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还记得长崽吗?” 爸爸问。
“记得” 我答。
“他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为什么呀?”
“还不是因为他开的‘鸡’店。”
“嗯?”
“他上面没人,无人通风报信,一扫黄,他就得撞到枪口。”
“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不会,就是要花点钱。”
“得多少钱哪?”
“少说也要几万块吧。年关近了,公安局需要发奖金。不过他不缺钱。”
2
长崽大名长寿,与我同龄。我们村小,同龄的只有三人,他最小,也最滑头,打小就是不安分的主。读初中的时候,离家有二十里地,住校。我们村就他一人在那里读。乡下人读书,依村落划分势力范围。他人单势孤,却不服输,与人家斗智斗勇,结果事情闹大了,被学校开除了。
开除就开除,读书有屁用啊,他一点也不在乎。回到家里,跟人学徒做石匠,一根铁锉一把锤,干得挺欢实。几年下来,人长得结结实实。后来改革开放,没能考大学,却当上了包工头。这小子头脑灵活,一来二去,很快就走上了致富的道路。
发财之后,在城里买了房,搬进了县城住。又在菜市场旁边看到了商机,买了几套房,开起了‘鸡’店,主要是为那些社会底层的人提供一个场所。每天都能进千儿八百的,日子很滋润。包工头也不做了。包工头虽然也是头,却要成日求爷爷拜奶奶的,实际上就是孙子。‘鸡’店偷偷摸摸地开,平常并无人管。偶尔突击检查,无人通风报信,就会被逮个正着,到局子里住上几天。然后交些罚款,就又平安无事。老实几天,风头一过,又重操旧业,依旧生意欣荣。如此循环往复,日子倒也自在。
3
老家离县城较远,有五十里地。如今老老实实种地的少了,大都在外地打工。到广东,到福建,到浙江的都有。也有一些在县城做事。听说我回来了,华崽做东,把老家在县城里的一帮人拢起来,要给我接风。接风就得喝酒,那是我最害怕的事。
长崽自然也来了。自从长崽被开除学籍,外出学徒,我就没见过他,一眨眼的功夫,就三十多年了。相貌没大变,一眼就认了出来。
“老庚好哇。” 长崽说。老庚是同年的意思。
“老庚好。” 我们握着手。
“还是你好。我们现在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对,你都成大富翁了,我还在外面幸苦打工。”
“哪里话,哪里话,他娘的我刚从班房里出来。”
华崽提着四特酒,正给大伙到酒。
长崽捂住杯,说:“我喝椰汁好了。”
“怎么了,老哥摆架子啦?”
“摆什么屁架子,真是不能喝。”
“什么不能喝!你千杯不醉,骗谁呀。来来来!”
“不骗你!酒还真是我的最爱,以前我一日三餐都得喝,一顿都不能少。一天能喝一斤多。现在不行了,他娘的三高。想多活几年呀,不敢喝。”
“挣大钱了,命精贵了。好,那就意思意思,少来点。借这个机会,顺便给你押押惊。”
“是呀是呀,低三下四弄点钱,真不想就轻易走了。他娘的那帮贪官,什么丑事不做呀,还人模狗样的,一个个坐在台上谈三个代表。隔三差五的,还要骚扰老子。要是年轻三十年,老子一定一锤子弄死他们。”
喝酒,上菜。上菜,喝酒。大家七嘴八舌,聊开了。聊滨江乡刚刚被水淹死的十一个幼儿园学生。(2012年十二月24日早上9点许,江西省贵溪县滨江乡一辆满载幼儿的车子掉落水塘中,共有十一个小孩死亡,经香港凤凰台率先播出,一时成了国内要闻。) 这几天够热闹的,据说中央电视台都来了。省里,中央都来了人,一大帮人停了职。聊钓鱼岛。钓鱼岛热闹。中国现在威风了,不再受日本人欺负了。小日本不知趣,咱们就赏给他一颗原子弹。聊各自的生活。
其中一位是长崽的堂弟。从部队转业不久,在司法局工作,官拜副书记。还未入戏,一年只有两三万的死工资。长崽摆出老大哥的架子,说起来。
“你可真他娘窝囊。那么好的一个位置,居然就拿那点死工资。要是我有这么个平台,一定能弄个风生水起。”
“怎么个弄法?上面还有书记局长一大批人呢。”他堂弟不服气。
“还就是你没本事。我一个破石匠,都能弄出点响声。咳,可惜我没有平台。老庚,别老不吭声,说点你美国的事呀。”
“美国的生活可平淡无奇,哪像你们的有汁有味。”
“别唬弄人,美国要不好,当官的,有钱的,还尽让小孩往那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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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下着雪,不知不觉几个小时过去了。几个服务员小心翼翼地等着,该打烊了。
“这样吧,抽个时间,我做东,我们再细聊。”长崽说。
大家打着酒嗝,握手道别。天出奇的冷。雪越下越大,开始聚雪了。
“长崽可惜了,还真是个人物。”弟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