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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3) 反右

(2012-04-25 09:59:17) 下一个
反右派 , 这个沉甸甸的话题,我想只能把它放在靠后“乐章”里。免得一开篇,就给大家带来紧张气氛和不愉快。 

1957年,大概在我二年级上学期的某个时候,人民日报发表署名文章,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发出了悦耳动听的声音,号召大家:“。。。向党交心,提意见,帮助党整风。。。”。为此,学校和各系分别都召开了动员大会。 

过了几天;渐渐的在饭厅周围,围的人很多,一堆堆的人群,个个聚精为神,在看什么?挤不到跟前。一打听,是贴的小字报。不用再问内容,肯定与“帮助整风”有关;几天后,人家干脆变成了大字报,这样一来,远近都能看,能看的范围就宽松多了。许多人真会利用时间哪,端着饭碗站在那里,边吃,边看,边聊;人多么拥挤啊!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 

有一个地方,围的人特别多,大字报也特别醒目,贴大字报的地方选得很有利。这里的大字报的故事内容,以章回小说的形式连载;大小标题,均采用如红楼梦,水浒传那种七绝对联,有时也出现五言对联的,对仗公正,合辙押韵;文章体裁采用白话中夹杂文言,文字流畅,读起来朗朗上口,真是文笔生辉; 2—3天更换一次,毛笔书法也写得很不错,怪不得吸引了众多读者。据说,作者是机械系高年级的一些才子们。 

看了大字报后,纵观其字里行间,明白的流露出一种怨气,不服气:“。。。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啦,教授治校啦,专家治厂啦,应该轮流坐庄啦,。。。”等等。 

凡事都是这样的。不提不很清楚,你觉得好像没有什么呀;一经有人提出,再通过作者们的加工和渲染,你再细细一想,似乎还真有其事了,本来在你脑子里没有的,现在也有了,而且成了确有其事。对校长的篇幅很大,有些鸡毛蒜皮的事也上了大字报了。 

对于我这类布衣草民,农民子弟,低年级穷学生,深深感到,他们所写的东西,似乎太大,离我们还太遥远,根本就不是我们学生所应该考虑的东西嘛,这也是学生中普遍的,有广泛代表性的想法和看法;所以,饭厅周围的大字报尽管盛况空前,读者越来越多,整天人流如潮,热闹异常。一时间,大字报和大字报内容,也就成了同学们谈论的中心议题。 

但是,确实曲高和寡,看热闹的多,赤膊上阵的少,根本引不起一般人的共鸣,用大字报来跟着助兴的,寥寥无几。间或也有热能,光仪,电机,化工,建筑,无线电。。。等其他系或专业,先后贴了些大字报,响应机械系的“抛砖引玉”,但零零星星,最终未成气候。给人们留下的印象不深。唯独机械系的大字报,鹤立鸡群,力压群芳,给全校师生留下深刻印象,为大家饭后的主要谈资。 

对党,我们是提不出什么意见来的,我们知道什么情况啊?对大多数来自农村的低年级学生来说,非但没有意见,反倒有些朴素的感激之情呢,这是实在话。不提意见,并不是有什么顾虑,而是不知情!提不出来!所以只是看看热闹,饭后回寝室比较比较,议论议论,决不可能亲自提笔上阵的。 

所以,尽管各方面多次诚恳号召:“。。。向党交心,提意见,帮助党整风。。。”,大家还是我行我素,我们小班没有一张大字报,大班里也没有一张大字报,各班都动不起来,第四宿舍一楼走廊里,毫无动静。 

开小组会了,让大家提意见,也是你推我,我推你,叫着绰号:“。。。是不是你先来一段抛砖引玉,启发启发大家,。。。说吧!过分谦虚就等于骄傲! 。。。最近你进步很快啊。。。” , 还老拿女生开涮:“。。。女同志先开头吧。。。小组长(福建女生)你先来吧。。。大家鼓掌欢迎吧!。。。巴掌拍得也零零落落,好!好!的喊声倒挺响。。。” ,客观上说,热闹总比冷场好。就是正规发言,也胡扯一通,因为实在不了解情况。熬到小组会休息,场面更加热烈,讲笑话那真是一流。 

我们最希望全校开大会了,因为学校里没有万人礼堂,能容纳上万人,会议的地点,只能是在露天大操场,而且都是在晚上,虽然以小班为单位坐在一起,因照明不好,黑乎乎的,谁也看不清你在不在听。这个时候,便能几个人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谈谈我们关心的事,或干脆闭目养神。 

有一次,1。5走到我跟前,“推推我,你怎么睡了?”,“没有睡,我在听呐!”,我回答。其实我闭着眼睛在养神,他走过来我没发现。 1。5走后,我便立即责怪旁边的媒公:“媒公,你怎么不捅我一下? 
提醒提醒!”,他说他也没发现1.5过来。他也在养神哪。都这样! 

没有过多久,好像间隔几十天,不到一个月吧,天津大学出事了,右派份子手里拿着手榴弹,赤露露的向党进攻了,人民日报发了社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天天大声疾呼:“。。。右派份子利用党整风的机会,向党进攻了,矛头直指无产阶级政权和无产阶级专政。。。。工人兄弟们。。。大家行动起来!。。。”。 

学校和各系又分别召开了反右誓师大会。于是,大字报立即不见了,几天后,在饭厅贴大字报的作者们和相关人员,被打成了右派分子了; 

各系的好多教授,副教授,讲师,有些竟是颇有学术成就,在国内和国际上享有盛誉的“大家”,成了右派分子了。甚至,两个副校长(一个是煤炭专家,一个是电机专家)也在其列。 

我们大班,1班也出了一个右派分子。同学们根本“没反”,因为大班没有来自同学中的一张大字报,从来什么大会都没开过,既然没有“借帮助党整风的机会向党进攻”的一张大字报,也没有开过什么会,怎么就在1班,出了一个右派分子呢?!奇怪! 

我对此人有印象,因为我们56届全部住在四舍一楼,他的住室靠近我们4—127,相隔7—8号房,他们1班在宿舍头里,侧门口,我们3班在宿舍中间。上海人,戴副眼镜,大概1。7米多的个头,性格内向,老实巴交,平时很少讲话。究竟为什么他会被打成右派?他的言论罪行是什么?一无所知,来龙去脉一概不明, 

令人费解。自打成右派分子后,就再也没有见他和我们一起上课了,但还住在四舍,一楼的老地方,只见他总穿着脏兮兮的劳动服,成天看上去一脸疲惫的样子。 

一会儿要人家“。。。向党交心,提意见,帮助党整风。。。”,一会儿又变成“。。。他们在利用整风机会,向党进攻了。。。要想翻天。。。”,运动就变成反右派了;而且,赤膊上阵的,毕竟个别或少数,怎么,全国上下,我们学校,我们大班,立即从上至下“反出”了一大批右派份子,有没有挂饵诱鱼,让其自吞钩线之嫌呢?嘴上不敢说,但挡不住大家心里这么想啊。到底怎么回事??对此,反正我是稀里糊涂一头雾水。同寝室的同学们也搞不明白,互相也不敢交换这方面的想法,看法。一切不知究竟?大家憋在心里。 

有一天,团支部分别找我,赵,林谈话,让我们揭发老陶的“右派言行”。“。。。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是恶毒攻击党的领导!!。。。”,我才如雷轰顶,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满腔怒火,怎么会是这样呢??? 自此,我才从旁观,真正进入运动。 

我被迫运动 ,在班会上,1。5声嘶力竭,正式宣战了:“。。。我们班,除了陶,还有一个陈,。。。他们在小组会上,在宿舍里,还有其他场合,大放右派厥词,。。。必须老实交待自己的问题。。。放老实点。。。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是指桑骂槐!是恶毒攻击党的领导!。。。大家必须揭发批判。。。这是个立场问题。。。” 。1。5来势汹汹,他脸上的“1.5” 标记 ,格外明显,滑稽,可笑。 

老陈是另一组的,这个同学来自上海,口才很好,表达能力和讲话的逻辑性很强,开班会发言,一套一套,头头是道,大家都很佩服他的。在这种风口浪尖上, 1。5说啥,自然就成啥了,谁也不敢出声,大家也不敢再去问他们组的其他人。 

我平时虽与老陈接触不多,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好。个头不高,可能不到1。7米,短发小平头,瘦瘦的,好像身体不非常好,话多善辩,办事比较利索,讲话很和气,有礼貌。觉得他很不错的。天晓得,问题出在何处?干净,反右派是上面定的指标,右派分子是天上掉下来的,指定谁就是谁嘛! 

团支部书记1。5,有的放矢的找我,就等于把我推入反右派的漩涡里了。我不得不整天想着“1。5”找我谈话的每句话,加以分析。其言词,气氛的激烈程度,使我清楚的意识到:“这回,来者不善啊!”。应该冷静的思考,准备,既要在运动大面上说得过去,又要实事求是,决不迎合他们所好,以迎接即将来临的狂风暴雨。 

平时,因为我们几个(赵王陶林)很要好,支部成天压着我们---特别我,要揭发老陶,批判老陈。从此,搞得我们班,寝室里,空气凝重,关系紧张,提心吊胆,人人设防,个个自卫。当然再也没有熄灯夜话了,往常的高兴,欢笑,年轻人无忧无虑的那种快乐,一切都被荡涤无存。一个个变得死气沉沉,心事重重。 

我无时无刻不在冷静分析,思考,我想:“贴条”事件,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当初完全为搞笑好玩嘛,天地良心,丝毫没有攻击党的领导的意思的,对此,寝室成员最清楚不过的啊。当然,“贴条”事件本身,并不是件光彩荣耀,值得学习,值得发扬的好事;但决不可以成为给人家无限上纲,定罪的理由啊,这是不是强栽!?!?再说了,你团支部书记---“1.5”,现在根本还不是个党员!何况年前?你也不能代表党!你不是党的化身嘛!!!!心中怒火,直往上顶!想不下去了!! 

我以为:“贴条”事件,作为错误,批评教育,下不为例,是可以的,也应该的;但作为一条罪状,则不能。利用反右机会大做文章,更不对,这就是我对“贴条”事件的态度和基调。因此,决定采取:即使一天找我10次谈话,我也只能就事论事,决不无限上纲;讲究策略,不要硬顶,要软磨,要说理,而且要尽量少说少讲,免得授人以柄;一定要实事求是,决不出卖人格良心,决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大主意已定。心里就亮堂多了。 

班团支部几乎天天找(我和赵,林),看来,硬是要把右派分子这顶帽子,非给他们两个戴上不可啊。有一次,老陶告诉我们,他高中的同班同学,已在上海华东师大被打成右派份子,所以找他的事来了。这一句话,使我突然开窍:有人是想以“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这个小条事件,作为导火索, 利用我们,从而搜集老陶的所谓右派材料呐,可以肯定,他们目前把老陶打成右派份子的材料“尚不充分”!!只要实事求是,不无中生有,他们就没有办法的! 

反右派运动,竟然是采用类似古代“株连”的办法,顺藤摸瓜:右派份子的,夫妻,子女,朋友,同学,亲戚,兄弟,姐妹,都是“查找”对象!“危险”对象!这让人太寒心了!!! 

日历又翻过了好几个节气,正当反右斗争在全国风起云涌之时。我们班团支部,为了让我们揭发老陶的右派言行和问题,谈话不下几十次,真可谓机关算尽,软硬兼施,还为我规定有,必须完成的大字报数量指标。 

尽管经常换人谈话,但内容几乎千遍一律。有一点是始终未变的,就是不打不骂,进行迫!压!岂知,越是这样,就清楚的告诉我们,他们一无所获,手里没有过硬材料。 

要我们“划清界线”;不要当右派分子的“殉葬品”;“天是翻不了的,还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天下”;“你一张才写几个字(为了完成大字报数量指标,我确实把毛笔字写得特别大,以扩充张数,完成任务)的大字报,既无实质内容,又无认识的高度,就事论事,搪塞充数,是顽固站在资产阶级的立场,想蒙混包庇,你是用来对付组织的。陶的问题是非常严重的!你不要执迷不悟了。。。。”等等。 

我以为:一个人的出身不可选择,但道路是由自己走的,所以,不可以把人看死。出身高,人好,而大有作为的典型例子,现实生活中比比皆是,所以我反对唯出身论(那时还没有血统轮的提法,文革时期才有这种说法的)。 

与我们谈话的大多数同学,实际上他们的出身底牌,比我们,可以用“悬殊”二字表述。我可没有看死他们!和我谈话时,我面对此情此景,除了一腔怒火在心中燃烧外,实在有很多很多想法,并开始细细琢磨。 

好好的同学关系,竟搞到如今这样:关系紧张,思想和行动上互相对立,老死不相往来,死气沉沉,互相设防,互相猜疑,不讲真话,极其反常的地步,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究竟是谁之过???!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我内心非常憋闷,非常愤慨! 

老陶的事情,不就是一年多前写了张条子吗?人家本意并没有攻击党的领导!为什么要大做文章到这步田地?为什么硬要给人家上纲上线?为什么非把他们打成右派,决不罢手???究竟是谁的主谋???为什么??? 

以往相处得还不错的同学,谈起话来,怎么竟变得一付像日本鬼子的脸面,一张刀子嘴,蛮横不讲礼的那副嘴脸和气势,简直是电影里常见的,鬼子特务审问我党地下工作者的场景啊,对此,我内心义愤填膺,一腔怒火,基本以沉默相对。 

由于强压硬迫,使我一边听,一边就不得不这样想了:“。。。对别人马列主义,容易!不要像手电筒一样,专对别人,给别人无限上纲,我不服!当然我不会说,表面不会硬顶,我也不会无聊的与他们比出身,但是我义愤啊!!!快憋闷死了!!!! 

终究我还是让着他们点(有啥法,硬顶也花不来啊,在这种风口浪尖上,有你的好吗?)。他唱他的高调,贯彻意图;我有我的老主意,实事求是,软抗软磨。 

与他们周旋,相持了一段时间后,使我感觉到,个别谈话的次数似乎在减少了,一直到不再找我(从开始谈话到不再找我,大概中间有一个多月)。不知道为什么?轰轰烈烈的反右运动,在我们学校突然疾风转舵,立即变成“拔白旗,插红旗”运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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