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学毕业那年(1949),正好是解放军横渡长江。江阴离我村正北30—40公里,大概四月上中旬吧,只听得炮火响了整整一夜,国民党江防司令汤恩伯的,“长江天险,江防工事固若金铴,苍蝇也飞不进来的”牛皮吹破。解放大军,吹古拉朽,势如破竹,第二天南京解放,镇江,常州,无锡,苏州等城市解放,苏南解放,部队进军上海去了。 小学毕业,考取了靠近我姥姥家的一所有名的完全中学---匡村中学(后改为无锡县中),住在我姥姥家,走4--5里路,读初中一年级 。由于爱玩,一堆孩子玩单杠时,我从单杠上摔下,昏死过去了,全靠同学们马上拉我起来,在400米的跑道上走了一圈多,才透过气来,下午立即回家,告诉爸妈,我爸爸请了一个会气功的师傅,给我全身按摩,吃了他的几服伤药,好了,没落任何后遗症,侥幸啊。后因寄住姥姥家不便,初二就转学到靠近沪宁线火车站的洛社初级中学,从此就离开了家和父母,在学校过着半独立的寄宿生活。 在转学考试那天,我考得一塌糊涂,题目都没做完,老师曾提出不要我!我哭了,但他们看了我在匡中的成绩单后,几个老师商量:这孩子的底子很好啊,临场发挥不好,录取;让我进暑期补习班补习两个月。 洛社初级中学,离我家大概7里地,据说多少年前,也是由一所庙宇改成的,那庙宇是纪念书圣王羲之或纪念他后人所建?当时学校中央,有大概一亩地(一个篮球场)大小的,一塘“洗砚池”为证,书圣王氏的砚台,就是在这个池子里洗的,因此得名“洗砚池”。从学校操场,往北200米,就是沪宁线上的洛社火车站。 学校设施简陋,教室建筑陈旧,采光很差,物理,化学实验室是用住房改的,有个不大的操场和篮球场,和一个不像样的礼堂。但这个学校的教育质量很好,学风很正,在那方乡土里,初中学校中,堪称“鹤立鸡群”,特别是物理,化学和几何代数,小区会考的平均分数最高。因为教物理,化学的老师,是大学毕业生,数学老师是师范学院科班出身。 老师最喜欢成绩好的学生,我与物理化学老师的师生关系很好;直到现在,我还与这位启蒙老师保持着联系呢,今年他已93岁高龄了,祝他老人家,健康长寿。 记得当年学生每月伙食费才8元,因为农村东西便宜,吃得还不错。印象最深刻的是饭厅里没有一张凳子,只有十几张四方桌子,一桌8人,学生们吃饭全都站着。 在初中阶段,由于我品学兼优,我被学校评为优秀生了,每学期奖励一担(100斤)大米。在学校的学生会选举中,我又胜选,担任学生会秘书长,直到毕业。 初中毕业(1952),苏南地区的中招改为统考,每人填报志愿,录取后,苏南地区统一分配。我填报的是普通高中,却被错分到南京市,华东药学院附属药剂专科学校----- 一所中等专科学校,百思不解,为了圆我的大学梦,决定退学回家,来年再考普高。 次年(1953),苏南中招又被改回到各校单独招生了。因为同班同学的推荐,我报考了苏州市萃英中学(原是一所由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后改称苏州市第五中学)。那年考生很多,7个考生录取一个,录取后用红纸将名单帖在校门口(不函告本人),我和同村的一个“发小”王焕茂,比我大三个月,一起报考了,他未被录取,我如愿以尝了,榜上有名。进校后,才知道,我的入学考试成绩,非常非常优秀,竟在考生中名列前茅。 我高中的母校萃英中学,地处苏州市西郊,苏州市阊门外,义慈巷;因为上了滑稽剧“得月楼”电影,一时名噪全国的“得月楼”就在学校附近;从阊门外的石路往学校走,曲里拐弯的义慈巷,很窄很长,大概15分钟左右才到学校,真是“曲径通优”;学校大门是能拉能收的铁条门。学校西侧是个陆军兵营,其他周围都是居民生活区。 学校离西园,虎丘,寒山寺,枫桥,就是苏东坡诗中写的“枫桥夜泊”的那个枫桥和寒山寺。“月落乌啼霜满天,江风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留园等名胜古迹很近。校内绿化得非常好,树木种类繁多,更可贵的是,全都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有很多种果树和国内少见的“洋树”。 一进校门不远,就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洋核桃树,光光的挺拔主杆笔直,就有洗脸盆那么粗大,树高足有7--8米,还年年硕果累累,满满一树核桃。尽管学生们在它下面,天天多次来回与它擦肩而过,馋筵欲滴,但高得可望而不可及啊。一到深秋,哪天晚上金风送霜,其果实便会落了满地。我们寄宿生,当然是近水楼台啦,每天起早,可拣回一布袋哪。它没有国内核桃那么大,个儿像甘蓝,壳儿像花生皮,好剥,不用砸。校内还有一个土山,上面长有一棵几人才能连抱的大树。 母校的校舍特别出众,教室宽敞明亮,建筑风格时尚;设施齐全;有一个室内篮球场,有两个室外大操场,有一个可与当初电影院媲美的,相当豪华的大礼堂,非常正规的实验室和办公楼;办公楼侧有一个建筑古怪的钟楼,学校还有学生淋浴澡塘等等。 特别是学生和教工宿舍,都是当年外国传教士的用房,一式二层小洋楼,款式是30--40年代的那种建筑,都内设取暖用壁炉,采光明亮,睡床也是单层单人的,用院墙隔成几个小院,这在一般学校里,是很难想象有这种条件的,每个院墙里,宿舍周围种有玉兰树,柿子树,白兰花树,香椿树,腊梅,桂花树遍地都是等等,连厕所,也被桂花树包围得只见树木,不见其他;在花木丛中看书,满鼻花香,别有情趣。苏州本来就是国内著名的花木之乡,以花木为生的花农很多,绿化得自然更好。 师资力量之强大(恕我狂妄,用这个形容词!) -因为没有调查,所以我不敢说成我们学校“堪称当年国内之最” -但我敢肯定,有这种条件的中学,国内绝对不普遍,绝对不多见。教我们高中部英语,数学,化学,物理的老师,全是留美,留英的海归;地理老师是曾经留学日本的,加上初中部的,全校共有9--10个“老海归”呐。 有个60多岁教英语的女老师,留美的,据说她没有结过婚,当你叫她老师时,她就会很生气,甚至不理你,她希望大家叫她“好婆”(苏州方言,意思是奶奶) ,虽然她已不是满口好牙,说话漏风,只要你叫得她高兴了,她会用流利的英语回答你的提问,一一给你翻译,剖析,真是一个好奶奶 。 教我们数学的老师是留英的,据说他也没有结过婚。我想,正因为有了这些看来个人生活怪异,却安于现状,辛勤耕耘的园丁“大才”们,藏龙伏虎“小用”于我的母校,我们这些孩子,才有幸在他们的教导哺育下,建立了正确牢固的基本概念,为今后更上一层楼,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几年后听说,母校的大部份“老海归”们,已被国家调离,走上了高等学府的讲堂了。所以,我高中的母校---市五中,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不愁生源,如此好的学习生活环境,堪称强大的师资力量,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高中阶段,我连年被评为学校优秀生(那时不称三好生),被学校用一尺大的半身相片,和我每学期的各科成绩一起,张贴在学校礼堂门口(各年级的优秀生都这样) ,以示表彰。 那时班级领导,不称班长,而称班主席。班里的建制有团支部和团支部书记,班主席,还有各科学习委员。支部书记由支部选举,其余“民官”,都不是班主任御点圈定,而是全班无具名投票,“民选”的。 少年时我在政治上还非常幼稚可笑的,多次团支部研究想发展我,我却要学“郭末若”-----永远做个“民主人士”,让我参加团的活动,我都托词不去。然而,高中介段,我被连选连任了6个学期班长,可见我这个“民主人士”的为人,学习成绩,群众关系和师生关系的非同一般了吧。 有一段时期,因为印尼政府反华排华,回来了一大批印尼归侨学生,由国家统一分送到全国各地学校读书,我们学校也分来了男女生几十个,学校组织大家夹道欢迎,欢迎这些来自异国他乡,一路风尘,劳腾,穿戴不同,爱好也不同于我们的新同学;几乎所有的新同学,每人都背着羽毛球拍,在印尼羽毛球运动很普及,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乐器(后来才知道是“吉他”) 。 归侨生中绝大部分进了初中部。只有两个进了高中部,一男一女;我们高中年级有两个班,两个归侨生全都分入我们高二(2)班。因教育方法和基础不同,语言也困难,导致他们学习上有点吃力,特别那个女生。不久,班主任找我谈话,要我在学习上帮助她。接受这一任务后,自然我要对班主任的嘱托负责,做了很多工作。 这位归侨女生比我大一点,我称她为“侨姐”,父母在印尼有几个小工厂,属于中产阶层,在印尼反华浪潮中,受了点冲击和财产损失。高二上学期的期中,她结婚了,高三上学期,她有了一个女儿。高中毕业后,因为我发生了思想上的大地震,我就不知她的去向了,我们也没有相互联系过。 高三下学期期中,发生了一场几乎使我一撅不振的政治思想“大地震”。学校要选拔两个留苏预备生,校长,教导处,班主任分别找我谈话,问我,你有个姑夫是国民党时期某学校校长,县参议员?我说:是的,寒暄不久,就让我离开了办公室;我清楚的知道,我已经是学校铁定的二分之一人选了。可另一方面,谈话后铁定人选就没有我了,高兴之余,我没有想到这些。 在那个年代,学生把留苏看得很重,至高无上,是一件耀祖光宗的大事。结果通知下来变成了一个,不是我。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不理解,也不服气。对我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我很痛苦,偷偷哭了几次,知道找谁也无用,对谁也无法倾诉内情,於是我谁也不找,深深的憋在心里了。 反复思考后,没被批准的原因也找到了。根本不可能是因为学习成绩!因为我姑夫是县参议员!不是这个原因?为什么校长,教导主任专门问我此事?我们可不是直系亲属啊,怎么影响我了呢??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恼怒心伤,窝气上撞。 高考临近了,怎么强迫自己复习,就是静不下来,精力无法集中。耽误复习,其后果意味着什么?虽然自己很清楚,但还是念念不忘那件事,欲罢不能,整天魂不守舍,严重影响了复习。后来学校又准备保送我到大连海运学院,南京,北京航空学院,以及另外几个院校的保密(军工) 专业 ,都一一被我拒绝了,我还把妈妈请到苏州,对学校说,我儿子不当兵!。我想:留苏不成,何谈其余!凭本事考吧,考不取大学,我只能认命了。 抱着呕气的心态,填报了志愿,第一志愿三个学校 1,清华。2,北大。3,浙江大学。第二,第三志愿与第一志愿一样。也就是把三个志愿变成了一个志愿,现在看来多么危险,可笑!抱着同样憋气的心情,参加了高考(1956)。考毕,由於心情不好,与谁也不再联系,立即收拾行李,回到农村老家,等待高考录取发榜---“宣判”。 考试的某些遗憾和眼前的现实情景,加上长辈的过问,迫使我膨胀了的头脑,开始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想了很多很多:在没有得到留苏预备机会后,自己的思想误入了歧途,不能自拔,十分危险。其原因是由於期望值太高,包袱太重,个人道路太平坦顺利,没有承受过坎坷的经历和考验所致。对于个人,凡事都应该有:“成事于有意无意之中”的大将风度 ,只要自己努力了,付出了,扪心无愧了,结果如何?不必太在意。只有这样,你就一定能做到轻装上阵。 拒不接受学校的报送,不填第二第三志愿,把父母的期望,哥哥的资助培养,以至师长们的教诲,统统抛至脑后,目空一切,狂自尊大,用自己的前途盲目狂赌啊。万一马失前蹄,名落孙山,如何面对亲人,师长?你!不会抱恨终身吗?这是年轻气盛,不成熟,处事无度的典型表现。我妈妈说得好:“儿子,你做过头了!” 。多朴实的语言!一语道破,凡事都应该有个“度”啊! 悔恨,失落和无法挽回的复杂心理,使我寝食不安,半夜落泪,我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明显消瘦。事到如今,只有承受可能带来的一切严重后果,付出应有的代价,接受教训了。如果因为这些,我高考“死定了”,那么,只有来年再考。在人生关键时刻,若要有高人指点多好!不过,话得说回来,有人指点也听不进! 那时大学录取,并不先通知本人,而是把全国所有高校录取的新生名单,安姓氏笔划为序,全部刊登在人民日报上,后再由各校通知本人报到。发榜那天,我早早赶到7里外的洛社镇里买了报纸。结果“金榜提名”,我录取在被国内誉为“东方剑桥”的浙江大学。从此,这次“大比之年”的“思想地震风波”终结,一切烟消云散;这个近乎血的教训,却让我铭心刻骨,痛定思痛,潜移默化到了后来的学习,生活,工作中,记取了一辈子的教训啊。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见苏杭之美!我在“天堂里”读书八载,苏州三年,大学在“天堂”的另一景---杭州,渡过了五年,使我长了知识,学了本领,插上了自我生存和为社会服务的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