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妈妈我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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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明

(2014-10-16 13:03:56) 下一个
这是2002年随手写下的一个短篇。记得有天在洗澡时,忽然有个想法要写几篇有关人所最为恐惧的几件事:死亡篇,孤独篇, 疾病篇。这篇“证明”就是孤独篇,当时也是一挥而就。但其他的,就没有写了,就象我做的很多事,只有开头,没有结尾。这篇“证明”也只是在几张破纸上存在,早被遗忘。今天整理房间,才又看到。还是放到微博上存着吧。

证明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去开抽屉。在第一个抽屉里,他看到了几个有些残缺的塑料钮扣,一堆发黄的收据,几支断了头的铅笔,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小工具,在抽屉底部,还有一根女人的头发。他呆了呆,摸了下一把久已不用的剪刀。他关上第一个抽屉,又打开第二个。在这里,有一些年代久远的文件,一些奇怪的证件,还有几张破旧的照片,其中一张上面上有几个年轻人一起在野外,看上去都很年轻,他已不认识上面的人,包括他自己。他关上第二个抽屉,又打开了第三个。。。等他翻完了房间里所有的抽屉,他又去开柜子的门。他摸遍了里面所有衣服的口袋。

接下来,他开始搬开沙发的坐垫,再一一把坐垫放回去。最后,他掀起蒙满灰尘,早已褪去颜色的地毯的一角,两只昏花的眼睛朝更深处望去。做完这一切,他有些累了。象昨天一样,他没有找到。他找了快一个月了(其实已经几年了)。他为自己能有这种寻找而有一点点兴奋,但同时,也为找不到而感到很心烦,因为他说不清楚自己要找什么。

找不到东西,他开始盯着他的电话,他知道那个电话随时会响。有时,他觉得他听到电话铃了,于是他马上走过去,先清了清自己的嗓子,然后抓起电话说了声“Hello? 我是xxx. 请问你有什么事啊?”对方没有说话,他觉得有必要打破僵局,把对话持续下去。“今天天气不错啊!我带着罗兵(罗兵是他以前养的一只狗,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去了一下海里公园。。。这个小可爱,他竟然去追另一只小母狗!那只母狗的主人可是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我们当然聊天了,后来啊,我还请了她吃饭呢。。。”他很满意地放下了电话筒。电话的另一头还是一片没电的沉默,电话公司七年前就把这个电话取消了。

他吃了点面包,喝了点水,就出门了。

太阳很明亮,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的脸有些地方已经陷下去了,象是放了很长时间,虽已风干却仍旧即将溃烂的青苹果。他杂乱的头发稀疏而灰白,如同深秋里遗留下来的干硬泥土上几根枯白的杂草。像往常一样,他一个人沿墙脚慢慢走着,像往常一样,他感到人们投射过来的眼光是冷冷的,或他们根本就对他视而不见。

他还记得有一次在咖啡馆里,他看见邻座坐着一个正在笑的女人,他就想上前跟她讲话。他几乎走到她跟前,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他的眼睛直盯着那个女人,女人很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马上离开座位走开了,他还在后面跟了她一会儿。结果,女人找来了正好在街边的警察。他解释说自己只想和女人讲讲话。但警察警告他不要再骚扰女人了。骚扰?我只想和她聊聊天。从那以后,他觉得找人讲话是一种错误,每当他想和别人讲话,他就会左顾右盼,看是否有警察。那是几天前的事了(其实是六年前的事了)所以,他就不再找人讲话了,也没有人要和他讲话。

他沿着街边走。几个青春期的男孩子一边嘻闹着,推搡着走过。他们几乎撞到他,但没有人看他一眼,年轻的生命如强劲的寒风掠过他,让他打了个寒战,他的脸变得更加苍白。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碎红花连衣裙的老妇人,手里提着一个软布袋,他觉得他曾经和她聊过天。就在他想要和她到招呼的时候,她已经和另一个人搭上了话。在他经过时,他们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觉得自己行走在一个透明的茧里,没有人能看见他,听见他。他又开始了他的寻找。在路边,树边,草丛里,在每个路人的脸上,他希望能找到。他再走出十几步,又慢慢折回。他混沌的双目扫视着每一个他能看到的角落。

他慢慢走进了一个楼梯,开始一点点往上爬。他忽然知道他应该到哪里去找了。于是他一直沿着楼梯往上走,走走停停,他爬到了屋顶。

从这里看城市很奇怪。所有的喧哗都成了布景,远远近近的,深色灰色的建筑争先恐后地林立着,却没有给人生命的感觉,反而象坟地里过于拥挤的墓碑。人变得很小,象蚂蚁一样蠕动,像蚂蚁一样生活。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坐了一会,他知道了他在找什么,他和蚂蚁不一样。于是他走向屋顶边沿,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他一直在找自己的死亡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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