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网上看到吐鲁番泥石流、哈密百里风区火车旅客遇险的新闻,不由得想起大约十年前,给老板作项目,在新疆蹉跎一年的日子。零零星星,点点滴滴,凭记忆写下来,算是对那段日子的纪念。
1、台北台北,我是台中
项目合作单位是吐哈石油会战指挥部。吐哈是吐鲁番、哈密盆地的简称,吐哈油田会战指挥部是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直属的局级单位,驻扎在一个叫鄯善的地方。
说起鄯善,十个人有九个不清楚到底在那旮沓,但说起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大概外星人也会知道。
其实鄯善也盛产优质葡萄和甜瓜,据说由于历史的误会,葡萄被左邻吐鲁番抢了先、甜瓜被右舍哈密夺了名。新疆流传的民谣“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出了个油田叫吐哈,无名英雄终何在?鄯善才是老本家。”
鄯善人每每提起这碴儿,委屈得肠子都拐着弯叫屈。
鄯善县地理上位于吐鲁番盆地的东部。西边是吐鲁番,东边是哈密县。鄯善县县城的规模不大,但号称是世界上离戈壁最近的城市。油田会战指挥部建在鄯善火车站附近,一溜十几栋平房,外加一个号称戈壁五星酒店:吐哈石油宾馆。
鄯善火车站因油田而繁荣,后来干脆建镇叫火车站镇。
吐哈油田的油气主要分布在鄯善的七克台镇北部地区,地质上叫台北凹陷。油田开发初期,勘探人员在野外联络,对讲机里常常听到类似如下的呼叫:
“台北台北,我是台中,请回话。”
“台中台中,我是台北,请讲请讲。”
后来石油部周永康部长来视察,临走对油田牛总指挥说:工作做的很好,就是名字听起来别扭。
搞石油的人以大老粗自豪,所以油田出二杆子。
老牛是余秋里旧部,脾气更是典型的咬卵匠(倔强)。据说当时咣叽一下就给部长顶了回去:那就当我们已经解放了狗日台湾了。
所以以后大家还是台北台中的叫,弄得多年以后,我一听到台北,还时不时联想起七克台那荒凉的戈壁滩。
台北台北,我是台中。
2、火焰山遇险
出鄯善往西,便有著名的吐鲁番葡萄沟和传说中唐僧西天取经的火焰山。据考证,当年玄奘的确经过了吐鲁番,并曾在高昌故城歇息了一月。高昌当时是丝绸路上的一个重镇,但现在早已是一片废城,只留下零星可见的砖石瓦片,令人遥想旧时辉煌。
火焰山虽然没有真火,但地处盆地底部,红砂岩在烈日照射下,看似烈火在燃烧;再加上炽热气流滚滚上升,热气蒸腾也酷似火焰。
到乌鲁木齐的国道正好从火焰山旁边经过。如果平时有事到省里,大家都会避开正午时分过火焰山。据有经验的司机讲,最热的时候,公路路面会被烤得软呼呼的,仿佛沥青都蒸发起来,车开过后,挡风玻璃都会沾一层刮不掉的油泥。
我那会儿跟开发事业部小李学开车,正好处于到会不会的时候,车瘾特别大。一天傍晚没事,缠著小李把丰田巡洋舰开出来,拐弯就直接上了国道,准备开到火焰山去玩。
国道在鄯善至火焰山的那段很少有车跑,路又修得笔直,举目前望看不到尽头。这样的路司机极易视觉疲劳,可对新学开车的人,这是飙车的最好路段。
交换座位,小李把方向盘交给我后,一再叮嘱小心。我也小心翼翼,速度控制在80迈左右。这是小李给我定的极限速度,换了其它司机,这种路段一般都在100迈上下。
傍晚的火焰山已经开始凉爽一点了,灰色的大路也清晰地在前方快速延伸展开。
突然,我看见前方似乎有一条黑黑的沟割开了路面,横亘在面前。
小李也在旁边惊叫“煞车!!!”
我那时脑子里轰的一下,一片空白,大概过了2、3秒钟才反应过来,赶紧踩煞车。但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车直端端冲向黑沟。
后来的事我一点也不记得了:车怎么停住,我们怎么毫发无损地走出车外。
事后小李告诉我,其实并没有黑沟,那黑黑的东西实际是修路后新补的沥青,远远看上去极象一条沟。小李说,幸亏我速度才7、80迈,而且松开油门后延迟了几秒钟才踩煞车。更为重要的是,我还没有老司机为躲避前方障碍物而猛打方向盘的本能反应,歪打正着的避免了甩尾、侧滑或旋转。否则,不堪设想。
我们把车停在路边,望着路面直直的一长溜惊心动魄的煞车印,面面相觑,抽了5、6颗烟才回过神来。
活着真好!
3、车厢酒店
刚到鄯善,油田暂时没有安排宿舍,便叫我住在勘探大队的车厢酒店里。其实就是活动列车,四列车厢排成井字形,我住北厢的一间。里面有一个单人床,一个小小的洗手间。好像还有中央空调,加湿器之类的东西。
没住多久,我就觉得这车厢房不是久留之地。因为太不安全,一旦着火,那简直就是一个封闭的铁棺材。
那时国内防火的安全意识还很不够,尽管94年克拉玛依火灾的惨痛教训还历历在目。
仔细研究一下,发现车厢房很容易着火。比如化纤地毯有极强的静电,进屋脱衣穿衣常常会被电蜇一下。屋内电线如果老化,也容易裸露导电。整个酒店不禁烟,许多房里都有人吸烟。最为糟糕的是,屋内没有防烟火报警装置,唯一的透气窗还用铁条封起来了。
我测试了一下,从我房间跑到走廊然后再到拐角出口,大约要30秒。在极端情况下,瞎灯熄火,葡匐出来,会更慢。而且,还需要一只手用湿毛巾捂着嘴。
那段时间,我真是夜夜枕戈待旦,惶惶不可终日。
好在不久后,一朋友在戈壁五星酒店顺出一铺位,我才可以安安稳稳睡个踏实觉了。
但打那以后,我落下一毛病,出外住宿先找逃生路线。时不时还毛巾捂嘴演习一把。
我真是胆小!
4、戈壁说吃
如果说十年前我在鄯善,比现在在国外吃的舒服,你肯定不信。
先说伙食标准(记住那是1996年):每人每天50元,如果是油田职工,自己交5元,其余单位报销。我帮老板作课题,当然得按油田职工待遇。后来,老板看课题干得不错,慷慨一把,干脆全给我在课题里报销了,当然这是后话。
餐厅凭工作证加餐证进出,8人一桌坐满就吃。早餐银耳汤、油条、豆浆、牛奶、稀饭、馒头、小笼包子、蛋糕、酥饼、茶叶蛋。间天轮着上米粉、油茶、煎蛋面。
中午晚上是八菜一汤,餐餐必定有鸡鸭鱼。偶尔还有海参鱿鱼,大虾螺蛳。那段时间,我才从学校食堂吃糠咽菜熬出来的胃,猛然一口尝到了红烧天鹅肉,其快乐程度就好比和尚洞房花烛夜,嘿嘿,自个儿偷着乐吧!
春宵苦短,迷迷糊糊、猛打猛冲地吃了好几周,我才有了点满足的从容,才有闲功夫注意同桌或临桌食友。逐渐发现,这些家伙好像都跟我一样是菜鸟,属于刚翻身解放、吃上饱饭的一群人。平时我在办公室见到的那些机关老狐狸们,在这一个也看不到。难道他们境界高,不跟我等腐败?
带着这样的疑问,去请教我的驾驶师傅、开发事业部小李。小李卖个关子,说你陪我到野外出趟差,那时师傅再点拨教你。
跟小李在野外风餐露宿一周,爬井架、看柴油机,吃了不少苦头后,我终于探听到了老狐狸们进餐的去处:回民餐厅。
原来,主餐厅后院,那看似苏州园林似的半月形门后,还有一个小餐厅。对外说是回民餐,其实只要后勤部张部长开个条,谁都可以去。我那段时间正在计财部给他们装系统,所以没费什么劲便弄到了特别通行证,有幸和老狐狸们共进三餐了。
这回民餐的妙处,一时半会儿讲不完。反正日子一长,认识了政治部的田主任。他绝对是一美食家,单从他那,就听到了许多回民餐的八卦。
据田主任介绍,回民餐厨师是从兰州某美食楼高薪请来的。最拿手的就是手抓羊肉,据说那是选正宗的宁夏滩羊中体重20多斤的小绵羯羊,作出的手抓羊肉没有半点膻味,而且鲜、嫩、香。
我注意到,几乎每天晚餐都有一小盆手抓羊肉:雪白的瓷盆盛有大半盆方块儿羊肉,汤清澈如泉,每块方块儿肉上若有若无都能看到些炼乳似的羊脂。一小碟细盐衬托得羊肉纤维丝毫毕现。
跟田主任吃手抓羊肉,有点象进行宗教仪式。只要有田主任在的那一桌,大家吃的时候就很严肃。肉通常没有多的,一桌八个人每人只能分到两块。仪式开始,但见公筷沉底传中,慢捞轻起,沾咸盐如飞燕掠白沙,几个起落,汤清肉晏。完事后的田主任凤眼微闭、腮红含晕,许久才吐口气,仿佛过足了瘾的烟鬼,又还阳了。
后来田主任还专门带我去鄯善县里吃生牛肉。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迄今唯一一次吃生的牛肉。据说一头牛能生吃的就仅仅5、6两里脊肉。而且要刚宰杀的嫩牛,利刃片下的肉薄如蝉翼,温润味滋,蘸一种辛辣回甜的酱,裹在脆嫩的塔里木浆果叶里,一口口细嚼慢咽,最后用半斤石河子大曲封口固味。
爽啊!!!
我在回民餐腐败的结果是体重增加了12斤,并从此爱上了吃羊肉,直到今天。
5、柴窝堡大盘鸡
每次从鄯善去乌鲁木齐办事,来回都要经过达阪城、柴窝堡。达阪城就是王洛宾“达阪城的姑娘辫子长”里的达阪城。去达阪城看了当地的姑娘后,感觉很不爽。因为,心里老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其它不说,至少辫子应该长点吧?
不过达阪城附近的柴窝堡却是想起来让人口水滴答的地方。
柴窝堡大盘鸡太好吃了!
不骗你的说,现在俺在梦里还经常念叨那种美味。
其实说起名气来,柴窝堡远不及达阪城有名。它不过是位于乌鲁木齐市东南约40多公里的一个小镇,90年代因为一陈姓湖南人开柴窝堡第一家大盘鸡店后,才逐渐声名鹤起。所以我认为柴窝堡大盘鸡是湘菜。
每次车快到柴窝堡,一车的人都开始口水津津,盘算着自己能干下去几盘辣子鸡。
司机停好车,俺多半第一个跳下去,直奔餐馆后院。按事先统计好的食客数量,从院里挑选出健壮的大红公鸡。看着店伙计在后院现场点杀,然后在一块巨大的树墩菜板上剁出拇指大小的鸡丁。这时我就从后院墙根下如山高的红辣椒里,选出一大筲萁小手指长、大小匀称的精壮辣椒,和剁好的鸡丁一起送到厨房里。
用不了多会儿,麻、辣、咸、甜、香的大盘鸡就热腾腾上桌了。如果不开车,你可以先狼吞虎咽干下半盘后,乘嘴巴麻木、五脏六腑气血翻涌之机,咕嘟嘟灌下一瓶啤酒。然后再慢慢品尝剩下的美味。
最壮观的一次是五个人造下去六只鸡,而且司机因为要开车,过后还边开车边抱怨说没太好意思放开吃。
最郁闷的一次是和机关一小妹妹同行,俺刚挑好第一只大红公鸡,正待挑第二只时,妹妹在一旁担忧地问:这么大一只鸡俺们能吃了吗?得,结果就一只鸡上桌,她老人家风卷残云干掉了一半。要赶路又没时间再宰一只,可怜我和司机兄弟几乎是半饿着肚赶路。
以后谁要是考证出来,林黛玉妹妹一顿能造一大海碗面条,俺绝对相信!
奇怪的是国外中餐馆居然没有大盘鸡一说,郁闷!
后来,才发现,手抓才是王道中的王道。此时无招胜有招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