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冬,蒋介石的次子(收养)蒋纬国远赴德国进修军事。在此后三年里,他先以军官候补生的身份进入德军山地部队服役,后又在慕尼黑军官学校接受基层指挥员训练,其间亲身参与了德奥合并以及占领捷克苏台德区等重大事件,直到二战爆发前夕才学成归国。海外留学培养了蒋纬国的职业素养和军人风范,也成为他日后被蒋介石所器重的原因。在《自传》一书中,蒋纬国回顾了那段特殊的经历。
——编者
1.德军规定钱夹里不能超过8马克
我到德国去的时间是1936年冬天,在西安事变之前。三年后我回国时,父亲问我有何感想,我说:“父亲,我知道我不应该离开的嘛,你看我一走开,你们就搞得乱七八糟。”父亲也是哭笑不得。在父亲旁边,让他能够得到一点精神上的调剂,恐怕家里面也只有我能够做得到了。
德国的军事制度中,入伍教育与军官教育是衔接的。入伍教育的课程是从单兵动作到班、排的小战术训练,属于战斗层次。在入伍时,军官候补生除了日常训练之外,还要再加强排、班的小战术。这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到了军官学校之后,便要进一步接受营连战术的教育。入伍训练时,从战斗到勤务都要加以学习,要了解所有的武器及装备,还要学习行政事务。
德军的入伍训练中,有一点是要特别加以重视以及强调的。他们的训练都是以班为单位完成的,让士兵从一开始就有集体概念,培养自己是集体一员的习惯,换句话讲就是训练士兵如何协同作战。比方说,当军队接近战线时,在敌人火力下,一个班只准一个兵前进,其他都是火力掩护,后面的先跃进,在状况许可之下,可以有两人一起行动,但是人数不能再多。火力掩护者不需要一直使用武器,只要有准备,前进的人就能得到安全的保障。德军如此的用意是训练军队团体行动,不塑造个人英雄。不论搜索、攻击、防御都要在班教练里面完成,这种训练正是中国所欠缺的。
军官候补生的主要课程就是学习基本战术,除了白天出操外,晚上还有导师为我们补课,讲解许多基础的课程,例如班、排小战术。等到入伍一年后,最基本的班、排、伍战术都可以熟练运用了,例如各种地形的攻、防、退、追、遭遇等。
军官候补生还要学习连里的行政事务,例如如何领款、领弹药、领零件、领被服,以及如何送伤患等等。班长如果每天带着部队出操,一定会吃不消,所以德军的规定里,教育班长是一周轮值一次,勤务伍长是每天轮值一次。编制内的士官不一定与我们一起出操,他们有专门的士官讲堂,由全连的军官分别授课。课程排定后,由军官教导士官,再由士官教导士兵,较为机密的课程则不必教给士兵。例如我们攻击波兰,士官必须清楚波兰碉堡的构造;如果攻击苏联,也必须清楚苏联的情形,这类机密的内容,外国学生通常不准参加,但我穿的是德国军装,算是德国人,所以也上了课。
受训期间,我们唯一的娱乐就是在检查清理装备及整理内务后到俱乐部喝杯啤酒,聊聊天,轻松一下。所费不多,只要两三马克就够了,所以德军规定皮夹里不能超过8马克。如果皮夹里的钱超过8马克,而又不幸遗失,失主也不敢告发,因为自己已经犯了规,一旦告发,反而还会遭致“引诱德国人破坏记录”的罪名,罪加一等,所以在部队里面从来没有偷窃的事情发生。每个连里面都有一个军需士,我们的钱可以寄放在那里。
连里面还有专门的被服士、军械士,管理非常整齐。德国的营房都是三层楼的建筑,地下一楼是用来放军械的。连士官长住在一楼犄角处的套房,妻小也住在一起,平时这栋楼就由他来管,我们士官长的太太就像妈妈一样,大家相处起来就像一家人,非常温暖。
2.参与德军战役占领捷克领土
德国的规定是要先入伍才能进军官学校。入伍训练只有一年,不过是真正在部队入伍,方式是在每个连里面插进一两个入伍生,让入伍生能够领略部队的生活。我被分配在山地兵第1师第98团第2营第5连。
我选择参加山地兵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觉得它是各个兵种里面最艰苦的,如果能够在这支部队接受一年的训练,并且通过考验的话,那回到国内后什么都难不倒我了。山地兵的背包比一般军种还要重。一般军种的背包是25磅,山地兵的是45磅,再加上武器弹药、十字锹、防毒面具等,一个人身上大概要背70磅的东西,所以一场行军下来是非常辛苦的。每当快熬不住的时候,我就想:“总比国内那些在火线上的人安全多了。”就这样慢慢坚持过来了。
我在入伍训练时参与了两次军事行动,在第一次行动时就让我领略了德军行动的精确性。德军军营里有专门保管枪的地方,在宿舍的门口有一个枪架,枪架上方有一个缺口,下方有一个枪座,可以放置枪托,而枪架呈45度角,当士兵出门时就可以顺利拿枪。这些枪平时都不是实弹枪,实弹枪都放在地下室,由军械士管理。当我们进军奥地利的时候,第一次行军走了95公里,穿过阿尔卑斯山,在一天之内就到达。我们的行军纪律非常好,始终保持预先规定的距离,当我们在山脊停下来吃午餐时,发现旁边有一堆堆的弹药箱摆在路边,其间隔跟我们连排之间的间隔是相等的,一点误差都没有。我们吃过午饭后,就在旁边的弹药箱取出弹药,这时候才算拿到真家伙。
当时我的阶级还是上等兵,虽然在中国我是少尉,但是到了德国算重新入伍。当军队在休息吃饭的时候,我奉命带了两个连里的兵到边境上侦察。侦察完之后,我就写了一个简单的报告,画了一张简单的要图,派了一个上等兵向营长报告。同时我也在第一线吃完我的午餐。最后按照营长告诉我的时间向大伙招手,部队就继续前进了。
这次的进军,造成德奥合并,而且事实上奥地利人很欢迎德国人。所以当时我们也没有进入奥国境内,只在边界地区活动。
我第二次参与德军的战役是占领捷克的周边领土,叫做苏台德区。德奥合并之后,上有东普鲁士,下有捷克,捷克又有奥国支撑,拿下波兰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德军进攻波兰时,采用三个钳形攻势,8天就打下波兰全境,这个战略和当年沙俄侵略东北所采用的战略大体一致。
3.曾被希特勒接见三次
德国一共有5个军官学校,他们的习惯是北方人进南方的军官学校,南方人进北方的军官学校,目的是让子弟多了解德国。我受完入伍训练之后,就被分配到慕尼黑军校。德国的军官学校只训练一年,但是实质上比我们训练三年还要扎实。
军官学校的课程就是反复训练营连战术,所以每一位毕业军官对于营、连、排、班、伍战术都充分了解,并且了解团以下之火力支援以及装备。例如通信,到现在我还记得如何打电报,不论用音响、旗号、无线电都可以。在营连战术里面,除了战斗之外,其他如军队勤务、营教练计划、射击场管理、伤患照顾、后勤补给等事,都是实际运用,如果只把战术讲得天花乱坠而没有实际运用,等到行动时就不知道该如何把弹药送到战场,也不知道在敌人火力下如何行动。我在大陆时,曾经写了一篇《步兵班在战场上如何节约兵力》,其中就包括这些内容。
我在军官学校受训期间从没摸过枪。我们的上课地点不是在讲堂里就是在野外,每个班里有个班主任,通常由少校担任。在上课时由班主任先假设战况,我们以营长的身分来做纸上作业,先写下要点,由主任收集起来,再从中抽出一张,被抽到的人就向全班作口头报告。然后班主任就综合一个案例,假定一个构想,再分配职务,以自己被分配的角色来构思战术,报告完后,由大家批评,所以这种课程始终是重在应用。
德国的军官学校学生还要学习骑马、跳舞、剑术。这些科目我都学得很好。一位军官会开吉普车没什么稀奇,而且坐在吉普车上的威风与骑在马背上的威风相较之下,实在逊色很多,养成的性格也不同;同样的,打枪与斗剑所养成的性格也不同。我最得意的是那一年放暑假时,我到柏林去向一位很有名的剑术老师学习了一个月,等我回到军校与教官斗剑时,可以说是所向无敌,三两下就把对方手里的剑打掉了,连旁边观看的女孩子也疯狂地喝彩。
希特勒曾经召见军官学校学生,我也是其中之一。在德国那段时间,我见过希特勒三次。我与其他高级将领也见过面,但谈不上有多少交情。
后来我到了莱比锡,待在第7军团,在那里当了几个月的见习军官,他们一方面派专人为我介绍德军的编制、战术思想,让我进入状况;另一方面,军团已经属于战略层级的编制,所以他们也为我讲解野战战略。因为我的基础很好,到了柏林后,国内就派我当驻德代表蒋百里将军的侍从官,我在蒋将军身边两个多月,他一有空就跟我聊天,他也听别人说过我对德国的关系,所以特别喜欢我。
我在军官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奥得河畔的步兵第8师,该师是山地兵,靠近波兰前线。当时德军预备向波兰发动钳形攻势,两翼采取攻势,我们的基地则位于“口袋底”,任务是守势作战。我自慕尼黑先到柏林,再从那里出发准备到波兰边境。就在这时,却接到了国内要我回国的命令,时间是1939年8月中旬,就在战争爆发前几个礼拜。我在9月16日离开欧洲,因为苏伊士运河已经封锁,无法直接从欧洲回到中国,所以先从荷兰横跨大西洋到纽约,再取道太平洋归国。
我出国前已经是少尉军官,到德国后重新入伍,再进入慕尼黑军校,最后以德国国防军少尉的身份离开。在德国留学3年,除了军事以外,我还学习到流利的德语和欧洲上流社会的生活习惯。这些都是一般人无从接触到的,收获远远超过在国内学习10年。
(节选自《蒋纬国口述自传》,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8年1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