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某工业重镇。大雪。黑夜。火车站台上人头攒动。隐约有人哭。
我们一家人,和许多家人,被塞进一列闷罐火车。我问我爸这是去哪儿啊?他闷头抽烟没搭理我。我妈说我们要去一个永远都不会下雪的地方。还有不下雪的地方?我睁圆眼睛问。是的,那儿四季如春!她说。
“轰隆隆! 咣当当!轰隆隆! 咣当当!”
我们来到云贵高原一个荒芜人烟的小山沟安了家,开始建设一个兵工厂。当地驻军送来大量的帆布军用帐篷。大人们没日没夜奋战在工地上。
爸妈一早天黑着就走了,我腰上拴着绳子, 绳子另一头牢牢绑在床脚上,一天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包括便盆,全在这不到两米的活动范围里了。爸妈晚上天黑了才回来,然后我被松绑。那松绑一刻,真是快乐极了。我跳着脚,清脆地喊:“ 爸! 妈! 爸! 妈! 爸! 妈!”
那年我六岁,上托儿所的年龄。
一天黄昏,我百无聊籁,呆看帐篷外面灰蒙蒙的的天空。我妈说得不错,这儿不下雪,但天天下雨,阴冷。
忽然,一条大灰狗拱开帐门走了进来,它警惕地站在门边,盯着我看了片刻,然后把空空荡荡的帐篷扫了一遍。它咧嘴笑了一下,露出很白很锋利的牙齿。它回头低低叫了一声,一条小狗蹦蹦跳跳进来, 站在大狗身边,好奇地看着我。
我顿时大为兴奋,拼命招手, 热情洋溢:“过来啊!过来啊!你们过来啊!”
大狗又笑了一下,轻快地冲我走过来。然而就在它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原来小狗从背后咬住了它的尾巴尖儿,“呜呜”叫着奋力往后拖。大狗扭转头,用嘴拱开了小狗, 继续向我走来。小狗蹦起来,再一次扯咬大狗的尾巴。大狗于是停止不前,蹲下。
小狗和大狗并排蹲着,一起朝我看。
“过来啊!过来啊!你们过来啊!”我继续万分友好地发出邀请。
小狗在地上欢快地打了一个滚儿,慢慢向我走过来,它眼睛亮亮地,怯怯的。大狗在后面眯上眼睛,躬起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声音,死死盯着我。
我知道我该干什么。我手脚利落地把饼干筒里所有的饼干统统倒在地上,小狗用鼻子嗅了嗅,抬头看看我。“吃吧!吃吧!我的就是你的!来,咱俩一块吃!”我从地上捡起一块饼干,放进嘴里很响地嚼着。小狗叼起一块,慢慢吃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小狗毛茸茸的脑袋。
大狗“呼”地挺起了腰。
我冲它讨好地笑笑,说:“你是狗他爸吧?要不,你也过来吃两块?” 我慢慢抚摸小狗的脖子。大狗缓缓趴下,把下巴垫在爪子上,重新眯了眼看我。
小狗吃了几块饼干,开始往我腿上爬。 哈哈!我们是伙伴了!我把被子从床上拽下来,铺在泥地上,将所有玩具“稀里哗啦”从盒子里倒出来,一样一样演示给它看。它睁圆了眼睛。突然,小火车发出的汽笛声惊吓了它,它猛地跳起来,飞快躲到大狗背后。
大狗立即站起来,龇龇牙,冲我走过来。
小狗快速跑到大狗前面,冲它示威似的呜呜叫。大狗往后退了一步。小狗满意地冲狗爸爸点点头,扭转身子走向我继续和我玩了起来。它对玩具上各种各样一闪一闪的小灯泡特别感兴趣,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用小鼻子嗅嗅,用牙齿啃啃,用小爪子扒拉来扒拉去......玩一会儿,停下,嚼块饼干......
外面传来大人的说话声,我抬头看看天,天色已经大黑了。时间过得真快!
“不玩啦!不玩啦!我爸妈回来了,你们快走吧!明天再来啊!”
大狗惊跳起来,飞速扑向我。我感觉它锋利的牙齿已经挨着了我的喉咙......我爸掀开帐门,低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走进来。
大狗猛一低头,叼起小狗,掉头向另一个方向飞速冲去,从帐篷低下钻走消失了。
“怎么把家弄成这个样子啦!” 我爸瞪眼大吼。
我顿时吓得大哭起来:“不是我!不是我弄的!是那两条狗弄的!”
”狗?什么狗啊?做梦梦见的吧?宝贝儿!来,亲一下!”我妈说。
我磕磕巴巴讲了事情经过。“狗?这儿谁有闲功夫养狗?”我爸嘀嘀咕咕地说,突然,他大叫起来,好像谁踩了他尾巴似的:“天哪!那是两只狼啊!”
刹那间,所有人都愣住。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我妈猛地蹲下,把我搂紧紧在怀里。我扬起脸,看见她的眼泪卜簌簌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