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往事:39 乡下裁缝
(2013-10-18 19: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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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了,就要走向社会,自食其力。当时的口号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具体到我身上,就是回乡务农。那个偏僻的小山村,强壮如虎的十分劳力,一天也不过两毛钱收入。以我的情况,撑死一天能赚六个工分,也就是一毛二分钱。当时夏天的冰棍在城里是三分钱一根,到我们那偏远的地方,就得四分钱一根。换句话说,我起早贪黑,一天的辛苦劳作,最多能换来三根冰棍。我还小,倒并不特别犯愁。可父母着急啊!
刚放假,我先回到王前庙。那时正是农忙季节,还有一个月赚六块钱的机会。本来,如果有王前庙的户口,就能转换成学徒工,虽然干同样的活,月工资就是十六块钱了,这算得上比较体面的收入了。但我是老家的农村户口哇,过了双抢季节,一月赚六块钱的机会也不可得。怎么办?
父母倒替我想过一些路子,比方说,能不能做一个民办教师,也就是赤脚老师。我成分不好,爷爷是地主,虽然爷爷在我出生前十几年就已去世。想做赤脚老师?白日做梦!
我那时才十五岁。要是再大一些,老不回老家,就得算盲流了,有可能被收容,遣送回原籍。经过全盘考虑,父母觉得我的最好出路是学一门手艺。我的身体并非壮实如山,石匠铁匠之类的就免了,还是学裁缝吧。
在乡下学门手艺,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姑父就是篾匠,他家里的稀饭,总比我家的稠一些。小时候,奶奶会时不时的叫我去姑姑家借些咸鱼咸肉。虽说是借,奶奶老犯愁,猴年马月才能还啊?当然,姑姑姑父从没指望还。
手艺学成了,除了农忙季节,就不用下地干活了。比方说吧,我要学成了裁缝,就能为别人量体裁衣做衣服了。乡下人如何做衣服啊?通常都是买好布料,请师傅到家来做。除了好吃好喝,还得另外算工钱。工钱的高低由师傅而定,少的六七毛一天,多的就一块多了。那可比修理地球有出息。除了工钱较高,还可以省下自己的口粮。有些人家给不起工钱,愿意用猪肉折算。这就是为什么我姑父家的稀饭会稠一些,咸鱼咸肉会多一些。
既然决定做裁缝,就等找合适的师父了,名师出高徒嘛。何处觅名师啊?那时双抢季节已过,月赚六块的机会没了。白天还可到荒山野岭割点芦苇草,晚上就惨了,家里一本有趣的书都没有,百无聊赖。
忽然有一天,爸爸从城里回来,兴冲冲地告诉我,师父找到了。
师父腿脚有点不便,住在余江县乡下。那天他们一同在鹰潭火车站等车,不知怎么聊了起来。后来达成了口头协议:学徒三年,管饭,不用交粮食指标;闲着的时候,得帮师父做家务。
不用交粮食指标,太诱人了。何谓粮食指标?那时的中国人分为两种:吃商品粮和非商品粮的。吃商品粮的每月有固定的配额,比如三十斤,可以领三十斤粮票。吃非商品粮的,要吃米,就得凭指标才能买了。打个比方,我如果要到北京呆一阵子,如何解决吃饭问题?我不能背一麻袋米上北京啊。其中一个办法就是这样:从生产队里称好谷子(生产队里,每人按当年收成和比例可以分到一定数量的谷子),挑到公社下属的粮站,折换成一定数量的米,换成指标或粮票。能换粮票自然更好,没有粮票,就只能拿指标。我是农村户口,可在那个年代,农村人也吃不饱啊。能弄到指标,就可以少饿点肚子。能省下我的指标,弟弟妹妹们就可多吃一点,算是间接为家里做点贡献,大好事。
到了拜师的那一天。头一天傍晚,我和爸爸来到鹰潭。那时的人民广场有个语录牌,正在维修,旁边立起了手脚架。我们在手脚架上占了个好位子,在那里乘凉。夜深了,当地居民回家睡觉了,我们就和衣躺下,省下了住旅馆的钱。这时广播里传来国际歌悲壮的声音: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
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
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的通红,
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是谁创造了人类世界?
是我们劳动群众。
一切归劳动者所有,
哪能容得寄生虫!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
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
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
就一定要实现!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
就一定要实现!
真难得这样从头到尾听完国际歌。它的歌词我本记不清楚,平时也大都只会哼哼。看着流星一闪而过,品味着国际歌歌词,第一次发现歌词真的很悲壮很美,心里有一种无名的冲动。啊,乡下裁缝,明天我就是一名乡下小裁缝,我要用自己的汗水辛勤劳动。但是,谁又是现在的寄生虫?
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是鼓励还是同情?夏日清爽的晚风,把我送进了甜美的梦乡。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