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独行

我是一个孤独的流亡者,我以最质朴的笔记录我的一段过去,或许正如我的作品名一样,我将在孤独中死去。
正文

十五、狱中狱,囚中囚(4)

(2008-09-12 20:18:35) 下一个

经过一番大张旗鼓的调查,监狱只给刘建平一个不痛不痒的处理,对此我极为不满。828日出禁闭室后,我立即给杨海、高军生两人写信,将刘建平殴打我一事告知他们,并通知我的家人,请他们在外面配合,一定要为我声张正义。我在给杨、高二人的信中提出:

1、以我父母的名义上书全国人大常委会、司法部、陕西省人大常委会、司法厅、省监狱管理局等机关,要求对刘建平无故殴打胡亚明一事进行调查,作出公正的处理。

2、利用二人在报界的私人关系,制造舆论声势,迫使当局对此事作出公正的处理。

3、将此事报告国外新闻媒体和人权组织,如VOABBCFAR、联合国人权委员会、亚洲人权观察、国际大赦组织、中国人权等。

4、以我父母的名义聘请一名律师,我要对刘建平提起民事诉讼,索赔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

5、为确保我的生命安全,请着手为我办保外手续。

 

我视杨海为知己,因此首先向他求助。但是信发出后却似石沉大海,没有掀起一点点涟漪。我又紧接着给高军生写了封信,这封信却落到安全局手里,害得我和帮我传递信件的难友赵延军双双关进禁闭室。我写给父母的信安全送达,这是我将消息捅到外界的惟一途径了,因此我在信上什么都没说,只说因病住了一次院,这次病很重,几乎生命不保,请父母于925日来一趟,我想与他们见一面。25日是五中队接见日,我害怕父母其他时间来五中队干部借故刁难,特别叮咛务必在25日这天来。事实证明,我的顾忌并非多余,监狱确实想封锁消息,只因找不到任何借口,才极不情愿地让我与母亲和妹妹相见。

母亲接信后心急如焚,不知我得了什么要命的大病,当时就要买票北上。父亲比较冷静,他从我反复强调须于925日前来推断出我不是得病,而是发生了其他事情。80高龄的奶奶听说朝思暮想的孙儿出事了,急得一病不起,但她老人家仍拖着病休到到当地一名半仙那里求了一瓶神水,让母亲给我捎来。925日上午,母亲和妹妹如期而至,同来的还有妹妹的一位朋友。监狱起初以母亲未带介绍信为由,想阻止她们与我相见。母亲反驳说,她来了四、五次,每次都只须持身份证就行了,从来没听说过还要介绍信,你们是不是借故刁难。而且,别的家属也没有带介绍信呀!监狱理屈词穷,只得以妹妹的朋友不是我的直系亲属为由,将她阻挡在外面,只准母亲和妹妹进来与我相见。据个别同情我的干部透露,监狱不敢让那个小姑娘与我相见,因怀疑她是我家人请来的记者。由此可见,他们内心里是多么虚弱啊!其实,那个姑娘是来与我相亲的。据妹妹说,她常在闺密中间吹嘘我如何英雄了得,一来二去,居然有一个叫黄蓉的小姑娘暗暗喜欢上了我,吵着要到渭南见我一面,妹妹也有意撮合我们,这次就顺便把她带来了。可惜由于监狱从中作埂,我竟未能与她见上一面。

母亲和妹妹刚刚走进接见室,乍见亲人,一时间百感交激,已多年未掉一滴泪水的我竟失声痛哭。

“明儿,你咋啦?”母亲踉踉跄跄奔过来,抱住我哭得泣不成声。

“妈,这帮畜牲差点将我打死。”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仍然激愤不已,不管不顾大声喊道。

“谁?谁打你啦?”母亲一时没明白是谁打了我。

“就是这帮管教干部。”我指着就在附近的五中队干部说。见到这种场面,好几个人悄悄蹓走了,只有王福祥和李新来仍十分尴尬地留在原处。我只有愤怒,没有害怕,大声武气地将87日晚发生的事情简略述说一遍。母亲和妹妹气得浑身发抖。正说着,监狱长张敏忠走了进来,我说:“妈,他就是我们的张监狱长。”

母亲“噌”地站了起来,质问张敏忠:“张监狱长,我儿子在这里犯了什么错误,为啥差点被你们打死?”说实话,我的母亲从来就不是什么勇敢的女人,她甚至有点胆小怕事,特别是见了当官的,往往吓得话都不会说,但是为了儿子,她豁出去了。

妹妹也穷追不舍:“我哥被打得内脏出血,我们要求立即体检。”

张敏忠虽然见多识广,仍然招架不住我母亲和妹妹连珠炮式的质问,他抽身便往接见室外面走,边走边说:“你们一家人先谈,等会儿到我办公室来,我再向你们解释。”

当时,王福祥在旁边不知趣地饶舌道:“你们说打得内脏出血了,有什么证明?”妹妹哪里将这样一个小角色放在眼里,白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回敬道:“有病没病自己不知道?还需要什么证明?你是什么东西,我跟监狱长说话,要你在这里多嘴?”王福祥气得脸都青了,想发作,却被妹妹典雅高贵的气质镇住了,他搞不清妹妹的来路,只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张敏忠走后,妹妹坐不住了,她说:“妈,你和哥再坐一会儿,我去找张监狱长。”

也许,每一个哥哥在妹妹眼里都是最完美的男子汉,尤其兄妹之间的年龄差别较大时,更是如此。我6岁那年,妈妈给我添了一个妹妹。看到刚出生的小妹妹粉嘟嘟的小脸,我喜欢得不得了,从此爱上这个小猫一样温顺的小妹妹。在童年的记忆,妹妹是个甩不掉的小尾巴,无论是小河里捉鱼虾,还是竹林里同小朋友打泥巴仗,总是有妹妹小小的身影。在小妹妹的眼里,哥哥既是她的依靠,也是出气筒。受小朋友欺侮了,一句:“哥,他欺侮我,打他!”做哥哥的就得乖乖去把那个小不点吓唬一番。不高兴了,就朝哥哥发脾气,甚至打哥哥,哥哥绝对不敢还手。妹妹慢慢长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长越好看,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美人。妹妹能歌善舞,同她的夏之蕾姐姐一样,自幼就做着明星梦。1989年的那场学生运动,对年仅16岁的她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我不清楚,但是夏之蕾的死和我随后被捕入狱,确实对她的打击很大。从此,本来是乖乖女的妹妹,再也不能安静地坐在教室里学习,抽烟、喝酒、逃学、早恋,变成了让爸爸妈妈伤心的小太妹。17岁时,正高二的她,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缀学经商。同我当年一样,妹妹也搞起了服装生意。当时,大舅妈已退出服装界,但我当年的伙计陈娟已站稳脚跟,在服装界打出了一片天地。陈娟不忘旧情,给予妹妹很多帮助,妹妹很快就展露头角,20岁时,已成为拥资数十万元的小富姐。妹妹虽然有了钱,但是个人生活却很不幸福。她几乎克隆了我母亲的年轻时代,也是在未满20岁时就非婚生子。然而我的母亲虽然付出了五年的等待和心酸,毕竟最后等回了她最爱的男人,而妹妹却遇到一个骗子,那个男人骗了她几万元后就跑了,甚至孩子出生时也没有露面。此后,妹妹独自抚养孩子,她和妈妈来看我那年,儿子已经4岁了。

妹妹走后,母亲只是对着我哭,我安慰母亲:“妈,别难过,你下午到西安去找杨海或高军生,将这件事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帮助我,这帮畜牲就有得受了。”

“儿呀!胳膊扭不过大腿,我们在外面告他们,你在里面就要受罪。打已经挨了,只求今后平安就行了,咱们再忍一年,出来以后再说,啊!”母亲怕我在里面吃亏,想息事宁人。其实,监狱最怕将这件事捅出去,母亲的这种态度,反而使他们没了后顾之忧。

同母亲谈了一会儿话,接见时间就到了。妈妈再三叮咛我不要惹事,她说要亲自去找张监狱长,请他保证我的生命安全。母亲和妹妹与张敏忠监狱长谈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她们回去后,爸爸又给张敏忠写了封信,主要内容也是要他保证我的生命安全。张敏忠接到爸爸的信后,亲自下令将我从五中队调到十中队。十中队是一年前成立的老残中队。如果没有这次调动,我的这本自述可能就没有机会写出来。当然,将我调到十中队,名为保护,但暗中对我的监视更紧了,他们仍然怕我将挨打的消息捅出去。当时中美两国正在讨论克林顿总统访华事宜,这是1989年事件后,西方大国领袖首次正式访华,中方非常重视。为了营造出人权状况已经明显改善的假象,中方甚至主动将重刑在身的头号政治犯魏京生送到美国去,如果这时候我的事情被捅到外界去,将会无情地把这些假象撕得粉碎。中队特别安排两名犯人对我24小时贴身监视,他们什么都不做,每天的任务就是陪着我,甚至连我上厕所也要求他们紧紧跟上。不知是中队干部没有领会上头的意图,还是监视的人失职,这种监视一开始就流于形式,随着我刑期的缩短,甚至连这种形式上的监视也不存在了。

写给杨海的信石沉大海,写给高军生的信被安全局截获,母亲又不愿事情扩大,没有去找杨、高二人。我的总总计划都落空了,但我仍不死心,又给妹妹写信,要她打将这件事打电话告诉VOA,或者直接捅到美国驻成都领事馆,但同样不见回音。以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妹妹不惜为我冒任何风险。她没有照我的话去做,很可能是没有收到我的信件。我在这里忍不住要对美国政府和VOA发几句怨言,他们历来以人权的保护神自居,但我被无端殴打一事,他们既不谴责中国政府,甚至懒得在电台上报道。这一切,仅仅因为我是一名无名小卒。如果是魏京生、王丹碰到这样的事,不闹得全世界沸沸扬扬才怪呢!从此,我对美国政府和VOA所谓保护人权的真实意图产生了怀疑,对自己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也深感不值,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思想上发生了重大转折,我甚至放弃了对民主、自由形式上的追求,我决心成为一名恐怖分子,以暴力报复这个王八蛋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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