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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小平:“据我个人判断,九一三事件的飞行员是个好人。”

(2008-11-26 17:20:00) 下一个



潘景寅是着名的“九一三事件”中256号三叉戟专机飞行员,时任空军七一九六部队副政委,副师职,行政16级。1971年9月13日凌晨,这架载有林彪、叶群等人的专机在蒙古温都尔汗机毁人亡。关于这一切,潘景寅爱人、在海淀医院放射科工作的孙祥凝一点也不知道,很久很久她仍然不知道。老潘一心飞行,常常在外,孙祥凝老担惊受怕,怕他有个三长两短的。老潘飞上了三叉戟,不止一次说,这回你该放心了吧?三叉戟上有好几个发动机,不会那么巧都坏,有个比较宽敞的地方就能起飞和降落。确定这之后,孙祥凝放了一多半心。在孙祥凝眼中,老潘不爱出风头,话也极少,从不跟什么人跑来跑去,有时间就钻研飞行技术。有一件事可以说明他的性格,那时他有个侄子修沙河机场,想当兵。打听有个大爷在北京军区空军,正好潘景寅那时在沙河机场当团长,办个男兵应该问题不大。但老潘说,你结婚我可以给你点钱,但你当兵我办不了。侄子只好回家种地。以后侄子在老家盖房子,孙祥凝给了一些钱,算还了老潘的心愿。本来空司已下达调令,调老潘到空军机关工作,当时因为接了这批三叉戟,要培养这批飞行员,又把他留在机场。

“九一三事件”后组织上查来查去,没查出老潘什么问题。但他爱人孙祥凝还是被打成反革命家属,直到1980年才恢复自由。孙祥凝虽被解除了关押,却没人给摘掉反革命家属的帽子。她不服,给所有坐过老潘专机的中央领导人写申诉信,要求给个说法。几乎所有的中央首长包括毛泽东、宋庆龄、邓颖超等都坐过潘景寅的专机。他最早是给宋庆龄飞专机,过去宋庆龄年年要回上海,都是坐老潘的专机,有时她在上海多逗留几天,老潘就在机场等着她,彼此很熟。孙祥凝给宋庆龄发了信后,宋庆龄很快派秘书来海淀医院了解情况,阴差阳错没见上。事情很巧,那些日子正流行苏小明演唱的歌曲《军港之夜》,孙祥凝翻出一摞报纸,想从中找到《军港之夜》的歌片。翻着翻着,她随便扫了一眼《人民日报》,这一眼扫出故事来了。平时大块的文章她是不看的,偏偏就在这张报纸的大块文章中她只看见了一句话,这是一句对她和孩子们至关重要的话。邓小平说:“据我个人判断,(九一三事件中的)飞行员是个好人。”她顾不上翻歌片了,捧着报纸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又一遍,在将近一版的访谈中,谈到老潘的就这么一句话。这么一句话就足够了,孙祥凝心想有出头之日了。很快,在新华社工作的亲戚也把那份报纸寄来了,复印了很多。

这事要从1980年11月15日新华社的一则电文说起。《人民日报》第一版右下角在第二天刊登了新华社电:中共中央副主席邓小平今天上午在人民大会堂会见了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总编辑厄尔·费尔和夫人。在回答客人提出的问题时,邓小平谈到了我国对一些重大国际问题的立场和观点,以及对发展中美关系的看法。他还向客人介绍了我国现行的经济政策。邓小平那段时间会见的外国客人很多,有时一天要会见好几拨。11月24日的《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就当前国内外一些重要问题邓小平答美国记者问》。因为此时正值审判“两案”,费尔专门问了有关这方面的问题。在谈到那架三叉戟时,费尔问,根据调查,飞机失事是自然的事故,是由于飞机维修不好呢?还是别的原因?邓小平回答,据我个人判断,飞行员是个好人。因为有同样一架飞机带了大量的党和国家机密材料准备飞到苏联去。就是这架飞机的飞行员发现问题后,经过搏斗,飞机被迫降,但这个飞行员被打死了。




潘景寅开的飞机不是一般飞机,他专门给中央首长飞专机,他很骄傲自己的工作。他的家庭也很幸福,爱人孙祥凝在海淀医院工作,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老大叫潘鸶,老二叫潘鹭,老三叫潘鹏,三个孩子的名字全是老潘起的,都与飞行有关,从中可以看出潘景寅是多么热爱飞行。文革中毛主席被困在武汉,紧急调去五架飞机,毛主席看见潘景寅,点名要坐他的飞机。是潘景寅和他的战友把毛主席从险境中救了出来。这么多年,他执行了多少次专机任务,全都圆满完成,从来没有出过任何事故。潘景寅还首航了西藏,开辟了西藏航线……因为他飞行技术好,人又老实,提升很快,从大队长、副团长升到团长、副师长后,仍继续飞行。三叉戟就是由潘景寅带队以民航的身份从巴基斯坦买回来的,有人说买了四架,也有人说买了六架,孙祥凝记得老潘说买了五架。之后在广州改装了一架256号作为专机,当时在国内算是最好的飞机了。因为中央有规定,毛主席不能坐飞机,所以这架最好的飞机专供副主席林彪使用。1970年六七月,潘景寅作为专机的机长在广州学习,由巴基斯坦飞行员带飞。潘景寅飞出来以后,就专飞256三叉戟。改装好三叉戟后,需要经过多次试飞。潘景寅的大女儿潘鸶因小儿麻痹在长春治疗,一个人在外地,吃不好,营养也跟不上,孙祥凝几次催老潘把女儿接回来。正好潘景寅申请到长春航线,顺便把大女儿接回北京,这是“九一三事件”前一个星期的事情。事件发生后,还曾追查潘景寅与这件事的关系,其实根本扯不到一起。

1971年9月12日是个星期日,潘景寅刚出差回来。他难得在家里过个星期日,爱人孙祥凝和两个女儿以及老舅高高兴兴包起饺子。邻居给了半个瓜,潘景寅最爱吃瓜馅,孙祥凝拌了两种馅,瓜馅舍不得给孩子吃,专留给老潘。老潘是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就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老潘在家里也没感到有什么困难,只要他一回家,孙祥凝就把最好的东西给他吃,说他在空勤灶吃惯了。每个月配发的二两肉孙祥凝舍不得给孩子们吃,全留到星期天给老潘,而她和孩子们吃大萝卜条子和白薯。潘景寅很忙,没闲着的时候,就是星期日,潘景寅在家也不在屋里呆着,没有飞行,他就在办公室看书练字,随时待命。这时孙祥凝连接了三个电话,都是找老潘的,挺急,说办公室也没有潘副政委,他上哪去了?潘景寅此时在理发室,等他回到家里,瓜馅饺子还正在煮。来不及吃了,潘景寅二话不说提着旅行袋就出了门。专机飞行员都有个旅行袋,装着牙具、毛巾和拖鞋什么的,以备出发时用。平时在家里,不光老潘不说,孙祥凝也很自觉,觉得部队上都是秘密,自己也不是党员,还是躲远一点。老潘拿回来放在桌上的一般文件,孙祥凝也不看一眼。甚至作为飞行员待遇发给老潘的巧克力和水果,孙祥凝也自觉不吃。因为驾驶专机,潘景寅经常出差,而且从不说到什么地方去,说走就走,孙祥凝也习惯了。这一次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以后才知道是去北戴河。幸亏当时场站政委的家属领着儿子正在老潘家中串门,以后追查,他们正好当了证人,说潘景寅临走确实什么也没说。

潘景寅知道此行是去北戴河,临出门,他说今晚可能回来。北戴河太近了,飞一趟也就40分钟。晚上7点40分,256专机飞往北戴河,随即降落在海军所属的山海关机场。后来孙祥凝才知道,在老潘最后一次上飞机一去不返前的那个夜里,老潘一直没睡,坐在机场调度室里,烟灰缸里装满了烟灰。自从50年代周恩来去万隆会议那一次被特务在飞机上安了炸弹炸了飞机后,潘景寅就对专机看得特别紧,宁肯自己不睡,也要保证专机安全。

当天晚上潘景寅没回来,孙祥凝仍觉得很正常,老潘是说可能回来,那也可能不回来。不回来就不回来吧。这一夜很平静,第二天早上她去海淀医院上班,走出机场营门,才发现一些不正常。怎么机场变成黄裤子的陆军站岗?平时都是蓝裤子站岗呀。但她没多想,军队的事情搞不清楚。到了9月底,老潘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往常到这时候,老潘一定会让人来家里拿秋冬的衣服,可是这次天凉了,老潘却没有来要这要那。孙祥凝悄悄问财务科的一个家属,怎么老潘也不找我要衣服?那时,西郊机场人人自危,谁都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自己,全都明哲保身。人家说,你到政治部去问问。孙祥凝想,老夫老妻了,追这么紧,让人笑话。她没有问,也还是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因为机场空勤灶还是正常给家里送米面。过了10月,孙祥凝从南口的娘家回来,机场来人说,老潘犯了点错误,别太着急。孙祥凝仍然没想别的,从老潘平时的表现,他能犯什么错?大不了到干校劳动去。到这时孙祥凝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照常上班。当然到了后来,她也觉得不对头了,平时很多熟人见了面都很热情,现在却不再打招呼,冷冰冰的,甚至还装着不认识。没两天,海淀医院给孙祥凝办了学习班。学习班是那时的时髦语言,其实就是拘留了,一直不让与家里联系,家也被抄了个底朝天。老潘的两个女儿12岁的潘鸶、11岁的潘鹭,还有两岁多的儿子潘鹏不得已都让住在南口的姥姥接走了。老潘的房子被收走了,家中的东西被拉到南口姥姥家,姥姥不收,又拉了回去,堆在库房里。

孙祥凝在学习班,实际上被一关四年,因为不是地方上的事情,所以推来推去,最后关在海淀卫生局。时间长了,也就松了,没人管她了,换饭票也没人管。她很想看望孩子们,乘机溜回家,因没钱买车票,徒步走到南口。海淀卫生局发现人失踪了,请示北京市委吴德,说政治保护,南口派出所把她叫走,最后升了格,关到海淀公安局拘留所。临走,孙祥凝对父母说,妈您放心,他们不害我,我自己不会自杀。之后家人到处打听找也找不到,说失踪了。她被关进拘留所的日子不那么好过,每天白菜汤窝窝头,睡地铺,孙祥凝不在乎,她性格很开朗。但在那种压力下,她不敢言声,不知道哪一句说错了,再扣上什么罪名。反正已经说是反革命了,批就批,就这样前后关了一年,神经都有些不正常了。时间长了,也揭发不出什么新材料,几经请示,才让她回家。当孙祥凝从拘留所出来时,虽然才30多岁,头发特别长,面黄肌瘦,孩子们都不认识了。在南口娘家又呆了三四年,就这样八年过去了,孙祥凝要求上班,海淀医院很关心,卫生局长还来看过几次,只是说不好安排,还是在家休息吧。这时,孙祥凝还戴着反革命家属的帽子。家里也被整怕了,好不容易才出来,怕她找来找去,再被关进去。母亲说,让上班就上班,不让上,家里也能过,就带着孩子过日子吧。几经周折,直到1978年9月15日,她才重新工作上班。先安排在北下关门诊部,那里没食堂,工资还不够她一人在外面吃饭。一两个月后在她再三要求下回到海淀医院,在挂号室工作。




潘景寅1929年1月出生,从小没有母亲,跟着姑妈长大,是个苦孩子,14岁就给地主放牛。1946年6月,后来编为四野的部队路过,他把牛鞭子一扔,跟着部队走了。他一走不要紧,地主向潘景寅的父亲要牛,交不出牛来就灌辣椒水,父亲差点死去。所以潘景寅对父亲很好,文革中把父亲接到北京。以后,孙祥凝为老人请了个保姆,照顾到老人送了终。老潘虽然没上过学,但他聪明好学,年纪又轻,被选到空军学飞行。以后潘景寅调到北京某机场,他在航校的同学尚登峨的岳父是老红军,在南口驻训,住在孙祥凝家,了解到孙祥凝在北京大学护校上学,就当红娘把她介绍给老潘。潘景寅长得很精神,身高一米八,孙家对他很满意。孙祥凝长相也很出众,脾气又好,老潘更满意,一拍即合。那时老潘已经30岁了,大孙祥凝8岁。学校也很支持,特批结婚,但要求孙祥凝在校期间不许生孩子。孙祥凝说,哪谈什么恋爱呀,谈恋爱期间就没怎么见面,他老出差。我那时又经常上夜班,结婚后也一样,几个孩子都是我妈给带大的。潘鸶到城里看病,没有钱坐车,都是姥姥背着她一步步走到城里,再一步步走回来。遗憾的是大女儿潘鸶从小患过小儿麻痹症经过治疗已经好转,因为老潘一走,本应继续的治疗没能继续下去,至今潘鸶还站不起来。

老潘在时,经济上不发愁。他一不在了家里就塌了天,特别困难。孙祥凝只有30几元工资,姨舅们时不时帮点忙也有限,一大家子人全靠姥爷的退休金接济。两个女儿才半大,帮不了家里,最小的儿子1969年2月1日出生,老潘走时才两岁多。买不起牛奶,就养羊,挤羊奶喂他。妹夫王玉琳是南苑机场的飞行员,开飞机送朝鲜代表团去上海参观。“九一三事变”后,不让他开飞机了,打电话通知他坐火车回北京,从此停飞,被处理后复员回到沈阳。两个孩子留在北京没走,也住姥姥家。潘景寅的父亲也在这里。那些年,孙祥凝真是咬着牙过日子,她不管别人说三道四,下决心一定要把老潘的三个孩子带大。姥姥家在南口有个宅院,就养猪养鸡种菜,每天从早忙到晚。过年卖出头猪,给孩子们添件新衣服。好在姥姥姥爷是南口的老住户,人缘好,孩子们在南口基本上没受到什么歧视,也没遭什么罪,如今孩子们都结了婚,有了满意的工作。30年过去了,生活越来越好,孙祥凝却念念不忘的是应给老潘一个说法。




自从孙祥凝偶然从报纸上看到邓小平对256号专机飞行员的评价后,她就有了信心,豁出去了,和二女儿潘鹭骑车找到西郊机场和空军接待站,但还是1971年的结论不变。孙祥凝没泄气,她在中南海的东西南北四面的门都转遍了,最后到中南海西门,好心的工作人员指点她们到接待站。接待站的同志让她们到北京南站附近的中央组织部接待站。这个接待站是党中央联系群众的一个窗口,名为人民群众来访接待室。因为文革后期,落实冤假错案,上访的人很多。往往预约到三天以后才能谈。北京那年冬天下了大雪,孙祥凝和二女儿潘鹭深一脚浅一脚摸到了地方。接待站分三个处,一个管东北西北,一个管华北西南,一个管华中东南。来访者先到登记处,然后由登记处安排,归华北窗口管。接待员的代号是106号,30多岁的男同志,极富同情心。那时,接待站老同志很多,106号还算新同志,他刚从五七干校劳动回来。他听了孙祥凝的申诉后,觉得奇怪,他说不是早就解决了吗?孙祥凝说,根本就没有解决,我反革命的帽子还戴着呢。106号接待员看了复印的《人民日报》说,你们这样说不行,回去写个材料。我们要通过一定的程序。

这时孙祥凝已经回海淀医院上班,住在西苑从单位借的一间房子里。怎么写申诉材料?孙祥凝认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原则。材料写好后,孙祥凝再次去中组部接待站,还是代号106的同志接待。这个同志很负责,一直由他接待。孙祥凝前后跑了十几次,每次都补交一些材料,详细询,问经过。潘鹭说,有一次,邓办主任还站在一边听过她们诉说。106号每次接待完孙祥凝,都要向上汇报。这之后,孙祥凝又和家人跑了一两次,106号说,您就别来了,您的材料我都转上去了。如果今后有什么困难,您再来上访。没多长时间,西郊机场来人了,给孙祥凝送来了《革命军人病故证明书》:“潘景寅同志于1971年9月13日在蒙古温都尔汗飞机坠毁死亡,特向各位亲属表示亲切的慰问。希望化悲痛为力量,为建设祖国和保卫祖国而努力奋斗。落款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1981年12月22日。”同时按规定补发了抚恤金。西郊机场的同志问还有什么要求。这么多年,除了孙祥凝受尽了牵连折磨,几个年幼的孩子也因受牵连遭遇很多痛苦折磨。要是老潘在,老大潘鸶的腿没准就治好了。当时老二潘鹭已被国家女篮选上,却因为老潘的问题政审没通过。老三潘鹏是甲级身体,却没当成兵。本来潘景寅对孩子说,将来工作选三样,当兵,学外语,搞医。这几个愿望除老二潘鹭在医院工作外,都没有实现。想着想着,孙祥凝的眼泪就下来了,她提出三条,一、大女儿潘鸶是残疾,安排工作,减轻负担。二、二女儿潘鹭在南口上班,能否调回城里?三、抄家时东西丢了,要折价赔偿。这几条要求西郊机场基本上答应了。孙祥凝还提出房子问题。

九一三事件后,她被关起来,三个孩子被姥姥接走,原来分配给老潘的住房被强行收走。当时机场没有房子,就拖下来。以后孙祥凝挤在医院分给女儿的两间房里,还带着残疾的大女儿和小儿子。时间过去30年了,老潘的三个孩子都已经结婚,有了两个外孙。原来勉强能住的两居室就显得太窄小了,至今小儿子结婚多年,却不敢要孩子。孙祥凝年纪越来越大,怕将来不能动了,想请个保姆却没地方住。大家说,要是老潘在,你还受这个罪?小洋楼都住上了。是啊,孙祥凝多么希望有一天老潘再推门进来,大声说,瓜馅饺子呢?还有没有?我还没吃呢。然而这是孙祥凝企盼已久的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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