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陈云头戴草帽,带着随行人员查看猪圈,遇见一位老太太前来告状。陈云认得,她是自己年幼时曾在一起玩耍过的小伙伴。阿婆说:“昨晚,我的一只老母鸡被偷了。这只母鸡每天生蛋,我是靠卖蛋的钱买煤油和草纸零用的。现在鸡被偷了,不是要我的命吗?”陈云请身旁公社陪同的同志赶紧帮阿婆查找。
阿婆走了,有位同志在一边悄悄地嘟囔了一句:“这么一点小事,也跑来惊动首长。”
“不,我看事情一点不小。”陈云轻轻地说。
这次调查是在国家处于经济形势比较困难的背景下进行的。丢掉一只生蛋母鸡阿婆就急成这样,就因为这是她手上能攒下“活钱”以购买日用消费品的重要乃至惟一的来源,更深入地看,这说明农村社员的家庭副业亟待发展。而这势必涉及到鸡、鸭、猪等家禽和牲畜的饲养问题。特别是饲养生猪,见效快、收益高。但是必须解决“公养猪”与“私养猪”的比较问题——因为目前只允许生猪公养。
在随后的调查中,陈云对小蒸公社现有的15个养猪场中的10个,亲自逐一查看,并请调查组的其他同志看了其余几个。
在一个公养猪场,平素喜怒不形于色的陈云发了火。他看到,公养猪的饲养员缺乏工作积极性,喂猪时将食盆随手一放,群猪便一哄而起,蜂拥而上。有的吃得肚皮滚圆,有的连一口食都抢不到,再看四周,猪圈的卫生状况极差。从小历经农事的陈云再也忍不住,他说:“从来没见过有这样养母猪的,这样的猪场能增产猪仔?”
大而无当——这便是陈云现场调查回来得出的初步结论。
接下来,陈云深入到农民食堂和农民家中倾听反映,与公社有关干部进行讨论,并到集市上去了解情况。之后,又主持召开了专题座谈会。他分别与六七名从事公养猪的农民和几位搞私养猪的农民谈了两次。通过谈话和后来进行的账目查阅,陈云了解到,公社化后,所有私养猪收归公养,仅投入兴建猪场,搞基本建设的资金就用去七万多元,但出栏数却下降近2/3。与此相反,私养猪的死亡率极低,长肉多,积肥也多,并且节省稻草和劳动力,仅一头母猪一年就可为农民创收二百余元。
在这次调查之前,陈云曾经讲过,中国是“大国小生产”,技术落后,生产力水平低而不平衡。一切经济决策都离不开这个事实,否则就会犯错误。现在他感到, “私养母猪”在现阶段比“公养猪”要更加适合中国农村当前的生产力状况。因此,他首次就这一问题明确表态:“没收不对,发还才是对的。以后再不会没收了。”
不久,陈云把这一结论写进了给中央的调研报告中。这份报告的标题就是:《母猪也应该下放给农民私养》。
蛋白质的摄入量
由于“大跃进”中浮夸风的影响,粮食产量被大大拔高。后来人们才发现,当时粮食不仅不如大家想象的那么多,而且逐年下降,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地步。恶性循环的结果是,一边粮食并不真正够,一边基于虚报的数字,城市中新工厂大批开工,新项目纷纷上马,从城镇、农村招收了大批工人。据统计,三年时间招收职工数已超过2500万人,结果城市人口迅速增加,从1957年尚不足1亿人猛增至1.3亿人。
在1961年5月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上,陈云作了题为《动员城市人口下乡》的讲话。他说:“要下决心动员城市人口下乡。这个决心早下比晚下好。”会议根据陈云的意见,制定了《关于减少城市人口和压缩城镇粮食销量的九条办法》,规定在三年内减少城镇人口2000万人以上,此举不仅促使了国家财政经济状况的好转,也使农业形势特别是粮食总体困难的局面得到了缓解。
与此同时,对留在城市中的人口的生活问题,陈云也十分重视。如何稳住不直接生产粮食的近一亿城市人口的肚皮,如何确保他们的最低营养需要,以维护正常的工作生活秩序。对这一问题,陈云是从政治的角度、稳定大局的角度来看待的。他对大家讲,“目前,这一问题,是国家大事。如果六千多万人身体搞得不好,我们不切实想办法解决,群众是会有意见的。人民群众要看共产党对他们到底关心不关心,有没有办法解决生活问题。这是政治问题。”
为此,陈云首先向营养学研究人员进行了调查。科研工作者提供了关于营养含量的测算数据报告供陈云参考。
边看报告,陈云边陷入了深思。这份报告指出,每人每天最低限度需要70克蛋白质,而除蛋白质含量较高的肉类制品和蛋制品之外,500克大豆也能提供200克左右的蛋白质。报告建议,在缺少肉类和蛋品的情况下,用大豆来补充营养,是一个比较可靠的办法。
经计算发现,如果采用大豆,那么一亿城市人口,每人每月供应3斤大豆,每年的需要量是30亿斤大豆。而全国大豆的年产量,1961年虽有所减产,但也达120亿斤。因此,从中拿出30亿斤来满足城市的需要是可能的。
“大豆”方案就这样敲定了,陈云开始转而着手制定具体的实施计划。其主要内容包括,在两年内,先逐步在大中城市的六千多万人口中实行,作为补充手段,再从海洋中开发营养来源;除此之外,到1963年底,对大中城市的六千多万人,再每人每月增加半斤肉。这样一来,城市居民蛋白质的摄入量就有了更为充分的保障。周恩来看到这一方案后,对此大为赞许,说陈云为人民群众的生活不仅亲自规划,而且考虑细心、周全,有了植物蛋白,还考虑要有点动物蛋白。
对此,陈云是这样认识的:“我们共产党必须天天关心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人是要吃饭的,不能天天靠吃马列主义过活,一天不吃饭,肚子就饿得哇哇叫。”
关键是要进口粮食
上世纪60年代初期,公社化、共产风、浮夸风,再加上全国连续三年的大面积干旱,使我国农业元气大伤。随着全国性大饥荒的延续,一些地区开始出现逃荒、饿死人的情况。危急关头,经周密调查和深思熟虑,陈云毅然提出:进口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但那是“左”倾思潮泛滥的年代,报纸上天天宣传“大跃进”的巨大成就,人们已经习惯了粮食问题早已过关的提法。现在,突然出现了“从国外进口粮食”的提议,可以想象这需要冒多大的政治风险!
陈云反复向人们阐述当前进口粮食的必要性:“进口粮食,有没有危险?我看,再咬紧牙关搞几年,对我们有利......我看宁肯每人减少一尺布,也要多进口十亿斤粮食。”“稳定市场,关键是进口一些粮食......当前只有首先抓好粮食,整个局势才能稳定,同农民的关系才能缓和,而且多种经营也才能好转。没有粮食是最危险的。市场上其他商品少了当然不好看,现在已经不好看了......但是比较起来,还是粮食重要得多。”
进口粮食的建议合情合理,一经提出便得到了党中央的批准,1961年2月,来自澳大利亚的第一批进口粮食运抵中国。一场进口粮食的大行动迅速展开了。
受这件事的影响,此后进口粮食就不再被视为不可逾越的禁区了。而且进口的地区也多了起来,包括加拿大、法国、澳大利亚、美国(陈云建议经法国转口)等资本主义国家,这样,从事具体进口操作的同志在进口粮食时也能货比三家,有了更大的选择余地。而国家也利用这批粮食在粮食调度上发挥了作用,伴随着国内生产情况的好转,国民经济得到了恢复和发展。
我们可以利用交易所
1972年4 月,陈云登上中央专门调来的一节软卧车厢,回到了首都北京。6月,他应周恩来的要求,参加了国务院业务组的工作。从1973年到1974年,陈云协助周恩来,在外贸领域从事领导和研究工作。其中,利用期货市场完成国家外贸任务、赚取外汇,就是在陈云的支持下展开的。
1973年4月,上级有关部门为满足国内需要,给国家粮油进出口总公司下达了进口原糖47万吨的任务。总公司立即对设在香港的华润公司所属五丰行作了具体布置。五丰行的工作人员经过调查发现,当时在国际市场上,砂糖已供不应求,砂糖期货价格正处于盘升阶段。如果立即执行进口任务,会进一步刺激原已发生倾斜的买卖力量对比,使之更加失去平衡,其结果是只能以更高的价格买到现货,而且还可能一次买不齐。
面对这种状况,具有丰富市场操作经验的五丰行人员精心策划了一个操作方案,其核心内容是通过国际期货市场来完成此次任务,先买期货,后买现货。
后来购糖任务顺利完成,还为国家赚到240万英镑的外汇。这本应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时刻,但在那个动乱年代,外贸工作者却担心这钱会被看作“来路不正”,担心被扣上自己想都想不到的帽子。
大家忐忑不安地向当时主管外贸工作的陈云作了汇报。陈云听完后,又询问了几个技术性的问题,当即表态道:“我们可以利用交易所。”他说,“交易所是有两重性的:一是投机性,二是大宗交易的场所。过去我们只看到它的投机性的一面,忽视了它是大宗交易场所的一面,因此,有片面性。我们不要怕接触交易所,要在大风大浪中学会游泳。”
不久,国务院有关部门收到了陈云提交的一份专题报告,重点就是关于交易所的问题。他在这份报告中再次表示:“对于商品交易所,我们应该研究它,利用它,而不能只是消极回避。”他认为,外贸相关部门“在今后两年里对交易所要认真进行研究”。
在陈云的支持下,长期禁锢外贸工作人员的“左”的思想枷锁逐渐解开,外贸战线出现了新的生气。
在一次会议上,张春桥公然攻击陈云主管的外贸部“问题严重”,“在工作上执行的是一条卖国主义路线”。此后,周恩来住进了医院,陈云也被迫停止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