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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 没有巴乔的世界杯(转)by springbank

(2010-06-14 05:05:53) 下一个
银色的纸片漫天飞舞,绚烂的烟花争相绽放,柏林的夜空下,意大利终于把第四颗星绣在自己胸前。尽管这场比赛的主角是齐达内,尽管法国踢得比他们的对手好得多,尽管意大利的这个冠军并不光彩,但是罗马帝国,在这个德国的夜晚,仍然复辟了。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法国在为八年前的点球大战还债;特雷泽盖在为六年前的金球还债;齐达内更是为都灵的岁月,用自己的一生英名去还;甚至连德国,也把十六年前自己从罗马得到的金杯,在柏林重新还给了意大利。
    
2006年7月10日凌晨,坐在电视机前的我,一边聆听着窗外下了大半夜的雨,一边静静陪意大利走过了德国世界杯最后的旅程。望着卡纳瓦罗举起金杯的笑脸,我却没有感到分外激动,萦绕在心头的,反而是茫然与惆怅。毕竟,这场比赛与我无关,与我记忆中的那支意大利队无关,最后,还与他无关。我和他,今夜都是不折不扣的看客。

我重新想起了他,那个和现在的一切毫无关联的人,那个已经彻底淡出我们的视线的人。我和他一样,为了这个冠军,等待了整整十二年,然而现在,当这一时刻终于成真时,他已不知所踪,我也不知所措。

我的王子,此时此刻,你在哪里?
  
我曾无比喜欢过意大利的足球,尽管很多人说意大利除了队服漂亮帅哥众多外一无是处,尽管很多人都说意大利踢得保守难看,尽管很多人说意大利丑闻不断,我却依然喜欢,原因仅仅是因为一个人的魅力。我甚至无法说清自己到底是因为足球而喜欢上他,还是因为他而喜欢上足球。

十六年前,1990的意大利。我8岁,他23。
  
那时我还不知足球为何物,只在长大以后,才从录相中看到了那个称得上惊艳的进球,我看到他的身影蝴蝶穿梭于花丛中一样灵动而优雅,在捷克后卫们的围堵中翩然徜徉。贝利甚至说,意大利人应当把这一系列画面用雕塑固定下来,永远存入在罗马的国家博物馆。23岁的他,清秀的面孔带着几分稚嫩,消瘦的身材带着几分孱弱,细长的马尾辫在地中海的暖风中飘扬,黑白相间的足球在他脚尖轻盈地飞舞。
  
那一年,几乎还只是个少年的巴乔,蓝眼睛中没有忧郁,只有对未来的憧憬;
  
那一年,风华正茂的他,第一次出现在世界杯的赛场上,第一次为了自己的渴望的光荣而战;
  
那一年,罚进点球的他,绝不会想到球门前的那个十二码,将会在四年后成为他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一年,我8岁,不知足球为何物。
  
十二年前,1994的美利坚。我12,他27。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直下地狱……
  
在那个酷热的夏季,我每天优哉游哉,享受着踏进初中校门前最后的安逸。
  
在那个酷热的夏季,他披上蓝色战袍,背上的号码从替补的15号变为天神般的10号。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7月5日,八分之一决赛,第89分钟天外飞仙。意大利王子白衣胜雪,剑气如霜;
  7月9日,四分之一决赛,第90分钟单骑救主。一袭蓝衫在红色海洋中乘风破浪;
  7月13日,半决赛,开场25分钟之内见血封喉,梅开二度。排山倒海的欢呼中,承受了无数压力的他,终于在这场胜利后哭得像个孩子。
  ……
  
五粒金灿灿、沉甸甸的进球,三个2:1,两个足球先生的头衔,意大利唯一的救世主,无数次力挽狂澜。是他一次次拯救了早该沦陷的意大利。他就像我们的儿子,每个意大利人都这样说。我看他拖着一条半的伤腿,不知疲倦地在球场上奔波着,一次次驱散失败的阴霾,一次次带来希望的光芒,马尾辫仍然在风中飘舞,宁静的蓝眸与金色的阳光交相辉映。

然后,就是7月17日,决赛。金黄对海蓝,巴西对意大利,罗马里奥对罗伯特·巴乔。

摆正足球。起立。后退。立定。深呼吸。助跑。射门。

我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局。 当黑白相间的足球呼啸着冲向玫瑰碗的天空时,塔法雷尔双膝跪地,两手擎向苍穹,仰天长笑;而他,斜阳中茕茕孑立,颔首无语,地中海一样湛蓝的眸子中映着无尽的黯然与忧伤。罗马里奥为胜利欢呼着,贝贝托双手荡起摇篮,老巴雷西在涕泗横流……很多年后,这些都已淡漠了回忆,只有那个落寞的背影,那一抹永不磨灭的湛蓝,死死镌刻在我的脑海中,镌刻在我的心里。

从英雄到罪人,从天堂到地狱,从荣耀到耻辱,生死只在这一线间,他终究败给了命运。从此,无数人心目中的他,永远是那个美丽童话中长不大的王子。
  
巴西人说:是塞纳的灵魂在天上拔高了他的抛物线。
  原来不是每个童话的结尾,王子和公主都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那一年,正值黄金时代的巴乔,在离世界杯最近的时刻,与它擦肩而过;
  那一年,他距离加冕球王,只差十二码;
  那一年,他失去了冠军,却赢得了整个世界的同情与眼泪;
  那一年,我12岁,第一次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国人潸然泪下,第一次因为那个背影,因为那忧郁的蓝眼睛,无比疯狂地迷恋上了足球,迷恋上了意大利。
  
八年前,1998的法兰西。我16,他31。
  高中三年,在以后偶尔回想起来时,我总是近于冷酷地将它与自己的记忆毫不犹豫地割断。那个被老师和大人们可笑地冠以花季美名的时代,在我眼中却只是一座秩序井然的监狱,远离童年,远离快乐,远离梦想,一如美国世界杯之后他的生活。
  
亚平宁广袤的旷野中,为了往昔的光荣,为了四年前的梦想,佛教徒剪去了曾经飘逸飞扬的马尾辫,用耳环尘封了关于过去的所有记忆,踏上了自我救赎的涅磐之旅。
  
老马尔蒂尼对他说,如果你能成为最佳,我就带你去世界杯,不知是不是戏言。但只为了这并不能完全当真的一句话,他竟真的用自己的顽强,又一次创造出奇迹。
  
波尔多雨后的黄昏,时隔四年后的他再度罚进点球,拯救了意大利。整个世界在欢呼的时候,尽管他神情漠然地将食指轻轻竖到嘴边,湛蓝的眼睛却还是涌出无尽的感伤与惆怅。他应该在回忆四年前的点球吧,那个点球他踢了好多次,在睡梦中,在家乡的走廊上,甚至在电视上,总能进球。然而梦醒之后,面对的依然是沉沉的夜。
  
此刻的这个点球,终于能对四年前的遗憾做一点补偿了。那时我非常阿Q地想,他能否把四年前那个只写了一半的句号,在这次世界杯上画圆?
  那一年,脸上写满沧桑的巴乔从10号变为18号,成了皮耶罗的替补;
  那一年,他在点球大战中再次罚进了点球,却没能再一次成为救世主;
  那一年,意大利仍然止步于12码前,对手是当时的东道主,后来的冠军,现在的对手,法国,踢丢点球的是迪比亚吉奥;
  那一年,我16岁,每天在为两年后能否有学上发愁,每天在思索自己是否要留级一年。
  

四年前,2002的韩国。我20,他35。
  
考上了大学,就像每次都跌跌撞撞地从小组赛中勉强出线的意大利;考上以后便和无数同龄人一样,在失落和无聊中虚掷着光阴,就像每次1:0领先后就龟缩在自己半场的意大利。

巴乔老了,我看到他鬓角隐隐的银白,我看到他腿上仍然缠着绷带,一条马尾辨长了又剪,剪了又长,却还在球场上奔波,在那个叫布雷西亚的城市艰苦地打拼,依然在为赶上世界杯的末班车而努力。

“带我去世界杯,我愿意为所有队友提行李……”听到这样的话语,怎能不让人从心底涌起酸楚?谁能想到,昔日的英雄,如今却要低下高傲的头,乞求一个实现自己梦想的最后机会?然而在全世界“带上巴乔”的震天呼喊中,固执的老帅仍然将他拒之门外。
  
尽管那是世界杯第一次来到亚洲,尽管那是中国队第一次出现在世界杯的赛场上,尽管那是我第一次不用熬夜看球,可是传说已经幻灭,神话已经终结。
  
还好,那场可笑的比赛,那位可憎的裁判,那个可鄙的对手,总算冲淡了一丝伤感,望着满脸落寞的马尔蒂尼,心底竟然涌起隐隐的庆幸,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为心中的梦想拼搏了那么久的巴乔,却最终倒在卑鄙的黑手下。
  
天空依然明朗,金杯依然闪耀。我们的王子却走了,走得从容而释然,没有怨言,没有牢骚,静静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告别4年的拼搏,告别8年的噩梦,告别12年的梦想,告别那些爱戴他憎恨他的人们。
  那一年,他是世界杯不折不扣的看客;
  那一年,意大利死在东道主的阴谋中,以近乎耻辱的姿态再度告别了世界杯;
  那一年,离他打进自己的意甲200球,离他在圣西罗体育场退役,只有两年;
  那一年,我终于来到了阳光灿烂的意大利,却没有找到关于他的任何踪迹,最终只好在比萨买下一件印有他名字的18号蓝色球衣,卖我球衣的胖老头,翘着大拇指,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告诉我:“Roberto Baggio is a great player, forever.”
  
今天,2006的德意志。我24,他39。
  
我习惯了没有巴乔,没有意大利,没有足球的日子;习惯了忘却儿时的梦想;习惯了对一切无动于衷。如火如荼的世界杯对我没有影响,身边的同事每天在眉飞色舞地谈论着昨夜的比赛,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从他们口中蹦出:鲁尼,C罗,伯多尔斯基,梅西,里贝里……我插不上嘴,只能静静地聆听着,一片茫然。自己关于世界杯的记忆仍停留在94年的美国:马拉多纳,罗马里奥,克林斯曼,斯托伊奇科夫,瓦尔德拉马……
  当然,还有玫瑰碗球门前,那一抹永不磨灭的湛蓝。
  这让我激动过,让我狂喜过,让我悲恸过的身影,现在在哪里?
  远去了,都已远去了。
  远去了的那个英雄。远去了的那段时光。远去了的那些记忆。
  
十二年间,巴乔在一年年老去,我在一年年长大。他在为重返世界杯赛场、重新捧起大力神杯而努力,我则在自己人生的轨道上按部就班地彳亍:中学,大学,毕业,求职,工作;他在一年年追逐自己的梦想,我在一年年远离自己的梦想;最后,我们都没能如愿。我们背道而驰,最终却殊途同归。
  
再过十二年,我36,他51。我会怎样?他会怎样?还会有几个人记得二十四年前的玫瑰碗?
  
让我回到过去吧,哪怕是一瞬间。我对自己说。终于还是在凌晨2点,准时坐到电视机前,只为那十二年前的回忆,只为那一抹永不磨灭的湛蓝。
  
帕柳卡换成了布冯,马尔蒂尼换成了格罗索,巴雷西换成了卡纳瓦罗,阿尔贝蒂尼换成了加图索,佐拉换成了托尼。铁打营盘流水的兵,无数人来到这里,登台,表演,得到或得不到自己该得的,然后谢幕,退场。岁月就在这上场与退场间,一年年的轮回。我一遍遍找寻着巴乔的替代者,最终却是徒劳。托蒂不是,皮尔洛也不是,原来意大利当年因他缺席而不完整的阵容,至今还留着那个九号半的空白。
  
33岁的马特拉奇,31岁的托蒂,30岁的内斯塔,29岁的格罗索……这些已在足坛征战了近十年的老将,居然也没一张面孔让我熟悉。唯一能勾起一点回忆的,只有被换上来的皮耶罗,同样韶华不再。十年前,他曾被视为巴乔的接班人;十年间,却仍然在岁月的蹉跎中碌碌无为。
  
恍若隔世,倏忽间我又想起了他,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急速闪过:红白维琴察的年少轻狂,紫色佛罗伦萨的崭露头角,黑白尤文图斯的君临天下,红黑米兰的世态炎凉、红蓝博洛尼亚的东山再起、蓝白布雷西亚的老骥伏枥……斑斓的颜色在眼前闪烁,跳动,迷离,那一抹永不磨灭的湛蓝,却越来越清晰。
  
1990灿烂的微笑,1994黯然的泪水,1998坚强不屈的身影,2002苦苦守望的眼神……
  
终于又等到了点球大战。格罗索打进那个制胜的点球时,是否有巴乔的灵魂附体?是不是巴乔借格罗索之手,画上了那个十二年前就该画上的句号?不知道,但我宁愿相信,那时,他不是一个人,他不是一个人。
  
卡纳瓦罗举起金杯,所有的意大利人都在忘情地欢笑、嬉闹,银色纸片在奥林匹克体育场内漫天飞舞,绚烂烟花在柏林夜空争相绽放,十六年前的那曲《意大利之夏》响彻云霄……
  
Forza Italia.
 
此时此刻,你在哪里?
  
你看到自己后辈们举起金杯的那一刻了么?
  
你听到那曲《意大利之夏》了么?
  
你在想什么?
你高兴么?
你惆怅么?
……
  
不知何时,屏幕开始在我眼前一点点模糊。
渐渐清晰的,却是玫瑰碗那一抹永不磨灭的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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