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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一串普普通通的日子中,享受着一份普普通通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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粽子 依林

(2008-06-10 17:38:23) 下一个

                                                                        粽子 依林

      天已经黑得很彻底,她才从办公室出来。好累!

      路过华人超市,她突然想起凌晨的梦,梦里年少的自己和年轻的母亲包着粽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说得真不错!昨晚睡前,在网上读了一则端午节的故事,这梦就接踵而至了。

      她调转车头来到超市。去年端午节出差,忙得晕头转向,把这回事儿忘了。今年更忙,焦头烂额,却因了个梦,想吃粽子。

      还有三天才到端午节,超市里应节的粽子却已经大张旗鼓地饱满着拥挤着了。她来来回回翻了好一阵子,一脸失望。有气无力地拖着步子,在殷实的货架间她走得似乎漫无目的。

      一个华族超市员工正蹲着整理货物,她凑过去问:请问哪里有卖只包着糯米和红枣的甜粽子?那员工回过身,诚惶诚恐,好像被她问得措手不及。她无奈地笑笑:不要紧,谢谢了。

      “从北方来的吧。”冷不丁儿,从身后冒出个不急不缓不高不低的声音。她转身,一个身高马大的中年男人不温不火地望着她。

      “这一区的华人超市都没甜粽子,都是大肉粽。”

      “唉!我实在吃不惯这种南方又甜又咸口味的肉粽子。”她觉得很难得,美国这么大,还能有个人懂得她说的甜粽子。 
    
      “我也是。我在东北长大。吃惯了糯米红枣的甜粽子,”他微微笑笑:“蘸着白砂糖吃。”

      她脑海里一个二十好几年前的情形瞬间清晰:自己年少时的端午节,全家人围着红漆小方桌上刚出锅的甜粽子,各自捧着盛了几大勺白砂糖的粗瓷大白碗,大口大口吃着甜粽子。
 
      “是,蘸着白砂糖吃呵……”她心里一阵酸楚,出国十几年了,辗转了好几个国家,却从来没有再吃过东北老家那种白糯米裹着大红枣的甜粽子,怎么今天在美国这么大老远的地方,竟然突然异想天开起来了呢?!

      “我都是自己包,”他语气中略含这些腼腆:“嗯……白糯米裹着大红枣……”

      她简直不敢相信:“你自己包啊?!”
 
      他被她瞪大眼睛吃惊的样子逗乐了:“嗯!每年都包!味道蛮不错的!瞧!” 她低头一看他伸过来的篮子:果然,一把干粽子叶,一包白糯米,一包干红枣,还有一包白砂糖。

      她佩服地笑了:“你可真行!我没时间。况且,我自小肠胃弱,刚出锅的热甜粽,最多也只是能吃两个。自己包不划算!”

      他眼里闪过一抹淡淡的抑郁:“我也挺忙……”他望望她,有片刻的欲言又止,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觉得蘸着白糖吃着粽子的时候,离家就不那么远了……来美国五年了,还没回去过……”见她还聆听着,他接着说:“唉,你知道的,美国的移民政策是最熬人的。”

      她听很多朋友都抱怨过申请美国绿卡的漫漫长路,更知道那一年又一年的苦苦等待中无法离境的痛楚:“你申请绿卡呀?等了五年了?”

      “前几年打工,公司不准回国探亲,限制特多,所以第三年开始申请绿卡,现在还没批下来……”他脸色渐渐凝重:“没辙。好多次想放弃,可是不甘心,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他的目光低垂,定定地停在篮子里:“我从小是奶奶带大的。那会儿,每年包粽子,都是她放米我掖枣,然后她包,我绕线系扣儿……她让我都系活扣儿,说是做人做事不能结死扣,磕磕绊绊纠纠缠缠,活扣儿容易解。”

      她点点头:“是,我妈教我绑粽子的时候也这么说。” 他仍然没抬眼:“我奶奶前年过世。临终前,她说啥也不让我回,非要我安心等绿卡……去年……我爸胰腺癌晚期,临走前也说了我奶奶说的话……”

      她一阵哽咽:“对不起……” 他抬起头,眼里是浅浅的一痕泪水:“自打我奶奶过世,每年端午我就自己包粽子。我能吃,把包给自己的吃了,把给走了的两个老人家包的也吃了……”

      超市的扩音器播放即将关门的提示。她伸出手:“要关门了。认识一下吧,好难得这么远的地方遇到老乡。”他重新振作起来,握住她的手。

      两天后,凌晨五点。

      她被电话铃惊醒,是他的电话。 “程子,对不起,吵醒你了。粽子刚刚出锅,要是方便,你给我地址,我现在给你送到公寓楼下。”

      她看看日历,还差一天呢:“大黎呀,你搞错了吧!明天才是端午节呢!” 
 
      “我知道。昨晚很迟老板来电话,今明两天得紧急加班。我怕没时间,就连夜赶着把粽子包了。”

      “你没睡觉啊!”

      “泡米泡枣的时候打了几个盹儿。不碍事儿。记得你说肠胃不好,得吃现出锅的……” 
 
      “那就赶快送过来吧,赶回去也许还能再打个盹儿。”

      一个城东,一个城西。这小城不大,二十分钟后,他到了。

      她往后座上一看:“你怎么把锅都搬来了?!”

      他推门下了车:“我也没吃呢,我觉着……”

      她迷惑不解:“……”

      他顿了顿,说:“我觉着,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吃……今天,很难得能有人和我一块儿吃……要是你不介意的话。”

      她眼里一阵酸涩,点点头,坐进车里。

      他递给她一条铺在腿上的毛巾,一双竹筷子,一个搪瓷大白碗,又从一个玻璃罐里舀了两大勺白砂糖放在大白碗里。

      粽子玲珑标志,热热乎乎,跟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扣儿也是活的,她轻轻一拉,线绳就松脱了,那种岁月中久违了的甜粽子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车厢。

      他们各自轻轻地拨开粽叶;他们各自用筷子把白嫩嫩的粽子滚满白砂糖;他们各自端着大白碗大口大口咬嚼着白糯米大红枣的甜粽子;他们也各自满脸满眼的泪水,一边吃着一边流淌着,并越加难息难止。

      泪水,沁凉,大颗大颗安静无声地坠落,在他们各自的碗里筷间,在他们各自的手背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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