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刘姥姥这个人物形象塑造得非常出彩,看红楼梦,真正能够发自内心一笑的时刻就是看刘姥姥进大观园那一节。她一个乡下村妇,为生活所迫到贾府攀亲戚,在老练又圆滑的应变下,博得了贾府上上下下的欢心。她是个参照物,从她的眼里折射出贾府的奢华的同时,贾府也反衬出了她的质朴的快乐。最后,她义救巧姐,成为《红楼梦》里重要的收场人物。
我在国内病房陪护病号期间,也遇到了一位“刘姥姥”式的人物。
那天,隔壁的床位新来了个病号,黝黑的面庞,壮硕身材,一看就是常年在地里干活的人。
护士进来给她量血压,她躺在那里眼巴巴地问道:“俺血压多少?”
“120,80。”
她不确定地又问“大夫,你说俺这血压是不是有点低啊?”让人听了忍不住莞尔。
护士回了一句:“不低。”那冷淡的态度让她把后面的问话给吞了回去。
护士在本上又边记边问:“二十四小时内大小便次数。”
她眨巴眨巴眼:“进来以后,小便了一次,大便没有,昨晚在家里大便了,算吗?”
护士抬高了嗓门:“我问你二十四小时,一天一夜大小便次数,不是进医院以后!”
“噢,大便一次,小便,小便……,没数。”
护士忍无可忍的样子:“大概有多少次?”
“十次?八次?”
护士在本上使劲一划,合上本子转身离去了。
我和她聊天,问她为什么住院,她说前一天晚上莫名其妙尿血了,所以到医院来检查。看外表,她像是四、五十岁的样子,可她床头的病历卡写着她已经六十岁了。这让我很困惑,女人美容最讲究的就是防晒,她显然天天在外面晒,可为什么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呢?大概是因为她的精气神十足,气场比较强,使人忽视了她的皱纹和肤色,给人年轻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又有护士进来,给每个病号的胳膊上留针,将针头固定在手上,这样打吊针的时候插上管就可以,不用现扎针。给她扎完之后,护士随口说了一句,这只手不要乱动!
于是她就躺在那里,直直地举着那只胳膊,一动不动。
人如果总处于紧张的状态,很快就疲累了,所以不久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是那只留了针的手还是高高地擎着,看着跟僵尸一样。她在睡梦中猛一睁眼,惊魂未定地先要查看手是否倒下了,睡也睡不安稳。
我又替她累又想笑,跟她说你可以把手放下来,不碰针头就没关系的。她半信半疑,终于熬不住把胳膊肘放在了床上,手却依然举在半空。
下午,我们家来了探病的客人,在聊天的时候,我听到后面管我们病房的小张护士在跟邻床交代:“第一个小时用一千毫升水溶解……,第二个小时再喝两千毫升水……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全喝完……”
等到送客人往外走,她拽住我问道:“大妹子你帮俺看看这个药,到底是怎么个吃法?”
我接过来,仔细看看说明,好像和隐约听到的小张的嘱咐有出入,就拿着药和她一起到护士柜台找小张问问清楚。
我对小张说你讲这么多专业名词她根本听不懂,小张很有经验的样子:“她们在家里都给果树庄稼打农药的,会配药。”
原来这药是做造影检查的灌肠剂,溶解之后要分次喝下并大量饮水,以便将肠内废物都排泄掉,到半夜十二点以后就不可以进食进水了。
我帮她用热水瓶配好药,她就拿着饭盒一盒一盒地喝了起来。
我家病号送客回来,看见了那个药袋,立即充满同情地说:“这个药最难喝,喝完了就折腾吧,要上厕所无数遍,后半夜渴得要命也不能喝水,才难受呢。”
可“刘姥姥”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一暖水壶的药没多长时间就喝下去了,然后一个人出去溜达了。
回来后坐她坐在床上开始唉声叹气。我问她是不是肚子难受了,她摇头说不是。原来她刚才到楼上病房去看望村里的一个熟人,没想到那人两天前已经去世了,才五十出头。那人是方圆百里有名的乡镇企业家,有厂房十几间,雇上百个工人,是当地致富的领军人物。
她不住地摇头感慨:“唉(二声),人死了,钱没花了(liao)!人死了,钱没花了!”我心说干企业的人即使活到一百岁,钱大概只会越赚越多,花不完的。想来赵本山的影响力真够大,新的小品一出来,现在衡量人死的价值标准都变了。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她没有订饭,看着我们吃。我递给她两个面包说:你一会就要不停地上厕所了,赶紧吃点东西补充点体力吧。
她把面包扔回来了:“按你说的吃了马上也得拉出来,那吃它干吗?浪费!”
我家病号悄悄说:“我灌肠那天晚上一夜没合眼,你看今晚她才难熬呢!”
谁知晚上难熬的却是我们,“刘姥姥”鼾声如雷,就没听过那么大的鼾声!她那强盛的生命力真是让人自叹弗如。
第二天早晨她去做透影之前,护士进来告诉她要先做个B超,要她憋尿。一方面不让喝水,另一方面还要憋尿,矛盾啊!
刘姥姥躺在床上直嘀咕:“这好人进了医院也得死,饿就给饿死了。”
一直到中午才把检查做完。她佝偻着腰往外走,到楼下的小饭店去吃饭,不一会儿就见她抬头挺胸,笑容满面,迈着孕妇步回来了,她那肚子真的凸出来了!
她告诉我们:“三顿饭没吃,真是饿急了,一下子造进去两大海碗面条。”我不仅暗暗担心她会撑坏了。可她没事人一样,肚子里有了食物,精神头马上就全回来了。在病房里遛哒了一会儿,感慨道:“住院没有意思,还是在家里有意思。”
我问:“你在家里干什么?有什么意思?”
她两眼放光,深情地回答:“俺早晨五点起床,吃点早饭就上山摘桃,傍晌前给桃拉来家,选桃,中午做点饭吃下午到市场去卖桃,晚上回来做饭吃饭,七点钟打扑克,玩到九点睡觉。”
多么充实又有规律的生活!
她特别自豪地补充说:“我自己一个人伺候着果园,春天收樱桃,夏天收桃,年年都能挣个四、五万块钱。”我问那你养活全家没有问题了?她忙说:“俺家老头(指她老公)和别人承包海参场养海参,一年也能挣个五、六万。俺一个儿子开出租,另一个儿子和他爸一起养参,都结婚出去过了,都过得挺好。俺挣得钱就自己留着花。”
我问她儿子儿媳都不在家,你晚上和谁打扑克?
她说和房客玩。原来她家院子里建了一排房子,共有十二间,出租给外地的民工,一个月可以收租金两千四百元。
算一算,他们老两口,一年只干春夏秋三季,净收入有十多万呢!
谈起自家房子多宽敞,“刘姥姥”得意的说:“你看你们城里人为个房子愁的,俺们农村的想要房子自己就盖一个,多简单的事儿!”
她那发自内心的用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的自豪感,简单却由衷的快乐,正是我们许多“城里人”孜孜以求而不得的啊!
也分对谁,总体来说比以前改进很多。
森林少女;对,大道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