犯人顶多关15天禁闭,而他将被扣掉二百来元的工资。谁会干自讨苦吃的事情呢?乱世须用重典,但一味严惩不一定收到预期效果。比如你前面提到的做小锅饭、赌博、喝酒、看黄色录相等违纪现象,已经不单是犯人的问题,如果没有干部的参与,会弄得泛滥成灾吗?哪个中队没有干部同犯人一起吃喝,不做小锅饭,让他们吃囚粮,行吗?再说看黄色录相,哪一盘带子或影碟不是他们拿进来的?
这几年,由于社会风气的影响,监狱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腐败已成了一种社会现象,监狱也难保一方净土。但有的问题是监狱特有的,比如在目前这种经济不景气的情况下,强令各中队创收,完不定额只给干部发百之五十的工资。根据《监狱法》的有关规定,监狱的经费由国家财政拔款,不存在创收补资的问题。再说,我们犯的是国法,监狱有什么权利要求犯人为管理干部挣工资呢?另外,强迫不愿干活的犯人每月交50元,不仅已经明显违法,而且也是公开纵容家庭富裕的犯人在狱中搞特殊化。既然交钱就可以免于劳动,那么交钱可不可以享受其他特殊服务?比如独立的单人牢房,夫妻房等。也许张敏忠整顿监规的初衷是好的,他也深知监规涣散的根子在干部,因此拿干部开刀。但中国自古有“法不治众的”说法,当所有的人都与他不是一条心时,他的所谓“重典”就只能是一纸空文,不可能收到预期的效果。
赵:这几年你感受最深的是什么?哪件事最让你刻骨铭心?
胡:我认为监狱中最值得同情的是犯人,最可恨的也是犯人,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真的,有时我对这些难友们真的恨得牙痒痒的,真想拿挺机枪将他们通通绞杀了。我恨他们,倒不是说同他们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我是恨他们太不争气了。比如中队没完没了的加班,甚至三天三夜连轴转,这明显违反了《监狱法》和《劳动法》,我们完全可以拒绝干,但全中队二百多号人,竟没有一个人挺身出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利。
让我永生难忘的就是刘建平无端殴打我那件事,我不会饶过他的,血债要用血来偿,那怕十年、二十年后,他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会出血的代价。
赵:亚明,你会报复刘建平,这一点我早想到了。我忧虑的是,你会不会从此大开杀戒,报复整个社会呢?
胡: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做一个大大的良民,为社会贡献出自己的聪明和才智呢?十年!我的才智已经被这个无情的社会吞噬了,当我在狱中苦苦煎熬时,这个社会给予过我应有的关心和同情吗?这是一个自私自利、毫无人性的社会,我希望自己成为复仇天使,替上帝将那些灵魂已经出卖给魔鬼的人一一诛杀。
赵:我不清楚你的这些话是一时的愤激之辞,还是确实打算这样做。你自幼饱读圣贤之书,不应该把个人的荣辱得失看得太重,传统的学者仕子都将国家民族的利益看得高于一切。从前面的谈话中,看得出你比较推崇柏杨,柏杨在台湾也坐过大牢,但他并没有象你一样对整个社会充满仇恨。不管你有天大的委屈,对不起你的也只是社会中的少部分人,其余的人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无恩于你,同你也没有深仇大恨。用你的意识决定存在的观点看,这些人对你来说是不存在的,你为什么要报复根本不存在的人呢?
胡:你没有真正理解我的意识决定存在的理论,但我不想就这个问题同你展开辩论。不要跟我谈什么国家民族利益,在这个道德沦丧,极端自私自利的国家里,这个词已成了那些出卖灵魂、贪赃枉法者手中的遮羞布,共产党掠夺人民,打的也是国家民族的旗号。你我的家庭背景不同,我们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共识。总之,国家民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向她负任何责任。我恨自己是个中国人,这身黄皮肤是我永远擦不掉的耻辱。我并不是歧视黄种人,黄种人也有优秀的,但是黄种人摊上中国这么一种文化氛围,就彻底不可救药了。中国文化是培养出卖的文化,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从来没有象中国一样,在对外战争中,出现如此多的出卖本民族利益的败类。元鞑子入主中原,满人进关,日本鬼子侵华,没有汉奸的卖主求荣,异族小帮能在我泱泱华夏兴风作浪么?你知道“扬州十屠”、“嘉定三屠”是谁干的?满鞑子干了?错了,是降清的前明军队干的。中国历史上极为惨痛的一页,其实是汉人杀汉人。今天的中国人,比那时候更厚颜无耻,如果再发生异族入侵的战争,至少有一半人会抢着当汉奸。
我不会为一个毫无希望的民族做任何事情,更何况这个民族早已成了某些人招摇闯骗的幌子呢!我们这个民族缺乏激情的反抗精神,而且一盘散沙,只要自己暂时还能喘口气,就不顾其他同胞的死活。生活在海外的华人不在少数,新加坡70%以上是华人,马来西亚、泰国的华人也占总人口的30%以上,华人在印尼总人口中所占的比例不大,却控制住这个国家的主要经济命脉,然而让我不理解的是,除了纯由华人移民组成的新加坡外,华人在这些国家非但没有形成一股政治势力,反而处于二等公民的地位,特别是印尼,一有风吹草动,首先遭难的就是华族。华人在这个国家甚至不能拥有带中国痕迹的姓氏和名字,也不能说中国话,写中国字。反观其他民族,比如以美国为例,黑人本是贩卖到这个国家的奴隶,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60年代,以马丁.路德.金为代表的黑人起来争取本种族的平等权利,经过几十年的奋斗,虽然不能说对黑人的各族歧视已完全消除,至少没有敢于公开瞧不起黑人了,“洛杉矶骚乱”就是黑人对白人至上主义的一次反击。而黄皮肤的中国人,虽然在科技领略取得了一点成就,但由于他们在那块新大陆各自为阵,很快就淹没在美国这个种族大熔炉里,他们在美国形不成一股政治势力,因此美国的主流社会也就不太将中国人放在眼里。公开的歧视肯定没有,但在日常交往中,美国人将他们的优越感和傲慢隐藏在彬彬有礼的冷漠中。明哲保身的传统文化,造就了一群任人宰割的奴隶。
赵:我不想继续就这个问题同你展开讨论,我觉得你在这类问题上都表现得很偏激,我喜欢你谈论哲学和玄学。最近,黄河小浪底截流和长江三峡截流闹得沸沸扬扬,我想听听你的高见。
胡:小浪底截流肯定是一场灾难,黄河上建的大坝和水电站还少吗?刘家峡、三门峡,哪一个能发挥当初宣称的功能/中国人短视的太多,如此庞大的工程竟没有科学的论断,可悲!可笑!
三峡工程纯粹是一项政治工程,也即为实现共和国几代领导人的夙愿,谁能说建造三峡工程的灵感不是来源毛泽东“高峡出平湖”的诗句。一个淹没二千多平方公里土地,迁移数百万人口的浩大工程,它的惟一建造理由竟是为了实现几代领导人的夙愿,这个玩笑是不是开得太大了一点?建设这样的工程应该是科学家的事而不是政治家的事,但是在我们国家恰恰相反,科学家是为政治家服务的,甚至为他们那些拍脑袋想出来的鬼点子,寻找所谓的“理论”依据。我们知道,三峡地区是楚文化和古巴蜀文化的发祥地,二千多平方公里,将会有多少珍贵文物永埋水底深处,文化考察工作难以为继。当然,这还不是我反对修三峡大理由,最重要的是,三峡大坝建成后,立即就会成为悬在长江中下游地区人民头上的一把达摩利克剑。长江较大的支流全部集中在四川盆地和洞庭湖、鄱阳湖地区。在四川盆地,从左岸汇入长江的有雅砻江、岷江、嘉陵江;右岸有乌江。这些支流,无论从其径流量,还是流域面积看,都堪称大江大河,这些大江大河的水汇聚到一起,汹涌奔腾至三峡,被三峡大坝迎头截住,如一条蛟龙被铁锁锁住。蛟龙的平静只是暂时的,一旦挣脱枷锁,它的破坏力量将是毁灭性的。中国不可能永远处于和平环境中,一旦发生对外战争,敌方的一枚飞弹就可以摧毁三峡大坝,同时也就摧毁了长江中下游的所有城市和乡村。老辈人对黄河花园口决堤的惨剧或许还有记忆,三峡大坝决堤后,它造成的破坏性将会百倍甚至千倍于花园口决堤。即使不发生这样的事情,由于水势减缓,泥沙淤积,五十年后,所谓的“高峡平湖”,只能是一厢情愿的泡影。同时,三峡大坝人为改变局部地区的生态环境,也可能造成难以估计的生态灾难。
就算我所有的担忧都是杞人忧天,但对自然的破坏也一定会遭到无情的惩罚。如果将大地上江河比喻成人体的动脉,长江、黄河就是中国这块土地上的两条主动脉,无端地在动脉上打两个疙瘩,造成血液不畅,你还能指望主人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吗?自然生态在所有环节上的平衡与和谐,都是脆弱的,都需要人去小心翼翼地维系并保护,使之适合于人类的生存和发展。长期以来,由于我们的短视和急功近利的经济价值的驱动,总是漠视乃至破坏这种脆弱的平衡。三峡工程除了上述原因,还要加上政治原因的驱使,以及对地理环境几乎是民族整体的无知。三峡正处于我国地理形势的第二阶梯和第三阶梯的交接处,巨大的落差,使使长江在这里积蓄了难以估量的力量。这个力量可以造福于民,同时也可以带来无穷的灾难。由于长江上游野蛮的灭绝性的人类活动日益扩大,脆弱的生态平衡早已遭到严重的破坏,长江对人类的报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总之,脆弱的长江已经不起任何折腾了,三峡工程无疑是在千疮百孔的长江躯体上再插上致命的一刀,从此,长江的奔流只能是垂死挣扎的最后喘息。
赵:你谈的都是三峡工程消极的一面,其实它也有积极的一面,比如它巨大的经济效益,以及它对洪水的调节作用,你为什么一样都不谈呢?
胡:先不说这些所谓积极的一面能否实现,就算你说的全都是事实,吹喇叭、抬轿子的人已经太多了,就不用再多我一个吹鼓手了。再说,我也不是官方的御用文人,我也不会为这样一个工程评功摆好。如果那样的话,我同那些狗有什么两样呢?
赵:最后再问你一问题,你对自己所作的一一切后悔过吗?
胡:后悔死了!我已经说过,我是个没有什么信仰的人,但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认为自己从事的是高尚、神圣的事业。后来我却发现所谓的“民主、自由”,其实没有人需要,中国人只要有衣穿、有饭吃,他们就很满足了。我前面谈到过海外中国人,这些人能够走出黄土地,到外面的世界讨生活,应该说他们比留在黄土地上的人多了一点拼搏精神。尽管如此,他们从来没有在政治上要求什么,中国人无论走到哪里,只懂得吃、吃、吃,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就这个问题展开讨论。
我后悔做了一件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这件事让我白白浪费了十年青春。十年,我生命的六分之一被无情地葬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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