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六十年代未北京的一个夏天傍晚,家家都在吃晚饭。
我们住的是解放后盖的简易四合院,只有一进,一圈有九户人家,有的人家是一间房,有的是两间,一间的可能是住三口人,两间的是起码三世同堂,每家都有两三个孩子,几岁的,到十几岁的,我当时也许是两岁多一点。
我们家是三口,舅舅姥姥和我。这一天我们家有点特别的事情,多了一个客人。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总之是个象舅舅一样大的叔叔,个子差不多,样子也差不多,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有几个疙瘩 (当年的我当然还不知道青春痘这个词)。他笑嘻嘻地看着我,只是看着,仿佛不知道跟我谈什么。
我悄悄地问舅舅:这人是谁啊?我舅舅,当时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说:他叫王疙瘩。
居然有人叫这样的名字!我想。太与众不同了,我的朋友们大部分名字都很没趣,比如二毛,三毛,小五子,小六六(你能猜到她家有几个兄弟子妹了),上了学的可能叫永新,志刚,向阳,总之都是广播电台里的词。
姥姥一直在忙着做饭,没顾得上理我,做好之后在门口摆个小饭桌,让舅舅和客人上桌,舅舅还特别出去买了一点酒,两个人一边喝一边聊,非常开心。姥姥也挺高兴地参与着,不象平时那样关注我,也可以说,平时姥姥和舅舅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今天是在客人身上。
我随便吃了几口就跑了,姥姥居然没有说什么,要在平时她一定会逼我把碗里的饭吃干净。
院子门口有七八个孩子象我一样吃完饭了无所事事,当然有二毛三毛小六六。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说:我们家今天来了一个人,我舅舅说他叫王疙瘩,你们想不想去我们家给他起一哄?大家听了很有兴趣,问怎么起哄。我说,你们听我的口令好了,我喊一二三,你们大家都一起喊“王疙瘩”。大家说这样很好玩。
于是就有了下面的一幕,一群小屁孩子,跟着我到了我们家门口,这时舅舅和客人喝得脸红红的,我喊:一二三,我的朋友们一起喊:王疙瘩。舅舅笑得差点从小板凳上跌下来,客人脸更红了,也大笑。姥姥冲过来在我的屁股上揍了一巴掌,小伙伴们一看这阵势,一哄而散。我的恶作剧结束了。
姥姥说谁教你这么叫的?我说舅舅教的。舅舅说我就开一个玩笑,谁知道她会真叫啊。王疙瘩说没关系,本来我就是有几疙瘩嘛,哈哈哈。
姥姥作势还要打我,说:你知道这是谁吗?小坏蛋,这是你爸,有你这样叫你爸的吗?!
哦,这是我爸。我的小意识里并不知道爸爸具体的意思,因为在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我偷偷看看他,他还是笑眯眯的,看来并没有对我生气。
长大以后我发现我的喜欢给人起外号,领小伙伴恶作剧,又不爱生气等等性格,都是和我爸爸一脉相承的。
王疙瘩成了家族中我爸固有的外号,我和王疙瘩的第一次见面成了一段家族史中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