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故原中国驻印军军人对印度兰姆伽的回忆
作者:俞允平(已故原中国驻印军军人)
戈叔亚注:这是一位已故的驻印军老兵根据我的要求回忆写的。
多年前,我常常到我家附近的一个小复印店复印材料。店主非常喜欢看我写的东西。他说,同样有一位老人也来复印同样的材料。这样,我们就认识了。
最近,我从网上观看凤凰电视台过去拍摄的《中国远征军》的记录片,片子一开始,是凤凰台最著名的主持人窦文涛讲述了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一位远征军老人在观看中央电视台采访他的片段时,由于激动心脏病突发,送到医院就去世了。多年来,他们一直没有得到公正的待遇,当电视台来采访他们时,他们感觉好像是政府给他们平反。他临死前,一定要家人给电视台打电话,告诉编导千万不要因为他的去世而内疚,他不怪电视人,相反他高兴……这个老人就是俞允平。
俞允平老人是老兵中比较特别的一位。他比其他的老兵显得更加乐观一些。他曾经自己一个人重走当年的老路,他告诉家人,如果他没有回来,就不用去找了,他一定是在途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不会来了。他给我看了他在途中的照片。当他拿出他的相机时,我发现是最便宜的那种也许200-300元的傻瓜相机。
老人是最贫苦的人家出身,在浙江老家给人帮工。战争来了就逃难到了云南。能够参加驻印军到印度为国家效劳,老人一直认为是自己一生最大的荣耀,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告诉我,本来他有一个更加荣耀的事情:在蒙巴顿等人的陪同下,蒋介石夫妇视察了蓝姆迦营区。有一张非常著名的照片记载了这个时刻,本来他带着无线电耳机精神抖擞地站在这张图片的伟人们的后面!在蓝姆迦的军人简报上的照片上有他。结果后来公开发表的这张照片上他却被剪掉了。
老人自己写了许多的东西,在他的回忆录的前言,他是这样写的:
小时候,看到蜗牛在树上爬,孩儿的我们总是在蜗牛的必经之路上撒上一些盐。当蜗牛被盐刺激得翻滚掉下来时,我们会高兴地又喊又叫。而这些蜗牛往往会继续爬树,又继续掉下来。那时我们看着很高兴,得到很大的满足……
现在我意识到,我自己不就是这样的一支蜗牛吗!
……
这些天,媒体常常和我联系,说希望再找一找这些老人。听了我很难过,因为他们大都去世了。“八十年代你们为什么不去找?那是采访老人的黄金时代。”
我对他们说,不用找了。不要想找到一两位老兵来报道,来安慰自己的良心。我们命中注定是永远地对不起他们了。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无法挽救给与他们内心造成的创伤。我们无论做什么也永远无法向他们赎罪了。我们必须坦然地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必须背负这个罪孽,我们的民族必须永远背负这个罪孽!这是给我们这个民族的一个教训!!!我们的民族需要这样的教训!!!
以下是老人的回忆,没有做如何的编辑处理。
在蓝姆迦的俞允平
在蓝姆迦的俞允平。注意他们的营区大门有一条河流。兰姆伽位于印度东北部的比哈尔邦,是个远离城市的偏僻小镇。它还不像我们曾在野人山麓的萨地亚那样,在地图上看得到它的地名。所以没法说出它的确切方位。
中国驻印度军营区设在兰姆伽,据说英美两国签有协议,英国把百多平方公里的满目荒凉的不毛之地划出来给美军使用。这里除了干旱的河滩和荒凉的山谷之外,就是利用一战期间,为关押战俘而建的庞大营舍,所以营区的范围非常之大。大到什么程度呢?说起来真够惭愧!我们在那里住了近两年的时间,谁也很难说清一个大概。只能把我们在那里活动过的具体地段作些描述。
就拿我们炮四团三营营部住过的18号营房来说,我们去总指挥部听首长训话,就得走一个多小时的路,而18号营房并不是离总部最远的地段。
我们行走在曲折、崎岖的营区公路上:沙石路面的公路两侧遍布着错落有致,形状和18号营舍大同小异的营舍。
营区道路不宽,一般是双向双车道,但很平整,车行其上,并不显明的颠簸。美军联络官一般都以吉普车代步,中国军人只因公务用车,平常都步行。行走在营区路上直觉:就是各号营舍建得整齐划一很是规范,每号营房都有高大的围墙,围墙上面还留有当年防范战俘逃跑而设置的可通电的铁丝刺网的遗迹。
每幢营舍都是红砖砌墙,方平瓦盖顶,木架结构,室内一律是白色墙壁。士兵睡的是木质的床榻统铺,水、电设施齐全,只是设在卧室外面,室内电灯还是当年的样子,用丝网罩住远离地面。电灯开关有专人管制,按时熄灯就寝,统一作息时间。
为了说明我们18号营房的布局,画了以下平面图简图:(附简图)
营区1
18号营房面对营区道路,营房大门在围墙的左侧。内有原来建造的六幢营舍及临时塔的无线电台及炊事班房舍。
从大门进来的通道右侧,是营部营长、副营长、营附居室及办公室,办公室前面是宽阔各二百多米的操场可供营部百数十人集合,操练地。正面有五幢纵向营舍,分别居住:特务排、通信排、汽车排及观测、测量班等官兵宿舍之用。无线电报话机及12门附有载波功能的总机则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医务室是在副官的单幢营舍里。
各排的枪枝有各排自己的枪架,通信、测量、绘图等器材也由各单位自行保管,炊事班在后面空场上搭置的简易房舍内。后面操场上建有篮球架,靠围墙一侧,建有单杠、双杠及沙池等器械运动设施。这便是我们炮四团,三营营部驻扎的营舍。
第七、八、九及补给连的营舍大致一样,炮兵连的场地较大,用以停放炮位。营部及各连的汽车排,拥有的卡车、拖斗,全由汽车排驾驶后在指定的泊位停摆,自行保管。
各连营舍的式样,布局大致相似,设施也相差不多。
营舍里每个单元都有临时建盖的课堂,供单元官兵讲课之用,课桌是铁架,木板桌面,坐木凳坐位,一般是教授《步兵操典》等课目之用,有时也教授印、缅语课,主要是教官兵们学会简单的印、缅语会话,但不学印、缅文,用汉字注解语音。如:去仰光走哪儿去?就说:“仰光要嚒”的缅语。“你吃饭没有”缅语叫:“脱敏沙皮僻?”回答吃过了,就是:“沙皮僻!”
印度语问:“你到哪儿去?”叫做:“洞姆嘎憨茄河格?”印度叫“男人”是:“巧克拉”,叫“女人”是“巧克丽”,等等……。当初每周硬性规定官兵一起都要学,后来也教授英语会话。英语既学英语,也学英文,一般学英文是军官居多,士兵自愿参加而不硬性规定,教学方式极为灵活。
“课堂”的用处最多,不上课时,有人在这里写信看书,休息假日还有人拼桌子打乒乓球、下棋,学唱:“翻高山,越深谷,滚起沿路的尘土,我们的大炮在隆隆前进……”的炮兵歌曲等,更有在这里学文化的也有几个讲得来的一起打扑克、玩乐。
18号营房是这样,别的号营房也大致相似,究竟有多少号营房实在说不清的大。营区尽管这样庞大,但我们初到时还是住不上这的正规营房,而是在边远的沙丘小丛林中搭建起来的帐篷里住,那些帐篷,就像“小人书”里三国演义中的军营驻扎地。那真是满山遍坡一丛丛白色布帐,既整齐又划一,形似凵字,煞是壮观,极像古装电视剧中的营寨。
据有关资料指出:英美达成的协议,兰姆伽及其周围有数百公里的干旱河滩和荒凉的山谷,全部供美军作营地使用。因此,在营区周围还有河道,桥梁及广阔地段全属营区范围。离我们常去河边,桥上溜踏、散步,我还在这座桥上照过相片,现在仍然清晰无损。河道的两岸,有二株奇特的榕树,树的主杆分别生长在河道两岸,但却有株硕大的树枝,把两岸的主杆连接起来成为一体,很像两岸一对友人在互相握手,形成了奇特而亮丽的自然景观,吸引着官兵们争相前往观赏。
三十多米的大桥是双向两车道的钢铁结构,这是唯一把营区各号营房连接成片的主要公路,并伸向印度其他地区,但我们仍叫不出它的名字,只知道远处还有很大范围的,但并不太茂盛的森林,这是因为我们曾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试着想去打猎才晓得的。结果猎未打成,却闯了一个不知道后果的祸,撞擦了夜行在路上的印度农民的牛车。直至今天,每逢想到此事,总是备受良心的谴责,为之内疚不安。因为我们没有回转去看望牛车和印度农民受伤程度。
营区1
兰姆伽小镇
上述三十多米的大桥是东西向的,大桥也是营区与印度居民的分界线。过了大桥的河东岸,便是干旱的河滩和荒凉的山谷,有零零落落的印度居民的村落,但为数不多,而且都是贫苦人家,居住的条件很差,一般都是低矮陋舍,有的还是难以遮风避雨的棚户,由于土地贫瘠,终年耕作仍难维持温饱。中国驻印军到达后,营区需要劳工在印度当地政府与美军协商安排下,进入营区做打杂工作,每月工资也只是二三盾卢比。尽管如此,较远地区的印民还是陆续迁近营区,人口也逐渐增多,甚至在河道上也搭起了棚蓬。以致于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出现了“卢克丽”(穷女人)才有了“卢克丽、吐卢比(两卢比)上床睡觉,下床踢脚”之“歌”的流行,虽说这种在士兵群中流行的“歌行”,正人君子是捏鼻厌恶的,但“君子”有时也会去眄几眼,说明“巧克丽”对正人君子仍然是有诱惑的。这是个复杂而难以处理的问题,指挥部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当然,移近营区的印民绝大多数还是为打工赚钱度日为主,也有些是来做小本买卖为生的,但是来做买卖的是有一定的资本,这些买卖人,主要集中在营区西部的小镇上。
从我们18号营房到兰姆伽镇上,往营区西边走,约二三公里的距离,一般都是步行走去,除了公务(我们是没有公务的)动用车辆是极其严限的。
我们去兰姆伽镇全是抄小路走的,要经过杂草丛生的荒漠及已经干涸的河道,一般都是假日结伴而行。
当时的兰姆伽镇,没有高楼大厦,除了英国人的“军人合作社”以外,多数是低矮的木结构房屋,街道两旁还留有杂乱的树木和草地,我和魏承漠等人在那里照的相片上可以看出当时场景。
中国驻印军到达后,除了原有不太多的印度居民以外,许多中国华侨商人也陆续迁入,搭建了临时房舍,进行买卖经营,印度商人也日渐增多,形成一个集市。这些商铺经营的主要是日用百货如:牙刷、牙膏之类的商品。尤其是中国军人喜爱的:美国派克钢笔、瑞士名牌手表等高档精品商品;有金银手饰的加工铺子,有照相馆,也有供军人节假日休闲、聚会的咖啡、酒吧等场所。
突出的食品是:咖喱牛、羊肉,咖喱鸡是印度风味的小吃,中国军人喜欢去品尝,开“洋荤”。印度人吃米饭不用筷子而是用手抓的,中国人不习惯,但也乐意去“尝”新,学学异国习俗。
英国军人合作社里,有较高档次的皮鞋;有套装的毛呢军服西装等“洋”货。中国人是务实的,很少有人去购买,多数是光顾看看而已。倒是对那时认为是“时尚”的“拿伯伦”帽大家喜欢去买来当雨帽用。
有人说在兰姆伽有三座“军妓院”,我们这些人实在惭愧得很,从未见过,甚至也没听说过。只知道在兰溪市里有这种“名堂”,还有印度大学生出来“偷野食”的,但那也只是传说而没见过。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兰姆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