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独行

我是一个孤独的流亡者,我以最质朴的笔记录我的一段过去,或许正如我的作品名一样,我将在孤独中死去。
正文

六、最后的战斗(2)

(2008-06-13 18:04:56) 下一个

约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我先赶到学校报道。在校园转了一圈,竟然没有碰到一个熟识的朋友,觉得很无聊。既然无事可做,就到交大去一趟又何妨?我可以见机行事,不一定参与他们的活动嘛!赶到交大时,徐伟正在门口焦急地等我,他将我带到一间学生宿舍。我进去时,室内坐了十来个人正抽烟、喝茶、谝闲传(陕西方言,闲聊之意)。

“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西大的胡亚明!”他将我介绍给大家。

“这位是交大的言震,这次活动的招集人。”徐伟给我一一介绍室内各人,“这位是吴双印,交大著名的民运理论家;这几位是西工大的江楚瑜和游宏宇、陕机院的汤致平、西军电的刘兵、政法学院的……

好家伙!看来阵势还不小嘛!室内这些人几乎囊括了西安所有重点高校的学生。我以为“六四”枪声已使人们变得胆颤心惊,或麻木不仁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的朋友,为了一个伟大的理想,甘愿坐穿牢底,献出生命。相比之下,我的内心就十分龌龊了,我总是患得患失的,甚至我一开始参加这场运动,就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最爱的人在那场血腥屠杀中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我除了每日喝得醉薰薰的外,为她做了点什么呢?徐伟说得对,我纯粹是在亵渎烈士的英灵。不知为什么,在家里时我还有比较清醒的认识,但是面对室内一张张热情的面孔,我顿时将一些世俗的想法都丢到了一边,心中的豪情被再次点燃。

“我们开会吧!”我同朋友们一一握手后,言震宣布开会,“首先,我们热烈欢迎胡亚明同学参加今天的聚会。亚明是位才华横溢的诗人,他的诗作曾风靡西安高校;亚明更是一位真正的战士,几个月前的那场民主运动,他叱咤风云,表现了卓越的领导才能和不屈的斗志。现在请亚明讲几句。”

言震刚开始介绍我时,还比较客观,说什么诗作风靡西安高校,虽然有点夸张,也还不太离谱。后来的调子却越拔越高,说什么叱咤风云,卓越的领导才能,这哪里是我,分别就是盖世无双的大英雄嘛!虽然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但是马屁拍过头了,我还是有点警觉的:这样可着劲吹我,他们想干吗呀?因此当言震让我讲话时,我还在想,这家伙该不是学碧眼儿孙权一样,想将我象曹操一样架到火炉上烤吧!但是我有什么地方让他们看得起,要费这么大的劲呢?我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根本没有注意到言震要我讲话。

“亚明,说几句吧!”他见我没有反应,再次提醒我。

“不,不,还是你讲吧!我还不知道今天的会议的性质呢!”我赶紧推辞。

“随便讲讲,我们本来就没有规定具体内容,谈谈你最近的感想也行。”看来,这个言震是一心要将我推到前台了。

“好!我就随便说几句。”我也不好太拒绝他,只好站起来,礼貌地朝大家点点头,“我首先纠正一点,我不是什么才华横溢的诗人,更不是什么叱咤风云的学生领袖,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学生。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我同在座的诸位同道一样,拥有未泯的良知和难以割舍的爱国情怀,我愿意追随诸位,尽拳拳赤子之心,将祖国建设成民主、自由、富强的新中国。

“今天的会议我本来不准备参加。那场轰轰烈烈的民主爱国运动被镇压后,我的情绪一直不太好。我在外地过了一个多月的逃亡生活,回到西安后,又得知我一位儿时的朋友在那场惨案中被夺走了年轻的生命。一个多月来,我过着以泪洗面的生活,我甚至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徐伟找到我时,我整天以酒浇愁,他要我来参加这次聚会,但是我对一切事情都不感兴趣,因此一口拒绝了。但是几天来我的思想斗争很激烈,更有一个声音强烈地召唤着我,因此我赶来这里同朋友相会。那召唤我的就是我朋友的在天之灵,她叫夏之蕾。我提议向她和所有的死难者默哀三分种!”

朋友们面朝北京,垂首致哀。

“谢谢!朋友们,让我们团结起来,完成烈士未完成的事业吧!”我含着热泪说道。我说这话时,完全是发自肺腑,并没有半点作伪。我的话也在客观渲染了当晚的悲剧气氛,会场里很快就唏嘘不止。大家争相过来与我握手,安慰我节哀顺变,我如潮的悲痛冲击着心海,它翻滚着、咆哮着,我已经痛不欲生。

“朋友们,我们再不能沉默了,烈士的鲜血决不能白流。”言震也是个很会把握时机的人,“为了重建‘陕西省高校学生自治联合会’,我们开会讨论了几次,一直没有结果。我们再不能浪费时间了,不然最后一点热情将熄灭在我们的冷漠里。今天,我们必须有一个结果。”他拿出一份事先起草好的章程(草案),让大家传阅、讨论。

 

陕西省高校学生自治联合会章程(草案)

一、最高宗旨:结束独裁,推进民主;力争人权,实行大选;发展经济,扬我国威。

二、组织原则:

1、实行理事会负责制,各校派两名代表组成理事会,理事会负责制定本会章程、纲领以及其他重要决策。理事会定期召开,由轮值会员担任理事会主席。由理事会选举三至五人组成常务理事会,负责处理本会日常事务,原则上同一会员单位的两名理事不得同时进入常务理事会。

2、以校为成员单位,各校自行决定其组织形式。成员单位的负责人应报理事会备案。

三、本会近期的任务,主要是通过理性、合法的途径,呼吁当局:

1、重新评价“六四”运动,向死难者家属赔礼道谦,并予以经济赔偿,追究惨案制造者的刑事责任。

2、重新评价赵紫阳的历史功过。

3、实行新闻自由,政府和政党不能直接控制新闻机构,现有的由国家控制的报纸、电台、电视台等应逐步转归私人或中立组织控制。

4、解除党禁,立即在全国实行大选。

5、军队国家化,取消军队内各级共产党组织,现役军人不得担任各级政府公职,以“国防军”的名称代替“中国人民解放军”。

6、司法独立,法庭必须行使独立审判权,取消各级“政法委员会”和法院、检察院内的各级共产党组织,法庭组成人员不得有任何政党色彩。

7、停止执行“治理整顿”方针,进一步深化经济体制改革,以私有制、股份制取代公有制。

8、注重教育,增加教育经费,实施九年制义务教育,保证18周岁以下的儿童和青少年无人失学。

9、进一步提高城乡人民的生活水平,消除农村贫困状况,取消不合理、无人道的户籍制度,人民有迁徙自由。

 

我非常赞同言震提出的主张,但是很显然,这些主张只能是很美丽的海市蜃楼,因为在目前的中国没有一条能实现。不要说现在,就是再过50年,能有三分之一的主张得以实现,就是中国人之福了。当然,我不会笨到公然在会议上把我的这些想法说出来,我要听听别人的意见,如果大多数人都表示支持,我当然会附议大家的意见。

“我同意这个单程。”游宏宇站起来说,“但对一个比较松散的学生自治组织来说,不宜提什么章程和最高宗旨,那样显得政治性太强了。我建议改章程为宣言,将最高宗旨取消,仅保留最后九点,其实那九点就是最高宗旨的详细阐述。到于组织原则,大家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不必见诸文字。”宏宇当时看似平淡无奇的建议,却使不少人日后免除了牢狱之灾。如果直接按言震的原稿记录下来,很可能被官方作为“反革命组织”的纲领性文件,而这次会议也会被定为“反革命组织”的成立大会。后来,因受西大“民救会”事件的牵连,参加这次交大会议的大部分人也被当局逮捕,但当局认为新成立的“高自联”还算不上“反革命组织”,除我和徐伟外,其他人关押一段时间后全部释放了。

以后的发言,都和宏宇的建议差不多。

“你的意见呢?”言震问我。

“我服从多数。”

于是言震提出的草案被改为《陕西省高校学生自治联合会宣言》,九点主张原封不动保留下来。接着选举常务理事,言震、吴双印、胡亚明、汤致平、江楚瑜当选。言、吴都是交大学生,打破了同一学校不得有两人当选常务理事的规定,但是鉴于两人对“高自联”的重新成立贡献重大,因此大家对这一结果都没有意见。会议决定由言震负责组织和安排会务,也就是事实上的秘书长,暂定每周至少举行一次常务会,我则负责宣传工作。

交大会议标志着在运动中曾很有影响并实际起着领导作用的“高自联”重新建立,但是它们不完全是一脉相承的一个组织。原“高自联”是在运动中建立的一个战斗性组织,结构松散,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政治主张。运动结束后,其领导人或者被逮捕,或者外逃,已经自动解散了。重建后的组织,虽然仍是一个比较松散的联盟,但是提出了明确的政治主张,并准备在时机成熟时成立与当局分庭抗争的政治组织。但是当时正值运动后的低潮时期,市公安局和国安局派员进驻各校,成立甄别小组,对学生进行大清洗。因此“高自联”重建后,除开了十来次会议外,并没有开展任何具体的活动。

大概是在交大召开的第三次会议上,有人提出,在目前的形势下,搞街头革命既不现实,也没有必要,我们的主要力量应该放在宣传群众上,将民主理论灌输给普通群众。“六四”的失败,主要是群众没积极行动起来,而群众没有行动起来,主要是绝大多数人并不懂得民主为何物。我们不可能指望在中国一夜之间实现民主和自由,这是一项长期而艰苦的工作。台湾从“二.二八”镇压到开放党禁,经历了四十多年的时间。我们普通民众的素质和平均教育水平都比台湾低得多,这个过程可能会更长,大概需要五十年到一百年的时间。也就是说要到下个世纪中后期,我们才有可能达到台湾目前水平。当然,整个世界的民主大潮可能会推动中国的民主事业加速度向前发展,那么这个过程会大大缩短。无论如何,没有三十到五十年的时间,中国不可能完成民主化进程。因此,我们这批人注定只能成为先行者,在有生之年不可能享受到民主的胜利成果。我们能做的事就是宣传和启蒙群众,当然,我们在宣传群众的同时,还要注意培养一支真正赞成和拥护民主的中产阶级,他们才是民主事业的中流砥柱。中国从辛亥革命到“六四”运动历次民主革命的失败,皆因缺少一支真正意义上的中产阶级队伍。这位同学建议,我们应该放弃急功近利的想法,必须有个长远的规划。

根据那位同学提议,我们决定创办一份刊物,刊物暂时定名为《新时代》。为了让这份刊物能够如期出版,会议决定由言震带人南下广州,搞一批挂历和明信片回西安,我们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筹集一笔必要的启动资金。我作为宣传部负责人,则留在西安,筹备出版《新时代》。

从那位同学的发言中,我得到了完全不同的启示。中国的不民主、贫困、民众素质低,其根源都是这个庞然大物太大了,不要说共产党治理不好中国,就算是国民党仍然统治整个中国,今天在台湾出现的那种民主气氛,也显然不能在中国出现。虽然历史不以假设,但是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国民党那样的独裁政党,决不会自动放弃特权。墨子的大一统思想贻害几千年,历代统治者认为那种高度集权的统治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为古圣先贤就是如此教化的。我认为要解决中国面临的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分裂中国。现在的中国应该按照历史情况、文化背景、风俗习惯等分裂成至少12个国家。

这是一幅分裂后的中华各政权的政区草图(图略)。

东三省是满族聚居区,历史上曾建立过满州国。这里民风纯朴,文化背景相似,可以单独成立“满州共和国”。

原内蒙古自治区独立为“蒙古共和国”,如果当地人民愿意,他们可以与现在的蒙古国合并成立一个更大的国家。

历史上党项人曾在今天的宁夏回族自治区、陕西和甘肃部分地区建立了强大的西夏政权,党项人虽然已经不存在的,但这两省一区无论从文化背景还是人民的风俗习惯都非常相近,可以恢复成立“西夏共和国”。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就不用说了,按民族自决原则,直接成立“东土耳其斯坦”。

新疆如此,西藏独立的理由就更充分了,干脆再大方一点,不仅将现在的西藏自治区交给藏族人自决,将整个大藏区都交给他们,也就是说将西藏、青海、四川省西部、云南省西北部等凡是藏人居住的地方都交出去,任由他们成立一个“西藏共和国”。

云、贵、川三省成立“西南共和国”。

两广和海南岛成立“南粤共和国”。

闽、浙和江西省部分地区成立“东闽共和国”。

台湾、香港、澳门现在已经有了比较完善的政权,直接独立建国就行了。

大陆其余地区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继承主体,成立“中华共和国”。

如此一来,在中国现在的版图上,就建立了相对独立的12个共和国,这些国家各自都具有相似的文化背景和民风习俗,分裂后人口压力减轻,政府更能集中精力搞好各自的国家建设。

历史上,中华文化高度繁荣和发展皆在分裂分治、群雄割据时期。战国七雄争霸是历史上第一个天下大乱阶段,诸子百家应运而生,为后世哲学体系奠定了基础。第二个割据阶段是南北朝时期,佛学东渐,也是我国第一个民族大融合时期,后世中华大地上的各个民族基本定型。五代十国到蒙元入主中原,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天下大乱阶段,这一时期科学技术高度发展,我们引以为傲的四大发明,差不多都是在这个时期产生的。此后中国基本处于高度集权的封建王朝统治下,明、清两代发展到封建王朝的极致,中华民族的创造力也被完全扼杀,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民族也就从此走向没落。应该说中华民族同西方世界拉开距离,也就是从大一统完成开始的。

国小好治理,世界各国的发展史都说明了这一真理。欧洲的面积同中国差不多,人口也七、八亿,如果欧洲是一个统一的、高度集权的多民族国家话,恐怕日子也不会比中国好过多少。所幸他们的先人在那块土地上建立了几十个主权独立的国家,虽然各国之间发展差异很大,但是总体发展水平却比其他洲高很多。再以美国为例,如果这块土地上不是有50个相对独立的州,而是只有一个类似中国的中央集权国家,她能创造出如此现代化的物质文明吗?

我将以毕生精力推动中国的分裂分治。作为第一步,就是支持台湾和西藏独立,接下来是香港和澳门独立,并最终促使中国分裂成12个或更多的主权共和国。

 

(长篇自传体小说《荒漠独行》恢复更新了。从本章开始描写亚明入狱及狱中悲惨的生活,决不浪漫,只有沉重、痛苦和变态的情欲,以下章节揭示人性的软弱和坠落。欢迎继续支持,更多章节请点击我的博客。)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