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鬼节,是来美第二年的十月。那天正好是周五,和一个朋友约了去看电影,没来得及吃晚饭,从实验室出来就直奔电影院去。走到影院在的那条街上,远远地就觉得影院的气氛有些怪异,门前都是些桔黑两色奇形怪状的饰物不说,售票员都戴了狰狞的面具,进门处飘着许多棉花状的悬垂物,连里面卖爆米花饮料的人也穿了个小丑样的大袍。今天这里是怎么了?
低头再看手中影票上的片名,坏了!买票时没在意今天都放点什么,捡了个开演时间最近的片子就买了票,这会儿仔细一看,才看清楚片名中赫然有“吸血鬼”的字样。脑子里一个激灵,终于明白过来今天就是老美同学这些天总在念叨的鬼节!而今晚的影院,估计所有上映的片子都会和鬼节有关了。
影票已买,一大罐爆米花和一大杯饮料在手,怎么办?朋友比我胆大,笑笑就往里走去,我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往里走。可怜我这个从小看侦探片音乐节奏一紧都要捂起眼睛的人,那天晚上躲在爆米花罐后面,倒也把那个细血鬼的故事看了个大概明白。从此想起鬼节,首先想到的便是月圆之夜,吸血鬼的眼睛如何开始发绿,两颗上犬齿如何变成长勾状,向他的猎物狠狠扑去……
再次接触鬼节,是几年后应邀参加老美同学的鬼节化装晚会。我声明没有准备服装,也不懂该如何化妆,老美同学打量了我一下说不要紧,你把长发散下来,穿件白衣服,我再借你个面具,就做个长发女鬼好了。我一愣神,心想这位该不是看过几部港台出产的古装武侠惊秫片吧?管他呢,我只想见识见识美国的年轻人如何“装神弄鬼”。
那晚真是大开眼界。晚会的参与者多是附近几个楼里的研究生,熟面孔其实很多。这些平日在实验室里有模有样的男男女女,那晚却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很多人穿的都是自制的化装服。最多的是比较普通的各色大小鬼魅,间或有几位美丽娇艳的皇亲贵族,各种各样认得和不认得的好莱坞电影人物,甚至还有家喻户晓的卡通人物。比较抓人眼球的是男扮的修女和孕妇,女扮的怪兽和古罗马武士。据说这些喜欢反串性别装扮的自成一类,互相之间更有共同语言。毕竟参加者有不少是搞科学研究的,人群中居然也有斯文的牛顿爱因斯坦之流,更有几位手持器械的“医生”,如果不是他们都穿了白大褂,凭那些“器械”上欲滴的“鲜血”,和他们奇形怪状的面具,我宁愿称呼他们屠夫。在这些五花八门的人物中穿行,看他们喝酒打闹,在音乐声中群魔乱舞,一时间真让人有不知今昔是何年的感觉。
所谓见多不怪,自从参加过老美的鬼节化装晚会后,鬼节在我眼里就没有了恐怖的气氛。不就是一个大家趁机热闹一下的节日吗?这一天里你可以做一个幻象中的自己,不受世俗规矩的约束,尽情娱乐玩笑。
关于鬼节的这种印象在女儿长到了三岁以后有了很大改变。从孩子们嘴里听到的过鬼节,完全是另一种不同的味道呢。鬼节是孩子们眼里最甜蜜的节日,这一天里,小孩子们打扮成自己喜爱的动物或是卡通人物形象,拎一个小塑料桶,由父母带着挨家挨户去敲门。门敲开后,用清脆的童音唱歌似的喊出“Trick or Treat”,就能讨到一两颗糖,有时候还能拿到一个小巧玲珑的玩具,接着说声“万圣节快乐,谢谢”,再愉快地到下一家门口接着敲门。在邻里的街道这么一圈走下来,半个小时或是一个小时的功夫里,小塑料桶装得满满的,有时候要父母帮忙才能拎得回来呢。
当然有时候门打开时主人也会给孩子们一个小小的惊吓:呀,这家里怎么住了个大灰熊?哦,慢着,灰熊的脑袋掉下来了,露出了好客的主人满是笑容的脸,“来来来,你们想拿几颗糖就拿几颗”。小一点的孩子们这时候没准就会给吓哭了,那么跟在后面也许同样穿了化装服的爸爸妈妈们就会上来安抚一下。灰熊什么的算是普通简单的把戏,有的人家前院整个就是一个精彩的舞台,各种道具如墓碑,尸体,稻草横七竖八,通往前门的小路曲曲弯弯,路旁的鬼火灯幽幽暗暗,让人既生畏又好奇。碰上这种“鬼屋”,小一点孩子除非是让爸爸抱着,否则是绝不敢自己往前走的。但这种“鬼屋”正对那些八,九岁以上的男孩子们的胃口,他们几个人一个团队,勇敢地向“鬼屋”走去。有一次我领着女儿远远在一旁看大男孩们对这样一个鬼屋的“进攻”,结果是,散乱躲在道具后面的主人们出奇不意地跳出来,吓得男孩们“丢盔卸甲”,四下逃散,在一片惊叫和欢笑声中,人人满载而归,连我们这些旁观的都得了双份的糖。
敲门讨糖有时候也会碰上一些奇人奇事。有一次和女儿敲门到了一间看上去没什么鬼节气氛的屋子前,那屋子门口的灯亮着,客厅里也是明显有人的样子。女儿在我的鼓励下敲开了门,只见门里坐着一位面目清朗的老人,没等女儿说出“Trick or Treat”,老人就不苟言笑地用生硬的声音要求女儿:唱一首歌我听听。女儿转头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她就怯生生地唱了一首短歌。歌声刚落,老人却突然微笑起来,从身后拿出一个满是小木偶的玩具盒:是他多年的收藏吧,里面的木偶很精致,花样繁多。老人让女儿随便挑了一个,很和善地说:万圣节快乐。这么些年下来,女儿也许不记得这个老人的模样了,我却能清晰地记得,当女儿惊喜地拿着木偶对老人说谢谢时,老人脸上那慈爱的笑容。
除了在邻里街道上挨家挨户讨糖,我们还试过到附近的大型室内购物中心讨糖。有一年的鬼节天气骤冷,儿子那年刚两岁,给他买的化装服不够厚实,我们便听从一位朋友的建议,和他们一家约好了在购物中心入口处汇合。后来才知道,去这类地方讨糖,要在鬼节的下午早一点去,因为每家商店准备的糖果数量有限,去晚了有些商店的糖就会被讨完了。鬼节下午的购物中心,除了很多和我们一样带孩子来讨糖的父母外,还有很多穿了化装服的成年人到处遛达,估计他们是特意捡人多的地方来展示他们的服装的吧。商店里的店员也都化了装迎接顾客和讨糖的孩子。最有趣的是糖果商店的店员,装成一个高大却十分憨实可爱的大熊,坐在店门口似乎在打盹睡觉。孩子们从旁边走过,议论起这个是真熊还是假熊,有人还伸手去摸大熊茸茸的肚皮。大熊这时候却突然抬起了头,本来抱在胸口的双手伸出来给离得最近的孩子一个“熊抱”,让我们围观的大人孩子都是一阵惊叫。过后,大熊笑嘻嘻地给大家发糖,毕竟是糖果商店,大熊给的都是很棒的巧克力糖,把孩子们给乐坏了。
别说,在购物中心一大圈走下来,每家商店门口一进一出,整个过程没有两个小时还真是拿不下来。女儿兴致高,年龄也大些,和朋友的孩子蹦蹦跳跳一路走过去,儿子就不行了,走了大约十几个店就走不动了,可看看自己的小桶里只有三分之一满,又很不甘心。于是只好让爸爸辛苦些,把他扛在肩膀上完成了后半段的讨糖任务。
那次讨糖还有个特别的插曲。讨糖讨到一半,我发现有位五十上下的妇女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我们在商店门口停下来等孩子进去讨糖时,她总是跟着孩子们进去,出来时一脸满足的微笑,接着跟我们往下一个商店走。几次下来我耐不住好奇,终于走上去和她打了招呼。不等我提问,她便主动回答了我的疑问:原来,这是她的一个特别爱好,每年鬼节的下午都会到这个购物中心来,每次来她随便选几个装扮可爱的孩子,跟着他们走一个下午。她喜欢听孩子们齐声喊“Trick or Treat”的声音,喜欢看孩子们拿到糖后喜悦的笑脸,她觉得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过鬼节的方式。解释完了她又问我:你不介意我继续跟着你的孩子们吧?虽然这位女子的喜好有些另类,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但我又怎么能拒绝她的要求呢?
女儿进小学后,学校每年的鬼节都会有班级年级组织的活动。这下女儿可以一大早就穿上盼望已久的化装服去学校了,那天早晨的小学校园真热闹,老师同学连同校车司机和校长,全都装扮起来,可以想象这一整天学校都会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氛。学校的鬼节活动多是班级之间串门讨糖联欢,如果有初中高中在小学旁边,孩子们也会去大哥哥大姐姐的教室里打个秋风。
不过,去年女儿所在的年级却组织了一个比较特别的活动。学校事先和近处的一个养老院联系协调好,让整个年级的孩子们去向养老院的老人们讨糖。这个养老院多是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工作人员在预定的时间段里把这些老人的轮椅推到院内一个大活动室里,然后让孩子们一拥而入,随便走到各个老人身边去讨糖。女儿告诉我,去之前老师叮嘱过,不要每个人都到每个老人身边讨糖,讨得差不多了就回来。老师可能担心有些老人糖准备得不够多,到时候会出现尴尬的场面。结果却大大出乎老师的预料,每个老人都准备了超数量的糖果,他们似乎早就在盼望这个时刻,见到一大群孩子们穿着各色化装服奔过来,争着招手要每个孩子都到自己身边来讨糖,而给孩子们的糖的数量,都是以把来计算的。女儿下午回来极其兴奋,一边清点着自己书包里的一大袋糖,一边给我描述着她自己在每个老人身边讨糖的具体经过。那个鬼节的夜晚,相信这些寂寞孤独的老人们的梦里,满是孩子们的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