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子君
梅花奶奶有三个儿子。老二叫子君,名字很文雅,我却从未用过。我总喊他"麻子叔叔"或"瞎子叔叔",因他小时得过天花,一脸的麻豆,左眼全瞎。
假如我只叫他麻子或瞎子,他尽可以拿巴掌扇我;但加上叔叔二字,那就是尊称,谁也奈何不得。当然,我这么叫他,丝毫没有取笑的意思:真要叫子君叔叔,他多半不知是在叫他。梅花奶奶多叫他君儿,生气了,就骂他"你个该死的瞎子"。我奶奶也叫他君儿,有时也骂瞎子,奶奶骂他瞎子的时候,总是笑呵呵的。
麻子叔叔个子高大,很魁梧,远远的看去,还算相貌堂堂。无奈脸上有缺陷,很自卑,喜欢拉天。拉天是吹牛的意思。任何事情,不管懂和不懂,他都要贡献意见。
八二年的时候,听说我考上了研究生,要去北京,子君叔不甘落后,发表高论。
"小子挺行啊哈,都会说七八国的英文了吧?"
"你这可是去京城啊,至少得当县长那样的大官。"
"说不定,吃饭的时候,还能碰上赵紫阳总理?"
子君叔能完整说出总理的名字,真是难得。他识字不多,又全仗一只眼睛,家里既无报纸更无电视,有限的知识只能来自广播喇叭。
末了不忘开句玩笑。
"等我有了钱去北京,可别翻脸不认人。"
幸好那时君叔没钱,没能真到北京。我在北京惨兮兮的,除了有张公家的床和一套办公桌椅,几乎一无所有。要见总理,得在新闻联播的时候,等着看公家的电视。当然,那时老家还只有煤油灯。
一晃三十多年了。现在,君叔的儿子当上了某小学的校长,儿媳也是小学老师,老家又通上了电,君叔家里也有电视了,很心满意足。
年青人都外出打工,村里空落落的。
君叔右眼依然明亮,重活却干不动了。有人没人,君叔就爱唠叨:村里的能人,就数他有福了。
2 有福
有福是君叔的儿子,长得虎头虎脑的,有股冲劲。我们村小,要读初中高中,都得到十几里外的地方住宿。
乡下人地域观念很重,大村子来的人,通常会欺负小村子来的人。打起架来,相帮的少,肯定吃亏。人单势孤的,有时就得忍着。有福不愿忍。
有福成绩不差。读高中的时候,君叔想去学校看看,又怕有福说他,就扛了一袋米,借口顺道给他送粮食。有福的同学见了,就以他爸的长相取笑,叫独眼龙。有福不干了,和人打了起来。对方人多势众,他吃了大亏。
有福哪肯吃亏?他要报复,想了个计策,结果事情弄得很大。学校挥泪斩马谡,把他开除了。本来家里指望他上大学的,现在高中都毕不了业,一家大小唉声叹气。梅花奶奶找到我爸,要他出出点子,想想办法。
有福已经初中毕业,可以报考中专。能上中专就有铁饭碗,也算鲤鱼跳龙门了。可他是被开除的,学校不肯开证明。没有证明就不能报考,怎么办啊?
爸爸想起了卢谋帮老师,他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卢老师是某中学校长,爸爸给他讲了实情。卢老师给有福出了证明,证明有福从该校初中毕业。证明不能用有福的真名。因为有福大名顶顶,有前科可查。得改名。改名可是大事,又得另找门路。
发妮奶奶孙子太福进了县城,当上了电工。有福就借用太福的名字报了名,考上了师范学校。梅花奶奶很感激,说我爸是她家的恩人。
这次回国,有福请大家吃饭,太福也在受请之列。太福说,假太福小时候可没少欺负我这个真太福。大家都笑。
有福赔理道歉,敬酒罚酒,忙得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