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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月小鱼:云隐

(2011-08-17 07:31:13) 下一个
淡月小鱼:云隐2011-04-26 08:10:06

  第一章 初涉
  终于又盼到了暑假!
  林嘉若歪歪地躺在沙发上,一边喝着冰凉的果汁一边翻着漫画。
  真是舒服,这大概就是神仙过的日子!怪不得小楠会说自己是单细胞的生物,因为太容易满足了。
  光线渐渐暗下来,林嘉若手中的漫画早已滑落在地板上,而她自己则抱着粉红的Q猪抱枕呼呼大睡。
  左翻翻,右滚滚。睡梦中,她正在教训着初中部那帮没大没小的坏小子。竟敢拨她林大小姐自行车的气门芯,都活的不耐烦了吗!想溜?她气势汹汹地伸手向前抓去。坏小子没抓着,只听咕咚—一声,我们的女英雄从沙发上跌在地板上,把漫画书压的扁扁。
  “唉哟,我的屁股!”睁开迷迷蒙蒙的双眼,揉着摔的麻麻的屁股,原来是做了个梦啊!
  她真的没救了,连做梦都找着由子教训低年级的弱小。可惜,弱小没教训成,自己倒是摔了个结实。
  看着窗外已渐渐西沉的夕阳,林嘉若从地板上爬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还是到外面走走吧,在家闷了一天了。
  院子里的夜来香已悄悄打开雪白的花苞,只待太阳一落山,便可尽情吐露她心虽所有的芬芳。月季还是那么有精神,满园子开的最起劲的就是她。林嘉若笑着伸手折下一朵微绽的淡黄月季放在手心中玩赏。
  天色已经很晚了,爸妈却还没回来。她是不是应该弄出一大桌饭菜,让爹妈一进门就有个大惊喜,做一回孝顺的乖宝宝?可惜,除了泡面,她连白饭都煮不好。
  还是去门外看看信箱吧,也许小楠这懒家伙,忽然变了性子给她写了信也说不定。
  信箱里确实有一封信,浅蓝色的信封隐隐泛着一种波浪才有的光泽。嘉若拿起信封一看,面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林嘉若亲启”。是写给她的,却不像是自己认识的人的笔迹。带着好奇,她折开了信,浅湖蓝色的信纸上竖写着整齐秀雅的毛笔字,嘉若不由一愣,没容得自己多想,她便读起信来。
  吾孙嘉若:
  见信好!不知是否记得我这个姑婆?数年前,见到你的时,尚是扎着牛角辨的小童。光荫似箭,稚口小儿如今已是二八妙龄。姑婆一直很想念你们全家,多次打算再去探望你们,无奈年事已高,再做跋涉已是力不从心。
  人生七十古来稀,姑婆今年已是七十有余。山中岁月蹉跎,尚不知人间能再有几年,每每念到此处,心中隐疼不已。只盼孙儿能来身畔相伴,哪怕一日也好。现正七月,嘉若孙应在暑期之中,若能来姑婆处相伴数日,吾心将甚喜之。
  姑婆住与你相隔甚远的云隐村,如嘉若愿来,只需在7月20日下午四时到S市的大柳树胡同口等待,即有一辆蓝色的汽车载你过来。记住,信封就是你的车票,务必将信封保管好。
  代姑婆向你父逸舟你母语宁问安好!
  月波老人亲笔
  读完信,林嘉若更是一头雾水了,住在云隐村的姑婆?小时候见过?好像是有些隐隐约约的印象,但又不是很清楚。恍惚着回到屋子里,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了相册。一页页翻过,突然有一张照片跳入她的视线,一个慈祥的婆婆搂着她,两个人站在花丛中笑的正甜。
  是了,就是这个!这个婆婆一定就是住在云隐村的姑婆,这张照片是在八年前拍的,那时自己正上着小学的三年级。
  云隐村?自己怎么没有一点印象?也许是个很小的地方吧!
  真是有意思,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山中小村,去看望一个只在八年前见过一面的姑婆!算不算是探险之旅?呵呵,这个暑假可不会无趣了,林嘉若乐滋滋地想着。独自出门旅行,哪怕只是很近很小的地方,对一个高二的女生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两道强烈的灯光打在客厅的落地玻璃窗上,随后是汽车熄灭引擎的声音。林嘉若一把扔开手中正啃着的饼干,向门口扑去。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她撒着娇往父母怀里拱。
  “才六点而已啊!”华语宁疼爱的抚着女儿的脸,“好囡囡,饿了吗?秦阿姨没来给你做饭?”
  “秦阿姨前天就病了啊!”嘉若撅起嘴,“你们两个整天腻在一起,都不把我放在心上!”
  林逸舟望着女儿苦巴巴的小脸,不由呵呵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说:“你这小调皮,就会跟人胡搅蛮缠。好啦,今天爸爸亲自下厨,给你做饭好不好?”
  “好耶!”林嘉若冲上来抱住林逸舟的脖子,把他勒的差点喘不气来。
  饭桌上,林嘉若一会给爸爸夹菜,一会给妈妈盛饭。她这么刻意地讨好父母,当然是有其目的了,如何才能让父母让她一个人独自出门?从爸妈进门开始,她的小脑瓜子里没少盘算。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露台上乘凉,林嘉若把那封奇特的来信拿出来,笑咪咪地对林逸舟和华语宁说:“爸妈,有个云隐村的姑婆来信邀我去玩哦!”
  林逸舟和华语宁正在喝茶,原来含笑的脸听到她的话神色皆是一变,华语宁更是差点被呛住。她微颤着从嘉若手中接过信,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看的过程中更是不断咬着嫣红的唇,内心似乎很不安。下唇被她咬的已渗出了缕缕血丝,却始终一言不发。
  林逸舟望着她苍白的侧脸,心疼地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语宁,不要这样!”
  华语宁抬头望着他,眼中似乎已经有泪光,“逸舟,不是还有一年吗?姑姑为什么这么急?”
  “嘉若明年就是十八岁了,现在先回去看看也没什么不好。姑姑一定有她的想法。”林逸舟努力用平缓的语气说着,虽然现在他的心也有些乱,这信来的太过突然。
  华语宁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他,“你还是没改变想法?”
  “语宁,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林逸舟避开她的眼光。
  林嘉若在旁边听的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啊?”爸妈的反应和奇怪的对话,让她大为不解。
  林逸舟忽然微笑着摸了摸嘉若的头发说:“嘉若,你想一个人去看看姑婆吗?”
  “想啊!姑婆这么大年纪了,又这么想我,我应该去看看她!妈妈……不放心我吗?”林嘉若瞟向华语宁的脸色,感觉老妈不想让自己去的样子。
  华语宁刚要开口就被林逸舟打断,“既然是姑姑的意思,就让她去吧,没事的。”
  华语宁有些哀怨地看了丈夫一眼,转头望向窗外朗朗明月,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没想到爸爸妈妈竟然会同意让自己一个人出门,这多少让嘉若有些意喜出望外,本来她还以为至少要软磨硬泡一番的!出人意料的顺利反倒让嘉若觉得有些蹊跷。
  “爸爸,你知道姑婆住的云隐村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你去过吗?为什么去的方法这么奇怪啊?”嘉若带着疑惑使劲问着爸爸。
  林逸舟牵起女儿柔嫩的小手,望向远处的湖,“云隐是个很奇特的地方……”他沉吟着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他决定现在什么都不说,一切都等嘉若从云隐回来后再告诉她,现在说还为时过早。“那里很美,你会看到你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景。那里还有很多离奇曲折的故事。有些故事,等你回来爸爸会说给你听。”
  “现在和我说不行吗?”嘉若嘟起了嘴。
  “现在说了你也不会懂!等你从云隐回来,一切自会有答案。”
  爸爸这说的什么话啊,好像带着玄机似的。林嘉若见追问无果,只好在心里小嘀咕一下。
  既然她可以亲身去云隐这个地方,还怕打听不出那里的故事来吗?
  林嘉若现在对这个云隐村是非常的好奇与向往,第六感告诉她这个云隐并不是个普通的地方!望着窗外渐渐被云彩遮住的明月,她斜倚在床边,轻轻对着夜空问:云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村子? 又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现在林嘉若就站在S市的大柳树胡同口。她抬腕看了看手表,3点45分,就快要到四点了。
  大柳树胡同。
  听名子,林嘉若还以为一定是有一棵很大的柳树,披着一身柔柔的柳条在风中摇曳,实际上不但没有柳树,连一棵草都没有。站在热辣辣的太阳下,背着重重的行李,她只盼着信中所说的蓝色小车快点出现。
  就在林嘉若被晒的口干舌燥,四肢无力时,远远的,一个蓝色的小亮点向她移了过了。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辆海蓝色的小客车停在了她的面前。暗暗舒了口气,再这么晒下去,她就快成烤鱿鱼了。在出示了蓝色的信封后,她一头钻进了车里。
  真凉快啊!林嘉若觉得一阵舒畅,车里似乎有一阵阵的凉风,但又不像是空调的凉气,就像是在傍晚的时候河边抚过杨柳的微风般让人惬意。坐定后她开始打量起车里的人来,开车的是一个看起来比自已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车厢很空,只有后排倒倒歪歪的坐着几个人正在打着瞌睡。
  就在林嘉若好奇的打量着车里的一切的时候,开车的少年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瓶果汁扔给了她,并在后视镜中冲她微微一笑问道:“你是第一次到云隐吧?以前都没有见过你。”
  “谢谢,我没有去过,”林嘉若看见果汁眉开眼笑,一边喝一边答着话,“对了,请问,云隐村很远吗?我们要走多久?”
  “不会很久,太阳落山前我们就能到了!”
  “哦!——啊?这么快?很近吗??”嘉若有点反应不过来,按理说从S市的市中心出发到最近的农村也要一个小时,现在已经四点了,离太阳落山也没多久,难道说云隐村就在S市很近的地方?嘉若向窗外望去,奇怪了,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日子,怎么这会外面是一片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呢?
  果汁已经快要喝完了。嘉若再看看窗外,白色的雾淡了,远远的有一片翠绿的颜色,是什么?好像是山,越来越清楚了,好美的山啊!
  原来那翠绿的颜色是竹子,满山的翠竹让浑圆的山体似翡似翠。
  山顶云雾缭绕,一条银色的带子从山腰处垂落,无数飞测的玉珠汇集在山脚下形成一面蓝莹莹的湖水。林嘉若已经看呆了,如此绝美的景色是她生平从未见过的,“那个,那个请问已经到了云隐村了吗?”她傻傻地问着开车的少年,眼睛仍旧盯着车窗外正在渐渐变幻的美景。此刻,车已经绕进了山中,一片紫色的花海又映入了她的眼帘。
  “马上就快到村口了。你在哪里下车?”
  “我?我到我姑婆家下车,就在村子里面啊!”嘉若理所当然的认为车子应当把她送到姑婆家门口。
  “恩?”少年看了看一脸坦然的小姑娘,无奈地想,看来今天要做回好人送这小迷糊到家了,“你姑婆家姓什么?”
  “我姑婆家姓姚,叫——你等一下”嘉若开始在包里翻找着,妈妈给她写过一张字条,上面应该有姑婆的名子才对。
  “姓姚?”少年忽然认真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姚婆婆是你姑婆?”
  “你知道我姑婆啊?唉呀!太好了!”嘉若开心地笑起来,她的小纸条也不用找了。
  “你叫什么名子?”
  “我叫林嘉若!”
  少年一下子沉默了。
  车子驶进了瑰丽的花海中。在花海中有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河水清澈浅平,缓缓从一块块光滑的石头上抚过。正是傍晚,夕阳将河水染成了一片梦幻的金色。
  河上有一座古老的石桥,桥边立了一块大青石,石上刻着“白云深处有洞天,云隐地界”。
  车子驶到一棵大桑树下停了下来,后排上那几个还睡的迷迷糊糊的人都拎起了包下了车,各自向不同的方向走去。嘉若也跟在少年的身后下了车,只见少年拍了拍手,车子突然消失了。天啊!车子怎么会不见了?这是什么最新的声控装制吗?嘉若使劲揉着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
  “好了,现在我送你去姚婆婆家。走吧!”少年完全无视嘉若的惊讶,帮她拎起背包沿着一条青石板的路向北走去。
  “那个,那个——”嘉若不知该叫少年什么好,结巴了半天。
  “我叫丁庆一。”少年回头冲嘉若一笑。
  回首间,林嘉若呆了。长长的眉,朗星似的眸子,少年俊美如画的笑颜,在夕阳下如澜澜水波般泛着淡金色的光芒。
  半晌转过神来,她第一反应就是立马掏出数码相机来拍上几张,回去印出来放在学校门口卖,一定能赚上一大笔!哼,小楠那个家伙一定会第一个来抢购,到时候看在好朋友的面子上给她打个八八折好了!站在青石板路中央,她做起了发大财的白日梦。
  “喂!你怎么了?”丁庆一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
  “恩,丁庆一啊,你和我姑婆家熟吗?”
  “何止是熟,你表哥和我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我表哥?”嘉若一头雾水,她哪里有什么表哥?
  “就是姚婆婆的孙子啊,看来你还从没见过他,那家伙可是个怪物。”丁庆一笑咪咪地对她说。
  唉,要是眼前这个大帅哥就是自己的表哥多好!如果班里的女生知道自己有个这么帅的表哥,还不个个都来拍她林嘉若的马屁!林嘉若一边走一边继续做她的白日梦。
  这是一个多么静溢而美丽的村子啊!青瓦白墙,小桥流水,村里每一户都有自己独立的院子,小的不过数百平,大的则有数亩。一条清清的小溪沿着青石板路从每一户门前流过。
  这一户门前种满了夜来香,那一户门前又种满了娇艳的五彩月季。林嘉若好奇的打量着每一座院子,只可惜每个院门都是紧闭的,她无法一窥院中的风景。
  此刻夕阳已尽,天边只留一抹淡淡的绯云,月亮已经挂在了柳树梢上,更有点点繁星在天幕中若隐若现。林嘉若不断地向丁庆一提着各式各样的问题,她对这个村子实再是太好奇了!丁庆一有些问题给了她很详细的答复,有些问题则一笑而过。
  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过了多少的巷,林嘉若只觉得头都绕晕了,“ 我姑婆家到底还有多远?这村子怎么这么大!绕来绕去的好复杂!”
  “这个村子是按照当年诸葛亮先生的八卦图建造的,并且也真的是很大,所以你觉得绕很正常。”丁庆一依旧微笑着答道。
  在一个左拐之后,忽然眼前一片开朗。林嘉若惊奇地发现,在一幢幢青瓦白墙的小楼中有一个面积颇大的小湖,湖水晃晃幽幽,将倒映在其中的月亮摇成一片片金色的水纹,美丽非常。更奇的是在小湖中心有一座古色古香的楼,远远望见楼门上挂着一块匾,上面题着“月波楼”三个字。这样的月色,这样的湖,这样的一座楼,真是绝了!
  忽然,月波楼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宝蓝色团花对襟缎衣,腰身挺拔,笑容慈祥的老婆婆走了出来。只见她带着微笑,踏着湖水慢慢走到了林嘉若面前,道:“嘉若啊,姑婆等了你好久!”
  在见识到诸多神奇的事情之后,林嘉若在见到她姑婆时还是呆住了!
  “庆一,谢谢你帮我把宝贝孙女送来,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哪里,姚婆婆您不用客气,我先回去了。嘉若,再见!”说完丁庆一冲林嘉若挥了挥手转身又走入了那又弯又深的巷中。
  “丁庆一!今天谢谢你!”林嘉若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来吧,嘉若,我们回家!”
  姚婆婆牵着嘉若的手踏上了湖面,此时林嘉若才发现原来从月波楼到湖边是有一块块大青石连成了一条路,石与石之间都有半米之宽,并且只微微露出水面,所以远远看去人像是走在了水面上。
  “嘉若啊,你真是长成一个大姑娘啦!来,让姑婆好好看看!”一进屋姚婆婆就拉着林嘉若的手左看又看,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姑婆!我和爸爸妈妈也很想你呢!”虽然嘉若在接到信之前全然记不得有个姑婆,但此刻她却情真意切的觉得自己真的是和久未相聚的亲人相见了。也许是从小就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关系,她对长辈的疼爱特别渴望。此时,她更是躺在了姚婆婆的怀里使劲的撒娇。

第二章 月波楼
  “嘉若,天这么晚,一定饿了吧?”
  姚婆婆拉着林嘉若的手问左问右最后终于问到了她的心坎里。现在她不是饿,而是非常非常饿!她甚至觉得就算是一头牛放在自己面前也可以全吃下去!
  从正厅到吃饭的后厅要穿过一段长廊和一个花园,林嘉若才发现这月波楼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的多。实际上,月波楼有前后两个楼,刚才见到的只是前楼,现在要去的后厅则在后楼之中。两楼之间有一段长廊相连,长廊两边便是月波楼精巧秀丽的花园。花园里种的紫藤缠满了长廊,一串串紫色的花儿在月光下更显妩媚。
  这是如此丰盛的一顿晚餐,每一道菜都是那么精美。美味自不必说,有些材料更是林嘉若从没见过的。不过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饱了再说,至于是什么好东东,以后再问就是了。
  姚婆婆给林嘉若安排的房间在后楼的三楼,据说是整个月波楼最好的房间。红木雕花的大床上铺着雪白的单子,摸上去才发现竟然是缎子。床上挂的是又薄又滑的丝帐,两柄莹若秋霜的银钩将丝帐向两侧划开,帐纹如波,更衬的那床雅致非凡。累了一天的林嘉若躺在床上只觉得舒服极了,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份雅致,便被周公他老人家唤出去梦游花果山了。
  姚婆婆立在床边,爱怜地看着熟睡了的嘉若,眼神中有欣慰又有些悲伤,半晌轻轻抚着她的脸自言自语道:“好孩子,让你来不知是对是错,但有些事情是早已注定的。”伸手将床头银钩里的帐帘放下,她转身向门外走去,原本挺拔的腰身竟似背负了重荷般地微微佝偻着。
  第二天,林嘉若起了个大早,经过一夜的好眠,她现在觉得精神饱满,精力充沛,只想尽快把这个神秘又美丽的村子玩个遍,也顺便把爸爸和妈妈不愿告诉她的秘密全挖出来。
  伸了一个大懒腰,看见靠窗搁了一张矮矮的黄花梨的小茶几,两边放了淡蓝色的垫子,嘉若便盘腿坐在垫子上。这垫子倒也奇怪,厚厚软软的,坐上去竟无一丝热意。几上放了一套白玉整雕的茶具,茶壶是一只胖胖的小南瓜,茶杯则是一朵朵可爱的南瓜花。打开壶盖一看里面是满潢一壶水,倒在杯中,只是白水,但喝在口中却是清凉甘甜,想是山中汲来的山泉。
  嘉若一边喝着山泉,一边推开了窗。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房间是整个月波楼最好的了。不是因为精致昂贵的装饰和摆设,而是因为这扇窗外的景色。
  在微风下轻轻荡漾的湖水拍打着彼岸。原以为月波楼的背面一定还是一幢幢的小楼和一座座的小院,没想到竟是千亩梅花!从湖岸边开始,一望无垠的梅花一直绵延到远处的青山脚下。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本应在晚冬初春开放的梅花在这七月的盛夏中,却开的无比灿烂!近处是一片粉色的梅,新鲜柔嫩的粉色将湖水也染成了一面粉红的缎子;再远一点是白色的梅,冰清玉洁的白色和远山上青翠的竹相映成画。
  林嘉若被眼着的奇景惊呆了!是谁在这里种下了这片梅林?又是谁能让梅花在这夏日之中如此奇迹般地绽放?这里难道真的是人间仙境?
  从昨天开始就仿若坠入梦境中的林嘉若,在经过一夜的休息后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动动脑子思考一些问题。这一切都太玄了,这里的人,这里的景,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回想爸爸爸妈妈当时的反应和所说的话,他们对这里一定非常了解,甚至他们和这里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为什么之前却从未和自已提起过呢?
  林嘉若开始觉得脑子里塞满了许多的问题,好乱!好了,好了,不想了!管那么多做什么,时间长了自然就会知道这里面一切的缘由!她甩了甩头,决定用她一贯处理难题的方式来结束这次思考。
  既然梅花开了,那我就只管尽情的去欣赏好了,何必管她是在冬天还是在夏天里开呢!抛开疑惑,她倚在窗口更加心旷神怡的享受起眼前的美景来。仔细看来,在这片香雪海和远山之间竟有一片淡墨色的屋脊隐在梅花与竹海之间。看来这宅子的主人必定也是梅花的主人。
  什么人竟有如此大的手笔?本以为月波楼在这云隐村中已是不一般,谁知在打看窗后又看到了另一番风景。这片大宅和月波楼可谓是风格迥异,各有千秋,如果能有机会到这宅子里去看看就好了!林嘉若暗自在心中想着。
  “嘉若,昨晚睡的还好吗?”姚婆婆一边给嘉若盛着粥一边笑咪咪的问她。
  “恩,很好!从来没有睡的这么舒服过!”嘉若一边往嘴里塞着金烂烂的鸡蛋饼一边回答着,心里却还在想着那香雪海中的人家。
  “对了,姑婆,早上我看到湖后面的梅花好漂亮啊!这时候怎么还会有梅花呢?里面的宅子好大,住的是什么人?”
  “梅花?哦!那是丁家。丁家的梅花向来都是四季常开的。”
  “丁家?那昨天送我回来的丁庆一和这家有什么关系吗?”
  “那就是丁庆一的家!”
  “什么?驾驶员的家都这么气派吗?”在林嘉若的感觉中丁庆一就是云隐村的交通车驾驶员。
  姚婆婆听完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嘉若,什么驾驶员啊!庆一可不是驾驶员!”姚婆婆一边掩着笑的合不拢的嘴一边说。
  “那昨天我是坐他开的车回来的啊!我以为他是村里的司机了!”
  “昨天?昨天那是沈叔病了,正好抓到庆一,就让他当了一回代班司机。”说完姚婆婆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倒让嘉若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她又哪里会猜到丁庆一在这个村子里的真正身份。
  正吃着早饭的时候,后厅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嘉若抬头一看,一个高高个子约摸十八九岁的少年推门走了进来。
  “奶奶,我回来了!”
  少年低着头一边和姚婆婆打招呼一边走进来,猛抬头看见正坐在桌旁呼呼吃着热粥的嘉若,不由一愣。
  “景明啊,你总算是回来了!快过来,这就是你逸舟叔叔家的嘉若表妹!”姚婆婆一把拉过姚景明,摁着他坐在嘉若的身边。
  “嘉若,这是我孙子,你景明表哥!”姚婆婆把两个人都搂在怀里,开心的不得了。
  林嘉若和姚景明被姚婆婆搂在怀里好不尴尬,姚景明轻轻推开姚婆婆,“好了,奶奶!我饿了。”
  “好好,奶奶马上帮你盛饭!”姚婆婆这才松开他俩,忙着去盛粥了。
  嘉若松了一口气,想到丁庆一说过表哥是个怪物,不由打量起姚景明来。仔细一看,哟,想不到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表哥竟也是个天姿国色呢,和丁帅哥可谓是春兰秋菊。她马上又想到可以拍好多照片到学校去卖个好价钱这鬼主意来。唉,如果小楠在这里多好!她们两个联手,美丽风景加如云帅哥,这是多么好的赚钱资源啊!!
  林嘉若淌着口水盯着帅哥一个劲想着这俊脸的经济价值,连早饭都忘了吃。冷不防姚景明一抬头眯起两眼和她对视着,“表妹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长得奇怪?”
  “啊?没,没有!”林嘉若脸一红结结巴巴的答道,头低的快埋到粥碗里了。怎么被发现了哩!她有这么不隐蔽吗?
  姚婆婆用饭勺敲了一下姚景明的脑袋,“你这孩子,才见到你表妹就胡说什么哪!”
  姚景明闷哼一声,一边揉着头一边瞪着眼睛向姚婆婆抗议。
  “哼,就你这不听话的,再不管管你还上了天了!嘉若啊,吃饱没?要不要再来一勺?”姚婆婆正眼也没看姚景明一下,只管照顾着嘉若。
  “不用了,姑婆,我吃饱啦!”这会林嘉若真的是觉得好饱,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景明,这两天你没什么事了吧,陪嘉若在村子好好玩玩!”姚婆婆开始给姚景明下命令。
  “我没空!”姚景明瞥了林嘉若一眼,“这两天累的要命,现在只想睡觉!”
  “姑婆,不用啦!我自己随便逛逛就行,一个人反而自在。”哼,我才不想要你陪呢!坏脾气的家伙,怪不得丁庆一说他是个怪物!林嘉若回瞪了姚景明一眼。
  “景明,你要多向嘉若学学,人家多懂事,多乖!”
  姚景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到门口,说:“我睡觉去了!”
  “这孩子!”姚婆婆望着姚景明的背影无耐的摇了摇头,“嘉若,你表哥就这样,你可别生他的气啊!”
  “没关系,姑婆。现在的男生都这样,装酷!”嘉若轻描淡写地说。姚婆婆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她们俩的声音不太大但恰好够给姚景明听到,姚景明虽然没有当场晕倒,但估计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第三章 陶然山庄
  吃完早饭,林嘉若回房间收拾了一个小背包,里面塞了照相机,MP3还有一包零食。戴上棒球帽,抹上防晒霜,嘿嘿,美丽的村庄啊,可爱的村民们啊!我林嘉若来罗!
  兴冲冲的正要出门,却被姚婆婆喊住了,“嘉若,姑婆已经安排人明天陪你到处玩玩了,今天你就在家歇一天!我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在村子里乱晃,很容易迷路!”
  当头一盆冷水!林嘉若就是觉得一个人乱晃才刺激, “姑婆,就让我自己出去转转吧!我就自己在月波楼附近转转,绝不走远!我保证!姑——婆!”
  林嘉若开始用她惯用的技俩—撒娇!
  不过这招还总是很灵的,姚婆婆沉吟了一会说:“好吧!不过你等一下!”说着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链子,链子上有一个大拇指大小的水晶挂坠,坠子晶莹剔透,阳光下泛着五彩的光芒。
  “嘉若,你把这个带上!”姚婆婆伸手把链子戴在了林嘉若的脖子上。“这水晶是林家的传家之宝,本来早就应该给你的,却在我这老太婆这里闲置了这么多岁月。”
  “好美的水晶! ”一边抚摸着脖子上流光溢彩的水晶坠林嘉若一边惊叹着。
  林家的传家之宝?对啊,姑婆出嫁前可是林家的姑娘,是爸爸的亲姑姑!果然,林家和这个村子有着很大的关系!算了,现在不想这个问题,先玩了再说!
  “放心吧,姑婆,我不会跑远的!”
  姚婆婆点头微笑,把嘉若送到大门口,喃喃道:“这孩子直爽的性子倒是和我年轻时一样!”
  出了月波楼,踏过一块块水面上的大青石,又到了昨天丁庆一送自己的巷子口,昨天丁庆一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呢?林嘉若不由皱眉苦苦回忆起来。她现在一门心思就想到那片梅林去,也就是丁庆一的家。对了,向左拐的!林嘉若毫不犹豫地从巷子左边拐了出去。
  不知走了多远,只觉得两腿已经发软,却还只是在沿着梅林的外围走着,根本看不到门。虽然眼前处处是美景但林嘉若却是又累又渴无心观赏。她已经开始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考虑是不是先回月波楼喝上一大壶清凉的泉水,再躺在舒服的丝垫上美美睡个回笼觉,养足精神问清了路,下午再出来找。
  就在她坐在路边准备放弃的时候,一辆亮黄色的自行车从她面前飞快掠过,只听吱----的一声急刹车,车子又倒回到她面前。车上跳下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红扑扑的小脸泛着健康的光泽,黑白分明的大明晴骨碌碌地转着上下打量林嘉若。
  “嘿,姐姐你怎么坐在路边上?你是姚婆婆家的那位亲戚吗?”
  “对啊,我是!咦,你怎么知道的?我姑婆让你来找我的吗?”林嘉若一边擦着汗一边疑惑的望着小姑娘。
  小姑娘抿嘴微微一笑,摇摇头,从背上解下一个青青的竹筒递给她。
  “你渴了吗?喝吧!”正渴的要命的林嘉若立刻接过来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好清凉的水啊,有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一口水咽下,暑气全消了!
  “谢谢你的水,很好喝!”林嘉若一边抹着嘴一边将竹筒递还给小姑娘。
  “我叫丁小婉,昨天我哥哥送你回的家,所以我就知道你啦。”小姑娘笑嘻嘻的说,那笑容和丁庆一如出一辙。
  真是踏跛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原来丁庆一是你哥哥!小婉你好,我叫林嘉若!”林嘉若的笑容灿若朝霞,她现在真的很能体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了!
  “小婉,你这是要回家吗?”
  “是啊,听哥哥说你是从外面来的,我一早就到姚婆婆家去想找你玩来着,结果婆婆说你一个人出来溜达了,正要回家去,哪知又让我在这儿碰上了你!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正是要到你家去呀!”嘉若脱口而出。
  “我家?”丁小婉的大眼晴都笑弯了,“姐姐你到我家有什么事?找我哥哥吗?”
  嘉若愣了愣。是啊,自已有点太唐突了,她总不能直接说我就是想到你家去玩吧,虽然她心里就是这个意思。
  “走吧,姐姐!我骑车背你到我家去。哥哥今天在家呢!” 丁小婉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车后架示意林嘉若坐上来。
  “那我就不客气啦!”林嘉若一扭腰就坐上了车,“小婉,你家能参观吗?”
  “姐姐你说什么哪,只想你愿意,我们家随时欢迎来玩啊!”小婉用力的蹬着单车,说起话来呼哧呼哧直喘气。
  有了交通工具就是不一样,只见小婉左拐一下右弯一下,很快就有一扇绿竹掩映着的朱漆大门出现在眼前。
  “到啦!”小婉停在门口扭头对嘉若说。
  摘下棒球帽,嘉若抬头向上看去,朱漆大门上高挂着一面描金框的大匾,上面题着“陶然山庄”四个大字,字体灵秀而飘逸。
  陶然,真是很贴切的形容。试问,身处在这绝色美景中的人家又岂能不陶然?曾几何时看过古龙的一篇小说里写到,一位侠客退隐后的梦想就是屋后有修竹几百竿,堂前有梅花几十株,青竹间红梅,还有几条小小的清泉,过着青山为背,绿水为襟的日子。没有想到这样的景致现在就在林嘉若的眼前。这里的一切都是显得那么超然于世外,清净而幽雅是形容陶然山庄最贴切的词。
  “姐姐,跟我来!”丁小婉把车子丢到一边,伸手拉着林嘉若就向院子里走去。
  小婉个子不高,娇小玲珑。牵着嘉若的小手上挂了一溜小小的银铃,举手投足间银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更让人觉得她娇憨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刚认识这小姑娘,嘉若却打心眼里喜欢她。只觉得她和自己不像是今天刚认得,倒像是久未谋面的好姐妹。想到这里不由又想到了这个小姑娘的哥哥—丁庆一。也是个很温和的人,说话时,会让你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好像自己和丁家的人都很投缘嘛!不由歪嘴一笑。呵呵,有意思!
  真是好大的宅子,随着小婉弯来弯去,穿过了好几个堂好几个厅还有好几个园,最后来到了一座二层的小楼前。这小楼虽不能和月波楼相比,但玲珑秀气的就像是一件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小婉,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住的秀楼啊!”小婉歪着脑袋笑嘻嘻的说。
  “就你一个人住?”林嘉若惊叹着。
  “不是啦,丁家未出阁的姑娘都住这里。现在她们都不在家,这里就我一个人。很孤单吧?不过明年我满十五岁也可以和姐姐们一样出去念书啦!”小婉带着期盼的神情望着楼角外的天空说。
  “出去念书?小婉你是说到村子以外的地方去念书吗?”
  “是啊!三个姐姐还有哥哥都在外面念书呢!就只有我,还呆在云隐。”
  “那小婉你明年准备到哪里去念书啊?”
  “我?我还不知道了,这得爹安排!不过不管在哪里,只要能到村子外就行了!林姐姐,到时候我到你家去找你玩好不好?”小婉一脸开心的样子。
  “好啊!不如你就到我学校来念书吧,姐姐我照顾你!你还可以住我家哦!”林嘉若拍着胸脯给小妹妹打着包票,好像她在学校已经混成了大姐大似的。
  “真的吗?”小婉的眼睛闪闪发亮,搂着林嘉若的脖子就在她脸上亲了两下,“林姐姐你真好!”
  虽然丁家从外面看还像是明清时的人家,但小婉姐妹的秀楼里却摆置的中西合璧。
  一楼的厅里铺着波丝的手织地毯,精致而华丽,家具很有英式的风味,想来是小婉的姐姐们布置的。沙发很柔软,还配了一个同款系的美人榻,林嘉若一屁股坐下去,只觉得真是舒服啊!
  “小婉,这个沙发可真舒服!”
  “嘻嘻,林姐姐你是累了吧?走我们上楼到我的房间去!”说着小婉一把拖起了懒在沙发上的林嘉若。
  丁家四姐妹的房间都在二楼,其余三间的房门都紧闭,只有小婉的房门大开着,正对着门的窗户上挂了一串淡紫色贝壳做的风铃。房间一看就是可爱小姑娘的卧室,粉黄色的墙纸,配上淡青色系的橱柜和床,虽是古色古香的样式,却还是显得很亮丽,床头上还放着两个可爱的无锡泥人娃娃。
  “林姐姐你来看!”小婉拉开一个大抽屉,里面摆满了各种新奇好玩的东西,有一些甚至是林嘉若也没见过的。“这些都是哥哥和姐姐们从外面给我带回来的礼物!外面的东西可真是有意思啊,有一些我都还不会使呢!”
  看着这些新奇漂亮的礼物,林嘉若的脑子里再度出现了许多问号。在这个恍若隔世的村子里,有很多超自然的东西存在着,但同时这个村子里人的却又和现代文明紧密联系着,也许小婉能帮助自己解开一些疑问?正待她整理思绪想向小婉发问时,突然小婉手上的银玲急促的响起来。
  “唉呀,我爹在找我呢!不知道有什么急事,林姐姐,你先歇歇,我一会回来找你!”
  “好,你快去吧!不用管我!”
  小婉一溜小跑下了秀楼,只剩林嘉若一人在楼中。她随便翻了翻小婉书架上的书,尽是些文言文的,什么《三国志》《后汉书》,看了几行就没耐心了。只想小婉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念的都是老头念的书。走到窗前一面拨弄着风玲,一面向窗外看去。窗外是一泓小潭,一条条小溪在婉转流过梅林后汇在这里集成了潭。潭水清幽碧绿,不时有小鱼浮上水面吐着水泡。潭边碧草如茵,蘩花似锦,正是理想的午睡之地啊!午睡?对,先到那小潭边去清凉一下,一边清凉一边再考虑要不要小睡片刻。她不急不慢地出了秀楼拐到楼后的小潭边。
  坐在柔软如丝的草地上,将两脚沁在凉爽透了的潭水中,可真不是一般的享受!对了,来仔细观赏一下传家之宝的水晶吧。嘉若从脖里里掏出那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放在手心里细细看来。不知道为什么,那水晶在手渐渐好像温热了起来。林嘉若正在奇怪,冷不防一双热呼呼的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眼睛。
  “唉哟!谁?”猝不及防的嘉若一个没坐稳,仰八叉的向后跌去,后面那个倒霉鬼没承受得住嘉若的重量也跟着向后面跌了出去。
  “啊!好重!压死我了!”
  后面那人发出呻吟,却是个男孩的声音。
  嘉若想坐起来,用手向后一撑,后面却发出更加惨烈的叫声,好像是撑在他肚子上了。 哼,活该!谁让这家伙从后面蒙人眼睛!嘉若坐稳了向后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捂着肚子,蜷曲着身子在草地上呻吟着。
  “唉,我说你这孩子,没事干嘛学人家恶作剧?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嘉若一边收起水晶一边对白衣少年一顿抢白。
  白衣少年呼地从草地上坐起来,虽然脸看来还有点疼的有点发白,但盯着林嘉若的一双眸子却是因为怒火而闪闪发亮。
  “你说谁是孩子!你才多大?敢教训我?”
  “哼,问我多大?横竖也比你大几岁,教训你这小毛孩是足足有余了!”这小子的口气也把林嘉若的气给逗上来了,上下看了这小子两眼,最多和自己差不多,但为了争取吵架的资本她也就顺口胡绉。
  白衣少年瞪着林嘉若看了好一会,忽然转怒为笑,不过是冷笑的那种。
  “你当我是瞎子吗?哼,小丫头片子!”
  哟嗬,这小子还来劲了,瞧不起女生怎么着!林嘉若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加硬脾气,这会子被气的已经是脑袋上冒青烟了。“你,你,你……你说谁是小丫头片子呢?”她气的话都结巴了,现在已经不是言语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了!撸起袖子,林嘉若就向白衣少年冲过去。
  “你,你做什么?你这疯丫头!唉哟,勒死我了!”
  林嘉若发挥了她对坏小子的一贯野蛮作风,和白衣少年在草地上扭成了一团。
  显然白衣少年从末碰到过这样的女对手,一个女孩子骑在男孩儿子身上把对方暴打一顿,这简直是奇闻。白衣少年也不知还手,一会儿功夫身上已经青了好几块了。林嘉若却还是不依不饶,死揪着对方的衣领,存心想让他窒息而亡。白衣少年一下缓过劲来,一扭身反将林嘉若压在身下,低声吼道:“你这疯婆子!想谋杀啊!”
  林嘉若两颊绯红,因为刚才的激烈运动而呼呼喘着气,双眼含着莹莹泪光,挥着双臂还在奋力反抗着企图东山再起。
  白衣少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道:“你这丫头,人长得这么美,怎么脾气却这么坏?还喜欢动手打人?今天我要好好惩罚你!”他望着林嘉若的双眸,突然按住她双臂向她的双唇吻了下去!
  嘉若一下傻了,脑子一片空白!等她反应过来已有两片软软的唇覆在了她的唇上重重地吻着她。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她珍贵的初吻!林嘉若在心里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随即狠狠咬了那家伙一口。
  白衣少年的唇上顿时流出汩汩的鲜血,他松开林嘉若,坐到一边,嘴边却露出一抹让人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的微笑。
  眼泪顺着林嘉若的脸哗哗地淌着,“你这坏蛋!你欺负人!”她自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委屈,而且莫名其妙的在一个陌生人手里丢了最珍贵的初吻!她这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现在已经成了一只小病猫。
  莫名其妙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林嘉若自己都没想到。原先的张牙舞爪也全都没了,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指着白衣少年,脸色煞白,却一个字也再没说出来。正午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只觉得眼前一片刺目,突然就晕了过去。

  第四章 月湖
  隐隐听见有说话的声音。
  林嘉若竭力想睁开眼睛,但不管怎么努力两个眼皮就像是粘在了一起。
  “哥哥,乔家和我们丁家一向互不来往,怎么突然会来提亲?还有那个乔家的三少爷,他怎么竟敢在我们家里欺负人?”
  是丁小婉的声音。
  “小婉,你还小,大人们的事情你不要管。”
  这次说话的是丁庆一。
  “哼!你们就会说我小!小!小!什么都管着我!这可是我二姐的婚事啊!她人还在外面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给她订了一门亲!”小婉清脆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愤怒。
  “小婉!”丁庆一的声音充满了无奈,“你以为我就很愿意二姐嫁到乔家吗?但爹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理由。”
  好像这两兄妹在争吵些什么,林嘉若断断续续地听着。渐渐脑子清楚些了,可是喉咙怎么火烧似的干?
  “水,水……”
  “林姐姐!你醒了?”小婉一听到嘉若的声音就扑到她身边,“哥哥快倒水来!林姐姐要喝水!”
  丁庆一忙从桌上倒了一杯水端过来。
  喝了水,林嘉若感觉好多了。一打量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小婉的房间里,正躺在小婉的床上。
  刚才都是怎么了?难道是小婉走了以后自己做了一个恶梦?
  “小婉,我这是怎么了?”
  “林姐姐,你刚才和乔家的坏蛋打了一架!然后好像就中暑了,一直晕到现在!“
  乔家的坏蛋?难道就是那个白衣少年?
  “好了,小婉!别乱说话。”丁庆一向小婉微微责备道。
  “嘉若,你现在好点了吗?”依旧是微笑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一阵春风从嘉若心湖上吹过。
  看着丁庆一的微笑,林嘉若会做的只有点头。
  “今天你累了,再歇一会,我送你回家好吗?”丁庆一没有提中午发生的事情。
  “好!”林嘉若似乎也忘了那个让她气晕过去的白衣少年。
  “我也要送林姐姐回家!哥,我要去!”
  丁庆一和小婉并未从来时的路送林嘉若回去,而是穿过了如云似锦般灿烂的梅花林,来到月湖边乘了一叶小舟直接从梅林渡到彼岸的月波楼。
  已是日落时分,蔚蓝色的天空中布满金色的鱼鳞云。小婉和嘉若并排坐着,丁庆一在船头撑着一杆竹篙。
  “林姐姐,你看这天美吗?”小婉一手托着腮,望着天空问道。
  “很美。”林嘉若回首望着在夕阳下更显瑰丽的梅林,已然呆了。“小婉,我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个神话故事。”
  “什么故事?林姐姐快说给我听听!”小婉急切的的晃着林嘉若的手臂。
  “好吧,可能有点悲伤,但却是我一直很喜欢的故事。”嘉若顿了顿开始讲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西方有一座叫碧加洛的神岛,岛上住着春、夏、秋、冬四季的神。他们各司其职轮流掌管着人间的四季。掌管夏天的神叫娜美丝,她是一个非常美丽热情的少女。掌管冬天的神叫多桑,他是一个坚忍而英俊的少年。这两个人在命运的安排中本是注定不会相遇的,就像冬天和夏天,一个姗姗来了,另一个却早已走远,在四季的更替中永远也不会有交集。”
  “有一天,爱神身边的一个顽皮小天使,趁着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取走了缘份的金苹果,并丢在了碧加洛岛上。在神奇金苹果的牵引下,娜美丝和多桑竟然相遇了。”说到这里嘉若轻叹了口气。
  “他们相遇了?好啊!后来怎么样了?”小婉眼睛里充满了少女特有的美好梦幻。
  “他们相爱了。而且是非常深刻的爱,他们彼此都不愿再离开对方,人间的四季也因此而乱了。夏天和冬天是永远不可以同时出现的。震怒的众神之王命令爱神将涂有毒液的金箭射进了多桑的胸口,让他的心只要动情就会碎裂,在夜晚重新长合。并将两人分别打入了极热和极寒两个世界,让他们永生永世不得再相见。”嘉若的声音有些低沉,听起来很忧伤。
  小婉的大眼睛里也泛起了泪光,“他们好可怜!众神之王难道就不通情理吗?可以让秋神或春神和他们换个岗啊!”
  小婉的语出惊人让林嘉若和丁庆一都忍不住一乐,悲伤的氛围一下子淡了许多。
  “众神之王还没我们小婉这么灵活的头脑,所以娜美丝和多桑在两极忍受着痛苦的煎熬。娜美丝天天哭泣,明亮的双眼也终于哭瞎了,而多桑则因为思念每天都要承受一次心碎裂的痛苦。”
  “终于,他们的爱情感动了天庭里的几位女神,她们背着众神之王治好了娜美丝的眼晴并为她和多桑建了一条翡翠之路。”林嘉若伸出手在月湖的两端划出一道弧形,“就像这样,这条翡翠之路一千年才会出现一次,他们俩每隔一千年就可以在翡翠之路上相见一面。”
  “他们好惨,还不如牛郎和织女,至少每年都可以见一次!”小婉揉着眼睛叹道。
  “他们已经很幸运了,从不可能相遇到相遇,从不可能再见到再见,这里面已经包含了太多的奇迹。”林嘉若望着幽幽湖水轻声说着。
  丁庆一望着夕阳下这两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孩,只觉得她们无尽的可爱和美好。
  小舟摇摇晃晃终于靠近了月波楼。
  有丁小婉和丁庆一的陪伴,中午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林嘉若已经暂时忘了大半,现在她开始担心自己跑出去一天,都没有和姑婆联系,姑婆一定着急的紧吧!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事,丁小婉握了握她的手说:“林姐姐不用担心,姚婆婆知道你是在我家的!”
  “姑婆知道?”
  “是啊,我哥哥告诉过姚婆婆已啦!”
  听了小婉的话,林嘉若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远远的就看见姚婆婆站在楼前的大青石上望着他们,嘉若冲她用力挥了挥手:“姑婆!我回来了!”
  林嘉若刚跳上大青石,就被姚婆婆一把搂在怀里,“你这孩子,说是出去玩一会的,怎么跑到人家家里去疯了一天啊!”虽然是嗔怪的口气,却是说不出的疼爱,掏出一块丝帕轻轻地替她擦着脸。
  “庆一,今天又要谢谢你了!还有小婉,陪了我们嘉若一天。快进来一起用晚饭吧!”姚婆婆看着仍坐在小舟里的丁家兄妹说。
  “婆婆不用客气,今天家里还有事,我们就先回去了!”丁庆一用力一撑竹篙,小舟的船头就调了过去。
  “婆婆,明天早上我还来找林姐姐玩!林姐姐!明天别出门,在家等我啊!”小婉用力挥着小手,洒下一串清脆悦耳的银玲声。
  夜凉如水。
  这山谷中的村庄,一但入了夜,感觉就像到了秋天,一丝燥热的气息都没有。
  推开窗,一缕微风夹杂着梅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远处只有一片朦胧的黛色山影,天空中却布满了亮如宝石的星星。
  呆望着彼岸梅林中的人家,白天的一幕幕又涌现在林嘉若的脑中。
  抚过微热的唇,那白衣少年的样子就浮现在眼前。可恶的家伙!林嘉若心里恨恨地想着,竟敢这样的欺负我!乔家?按照自己的感觉,丁家和姚家在村里一定有着不凡的地位,那么这个乔家又在村里是什么样的角色呢?这个问题,也许明天可以向小婉问一问。
  正趴在窗口琢磨着事情,忽然窗下的湖面上扑起一片大水浪。林嘉若一惊,定睛看去,清朗的月光下,一个矫若游龙的身影在湖水里自在地游着。再仔细一看,那不是表哥姚景明吗?这家伙,整天说觉不够睡,怎么深更半夜却在里游起泳来了!
  突然,一条捉弄人的小计闪现在她的小脑袋里。向湖中那修长的身影斜眼望去,一抹坏坏的笑容浮现在她的微翘的嘴角。
  果然,姚景明的衣服都在大青石上,边上还放了一块很大很软的毯子。还真是个会享受的家伙啊!很干净利索地,林嘉若就把衣服加毯子卷成一捆,背到屋里去了。
  泡上一壶又香又暧的茉莉香片,倒在温润的南瓜花玉杯中,捧在手里,不用入口已有一股泌人心脾的清香随着水气滑入身体的五脏六腑。
  好像是有点凉了,还是披上一件小坎肩吧!
  湖面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水痕,自在夜泳的人是不是也觉得有点凉而准备上岸了呢?林嘉若掩着嘴偷笑。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看起来严肃、冷漠的人被捉弄后就越觉得好玩!这个表哥不是很酷的吗?嘿嘿,今天就让你冻的一路跳着筛子舞回来!
  才一会功夫,林嘉若就忘了自己中午刚在别人手上吃了一个大亏,这会儿竟又犯了捉弄人的老毛病来。
  偷偷躲在门后,一面从门缝里注意着湖面的动静,一面贼贼地偷笑着。
  奇怪了,怎么半晌都没有动静呢?水面出奇的平静,都不像是有人曾在这里游过泳一般。不可能啊!嘉若暗自在心里奇怪,难道自己刚才一晃神的功夫姚景明已经溜回房里去了?不行,得上前去看个仔细。
  轻手轻脚地挪到湖边,除了满池的月光星辉,月湖静的连一个小波纹都没有。林嘉若蹲在大青石上,脸对着湖面拼命看着,真的没有人?
  冷不防一只冰凉的手从水里伸出来扣住了她的脚踝,“啊!——”嘉若吓的大叫了一声。姚景明突然从平静的水面里钻了出来。
  “这么晚了表妹在这里做什么?”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头发滑到侧脸,眉梢也挂着水滴。月光并没有让他的俊脸变柔和些,相反,水珠折射的月辉让他的脸孔更显清冷。
  “没,没什么啊!我,我出来晒太阳。哦,不是,不是!我是出来赏月,对!我来赏月的!”林嘉若就像是做贼的当场被抓,吓的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这么巧,表哥你也出来赏月啊?嘿嘿,呵呵!”一串假笑带干咳。她的脑子已经不转了,有人泡在凉水里赏月的吗?
  “那个,有点冷了!没事我先进去了!表哥晚安!”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拼命拨脚想溜,无奈姚景明的手像铁箍似的,紧紧扣着她的脚踝。
  “表妹急什么,不是赏月吗?现在月上西楼,正是最美的时候,何不多看一会儿。”姚景明淡淡说着,仿佛他不是在冰冷的湖水里,而是坐在茶桌边和人聊着家常。
  难道他就一点也不冷吗?而且还可以在这么凉的水里憋上这么长时间的气,就是为了捉她这个偷衣小贼?天啊!今天她林嘉若一定是流年不利,不管做什么都不顺!不能和这个冷面杀手多纠缠,还是快快脱身的好。一边想,她一边更加用力地想抽出脚。岂料姚景明带着劲的手突然一松,她的身体立刻失去了平衡,只听扑通一声,林嘉若一头栽进了湖里。
  水从四面八方涌进她的口中,眼中,耳中。对了,这会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是不会游泳的!天!救命啊!林嘉若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揽住,轻轻托出了水面。
  又可以呼吸了,看来没有淹死!不过好冷啊,身子浸在湖水中,凉气一直渗到骨头里,上下牙齿不听使唤的打着颤。千万不能晕过去,今天已经丢过一次人了,一定要挺住!林嘉若咬着嘴唇努力保持着清醒。
  姚景明将她拖上岸,两人湿淋淋地坐在大青石上,林嘉若的身子像秋风中的树叶般瑟瑟发抖。
  “难道是月亮太美了,让表妹你都忍不住要跳到水里共嬉一番?”姚景明一面甩着头发上的水珠一面毫不怜香惜玉地拿嘉若开涮。
  “表哥,那个——”林嘉若脸色惨白地说,“我的左腿好像抽筋了,好痛!”
  看到她痛的冷汗直流,姚景明脸色微变,忙把她抱起来大步走回到月波楼的正厅里。
  姚景明把嘉若放在一张竹榻子上,找出被她藏在桌子下面的毯子,将她裹的严严实实。唉,什么叫害人终害已啊!没看到人家跳筛子舞,自己倒变成了这副倒霉样。
  “把脚伸直!”姚景明一手托着嘉若的左腿,另一手握住她的左脚,将脚尖用力向脚背方向扳。大约十几秒钟后慢慢放松,轻轻给她按摩着小腿肚子。(这个方法是真的有效,如果不幸小腿抽筋,可参考此法。)
  还蛮有用的嘛,腿真的不痛了!林嘉若终于从寒冷和疼痛中缓了过来,抬眼望去,不由飞红了脸。姚景明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运动短裤,而自己的左腿呢,现在就在他的怀里。少年的身体虽然有些瘦,肌肉的线条却是健美有力。她的脸更红了,猛的从姚景明手中缩回了左腿。姚景明一惊,望向她。
  “表哥,我已经不痛了。真的,一点不痛了!谢谢你!”
  “不痛就好。”姚景明收回眼神,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他站起身套上一件淡蓝色的T恤,又将嘉若抱起来。
  “不,不用了表哥!我自己可以回房间的!”嘉若忙想推开,无奈姚景明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径直抱着她穿过花园的紫藤长廊,走向后三楼的房间。
  被男生抱着,除了爸爸,姚景明还是第一个。嘉若在他怀里忽然有一种很温暖,很安全的感觉,虽然他是那个冷冰冰的表哥。从这个角度望着姚景明的脸,下巴的线条分明很温柔,甚至整个脸都变的温和起来。突然,中午那白衣少年的脸又出现在嘉若的眼前,他的下巴和姚景明很有几分相似。想到中午的事,她的脸刷的又变白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嘉若苦笑,先是初吻莫名其妙的没了,现在还病歪歪地被男生抱着走回房间,尽管这个男生是表哥。也许小楠知道了还会说自己走桃花运了吧!小楠,真的好想小楠啊,不知不觉林嘉若的思绪又飘到别处去了。
  “喂,别睡!快起来换身干衣服。”姚景明将林嘉若放在床上,拍了拍她的脸。
  哇,好痛!这家伙下手还真狠,也不知道轻点拍。林嘉若又是揉眼又是揉脸,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正好看见姚景明走出房间的背影。自己刚才正在胡思乱想,怎么就会睡着了呢?汗!跳下床,赶紧换上舒服的睡衣,好好睡一觉吧,今天一天实再是有够累的!

  第五章 结界
  好冷啊,越睡越冷。
  无论怎么用力裹紧薄薄的丝棉被,身上还是一阵阵地发寒。过了一会功夫,又开始热了起来,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烧的滚烫。
  睡到半夜,林嘉若开始发起高烧来。虽然从小她就是个顽皮的主,别人也都认为顽皮的孩子身体一定是棒棒的,但她其实是个病秧子,经常是白天玩的疯些,吹上点冷风,夜里就铁定会发烧。热了容易中暑,冷了又容易受凉。从上幼儿园到初中为止,学校里面不管是流行出疹子还是腮腺炎,再到腥红热,只要是儿童的流行病她就少不了跟个风,瞎起哄似的和别的小病友一起在家歇上个把星期。就为了她这破体质,爸妈打她小就没少费过心。到了云隐村以后,也不知道自己要注意休息,白天在丁家的时候已经晕过一次,虽然是被气的,但实际上还是有点中暑了。晚上回到月波楼,本该好好休息的她却不改玩性,想要捉弄人,结果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痛快地洗了一把冷水澡。就她这小身板,能挺到夜里才开始发烧已经是纯属不易了。
  好难熬啊!全身的骨头都酸痛着,身上一阵冷又一阵热,脑子里是一团浆糊,人在似睡非睡之间。
  晃忽间一双清凉的手覆上了额头,是谁?嘉若强撑着睁开眼一看,却是姚婆婆。
  “姑婆!我好难受啊!”看到姚婆婆嘉若的心安了不少。
  “好孩子,不用怕,有姑婆在!”姚婆婆轻柔地抚着嘉若的头发安慰着她。
  “孩子,把水晶挂坠给姑婆,它可以让你好起来。”姚婆婆一边说一边从嘉若脖子里掏出了和她身体一样烫的水晶。水晶在姚婆婆手中立着旋转起来,渐渐变成了淡绿色,并散发出美丽柔和的光芒。在那光芒的照射下,嘉若觉得骨头不再那么酸痛,头也不那么昏沉了,渐渐四肢也舒坦起来。身体的热度正在渐渐消退,不知不觉中嘉若沉沉地睡着了,梦里都是清凉的绿色。
  第二天,虽然林嘉若自己觉得已经完全好了,但是姚婆婆还是坚持让她至少在床上躺上一天,动也不让她动。坐在床上喝着香喷喷的梗米弱,摆弄着那又变回纯净透明色的水晶,嘉若现在再也不轻视这林家的传家之宝了,昨夜它曾那么神奇,如果不是它,自己现在一定还在高烧中煎熬。
  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
  “请进!”嘉若抬头看向门口,一个可爱的小脑袋从门缝中伸了进来。
  果然是丁小婉。小婉的脸还是那么红扑扑的,脸上带着汗珠却依然笑的灿烂。
  “林姐姐,我来啦!婆婆说你生病了,是不是昨天在我家里——”小婉的脸上带着担心的神色,嘉若看见忙说:“不是,不是!是我昨天晚上不小心掉到月湖里冻着了!”
  “林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小婉露出嗔怪的神情,“白天已经有点中暑了,晚上再着凉这哪能不生病啊!”边说边走到嘉若床边,只是两手始终背在后面。
  “小婉,你后面藏着什么哪?快给我瞧瞧!”
  小婉笑吟吟地从身后抽出一枝梅花来。是一枝绿梅,淡绿的花萼,雪白的花辨,满室的清香。
  “林姐姐,这是我哥哥让带给你的!喜欢吗?”
  “庆一哥?喜欢,好喜欢!”嘉若惊喜地捧过梅花,揽在怀中用力闻着那清香。
  小婉在花架上找到一个古色古香的花瓶将梅花插了起来。“林姐姐,这株绿梅是单独种在哥哥住的院子里的,平常人碰都不许碰呢,难得他竟然舍得送你这么一大枝哦!”
  嘉若呵呵一笑,道:“也只得你哥哥养得出这样清丽无双的花来,当真是花如其人。”
  “对了,昨天晚上我三姐从外面回来了!我和三姐说了你,她说今天要过来看你呢!”小婉看见桌上小砂锅里的粳米粥和小碟里切成细条的腌黄瓜已经自己动手盛了一碗吃了起来。
  “你三姐?念高中的那一个?”
  “是啊,听她那口气好像和你很熟似的!”小婉的一碗粥已经见底了。
  嘉若倒奇怪了,小婉的三姐怎么可能认识自己?这时小婉手上的银铃又脆生生的响了起来。
  “唉呀,是我三姐到了!我下去接她!”小婉丢下碗就奔下楼去。
  一会儿功夫楼梯上响起了两个人上来的脚步声。
  林嘉若望着门口伫立的小婉和另一个身影呆住了。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站在小婉身边的人竟然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死党小楠!
  丁小楠,丁小婉。怎么听都是姐妹的名子,但是她林嘉若又怎么可能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呢?
  丁小楠,和自己一样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二女生,怎么转身一变成了云隐村中陶然山庄的三小姐?
  看着林嘉若先是惊喜后又充满疑惑的双眼,丁小楠带着温暖的微笑看着她。
  “嘉若,想我了没有啊?看到我再开心也不用合不拢嘴啊!”小楠坐在嘉若身边用手指轻戳她的脸。
  “小……楠!小楠你怎么会在这里?”嘉若明显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我家在这里,我当然会回这里啊!”小楠眨了眨眼睛,笑容里带了几分狡黠。“林嘉若可以是姚婆婆的侄孙女,那丁小楠为什么不可以是丁小婉的姐姐呢?”
  是啊,嘉若一直知道小楠上学是寄住在亲戚家里,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家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自己也从来没有追问过。所以,小楠为什么不能是云隐村丁家的小楠呢?
  丁小楠的出现并没有让林嘉若吃惊太长的时间,很快她就给自己解释了一切,两个字:缘份!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是自己和小楠的缘份!
  真的只是缘份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丁小楠心里知道。不管林嘉若如何感谢上帝给了她们美好友情浪漫的缘份,她却始终只凝望着嘉若闪光的眼眸微笑着。
  “小楠,不是我说你啊!家里有这么漂亮的梅林也从不和我说,明知道我喜欢这些,也不约我来玩!”林嘉若捏着丁小楠的脸嗔怪道,她现在精神好的根本不像一个病人。“还有呢,你怎么告诉我有个这么英俊的哥哥?是不是怕我让你搞照片来在学校里赚外快?”
  “我哥很帅吗?也许吧!可能是因为从小看到大的关系,我一点都不觉得唉!”小楠看了一眼瓶中的绿梅,轻笑着说,“怎么,你不会是迷上我哥了吧?”
  “什么嘛,你可别胡说!”嘉若脸上一红,轻拧了小楠一下。
  “我也觉得林姐姐和哥哥很般配啊!”小婉乐呵呵的跟着凑热闹。
  三个小姑娘正闹成一团,姚婆婆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
  “姑婆!你一定想不到吧,小楠和我是同班同学兼好朋友呢!”嘉若拉着小楠的手开心地跟姚婆婆说。
  姚婆婆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常态,满面的笑容地说:“真的吗?还真是巧啊!”说着目光灼灼地望向丁小楠的眼睛,小楠低垂着眼帘不敢直视姚婆婆。
  嘉若和小婉却毫无感觉,只顾在一起打闹着。
  在林嘉若的再三挽留下,丁家姐妹一直到日落西山时才回家,尽管这样嘉若还是舍不得她们走,巴不得她们都留在月波楼里住下。
  晚餐依旧是在床上吃的,因为姚婆婆坚绝不让她下楼,怕她再受凉。
  靠在软软的丝垫上,嘉若听起了音乐,音乐可是最好的享受啊!闭上眼睛沉浸在悠扬的小提琴声中,浑然未觉房间的门已被轻轻推开。
  月光像水银一般从窗口洒进来,流泻在房里的每一个角落。
  林嘉若斜卧在纯白的丝垫上,乌黑的长发散落在秀美脸庞的两侧。轻闭的双眼和微启的红唇,眉宇间流转着一股平日里少见的温顺娴静的气息。
  姚景明轻轻走近她身边,凝视着这张纯真美丽的脸,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心疼的感觉。是因为自己知道她注定要承担的命运吗?她像一张白纸一样毫无心机,包括那小小把戏的恶作剧,都只能更让她显得单纯,云隐,本不是她的世界。
  一阵微风带出一股淡雅的清香,姚景明向桌上的梅花望去。
  陶然山庄的绿梅!眼底涌起一阵波涛,他当然知道这株绝世梅花的主人是谁。
  MP3的电池突然没有了,真是讨厌啊,正听的有感觉呢!林嘉若嘟起小嘴,不情愿地睁开双眼。
  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姚景明怎么会站在她的屋子里,还征征望着窗外发呆?
  唉呀,这家伙什么时候进来的,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嘉若赶快低头看了看身上,还好睡衣是穿的整整齐齐,没有少扣个扣子什么的。
  “喂,表……表哥,你有事吗?”想到自己昨天晚上的丢人事迹,林嘉若的声音好像蚊子哼哼。
  姚景明回过头,清澈的眼眸却带着复杂的眼神。
  “你和丁家的人很熟啊!”很想温柔地对她说话,可是一开口却仍是冷冰冰的口气。
  “有点,有点熟。”不知道表哥为什么问这个,他和丁庆一不是好朋友吗?
  “什么是有点?”如果说眼神可以降温,一定说的就是姚景明,他的眼神让林嘉若觉得恐怕自己半夜又要发烧了。
  “丁小楠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在一起上学。丁庆一是前天送我过来的人。丁小婉是昨天刚认识的。”林嘉若老老实实交待,觉得自己就是一受审的犯人。
  “你和丁小楠是好朋友?”姚景明的眼神明显一变,更冷了。林嘉若觉得自己想打喷嚏。
  沉默了半响,姚景明指着桌上的绿梅说:“这是丁庆一送给你的?”
  林嘉若点了点头。
  再次陷入沉默。
  林嘉若觉得半边身子已经麻了,在床上不自在地扭来扭去。
  姚景明忽然走到黄花梨木的小茶几边坐下,拿起一只胖呼呼的南瓜花杯子倒了一杯水慢慢喝了起来。
  “你过来,坐下。”姚景明指了指身边的蓝色丝垫。
  虽然一点也不想过去,但他的话似乎是不可抗拒的命令,林嘉若乖乖下了床,坐在他身边。
  月光好亮。
  嘉若偷眼看了看姚景明,依旧是冷,只是在他张口喝水的时候侧面的线条却是要命的好看。
  他的手好白,修长又匀称。很温柔地环住杯身。杯子真幸福,嘉若心只暗叹,表哥什么时候能对我有对这杯子三分之一这么温柔就好了。
  “嘉若,”很温和的声音。
  刚刚还很羡慕杯子的林嘉若,梦想在一瞬间得到了实现。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身上一麻,觉得表哥还是对她冷一点的好。
  “嘉若,你尽快离开这里吧!”姚景明继续说着,但没有看林嘉若的脸。
  “永过不要再回来,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姚景明的话让嘉若一时之间有点转不过弯来,离开?这是逐客令吗?自己已经让表哥讨厌到这个程度?
  “为什么?是因为我太顽皮了?”林嘉若呆了呆道,:“我保证!再也不捉弄人了!”如果就这样被赶回家,不是把爸爸妈妈的脸都丢光了。
  “不,不是!”姚景明脸上的表情渐渐变的奇怪,越来越深沉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
  “那是为什么?没头没脑的说让我离开村子,却不和我说原因,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你以为到云隐来只是简单的走走亲戚?你知道云隐是个什么地方吗?”姚景明提高了声调,大声地说。他自己也意识到有点失态,随即眼眸一暗说:“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了。总之,为了你好,才让你离开的。”
  “为了我好?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有别的目的!”嘉若不依不挠。
  “随你的便吧,你的命运应该由你自己来选择!”说完姚景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等一下!你这算什么?说话说一半,吊人胃口吗?好吧,就算我的命运应该自己来选择,至少也该告诉我需要选择的问题啊!”林嘉若觉得自己也火了,她大声地冲着姚明明的背影说着。
  姚景明停住,转身望着嘉若晶晶亮的双眸,道:“你生气了?”
  “不是!是非常生气!我从小就是个直性子,最受不了绕弯子,你要么就什么都别说,要说就说个明白!”原本有点怕姚景明的林嘉若,一生起气来,什么怕不怕的全忘了!
  没想到她真的会发脾气,姚景明原本沉沉的脸色倒松了下来。
  “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他带着一抹玩味的笑容说。
  “哼!”林嘉若站起身来死死抓住姚明明的衣角说:“反正今天不和我说清楚就不给你走!”
  “你觉得我会接受你的威胁吗?”
  “我……”对于姚景明,林嘉若从一开始就在气势上输了一大截,现在这个局面,她自己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好吧,就和你说个明白。只不过不知道你这么笨的脑袋能不能听的懂。”姚景明出人意料地回到茶几边重新坐下,让死揪着他衣角的林嘉若始料不及。她的火气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傻呼呼地揪着姚景明的衣角跟着他在茶几旁坐下。
  “知道异次元空间吗?”姚景明望着窗外的月亮问道。
  “听说过,但不是太了解。”
  “UFO的报道你一定看过不少吧?”仍旧是望着月亮,姚景明的眼神却仿佛一直看到了月亮的背面。
  “看过很多,我对这些神秘的事情一向很兴趣。”林嘉若一边回答一边在心中纳闷,这话题是不是扯的远了点。
  “很多人看到过UFO,但是他们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前一刻还明明在空中飞着的东西在下一秒钟就消失不见了。很多人都认为是自己的幻觉。即使亲眼看见了,也不敢相信是真的。你觉得UFO是不是幻觉?”
  “不,我相信UFO确实存在,但是我不懂为什么它会一在瞬间消失。”
  姚景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白纸来,他将白纸平放在月光下问道:“你看到的是什么?”
  “我又不是傻子!这当然是一张白纸!”嘉若冲着白纸翻了翻白眼。
  姚景明将白纸在手中一转,从林嘉若的角度看过去,白纸一下消失了,虽然她知道纸只是转了个面,但她心中却不由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现在你看到了什么?”姚景明再次问道。
  “虽然我知道白纸确实还在那里,但是从视觉的角度来说,我确实看不见它了。”
  “是的,你还不算太笨啊!”姚景明带着赞许的语气说,“白纸就是空间,当它以平面的姿态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很容易就能认清它,但当它调转了角度,就像这张白纸,白纸是有侧面的,但是因为很薄,我们根本看不到白纸的存在。为什么UFO会突然从我们眼前消失?其实UFO并没有消失,它只是在我们眼前进入了我们所看不见的异次元空间。”
  林嘉若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虽然有些东西还很模糊,但她已经找到了一条线索。
  “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云隐其实是存在于异次元的空间里?”嘉若有一丝犹豫,但还是把自己的猜想说出了口。
  “看来你不但不笨,还很聪明啊!”姚景明微笑望着嘉若,原来她不像自己以为的这么无知。
  “是真的!真的是这样吗?”林嘉若惊叫着站起身来,征征地望着窗外的星空,这么说,自己现在是在异次元的空间里看着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过来,坐下。现在你已经明白了最难理解的大前提,我可以开始给你讲故事了,云隐的故事。”姚景明忽然正襟危坐,一脸的认真。林嘉若虽然没有从惊奇中缓过神来,但听到姚景明的话立刻就乖乖回到他身边坐下,她太想知道云隐村的秘密了。
  “故事要追溯到明朝末年。有一位在深山中修行的隐士,他天赋异禀,用现在人的话说,就是有超能力。你应该知道超能力吧?”
  “超能力?比如说?”
  姚景明轻笑不语,他低头望着小几上的茶壶,只见茶壶自己稳稳当当地升到空中将水注满在嘉若的杯中,又轻轻回到几面上。
  “这只是最低层次的雕虫小技,真正强的超能力是你所不能够想像的。”
  林嘉若张着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位隐士痴迷于研究各种——怎么说呢,用现代语言来说就是科学吧!到底他是如何研究的,我也不知道,但他发现了异次元的空间,并且拥有穿越空间的能力。这位修士在云游各地的时候发现在茫茫人海中,并不是只有他一个有拥有超自然的能力,只是这些人还并不懂得自己拥有的能力是什么。并且在世俗的眼中,这些人都是怪物,经常受到不公平的命运。后来,这位隐士创建了云隐教,让那些生来就有超能力的人跟随在自己身边修行。”
  “这么说来,云隐教和云隐村一定有着密切的关系了?”
  “是的,当年清兵入关,明朝即将灭亡时,为了躲避战乱,隐士在异次元空间中布下结界,建了云隐。从此云隐教的人就在这异次元的结界中,过起了世外桃园的生活。”
  “原来,云隐村真的是世外桃园啊!怪不得我总是觉得这不像是人世间能有的地方!”林嘉若感叹道。
  “哼,也许只是看起来像世外桃园吧!虽然隐士具有非常强大的超自然的能力,但是他却还是逃避不了自然的规律,一样会死。真正掌握结界秘密的人,只有隐士一个人。在他临终之前,留下了四件隐藏着云隐村结界力量的宝物,由他的四个大弟子各持一件。”姚景明说着向林嘉若颈上的水晶挂坠望去。林嘉若看见他的目光,也不由向水晶坠子望去,月华下,水晶散发着着淡淡柔和的光芒。“这四件宝物是由四大弟子家族世代相传,四家分别姓丁、林、姚、乔。”姚景明一个字一个地说着四个姓氏。
  也不管林嘉若的表情有多惊讶,姚景明继续说着,“你着所挂着的这块水晶就是当年林家所传得的宝物。”
  “等,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我家,就是四大弟子之一的林家?”
  “是的。原本四大家族在云隐村中各占一方,共同掌权,但二十年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林家那一代唯一的继承者,也就是你爸爸被驱逐出村,而我奶奶,虽然已经嫁到了姚家,却因为林家无人,而接掌了林家在村子里的所有权力。你知道奶奶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水晶给你吗?”
  “难道,姑婆让我回到村子里来是为了……”
  “是,虽然你是个女孩子,却是林家目前唯一的血脉。林家的一切,只有你能继承。”姚景明看着林嘉若的眼神里透出一丝怜惜。“你知道如果在云隐村里继承了家族的权力,将要承担的是什么?”
  嘉若茫然的摇了摇头,什么?家族权力的女继承人?她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高中女生吗?难道要她来做一个村子的村干部?
  “从表面上看,四个掌权的家族共同维护着云隐村结界的和平,到处一派世外桃园的样子,实际上从数百年前云隐圣祖,也就是那位隐士去世开始,四家就都想要掌握全部结界的秘密。暗斗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每一代家族的继承人就算对别人手中的秘密没有非份之想,也要时刻提防着别人对自己秘密的觊觎。”说到这里姚景明的语气变得凝重。
  “你觉得丁家和姚家的关系如何?”
  “我一直觉得姚家和丁家关系非常的好,你和丁庆一不是好朋友吗?”
  “是的,我和丁庆一确实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但不知道以后还是不是。”姚景明忽然神色一黯。
  “为什么?你们吵架了?”林嘉若还真是问的很天真。
  “别傻了!”姚景明轻笑,“算了,今天就和你说这么多吧!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离开这里的原因了吧?”
  “就是为了不想让我在这里做村干部?”
  姚景明刚喝下去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你,你说什么呐!”他刚才还认为林嘉若挺儒子可教的,现在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
  “嘿嘿,和你开玩笑呢!我知道,是不想让我卷入到云隐村复杂的事事非非中去,回到原来的世界开开心心做我的高中生就行了,对吧?”这次林嘉若可是回答的很正经。
  姚景明的表情真是很可爱啊,和一贯冷冰冰的他都不一样,嘉若看着她表哥的脸心中偷笑着。现在的他,真的一点都不可怕!
  “你明白就好!想清楚了,就和我说一声,我会送你回去。”姚景明发现这丫头是越来越不怕自己了,真有点后悔今晚和她了说太多的话。
  姚景明突然有点生自己的气,为什么要为这个傻呼呼的丫头担心?自己修行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现在竟然为了她而被情绪所控!他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冷冰冰,忽然就从垫子上站起来,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嘉若的房间。
  “喂,表哥!表哥!怎么说走就走了啊?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呢!”林嘉若看着姚景明离去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前一秒气氛还很好啊,怎么突然就又变这样了?
  唉,人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这男人又何尝不是呢?

  第六章 桃花坞
  好宁静的夏夜,好宁静的村庄。
  但在平静的背后是不是隐藏了太多的秘密?
  林嘉若觉得今天晚上已经知道了很多,多的让她在姚景明走了之后很久都缓不过神来。也许 今晚又将是无眠的一夜,很多的事情,她要好好想想。
  又有梅花的香气随风而来,梅花的主人是不是也有很多秘密?
  看着镜子里两个重重的黑眼圈,林嘉若无奈地用凉毛巾敷着。
  绝对不是她想问题想了一夜,她是真的想好好睡觉,只是,唉!为什么异次元的空间里也会有蚊子这种讨厌的生物呢?
  后厅里摆了满满一桌的各色早餐,姚婆婆和姚景明却都不在。
  奇怪了,一大早人都去哪里了?
  一个人闷闷地吃完早饭,林嘉若准备到花园里去做做运动。
  呼吸着早晨清爽的空气,林嘉若准备在紫滕花下做一下广播体操,蹦蹦跳跳也许会有助于自己调理心情。
  不过,姚景明这家伙站在侧厅的窗下一动不动的在干什么呢?林嘉若立刻忘记了要做运动,悄悄走到姚景明身后准备吓他,岂料姚景明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一转身用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
  林嘉若刚要挣扎却看见姚景明向厅内暗示的眼神,她仔细一听,果然有人在厅里说话。
  林嘉若忍不住从窗缝里偷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淡紫色中衣,挽着发髻的中年美妇坐在堂上正和姑婆说着话。那眉宇间分明有几分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
  “芳姨,客套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村里的人都知道你已经把林家的姑娘接回来了。”说话的声音温软动听,“这可是件大事啊,您怎么事先都没和各家说一声呢?”
  “看来大家都很关心我林家这唯一的血脉啊!”姚婆婆的表情淡淡的,“这孩子岁数还未足,这次只是我老婆子想孙女,把她接过来玩两天罢了。”
  紫衣美妇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笑着说:“芳姨,您可千万别怪我多问,只是这孩子和我家有着很重要的关系,我关心她也是应该的!”
  “这孩子和你家有重要的关系?”姚婆婆轻轻皱眉,故作轻松道:“当然了,我们四家之间本就是很重要的关系,你们惦念着她也是正常的。”
  紫衣美妇突然轻笑起来,“芳姨,这孩子和我家可不是一般的重要关系!我可是把她当成自己家里的人呢!”
  “含玉,你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我家嘉若自然只是我林家的,和你丁家有何关系?”姚婆婆神色间分明是有所领悟她的暗指,但话间却故意装做什么也不明白。
  紫衣美妇神色突然一正,道:“芳姨,二十年前的事您不会忘的这么快吧?”
  姚婆婆不语,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二十年前的约定,我们丁家可一天都没有忘记。林家已经负了丁家一次,这回无论如何都要实现这个约定!”紫衣美妇的眼中一红,“芳姨,你知道这二十年我家淑云是怎么过的吗?这是林家欠丁家的,一定要还!”
  丁家!林嘉若不由一震,难道说她是小婉和小楠的什么人?再细看那眉眼之前,真正和小楠并无二致。
  姚景明也是一震,林家欠丁家的约定?难道是……
  “淑云她……她还好吗?”姚婆婆听到淑云这两个字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二十年来,她一天也没好过,难道您不知道吗?”紫衣美妇的眉宇间有深深的哀怨。“芳姨,我今天只是代表丁家来提醒林家,不要忘了欠我们的这桩婚约!”
  “唉,冤孽啊!”姚婆婆用丝帕轻轻抹着眼泪。
  “本想见见那孩子,今天还是算了!芳姨,我先告辞了!”说完紫衣美妇就起身准备离开。
  此刻躲在窗外偷听的林嘉若已经傻了,林家欠丁家的婚约?听这意思是要她嫁到丁家去?
  姚景明推了推林嘉若,拉着她的手,顺着墙角悄悄走回后楼。
  回到房间,林嘉若还是愣愣地出着神,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些话,
  姚景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喂,丫头!你没事吧?”
  “刚才听到的都是真的吗?”
  “刚才那位就是丁家的大夫人,也就是丁庆一和小婉小楠的母亲。”姚景明给嘉若倒了一杯水,让她在丝垫上坐下。“这事,我以前从没听说过,今天是第一次。”
  嘉若烦恼地捧着头,“天啊!我真的快要疯了!我现在是不是在做一场怪梦!”
  “让你嫁给丁庆一,你不高兴吗?我以为你会很开心呢!”姚景明淡淡地说。
  “什么?嫁给丁庆一!”林嘉若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嫁到丁家不就是嫁给丁庆一吗?虽然她对丁庆一是……是印象不错,但他们才认识几天啊!再有,她才多大?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还有大把大把的美好青春没有挥霍,怎么可能会想到嫁人这种遥远的事!
  “救命啊!我明年还要高考,我还要上大学,我……”林嘉若伏在几上做痛苦状。
  “笨蛋,又不是让你马上嫁过去!”姚景明看着嘉若夸张的样子实在是受不了。
  “恩……对啊 !又不是马上要我嫁人,我至少还可以溜啊!再说了,怎么能他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呢?我爸爸妈妈是不可能同意的!”嘉若猛然抬起头,似乎看到一线希望。她可是爹妈心中的宝贝,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就算林家欠了丁家什么,只要自己一口咬死不愿意,爸妈一定不会勉强她。
  “你想的太简单了。林家唯一的继承人是个女孩,对于另外三家来说,只要娶了你,就可能拥有云隐村一半的秘密和权力。何况丁家现在手中握着婚约,更不会轻易放弃。”
  林嘉若睁大眼睛望着姚景明,道:“那么丁家要娶我,约定什么的只是借口,其实另有目的了?”
  “哼,丁家当然不单纯,不然那么费劲心机的安排丁小楠在你身边做什么?”
  “什么?小楠是丁家故意安排在我身边的?”林嘉若身子微晃,显然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这就是她一直坚信着的与小楠友情的缘份?
  “这只是冰山一角,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奶奶,她虽然嫁到姚家,却把姚林两家的事分的很清,从来不曾把林家的秘密泄露给姚家半分。这么多年,她一心等待着你长大成人,回来后……”姚景明正说着突然像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向后看去,姚婆婆正站在房门口望着他们。“奶奶……”
  “姑婆!”林嘉若也看见了姚婆婆。
  姚婆婆走到二人身边,默默凝望嘉若半晌说:“没错,二十年来我等的就是这一天,等着你重回云隐的这一天。你是林家唯一的希望,你是林家的,也只是林家的。丁家的心思,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景明,你先出去,奶奶有话要和嘉若说!”
  “是!”姚景明深望了一眼林嘉若,便转身出去了。
  “嘉若,你心里是不是在埋怨姑婆什么都不和你说?”姚婆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不,我一点也没怨姑婆,你暂时不告诉我,一定是有理由的。”嘉若这话确实是真心的,在她心底对姚婆婆只有无限的信任。
  “好……乖孩子,姑婆没有白疼你。我知道景明已经和你说了很多,但你心里一定还有很多迷惑,现在姑婆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一切都自会有答案。”
  林嘉若默默点头。
  月波楼位于云隐村的南面,姚婆婆带着林嘉若纵穿了整个村子,从最南面一直到最北面。
  村子很大,从南面到北面也很远,但不知为什么,嘉若觉得牵着姚婆婆的手不但走的很快,甚至没有一点累的感觉。
  有一点让林嘉若觉得很奇怪,村南面的人见了姚婆婆都很恭敬地称呼她老夫人,渐渐走到了村北面,那些人虽然也是很恭敬,却称呼姚婆婆为大小姐。真是奇怪啊,她忍不住问道:“姑婆,为什么这边的人都叫您大小姐?”
  姚婆婆微微一笑道:“村南面是姚家的势力,南面住的人都归属于姚家。而村北面是林家的势力范围,这里的人归属于林家。对于南面的人来说我是姚家的老夫人,而对于北面的人来说我却还是林家的掌家的大小姐。”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我们现在是要去林家?”林嘉若恍然大悟。
  姚婆婆微微颔首便领着她继续向北走去。
  没过多久便走到一片桃林前。正是桃子成熟的时候,满枝的桃儿白中泛粉,仿若少女嫣红的面颊。微风吹动,空气里弥漫着桃子的清香。
  忽然,桃林里传出小孩子的笑声来,嘉若正在奇怪,只见姚婆婆笑咪咪的拍了拍手说:“小真!又在林里子闹呐!快出来!”
  “咯咯咯……婆婆我来啦!”
  伴随着一的串清脆的童音,桃树林里钻出一个六七岁的可爱男孩,手中拎着一篮鲜艳欲滴的桃子,身后还跟着一只摇摇摆摆的小鸭子。
  “小真,你看你你一脸的灰,快过来,婆婆给你擦擦!”姚婆婆满脸疼爱地将小男孩拉到身边,掏出丝帕帮他擦着小花脸。小男孩依偎在姚婆婆婆怀中,黑亮的大眼睛却盯着林嘉若,仿佛在问,你是谁?
  “小真,婆婆今天带姐姐回来了,快来和姐姐打个招呼!”姚婆婆将嘉若拉到身边说。
  林嘉若笑咪咪地望着小家伙,刚准备和他打招呼,这小子竟然一下子钻进了她的怀里,紧紧搂着她说:“姐姐,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小真一直一直等你呢!婆婆说了,你回来以后会陪小真玩,还会给小真讲故事,对不对?”
  嘉若愕然地望向姚婆婆,不知该拿怀里的小家伙怎么办,姚婆婆笑着说:“小真快下来,你吓到姐姐啦!”说着把他从嘉若怀里拉了出来,“小真,你哥哥呢?”
  “哥哥在凝文馆里!”
  “恩,小真和婆婆一起先进去吧!”
  小真一边答应着一边去抓小鸭子,最后终于把小鸭子抱在了怀里,却发现那篮桃子没办法拿了,正撅着小嘴要急,林嘉若帮他拎起了桃子,“来,姐姐帮你拎。”
  “谢谢姐姐!”小真抱着小鸭子笑的好灿烂。
  穿过桃林,在桃树的掩映中一片宅子渐渐显现在眼前。
  “桃花坞!”林嘉若抬头望着院门上的匾念道。来的路上,她在心里对林家的宅子做了许许多多猜测,丁家是陶然山庄,姚家是月波楼,那么林家会是什么呢?现在谜底终于揭开,林家的宅子就在眼前。嘉若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感情,仿佛出门多年的人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家中。
  “嘉若,这就是你真正的家,林家!”姚婆婆牵着嘉若的手走进了桃花坞之中。
  桃花坞没有月波楼的精致华丽,也没有陶然山庄的辉宏大气,一切都很简单而又朴素,却处处透出一股超然之意,没有刻意只有自然。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与世无争。
  “小真,去把桃子洗洗给婆婆吃好吗?婆婆好渴呢!”
  “好!啊呆,跟我来!”小真拎上桃子蹦蹦跳跳到后院去了,小鸭子也他一摇一摆的跟了去。
  “姑婆,我们林家我这一代不是只有我一个?小真是……”
  “小真兄弟俩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我认他们做了干孙子,让他们改姓林,住在这里,用林家的势力来照顾他们。他们现在就是我们林家的人,也算是你的兄弟。”
  “那么小真他们都知道我的存在?”
  “当然,他们都知道你会回来,也都在等着你回来。”姚婆婆的眼里充满了笑意,那笑里分明有一丝得意。
  原来在这里还有自己从不知道的家人在等着自己回来,林嘉若心中一阵感动,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对待小真兄弟,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弟弟来疼爱。
  说话间,林嘉若已经跟着姚婆婆来到了内厅。堂上挂着一副水墨画,画的正是宅前的桃花林,画上的桃花盛开,如云如锦。空白处题着一首诗,走近一看,正是唐伯虎的《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画的落款是林初池。
  “林初池就是当年云隐圣祖坐下的四大弟子之一,也是为林家建了这桃花坞的人。”姚婆婆说。
  “他一定是一个看穿尘世,无欲无求的人。”林嘉若还在轻轻吟着那诗。
  “这正是林家的家训,也是每一个林家的子孙修行的最高境界。”姚婆婆说。
  “既然无欲无求,为什么放不开权利?林家难道真的不看重在云隐村的权力和结界的秘密?”
  “不是放不开,权力和结界的秘密对于林家的人来说从来都不曾是的束缚,只是心中还有忠孝,心中还有仁爱。”姚婆婆走到一张普普通通的方桌前,“嘉若你过来,看这桌子,一个面四条腿。四条桌腿无论少了哪一条,桌子就会立刻倾翻在地。桌子就是云隐,而这四条桌腿就是丁、姚、林、乔四家。四家共同支撑和平衡着云隐这个小小的世界。”
  “丁家是当年云隐圣祖座下的四大弟子之首,能力也是最强,处事公平稳重,有大家之气。姚家向来是以儒家的思想为重,奉中庸之道。而乔家,”说到这里姚婆婆轻摇了摇头,“乔家向来对权力和财富充满了欲望,是最有野心的一家。至于我们林家,不用说,你也知道了,宁静淡泊,只希望让村里所有的人能够在圣祖费尽心血创建的这个乐园里快乐的生活。而那三家,无论表面如何,心里对于掌握全部结界的秘密都充满了欲望。”
  “难道也包括姚家?”嘉若疑惑问道。
  “是,也包括姚家。”姚婆婆脸上带着隐隐的疼,“你一定奇怪吧,怎么说我也算是姚家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了,为什么这么说姚家呢?这些年,为了对姚家严守林家手中的秘密,我不惜与丈夫反目,与儿子成仇。别人都认为我是一心为了林家,其实我是为了这个村子。”
  “一但姚家掌握了林家手中的那一部分秘密,平衡的局面将被打破,谁也不能预料会发生什么。”姚婆婆抬首凝望着那幅画,眼中泛起一片莹光。
  “姑婆……”原来姑婆的心是这么宽广和仁爱,不是为了林家,而是为了这个村子里所有人,她牺牲了这么多,背负了这么多,自己还能开口对她说,对不起,我不想卷入这里的事事非非,我只想快快回家过我的平凡生活这种话吗?林嘉若的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所以,嘉若,你要回来接替我,守住林家,守住云隐这块乐土。”姚婆婆望向林嘉若,那眼神中包含了那么多的信任与希望,让林嘉若突然觉得自己的双肩好沉重。

  第七章 倚星阁
  祖孙二人正说话时,一个青衣少年一手牵着小真,一手拎着一篮刚洗的水淋淋的桃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婆婆,桃子洗好啦!快吃一个!”小真从篮子里拿起一个桃子送到姚婆婆嘴边。
  “好,小真乖,婆婆过会再吃。”
  “那姐姐吃!”小真肉乎乎的小胖手举着桃子又送到林嘉若面前。
  虽然林嘉若现在一点也没有吃桃子的心情,但看着小真热情的眼神,她努力笑着接过了桃子,咬了一口,“谢谢小真,这桃子好甜。”
  “嘻嘻,姐姐喜欢吗?那就多吃点,还有很多了!”小真一边说一边又爬上林嘉若的身,搂着她不放手。
  姚婆婆向青衣少年招了招手,“林凡,过来。”
  “是,婆婆。”青衣少年垂首走近,对姚婆婆甚是恭敬。
  “嘉若,这就是小真的哥哥,林凡。凡儿和你同岁,从小受我亲自调教,他的能力不输于景明和庆一。以后他会在你身边帮助你修行。”
  “恩。”林嘉若只顾打量青衣少年就胡乱答应着。虽和自己同岁,但林凡眉宇间分明有着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乌黑的眼眸,俊挺的鼻梁,嘴角轻抿的纹路透出一股坚忍。同是少年人,他的气质却与丁庆一和姚景明截然不同,也许是因为孤儿的原因吧,嘉若心想,那两位一出生便是含着金汤匙的贵公子,而他却无父无母带着弟弟相依为命。
  林凡的眼神忽然也望向了林嘉若,那眼神有一分打量,有一分犹豫,却更多一分让林喜若猜不透的意思。到底那是什么意思呢?林嘉若觉得怪怪的。
  “凡儿,以后嘉若也要开始修行,你要在她身边多多督促与指点。“姚婆婆说。
  什么?修行?林嘉若这才对姚婆婆的话回过味来,“那个,姑婆,我要修行什么啊?”
  “是啊,好像还没和你说。嘉若你应该知道这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具有超自然能力的吧?”
  “是……知道,表哥和我说过,不过我可是一点超能力都没有啊?”她要是有超能力就好了,还用为考试这种小菜头疼吗?考试的时候用超能力看老师手上的标准答案就行!可是她这十七年来从来没有显示出有一点超能力的迹象!不但没有超能力,做起事来还总是笨手笨脚的,大部分人对她的评价都是:嘉若这孩子是个热心肠,可惜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唉,对她十七年人生的一句经典总结。
  “傻孩子,林家的人怎么可能没有超能力呢?”姚婆婆笑道;“是你爸爸在你身上下了封印,等你一满十八岁,封印就自然解除了。”
  “封……印?”她不是在看日本漫画吧,连封印都出来了,还是在她的身上!
  “凡儿,现在嘉若身上的封印还未解除,她还要回到外面去,明年才能真正回来。”姚婆婆对林凡说,“我想你陪她一起走,在她身边照顾她,绝不能让别有用心的人接近她。”
  “是。”林凡答道。
  “不用了,姑婆!不用麻烦林凡了,我自己没问题的。”姑婆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难道是怕丁家的人来抢亲?
  “嘉若,你就听姑婆的安排,姑婆是为你好!”姚婆婆看来是主意已定。
  林嘉若无语,她又抬眼看了看林凡,他的脸上没一点表情。
  “婆婆,小真也要去!我要和哥哥姐姐一起啦!我不要一个人!”一直摆弄着嘉若衬衣上扭扣的小真一下子回过味来,感情你们全部都要走啊?不和我玩了?那可绝对不行!
  “小真乖,哥哥姐姐很快就会回来的。小真和婆婆回月波楼去,婆婆给你做好吃的。”姚婆婆怜爱地从嘉若怀里抱过小真。
  小真扁扁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嘉若刚要上前安慰,却见林凡将食指放在嘴上对小真做出禁声的暗示,小真嘟着嘴,硬是将眼泪又咽回去了,林凡对小真微微一笑,那笑里有深深的赞许和宠溺。看来小真和林凡的兄弟情还不是一般的情深啊,小真会不会怪自己抢走了哥哥呢?
  “凡儿,这两天你准备一下,也帮小真收拾收拾,三天以后小真我带去月波楼,你和嘉若一起走。”
  “是!”林凡低垂着眼帘,让林嘉若看不透他的情绪。
  “姑婆,今天我不想回月波楼,我能住在桃花坞吗?”
  “恩?嘉若你想住这边?”姚婆婆疑惑地望向她。
  “是,这里是我爸爸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是我真正的家。今天我想住这边。”望着堂前青青石板上的苔痕,林嘉若很肯定的说。
  “好吧,让凡儿带你到处看看也好,毕竟这是林家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姚婆婆环顾了一下四周轻叹一声,“凡儿你要好好照顾嘉若,明早送她回月波楼去。”
  “是。”林凡依旧不动声色。
  “姐姐今天不走了吗?”小真一听说嘉若今天要住在这里马上又高兴了起来,“今天我要跟姐姐睡!姐姐好不好?”
  “好!”望着小真晶亮的眼珠,嘉若微笑着答应他。
  姚婆婆已经走了很久,林凡去送姚婆婆却还没有回来。小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林嘉若自己在屋里绕了几圈,原来林家虽然简朴却并不简陋。六进的四合院,一点也不比月波楼小啊。回到内厅,看见在椅子上睡的歪歪倒倒的小真,嘉若忙走上前将他从椅子上抱下来搂在怀里,心想,得将他抱到房里睡才行。
  这小家伙圆呼呼的小身子抱起来还真是沉啊,得让他减减肥了!嘉若抱着小真向厅外走去。
  “把小真给我吧!”是林凡,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凡已经回来了,他伸手想把小真从嘉若怀里抱了过来,岂料这小家伙的手一直紧揪着嘉若的衣服不放,睡梦里还一个劲地往嘉若怀里钻。林凡试了几次都不行,无奈只得做罢。
  两个人将小真抱到后院的西厢房中。躺在床上,小家伙还是不肯放开嘉若,嘉若只得歪在床边陪他躺着。房间里静的出奇,只有小真均匀的鼻息声。嘉若抬眼发现林凡看着她和小真躺在床上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心中那奇怪的感觉又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林凡看向自己的眼神,就是让她觉得很怪,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但是第六感告诉她,那目光是有含义的,究竟林凡看着她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林凡发现嘉若带着奇怪的表情看着他,立刻收回了眼神望向别处。
  “你也休息一下吧。”林凡垂首轻轻掩上房门,离开了房间。
  林嘉若闭上眼睛,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
  短短的两天,却让她的人生来了一个大逆转。纷繁的事,纷繁的人,到底以后会怎么样?
  渐渐她的眼皮重了,脑子也越发晕呼了。
  远远地,有一个人向她走来,笑容好温暖,他慢慢向她伸出手来,“跟我走吧,我等你已经等了二十年!这是约定好的,不可以改变!”是丁庆一,他身上还浸染着梅花的香气。他的眼睛好亮,是不是有星星落入了他的眸中?嘉若凝望着他眼中的星星,轻轻抬起了手……突然,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好痛!她回首望去,是姚景明!他冷冷的面孔上似乎有火焰在燃烧,是怒火吗?
  “表哥!……好疼!”手腕上似乎已经被捏出红印来了。
  “不是让你回去吗?不是说了不要你在这个世界里面受苦吗?”再望向表哥,那火焰中分明有对她的疼爱与怜惜。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这么自私!”仿佛有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滚烫的泪珠灼痛了她的脸。
  轻轻地,一双清凉的手,抚去了她的泪。她抬眼望去,却是林凡,依旧带着那个让她猜解不透的眼神,深深望着她。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林嘉若恍惚地睁开双眼,看见小真趴在她身边,用他的小胖手拼命在她脸上擦着什么,嘉若伸手的一摸,真是的眼泪。刚才梦里的泪,原来是真的。
  傍晚的时候,小真说他的小鸭子阿呆不见了,让嘉若陪他到林子里去找找。
  嘉若本想和林凡说一声,可是里外找了半天也不见他的踪迹,只得作罢,带了小真到桃林里面去找阿呆。
  桃林是小真平时玩耍的根据地,对这里是再熟不过。他跑在前头,一会拱到这里,一会又从那边钻出来,好几次嘉若还以为把他跟丢了,急的一身汗。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桃林深处。阿呆还没找到,林嘉若却已经累的腿都抬不动了。
  “小真,姐姐好累了,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吧!”嘉若抹着汗对看起来依旧精力充沛的小真说。小真跑到她身边,看她脸上全是汗水,懂事地说:“姐姐,倚星阁就在前面,你去那儿歇歇,我自己去找阿呆就行!”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嘿嘿,每天都是我一个人在这里玩啊,你就放心吧!”说着小真伸手给林嘉若指了指往倚星阁的路。
  倚星阁。
  倚星阁的下面一层完全高高地架空,二层的高度已远在桃林之上。
  原来桃林中还有这样一处妙地。
  林嘉若来到阁下,忽然发现倚星阁上似乎有人。是谁呢?难道是林凡?他若在这里倒不奇怪,但那身影却不像是他。嘉若一边疑惑一边顺着楼梯上了倚星阁。
  “你来了!”那人回首冲她淡淡一笑,仿若早知她会来。
  林嘉若心下一惊,为什么丁庆一会在这里?自从那天泛舟送自己回月波楼后就再没见过他。想到早上偷听的关于婚约的事,嘉若不由脸上一红,原本可以很随意相处的人,此刻倒不知该如候面对。
  又是夕阳。夕阳下丁庆一对林嘉若微笑着,那微笑无限温柔。
  “世上绝没有一个少女能抵挡江枫的微微一笑!”这是《绝代双骄》里对玉郎江枫的描述,林嘉若也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绝代双骄》,每一次她都会想,那到底会是怎么样的一笑呢?现在想来,应该就是眼前这样吧!
  “怎么了?看到我不高兴吗?”丁庆一倚在红木雕纹的栏杆上向嘉若招了招手,“过来,这边的景色很好!”
  林嘉若犹犹豫豫地走到他身边,抬头向前望去,原来桃林的后面是一条水面颇宽的溪流,溪水湍急却清澈见底。溪水的彼岸竟是一大片的向日葵。金灿灿的向日葵都朝着西面太阳落山的地方,像是在痴痴凝望似的,远处的山脊上轻掠过几片云彩。
  落日下,青翠的桃林,金色的葵花,还有那蜿蜒流淌在其中玉带似的溪水,又是一幅绝色的图画。
  “好美!”林嘉若感慨道,“这村子实再是太美了,每一处每一时的景都是这么让我惊叹!只是……唉!”
  “只是什么?”丁庆一望着林嘉若的侧脸,眼神中分明含着柔情,只是林嘉若未曾看到。
  “只是在我看来,这一切的美景都已不是初来时的感觉。”风轻抚着林嘉若的脸,下午的梦境忽然浮现在眼前,她神色一黯,“你都知道的对吗?知道我其实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回这里来。”
  “当你告诉我姚婆婆是你姑婆时,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丁庆一的声音很平静,“知道你是林家的女儿,知道你终于回来了。”
  林嘉若猛然将脸转向丁庆一,“那么,你知道婚约的事吗?知道林家与丁家的婚约吗?”
  丁庆一突然笑了,“你果然知道这件事了,我以为姚婆婆会瞒着你的。”
  “我……我是偷听到的,今天早上……”林嘉若低头喃喃道。
  “原来如此。早上我母亲去姚家还真是这件事啊!”丁庆一轻轻摇摇头,“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讨厌我了?”
  “不!不是,只是……我是突然之间知道了太多的事,一时……”嘉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说出来的话全是结结巴巴。
  “不用担心。”丁庆一走近她身边,轻声说,“没有人可以勉强你做什么,你是属于你自己的。也许回到这个村子里,对你来说是件很难的事,但你不用害怕,不管别人怎么看我的立场,我都会尽我所能的保护你。”
  林嘉若抬起头,丁庆一的脸就在她的眼前。好近,近到能感觉出他每一次的呼吸。
  丁庆一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小姑娘真的长大了!我初见时,还真是没有认出来!”
  没认出来?难道以前见过自己?林嘉若的眼睛里盛满了迷惑。
  “这个故事本以为还要过很久才会和你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丁庆一的眼眸中闪烁着林嘉若从未见过的光芒,“你想听听我的这个故事吗?”
  夕阳已尽,漫天繁星。
  真的有星星落入了他的眼中吗?不然他的眼睛怎会如此明亮?
  “想!”林嘉若觉得此刻自己已经被蛊惑了,她的眼中、心中只有丁庆一的双眸。
  丁庆一却是呆了半晌,突然轻叹道,“今天是不行了,已经有人来找你了,你快回去吧!”
  “有人找我?”桃林中并没有动静啊,有谁来找她?林嘉若伸头向桃林的小路上张望着,“没人啊!”她回头向丁庆一说道,不料身后竟已无他踪影。
  若不是知道他们都有超自然能力,一定会吓一跳,林嘉若心想。不过丁庆一走的这么快一定是不想让来找自己的人发现了。正在想着,却看见远处小径上有人影走来,果然有人来找自己。
  正想向楼梯处走去,却见小径上的人影一闪竟已到了倚星阁下。
  “表哥!”林嘉若惊声叫道。
  姚景明一晃身已经上了倚星阁。

表哥你怎么来了?”
  姚景明不答话却向四周望了望,问道,“刚才有人在这里?”
  “没……没有人啊!我一个人在这里吹吹风罢了!”林嘉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撒谎,她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还是别让姚景明知道丁庆一来过的好。
  姚景明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下去。
  “表哥你怎么会到桃花坞来?”林嘉若一方面是心里奇怪,一方面也是想岔开话题。
  姚景明沉着脸说,“来接你回月波楼。”
  “姑婆让你来接我的吗?有事情吗?”林嘉若还是觉得奇怪,明明姑婆让林凡明天一早送自己回去,为什么刚这一会儿,表哥就来接自己了?
  姚景明没答她,只是一把拉起她的手直直下了倚星阁。
  “唉?你做什么啊?”林嘉若一路挣扎,无奈论力气她实再比姚景明差太多。
  “不能让你一个人住在桃花坞。”姚景明冷冷道。
  “我哪是一个人住啊!还有小真和林凡呐!再说姑婆都同意了!”林嘉若不服气的嘟着嘴说。
  “哼!”姚景明冷哼了一声,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林凡牵着小真正从他们前面的小径走来,小真的怀里还抱着小鸭子阿呆。
  “姐姐!姐姐!”小真已经看见了林嘉若,把阿呆往林凡怀里一塞,一路小跑着向她奔来。
  等到了跟前小真才发现林嘉若身边的姚景明,不由一愣。随即他开心的扑到姚景明身上, “大明哥!”小真搂着姚景明的脖子,看起来很是亲呢,“大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直没来看我?”
  姚景明放开林嘉若的手,抱着小真,脸上露出少见温暖,“我回来还没几天,不过这次可是给小真带了好多礼物!”
  “礼物?”小真的眼睛真闪光,“礼物在哪?”
  姚景明微微一笑,“礼物当然在应该在的地方。”
  小真开心的拍着手,“谢谢大明哥!我们快回家去看礼物!”
  姚景明竟然不管呆在一边的林嘉若,抱着小真径自往宅子里走去了。
  林凡站在一边始终不语,此刻他走到嘉若身边轻声说,“走吧,回去吃饭了。”
  原来林凡是找自己回去吃晚饭的,看来他也不知道姚景明什么时候过来的。林嘉若一边暗自想着,一边跟着林凡往回走。

  第八章 白莲
  林嘉若,姚景明,林凡还有林真四个人在一起吃了一顿很奇怪的晚餐。
  林凡还是很沉默,除了偶尔照顾一下小真,基本上是头也不抬。姚景明倒是一改平日里冷淡的风格,脸上是少见的温和,还不时说个笑话逗小真开心。林嘉若看着如此温润的姚景明,心下大呼:太阳从西边出来啦!她光顾着观察这个留心那个,自己倒是话少了很多。一时之间,饭桌上只听见小真和姚景明的笑声。
  吃完饭,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大婶,不言不语地就把桌子收拾了,并给三个人端上了新沏的茶。林凡对那大婶微微颔首,那大婶就如同她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又消失了。
  林嘉若看了看姚景明,他正轻轻啜着茶,仿佛根本没有注意过那个大婶。
  “林凡,那个婶婶是谁?”林嘉若一边掀开茶盖一边问道。恩,是茉莉香片,好香!
  “卢婶。”林凡端着茶只答了两个字。
  林嘉若翻了翻白眼,这算什么答案?和没说也差不多。她看了看正窝在自己身旁啃着桃子的小真,刚想着不如问他吧,小真就抬起头笑吟吟地对她说:“对,她是卢婶!”
  晕死!林嘉若已经不再去想关于那个卢婶的问题了。
  “我们走吧。”姚景明忽然起身平淡地对林嘉若说。
  “走?去哪里?”还兀自沉醉在茉莉花香中的林嘉若一头雾水。
  “回月波楼。”
  “今天不回去,我想住这里。”林嘉若虽然语气很坚绝,但心里却有点打鼓,她偷偷观察着姚景明的脸色,他不会发火吧?
  姚景明不说话,只看着她的眼晴。林嘉若哪里还敢和他对视,头低到不能再低。
  “不许走!不许走!大明哥和姐姐一个都不许走!”正在这微妙的时刻,小真突然跳起来抱住了姚景明,拼命往他身上爬。姚景明脸色顿时柔和下来,他抱起小真亲了亲他苹果般的小脸又坐了下去。
  “好,不走。今天我们都住这里。”姚景明的依旧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小真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啊!林嘉若在心里把小真亲了不知多少遍。
  林凡一直低着头,这时抬眼望了望他们,眸中闪过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光。
  终于大家都准备各自回房去休息了,小真这家伙却闹起来,死活要跟嘉若一起睡,不肯跟林凡走,三个大孩子拿这个小孩子没办法,林凡只得抱着小真送他和嘉若一起回了房。结果,心满意足的小真路上就在林凡的怀里呼呼大睡起来。
  也许是因为下午已经睡了一会,也许是从昨天到今天知道的事情太多,林嘉若脑子里乱哄哄的,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看着身边熟睡着的小真,帮他理了理被角就翻身下了床,她准备到院子里去散散步,也许散完步回来就能睡得着了。
  院子里的月色澄净如水,空气中有一股莫名的香气在飘散浮动。
  林嘉若坐在石台上托腮望着星空。
  记不得在哪篇文章里面曾经看到过,说银河里的水就像是淡而薄的轻雾,天上的神仙在银河边种了大片大片的星兰花,那些花凋谢后结出晶莹璀璨的果子,果子落在银河里就变成了漫天的繁星。林嘉若不禁想像着在银河的两岸,那一望无垠的星兰花田该是多么壮观。星兰花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星星都这么美,那星兰花一定更美吧!
  一阵清风吹过,那股莫名的香气更加袭人。究竟是什么花这么清香?林嘉若开始好奇地在院子里寻找起来。院子里十分清爽,地上立铺着小青砖,因为并非花园,只在四角上各种了一株桂子,此刻未到八月,离桂子花开还尚早。那么香源一定不在这个院子里了。林嘉若的好奇心大盛,她顺着香气往另一重院子中走去。
  进了那院子只觉得眼前一片光亮,低头一看,整个院落的地面都是莹润的白色,伸手轻轻一触,温润光滑,这地面竟是大块大块的白玉铺就。月华洒在白玉上,反射出的光线竟让这院子亮如白昼。这个院子为何如此特别?林家一贯节检,怎么会奢华到用白玉铺满整个院落?林嘉若一面思量,一面向院中走去。忽地发现右厢房里竟隐隐有微光透出,嘉若走近了贴在门缝上一闻,果然那清香正是从这屋子里逸出。她轻轻推门,发现只是掩着的便走了进去。
  屋子中间摆着一张白玉整雕而成的玉床,白玉床上放着一只青玉的小缸,缸上雕着淡淡的如意花纹,甚是淡雅。空气中清香弥漫,看来一定是这青玉缸中之物所散发。林嘉若走到白玉床前向小缸中一看,原来那小缸中的一汪清水中养着一朵雪白的莲花。林嘉若见过许多莲花,却从未见过这么美的。雪白中又透着晶莹的颜色竟把白玉床衬的好似一块凡石。每一片花瓣的姿态都那么楚楚动人,轻轻舒展,欲语还休。这花仿佛是有生命的,林嘉若有一刹那间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一朵花,而是一个人。
  那莲花是如此美好,让她忍不住伸出食指去轻触花瓣,洁白的花瓣竟然在她碰触的瞬间由内向外,如同水墨画般的渐渐晕染出淡淡的粉色。
  “天啊,这花还会害羞!”林嘉若禁不住惊呼。她正想再次伸手轻碰那花,一只清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别碰!”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饶是林嘉若胆子大,也吃了一惊,只觉心儿扑扑直跳,回头望去,一双漆黑如墨玉般的眸子正盯着她。
  “林……林凡!”
  只见林凡额上全是又细又密的汗珠,白晰的双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双眸晶亮晶亮。
  “你不乖乖在房里睡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林凡的呼吸有些急促,声音压的很低,两人如此贴近,仿佛是在林嘉若的耳边呢喃一般。
  林嘉若脸上一红,急忙将手腕从林凡掌中挣脱出来,向后退了一步,“我……我睡不着觉,出来溜达溜达。”
  “就溜达到我房间里来了?”林凡轻笑着说。
  天!林嘉若在心里大呼,这个林凡怎么和白天判若两人?难道这个村子里人的都有双重性格?
  “那个,原本是在我那个小院里溜达的,不过闻见这莲花的香味,觉得好特别就寻香而来了!对不起了,我不知道这是你的房间!”林嘉若都不知道原来林凡的眼睛是这么亮的,像是一直看到人心底里去了,她不敢再看他,一边说一边低着头悄悄往门边撤退。
  林凡略一侧身挡在了她面前说:“以后用看的就可以了,不要动手,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害死人的。”他脸上的红晕渐渐淡去,呼吸也明显平缓了许多。
  林嘉若有点微恼,这人真小气,不过看看碰碰他的花罢了,却说的这么严重。“我承认我对别人的东西动手动脚是不对,但怎么可能害死人呢?根本是乱扯。你给我扣的这顶帽子也太大了吧!”
  林凡微微一笑,轻挥右手,一个水晶罩轻轻笼在了青玉缸上,林嘉若回眼一看,那莲花已恢复了洁白如雪的颜色,仍是那么美的让人挪不开眼。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林凡转身向门口走去。
  林嘉若一愣,心想,这人倒是会四两拨千斤,完全是无视我嘛!算了,本来也是自己先乱闯别人的房间,理亏在前,暂不和他计较了。她这么想着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乖乖准备回房睡觉。
  到了门口林嘉若把林凡向里一推,“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确定自己找得到回去的路?”
  林嘉若气的使劲把门一带,冲着门大声说:“难道我是笨蛋吗?”
  门里面的人明明就在笑,她更气了,使劲往门上踹了一脚,结果自己可怜的脚疼的直转筋。
  “唉哟!好硬的破门!哼!本小姐不和你一般见识!”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其实是门不和她一般见识,她先招惹的人家。
  林嘉若一瘸一拐地出了白玉铺地的四合院,这回是真的要回去好好休息了,出来散步还散出一肚子气来,郁闷!
  出了这个月亮门就应该到自己住的院子了,现在只想快快爬上床去会周公,再也不去想什么花不花的了,好奇心害死人啊!
  咦?不对啊?林嘉若出了月亮门往院子里一看,这间院子里铺的全是鹅卵石,屋角边种满了各色的蔷薇。难道自己记错了?
  正打算转身往回走却看见一个小黑影在墙角的蔷薇花下拱来拱去,定晴一看正是小真的鸭子阿呆。
  “阿呆,你拱在这里做什么?这么晚不睡觉不是乖小孩哦!来,跟姐姐回去!”林嘉若也不管小鸭子是不是听得懂就开始教训它。她走到蔷薇花丛中伸手去抱阿呆,岂料阿呆向前一拱她没抱着小鸭子却扎了一手的刺。
  “唉呀!疼死我了!你这坏鸭子竟然害我!让我抓到了,看怎么教训你!过来!”她疼的直甩手。
  接着林嘉若和小鸭子阿呆开始了一场人鸭追逐赛。
  阿呆看上去笨笨的,其实灵活的很,再加上人家对这里的地理环境可是熟的不得了,林嘉若左扑右挡半天还是没有捉到它。不经意中,她追着阿呆已经离开了那个蔷薇院。又追过了几个门,她累的抬起头擦汗时才发现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
  这是什么地方呢?不是院子,倒像是回廊,幽幽深深。
  阿呆早已不见了踪影,林嘉若现在考虑的不再是捉鸭子而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完蛋了,她果然是笨蛋,林凡知道一定会笑死的!
  林嘉若坐在廊子上欲哭无泪。
  正烦恼着是不是要大声呼救,却听见廊子另一头隐隐约约随风传来女孩子的哭声。
  这种情况下一般人都会吓的半死,夜半哭声啊,多恐怖!林嘉若也不知是真的胆子大还是少根筋,一点也不怕,她的好奇心又作起怪来。揉了揉腿,径直向廊子的另一头走去。
  一路的曲曲折折的走过去,发现回廊的尽头竟是一扇木门,那哭声正是从这木门后面传出来的。

  第九章 落崖
  这是一扇看起来很有些年代的古老木门。
  林嘉若伸手轻轻一拉门拴,“吱——”这扇门仿佛等待被打开已经很久,发出一声欢愉的呻吟。门外是一条细长的小径,两侧皆是修长的青竹,风抚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在这沙沙的响声中,那女孩子的哭声也越加清晰起来。
  到底要不要去一探究竟?林嘉若站在门边踌躇了半天,最终她的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一咬牙顺着小径向前去寻找那哭声的来源。
  好在月色清朗,虽在夜里,景物在月光下都很清晰。竹影婆娑,晚风中除了时断时续的哭声,林嘉若只听见自己微喘的呼吸。小径弯弯曲曲牵引着她向一面山坡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路已到尽头,前面似乎是一面断崖。林嘉若已经累的两腿打颤,正想靠在路边歇一下,却发现那断崖边隐隐绰绰有一个红色的身影。她忙向前走了几步,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向那红影仔细看去。
  月光下,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倚坐在一株青竹旁正哭的伤心,那少女虽哭的花容失色,但一张小脸还是清秀美丽,我见犹怜。忽然红衣少女停止了哭泣望向林嘉若藏身的那块大石,轻叱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那里?”
  林嘉若吓了一跳,心想这姑娘怎么这么精啊,竟然一下子就发现我了!再一转念,这里的人本都不是一般人,会发现我也不足为奇了。一边想着她一边从大石后面走了出来,说:“别怕别怕!我不是坏人!”
  红衣少女的双眼微红,她用一块丝帕轻轻擦干眼角的泪珠上下打量起林嘉若来。
  “你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打搅我?”红衣少女的语气微嗔。
  “我是……”林嘉若顿了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干脆调开话头,“我睡不着觉出来散散步。倒是你啊,这大半夜的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呢?”
  “我……”红衣少女被问到伤心处,眼圈一红泪珠儿又掉了下来。
  林嘉若见她又掉眼泪不由心生怜惜,上前轻轻帮她拭泪,“好妹妹,别哭别哭!你这么娇弱哭多了会伤身子的。”
  红衣少女抬起梨花带雨的脸庞,眼中一片泪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我只是觉得心好痛。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娶她……”话音未尽又已泣不成声。
  林嘉若在心中微叹,看来这少女是为情所伤。她的心上人要娶别人,她的心又怎么会不痛?她又怎么会不伤心哭泣?
  那少女此刻已哭的全身乏劲,半倚在林嘉若身上。
  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个倚靠,哪怕那倚靠只是一个陌生人。
  “别为他伤心啦,不值得!像这样的负心汉一定会被雷霹,不会有好下场的,妹妹你还小……”林嘉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脖子上一凉,竟是被那红衣少女的纤纤玉指掐住了。
  “你怎么敢咒他!谁敢咒他,伤害他,我就让谁先死!”红衣少女此刻如同变了一个人,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飘散,红色的衣裙诡异如同地狱的火焰,那清秀美丽的脸一刹那间也变的犹如修罗般可怖。
  林嘉若还没来的及有任何反应就已经被掐的快要窒息,这少女的力气竟是大的惊人,“你……你……”林嘉若的话已说不出口,心中那个绝望啊,天下竟然真有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自己是飞来横祸,看来注定是要死在好奇心上面了。一时之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就在快要失去意识的一刻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住手!”
  好亲切的声音啊!然后脖子上那凉凉的手指松开了,一股清新的空气涌进了肺里,林嘉若还没来的及吸第二口气,只觉得被反身重重一推,竟是向断崖下跌去。
  “嘉若!”身后传来一声惊呼,然后就只听见风从耳边呼啸的声音,感觉到身体正在急速下坠。也就是在那一刹那,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有人在她耳边说:“别怕!有我。”
  “表哥!”林嘉若心中所有的绝望全都消失了,现在她的心中溢满了一种温暖的情绪。落崖的那一刻,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跳了下去,虽然知道他有超能力,也许坠崖这种事对他来说并没什么危险,但还是觉得很感动。
  急速的下坠中,林嘉若觉得眼睛很痛,根本张不开,她向腰间摸索着找到了姚景明的手,轻轻覆上,紧紧握住。姚景明轻轻一颤,双手将杯中的人搂的更紧。
  两人被寒冷的雾气包围着,继续向下坠去,这山崖不知有多深,竟然久久没有到底。
  突然姚景明轻呼一声:“不好!”
  “表哥,怎么了?”林嘉若渐渐习惯了下落时的感觉,她的思维已经开始正常工作。
  “这山崖……我们可能落入了另一个结界中。”
  “另一个结界?”林嘉若有些迷惑,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吗?
  “别担心,总有办法的。”姚景明虽然说的很平淡,但林嘉若分明在他掌心中感觉到了一抹湿意。她竭力睁开双眼,侧过脸微微一笑说:“有你在,我不怕。”虽然看不见,但她感觉到姚景明低下头轻轻抵住了她的鬓角。
  雾气慢慢的薄了,淡了。林嘉若低头向下一看,吓的魂也飞了,下面是一泓碧绿不见底的湖水。眼看着两人就要坠入这湖水中,姚景明轻一扭身,坠落的速度突然变的极缓。就在接近湖面的时候,他将林嘉若拦腰横抱起来,脚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已跃出数米。
  林嘉若睁开双眼的时候,两人已毫发无损的站在了湖边。
  “你的胳膊可不可以松开点,我已经被你勒的快要晕过去了。”
  林嘉若这才发现自己像个章鱼似的紧紧缠在姚景明身上,姚景明正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正望着她。她的脸刷一下就变成了一块红布,赶忙松手,想从姚景明身上下来。不过,她松开手后发现自己还是被姚景明抱在怀里,只好小声说:“你的手是不是也可以松开一点,让我下去?”姚景明微微一笑说:“好。”然后就听呯——一声,林嘉若的小屁股和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唉哟!”她痛的龇牙咧嘴,心里面的那些什么暖暖的情绪倾刻间全都不见了,这个表哥果然还是坏人。
  “痛吗?”姚景明坐到她身边问道。
  “你!……很好奇吗啊?自己试一回就知道了。”林嘉若一边揉着她可怜的小屁股一边没好气地答着。
  姚景明忽然笑了起来,并往草地上一躺,悠哉悠哉的倒休息起来了。
  “唉!我说表哥,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你快点起来带我回家。”林嘉若气恼的摇着他的胳膊。
  “这里是云隐之外的另一个结界,要回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姚景明正说着突然脸色一白扑哧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月光下,茵茵芳草上那一抹鲜红的血色让人触目惊心。
  “表哥!表哥!你怎么了?”林嘉若的脸也刷地白了,她伸手向姚景明唇边轼去,一缕殷红落在她雪白的指尖上。姚景明握住她的手指强笑着说:“别担心,没事。”话音未落又是一口鲜血洒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林嘉若看着手上的殷红哇一声哭了出来,“表哥,表哥!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姚景明的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但他依旧笑着。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抹去嘉若脸上的泪珠,“这本是我的秘密,不过告?你也无防。阴历七月初五是我的禁忌之日,每年的这一天我都必需将所有的气凝结丹田,护住心脉,不然心脉就会受损。换而言之,这一天我就是一个平凡的人。”
  “那么刚才为了救我,你动了气,现在心脉是不是受了很大的损伤?”林嘉若的泪如同泉水般涌出,她本以为姚景明是个超能力很强的人,她落崖他也跟着跳下虽然也很感动,却也是理所应当,因为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事,但是姚景明却是在明知自己不能动用超能力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抱着她一同落崖,这其间的差别可谓云泥。
  “傻瓜,别哭。情况比我料想的要好一点,死不了。我好渴,你去湖边掬点水过来给我喝。”姚景明虽然脸色如同金纸一般,但表情仍是云淡风轻。
  林嘉若点着头起身向湖边跑去,她一转过身姚景明就侧过脸将刚才一直忍着的一大口鲜血吐出。他的心脉到底受了多大的损伤,他自己也不清楚。至于会不会死,他只想到如果他死了嘉若怎么办?所以他绝不会死,也不能死。
  “表哥,喝水吧!”林嘉若小心翼翼地将水掬到姚景明面前,姚景明挣扎着坐起来低头在她的手心中喝着水。这一刻虽然姚景明心虽然是痛着的,却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感觉如同三月里的春风轻沐着心田,也许这就是幸福?
  喝完水他拉着嘉若清凉的小手,让她一同在草地上躺下,“先休息吧,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再想办法回去。”
  “恩。”林嘉若乖乖在他身边躺下。满天的星星依然明亮闪烁,嘉若不禁感叹,前一刻她还在林家的院子里遥望着星星,想像着星的故事,而这一刻星光灿烂依旧,自己却已不知身在何处。忽然她心里一动想到一个问题,道:“表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竹林后的山崖上?”
  姚景明轻笑一声答道:“我还要问你呢,半夜三更跑到林凡屋里去做什么?”
  “我是……”林嘉若的脸又红了,唉,怎么说呢?说她闻香而至?“唉呀,总之我是误闯到那里去的,我又不知道林凡住在那儿。”
  “那么林凡让你好好回去睡觉,你为什么又鬼迷心窍的跑到后山上来了?”
  “我是听到那个女孩子的哭声了,很好奇啊,结果就……”
  “唉,看来太多的好奇心也不是件好事情。”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好奇心害死人啊!”林嘉若望天长叹,如果不是好奇心作怪,她现在应该在舒服的大床上搂着小真呼呼大睡才对。“不过,你……啊!表哥你一直跟踪我?”
  “幸好跟着你,不然你就惨了。不过,你的胆子还真是大,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大胆子的女生。”
  “嘿嘿,还好啦。”
  “果然是无知者无惧。”姚景明轻叹了一口气。
  林嘉若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好啊!你这是在损我呐!”她一下子坐起来气恼地用拳头轻捶姚景明。
  “喂,我可是伤员,而且还是为了救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姚景明捉住她的小拳头强忍住喉头的那股腥甜。
  林嘉若却明明看见姚景明的脸色刹那间变了变,忙轻抚他的胸口:“对不起,我忘了。你又痛了吗?”面上全是焦虑之色。
  姚景明微笑着摇了摇头说:“没事。你快躺下吧,陪我说说话就没那么痛了。”
  “好!”林嘉若再次乖乖躺下。“表哥,你看那月亮像什么?”
  “月亮?月亮像个冰球。”
  “真不浪漫,这种比喻也只有你这冷冰冰的人能想的出来。”
  “那你说月亮像什么?”
  “我?”林嘉若忽然捂着嘴笑起来,“小的时候有一次爸爸带着我去山顶赏月问我这个问题,你猜我当时怎么说?”
  “你不会说月亮像个油饼吧?”
  “天啊!表哥你是神仙吗?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说的?”林嘉若的下巴快掉下来了,姚景明猜的完全正确。
  “唉,果然。以你的智商推算,你也就这想像力了。”姚景明强忍住笑意,呼地一口鲜血涌到口中,他侧过头悄悄吐在另一边的草地上。
  “你!算了!算了!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了。”林嘉若白了姚景明一眼, “不过,不怕你笑话,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满月时的月亮像一个金灿灿的大油饼,很香很香的那种。”一边说着她一边猛咽口水,“今天这个上弦月还差了那么点儿……”
  “唉,你这丫头,能不能不要这么可爱!”姚景明一边笑一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唉,你这小子,能不能不要这么动手动脚!”林嘉若也笑着拍开了他的手。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嘉若已经睡着了。姚景明摸了摸她的手,发现有些凉,将她往身边拉了拉,林嘉若在睡梦中正觉得有些冷,只觉得旁边有一个很温暖的抱枕便使劲的往上蹭,姚景明苦笑着喃喃道:“动手动脚的是你才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闭上眼睛开始数羊。林嘉若偎在姚景明怀中,将小脸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舒服的呼呼大睡,她只觉得这个抱枕还真有安全感,哪里知道这抱枕正在痛苦的数羊呢!

  第十章 迷途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轻吻着大地,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一群可爱的燕子从湖面上掠过,在晨光中快乐地啾鸣着,似乎要将它们所感受到的欢乐与美好洒播到每一个角落。微风带着湖水湿润气息的向岸边吹来,那些蓝的,紫的,粉的,白色的小野花得到风的讯息,几乎是在同一个时刻里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开始绽放她们渺小却美丽的生命。
  林嘉若已经醒了,当她发现自己像只小猫一样窝在姚景明怀里时,脸红的可以和朝霞相媲美。接着,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在睡着了之后主动的投怀送抱,小脸更加红到可以烧起来的程度。只有在心里暗暗祈祷姚景明还没有醒,可以在被发现前全身而退。悄悄抬头向他看去,不由呆了。
  他的眉毛很长很英气,他的鼻子又直又挺,他的脸很冷感也很英俊,林嘉若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齐滕千惠画笔下将臣的样子,那感觉真的好像啊,外表冰冷而内心柔软的少年。阳光在姚景明苍白的脸上渡了一层淡淡的金辉,一抹温暖的光泽正在悄悄融化他的冰冷。
  林嘉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伸出的禄山之爪。她的指尖轻抚过他柔顺的黑发,落在他微皱的眉头上。还是很痛吧,昨天受的伤到底有多严重?想到这里林嘉若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这全都要怪她,都是她害了他。不争气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姚景明慢慢睁开双眼,轻轻握住林嘉若不安份的手指,这一夜他根本没有睡。
  “唉呀,你 ……你醒了!”林嘉若像是被当场抓住的小偷,连耳朵都红透了。
  “怎么又哭了?”姚景明看着她脸上的泪花问道。
  “我……我是太饿了,饿的哭了!”林嘉若悄悄抽出手,从姚景明怀里坐了起来。
  姚景明起身坐在林嘉若旁边,见她使劲地扭着手指便说:“你准备把手指头掰下来做早餐吗?”
  “嗯?”林嘉若一脸茫然,低头才发现自己的十个手指头已经被拧的惨不忍睹,忙将手藏到背后,撅着嘴小声说了句:“讨厌!”
  一阵凉风吹过,姚景明轻咳了几下,林嘉若立刻紧张的凑过来看着他,“表哥,你怎么样?又痛的厉害了吗?”
  “没事,已经好些了。”姚景明淡淡地笑着安慰她。其实他一点都不好,不但超能力消失怠尽,心脉的伤也很重,但他必需撑下去,因为现在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忽然两人都沉默下来,只静静坐着,看那湖面上如画般美丽的日出。
  燕子三三两两落在他们身边,有一只甚至落在了林嘉若的肩上。这是一只很小的燕子,也许是今年刚刚出生的燕宝宝,用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看着这少年与少女,它欢快的啾鸣,唱着它们燕子家族世世代代传唱的歌谣,它喜欢他们,希望他们能和它一样快乐。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林嘉若忽然大声唱起歌来,肩上的燕子宝宝一惊,拍着翅膀飞开了。林嘉若丝毫没有察觉这只燕子宝宝的来与去,继续大声唱着她的歌,把这首《小燕子》足足唱了三遍。
  过了半晌,姚景明说:“想不到你唱起歌来——”
  “怎么样?”林嘉若一脸期盼地望着他,心想,一定会夸我唱的很动听吧!
  “还蛮有气势的。”姚景明一脸严肃的说。
  林嘉若华丽地向后倒下,她真的被他打败了。
  “嘉若,你看这刚升起来的太阳像什么?”
  “像鸭蛋黄,还是冒着亮油的那种!”
  幸好姚景明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还是小晕了一下。
  “看来你真的饿了,不如我们去找些吃的,顺便察看一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好!”林嘉若举双手赞成。
  两人顺着湖边走了一圈,这湖面积很大,站在湖边一眼望去尽是水波,三面环绕着青翠山林。林嘉若肚子饿的厉害,远远看见西面山坡上有一片淡绿中透着微红的小果子就立马拉着姚景明奔了过去。走近一看是一片讶枣林。正是讶枣挂果的时节,满树的枣子将枝头压的很低,林嘉若一伸手就可以采上一大把。
  就在林嘉若吃的不亦乐呼的时候姚景明却皱着眉环顾着三面山林。
  “表哥,你不吃吗?这枣子好甜呢!”林嘉若捻起一个枣子向姚景明嘴里塞去。
  “你慢点吃,别噎着。”姚景明拉着她靠着一棵大枣树坐下,然后又开始仔细观察四周的山林。
  林嘉若一直吃到撑的不行才停了口,她的腰现在已经直不起来了,索性向后一躺动也不动。
  姚景明看着她的懒样不禁好笑,“你这样吃饱了就睡,知道自己像什么吗?”
  “猪啊!”林嘉若完全不以为意还嘿嘿地笑着:“我爸也是这么说我的呢!”
  姚景明很难想像自己的表情,半晌说:“人果然不可貌相。”
  “恩?什么意思?”林嘉若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嘉若你知道这片枣林的边上是什么吗?”姚景明决定开始讨论正题。
  “是什么?我对植物向来没有研究。”林嘉若还在摸着鼓鼓的肚子。
  “是一片柿子林。”
  “哦,有结柿子吗?”一听到吃的东西她又来了精神,忙不迭地坐起来向枣林边上张望过去。
  “现在还没到秋天,怎么会结柿子。”姚景明的脸上全是黑线。
  林嘉若一听说没有柿子吃就又懒洋洋地躺了下去。
  “再那边一点是一片苹果树林,接着是梨树林,还有李树林和杏树林。”
  “没有桃树林吗?现在桃子正是时候呢!”林嘉若想到小真摘的那一篮可爱的桃子,后悔当时没有多吃两个。
  “没有。不过,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林嘉若一但吃饱了就不想动脑子,还自称是饭后综合症。
  “这片山谷倒像是个果园,还是有人精心照料的那种。”姚景明望着头上有着明显被修剪过痕迹的枣树枝说。
  “果园……果然是一片乐园。有人照料……”林嘉若一骨碌坐了起来,“难道说这里有人?”
  姚景明没有说话。这是个很奇怪的结界,自己现在能力尽失什么也感觉不到,到底这里是什么地方?
  “表哥快看!那边林子后面好像有一条路!”林嘉若两眼放光的向南面的一片林子指去。
  果然,在那片林子的中间隐约有一条白色的路。
  “我们过去看看。”姚景明拉起林嘉若准备向那片树林走去,岂料刚站起来胸口的一阵巨痛让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浑浑噩噩中姚景明听见有人不停的在叫他的名子,似乎有一双清凉柔软的手从他脸上抚过,拼命掐着他的人中穴。为了不让自己的人中被掐破,姚景明决定快一点清醒过来。他努力睁开双眼,林嘉若正使了吃奶的力气在掐着他的人中。
  “别再掐了,再掐我又得晕过去了。”姚景明将林嘉若的小手拉下,人中那里火辣辣的痛,这丫头的手劲还真是大。
  林嘉若的脸上全是焦虑,她真的被吓死了,“你骗我,其实你一点都没好是不是?”
  “没有骗你,我是饿晕的。”姚景明喘息着安慰她,“去采点枣子来给我吃吧,吃完保证就好了。”
  林嘉若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起身去摘枣子了。一会儿功夫她就摘了一大捧回来,将每一个枣子都用衣襟仔细摘过递给姚景明吃。
  “嘉若,那路不见了。”姚景明捏着一颗枣子皱着眉望着南面的林子。
  林嘉若刚才哪里有心思注意那路,现在听姚景明一说方向那林子望去,只见青青的一片树林哪里还有什么白色小路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明明刚才还在的!难道是我们眼花了?”
  姚景明微微一笑说:“我们的眼睛没有花,只是这条路太特别了。”
  “什么意思?”林嘉若很是不解。
  “在我小的时候听过一个传说。”姚景明的目光穿过树林,看向不可见的远方,“这世上有千万条路,但有一条路却是与众不同的,因为这是一条有生命的路。他可以随心所欲的控制自己身上的每一块石板,可以穿透任何空间,任何结界,会带你到你想像不到的地方。也许我们刚才看见的就是他。”
  林嘉若呆了半晌问:“如果我们刚才走上那条路能回到云隐吗?”
  “不知道,也许能回去,也许不能。总之,这条路会带你到什么地方永远是个迷,没有人能预先知道。”
  “我倒情愿一试!只是现在他已经不见了,还会再出现吗?”林嘉若向四面张望着,希望能再发现那条神奇的路。
  “也许吧!我有预感,他会再次出现。”
  两个人又回到湖边的草地上,背靠背坐着,全都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周围山林的变化,等待着那条路的再次出现。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已经漫天夕阳。一群群的燕子从湖边飞起从树林里飞出,太阳下山了,该归巢了。这里的燕子还真是多,一时间天空中尽是小燕子鼓翅的卟卟声。姚景明仰着头望着燕群许久,唇边渐渐露出一丝笑意。
  “嘉若,我们去小燕子的家做做客怎么样?”
  “恩,好。”林嘉若在微熏的晚风中已经快要睡着,迷迷糊糊地答应着。冷不防姚景明一把将她从草上拉起来向东走去。
  浓密的树林后竟隐藏着一面红色的石头山崖,无数的燕子在山崖上筑着他们的小窝。
  “哇!好壮观!”林嘉若除了一遍又一遍地感叹外,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石岩的颜色是红色的,红色的峭壁上有比石头更红的东西,竟然是燕子的巢。一大片灰白色的燕窝中只有一两只是深红色的。但那一两只的红色是如此鲜艳夺目,显示出它与别人的不同。
  “这里竟然会有血燕窝!”姚景明有点惊奇的说。
  “是那红色的吗?为什么叫血燕窝?”林嘉若也发现了。
  “燕子是很念家的鸟,它们会不顾辛劳地建造自己的小窝。在所有燕子里,有一种燕子念家的情结特别重,它们比其他品种的燕子更加勤劳甚至是疯狂地筑巢。” 一只小燕子落在姚景明的肩上,也许就是早上那只燕子宝宝,它歪着脑袋看着他,仿佛在听着他说话。
  “凡事如果太执着就会变成极端。这种燕子每一万对中大约会有一对特别执着,它们为了筑巢把所有的唾液都用尽了,就开始呕血,用血去筑它们的爱巢。他们筑出来的巢是血红色的,很完美的巢。但讽刺的是,它们却没有机会在这爱巢中繁育后代,为了筑这小巢它们已经费尽了心血,燕巢完工的那一天,它们会双双死在这用血筑成的爱巢之中。”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姚景明的胸口又泛起一阵热意,血涌上喉咙,又粘又稠。
  燕子宝宝发出一声低低的啾鸣,振翅飞上了了石崖。
  “它们……它们好可怜!”林嘉若呆望着深红色的燕窝,良久,发出一声轻叹。
  “唉呀!那路!那路又出现了!”林嘉若转头的一瞬发现身后的林子中有一道白色的光。
  就在他们身后,那条白色的路突然又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片刻的犹豫,姚景明拉起林嘉若的手就像那路奔了过去。

  第十一章 两情
  白色的小路,幽幽静静地躺在竹林中。林嘉若觉得那路是在微笑的,甚至是在向他们招着手。当两人喘息着踏上那白色的台阶时,她感觉到脚下的路似乎在轻轻颤抖。
  “不知道这路会将我们带到哪去,你不会害怕吗?”
  姚景明没有理会她的话,只牢牢握着她的手坚定地向前走去。他有预感,这条路能带他们走出困境,只是在他失去超能力后这种预感会有多灵验就不得而知了。
  弯弯的月亮挂在竹梢上,月光透过竹叶间的缝隙洒落在两个人身上。
  又是夜晚,两人从落崖到现在已经一日一夜。想到姑婆和林凡他们的焦急,林嘉若心里一阵难受。这路似乎没有尽头,路的尽头会是云隐吗?
  “累吗?”姚景明发现嘉若半晌没说话问道。
  “还好。”林嘉若抬眼向他望去,姚景明的脸色还是煞白煞白的,额上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晶晶亮。“表哥,要不我们先歇会吧,也许这路还远着呢!”
  “好。”两人转身并排在石阶上坐下。
  身边是密密的竹林,身后是不知会通向何方的路,还好身边还有一个可以信赖依靠的人。林嘉若望着姚景明的侧脸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柔软。她伸出手轻轻帮姚景明抹去额上的汗珠,姚景明一惊,转头望向她,随即眼中盈满了温柔的笑意。
  “暑假过后你该升高三了吧?”姚景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会问林嘉若这个问题,也许是刚才两个人的氛围太过暧昧?
  “恩。要痛苦一整年了!”想到高考林嘉若的脑子就翁翁作响,“还是云隐好,你们都不用高考!”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用高考?”姚景明微微上翘着嘴角说,“云隐的男孩子过了十二岁,女孩子过了十五岁可都是要出去念书的。”
  “对啊,小婉和我说过,她明年也可以出去念书了,我还答应要照顾她的。”林嘉若一下子想到小婉望着蓝天那充满期盼的眼神。
  “那你参加过高考了?”考虑到姚景明的年纪,林嘉若估计他应该是上大学了。
  “上学对我们来说是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就算我们有超能力,如果封闭在自己小小的空间里,还是会变成井底之蛙的。当然了,外面的所谓高考对我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们……你们真是好命!都怪我老爸封了我的超能力,不然我要少吃多少苦啊!”望天长叹,林嘉若想到自己寒窗十一年来所受的苦,心里那个埋怨!
  姚景明看着她那苦巴巴的小脸,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傻丫头!汲取知识是一种兴趣也是一种快乐。”
  “表哥在哪个大学啊?明年我也考过去!”
  “Q大的物理系。”姚景明笑着说。
  林嘉若当即晕死过去!Q大啊,是她想都不敢想的,除非她老爸帮她开了天眼。
  “看来我是无缘当你的学妹了!还有,我最讨厌物理了,表哥你为什么要学物理?”物理和化学向来是林嘉若的死敌,自从高二分了文理科她才算是解脱了。
  “为了研究结界的秘密。”
  “物理和结界有什么关系?”林嘉若很奇怪。
  “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知道吗?就是从物理学的角度去理解时间和空间。结界,说白了也不过就是一个时间和空间的秘密。”
  “好深奥啊!不好意思,不能做你的知音了。”林嘉若一脸惭愧地说。
  “傻瓜!”姚景明说完呵呵低笑了两声。
  竹林子里的夏虫在轻轻吟唱,晚风带着不知名的花香悄悄飘过,不知不觉中,人已经醉了。林嘉若的头靠在姚景明的肩上,上下眼皮已经快要粘到一块去了,嘴巴里却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话:“你不能算是我亲表哥吧?我们是有点血缘关系,不过是挺远的血缘唉!如果不能把你当哥哥看了怎么办……”林嘉若说着半截子的话自己去会周公了,却让听话的人心头一阵猛跳。
  姚景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将下巴抵在她的额角上,一抹充满甜意的微笑浮现在他唇边。闭上双眼,只愿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他似乎听见月光被竹叶割碎洒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流动,如同他的心绪。
  燕子宝宝站在竹枝上歪着脑袋看着互相依偎的两个人,虽然是夜晚,但它很想为他们唱首甜蜜的歌,要不是竹叶上那只被惊扰的毛毛虫一直用眼神在杀死它,它一定会在月光下引吭高歌一曲。算啦,谁让这里的毛虫这么没情趣呢!再说它也很困了,梳理一下美丽的羽毛,飞落在那个漂漂姐姐的腿上。恩,挺舒服的,睡觉罗!
  薄薄的晨雾,在竹林中缓缓弥漫。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升起来,已经有早起的小鸟立在竹梢上,唱起了它清晨的第一支歌。燕子宝宝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已经早晨了吗?该叫这两个人起床了!努力振翅飞到林嘉若的肩头,用柔软的翅膀轻拍她的脸颊,“啾——啾——”张开嫩黄色的小嘴,用燕子的语言对她说:“醒来啦!天亮了!”
  姚景明先被小燕子吵醒了,他惊奇地看着这只小燕子,它一直跟着他们!伸出手掌,小燕子从嘉若肩上跳入他的掌心,歪着小脑袋和他对视。
  “为什么跟着我们?你倒是不怕人呢!”姚景明修长的手指从小燕子的背上抚过,小燕子发出一声快乐的啾鸣。
  林嘉若揉着眼睛终于醒了,“表哥,你和谁说话呢?”
  “嘉若,你看这小燕子一直跟着我们!”姚景明将手心里的小燕子捧到林嘉若面前。
  “好可爱的小燕子!”看见乖顺的燕子宝宝,林嘉若两眼直放光,她从姚景明手里接过燕子宝宝,对它又是亲又是蹭。小燕子发出一声哀鸣,挣脱出来,鼓翅飞上了竹梢。
  “起雾了,我们快走。”姚景明看了四周越来越浓的雾气说。
  “那小燕子怎么办?”林嘉若只顾抬头望着燕子宝宝。
  “如果它愿意,自己会跟着我们的。”说着姚景明拉着她站了起来。
  坐着睡了一夜,全身都有些酸痛,林嘉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回头望着小燕子,“小燕子,我们出发了哦!走吧!”
  燕子宝宝像是听懂了她的话,啾啾叫了两声,跟着他们上了路。
  雾气慢慢变浓,又渐渐转淡,前面的景物已经十分清晰,路已是尽头,一间草屋出现在二人眼前。
  “表哥,你说这里会是云隐吗?”站在白色小路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林嘉若紧紧攒着姚景明的手,紧张地问道。
  “这里不是云隐。”姚景明皱着眉头向茅屋里望去。
  忽然草屋里传出一个温和却苍老的声音:“小白,你又出去乱跑!还带了客人来。”
  两人脚下的白色小路扭动了几下,林嘉若吓的抱住姚景明,两人忙从路上跳开,然后白色小路就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一会儿,草屋的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慢慢走到他们而前,满面红光,笑咪咪的脸上竟是一条皱纹都没有,林嘉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仙人吗?
  “既然你们有缘来到此地,就进来坐坐吧!”神仙爷爷说话了。
  “晚辈们打挠了!”姚景明看到这老头却觉得心里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肃敬之情。
  神仙爷爷耽了他一眼,神色一变,轻声说:“可惜啊,可惜!”说罢转身进了屋子。
  林嘉若听的奇怪,“表哥,这老爷爷真像神仙啊!他刚刚为什么说‘可惜’?”
  姚景明轻摇了摇头,带着她一同进了草屋。
  这茅草屋从外面看来小小的,里面竟是大的出奇。屋里中间供着一个大大的,又像是炉子又像是鼎的庞然大物,里面红红的火光让林嘉若想到了《西游记》里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白胡子老头弓着腰在大炉子旁的小炉子上煮着什么,一股淡淡的清香在屋里溢开。这大炉子的温度着实不低,不一会功夫,姚林二人皆被热的一身汗。姚景明身上那伤,本来就是硬挺着的,此刻被大炉子一烤,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林嘉若发现他的不对劲,忙上去扶住他。
  “表哥,你难受了吗?这里太热了,我们出去吧!”林嘉若感觉到姚景明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光彩,双颊上有一抹异红。
  姚景明强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耐心等神仙爷爷发话。
  “成啦!”白胡子老头将砂锅从小炉子上端起,看那样子高兴的不行,像是刚刚研发成功了什么长生不老药似的。
  “唉呀,把你们忘在这里了,快随我到后堂来!”说罢,自顾端着砂锅过了后堂。
  姚景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刚才他仔细看了这老头的脸,一滴汗珠也没有,难不成,真是神仙爷爷?
  “啾——”一声惨叫,原来是一直落在林嘉若肩上的小燕子禁不住高温,已经晕过去了,幸好被林嘉若伸手接住。
  林嘉若一手托着小燕子,一手扶着林凡,带着满腹的疑惑走进了后堂。
  好清凉!刚过了后堂的门,就感觉这间屋阴阴凉凉,和刚才的燥热竟只是一门之隔。
  白胡子老头将砂锅放在一张木桌上,不知从哪里摸出两只碗来。
  “快过来!算你们有口福,今天可以吃到我煮的粥,我可是难得有兴致做这些个东西!”一边说,老头一边用一个木勺盛起了粥,淡绿色的粥,清香四溢。
  闻到粥香,林嘉若的肚子不禁“咕——”叫了一声,忙扶着姚景明到桌边坐下了。
  白胡子老头给自己和林嘉若各盛了一碗,另用小碟子轻撮了一点给燕子宝宝,却没有姚景明的份,林嘉若心里奇怪,不禁问:“神仙爷爷,你为什么不给我表哥也盛一碗?”
  “什么?神仙爷爷?”白胡子老头听见林嘉若这么叫他,脸都快笑成一朵菊花了。“这个称呼好!听的我顺耳,是个嘴甜的丫头!”
  “嘿嘿,神仙爷爷,你就给我表哥也盛一碗吧!”林嘉若不知道表哥哪里得罪了神仙爷爷,希望自己的甜嘴能给他换一碗粥。
  白胡子老头忽然敛住笑容,望着姚景明叹了口气道:“不是我老头子小气,他喝了也只是浪费我的粥罢了。”
  姚景明脸上淡然,只是微微笑着,心中却是一震,难道自己的伤真会要了命吗?
  林嘉若的脸色已是一片惨白,手中的木勺呯然跌落,“神仙爷爷,你不要吓我啊,我表哥他只是受了点伤,很快就会好的!”
  “只是受了点伤?他的心脉俱碎,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只怕是今天日落前便要归西了!”白胡子老头一边说一边喝着粥,白白的胡须上沾上了缕缕淡绿色的汤汁。
  姚景明还在微微笑着,林嘉若却咕咚地一声从凳子上栽倒,晕了过去!
  林嘉若晃晃悠悠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上,姚景明坐在身边,正用一片青色的叶子擦着她的额头。
  “我说你这丫头,人家快死的没晕,你晕个什么劲!”白胡子老头摸着胡子说。
  林嘉若望着姚景明越来越无神的眼睛,猛地从竹床上跳了起来,跪在白胡子老头身边说:“神仙爷爷!你救救他吧!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哪怕是要我的命!”话未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嘉若!”姚景明心头一热,久忍的一股鲜血终于喷涌而出。
  “唉呀呀,我说你们这些孩子啊!是想让他马上就去见阎王吗!”白胡子老头疾步走到姚景明身边,用手在他面前一挥,姚景明只觉眼前一凉,便毫无知觉了。
  “表哥,表哥!你怎么了?”林嘉若扑到姚景明身边,见他双目紧闭,心头一凉,全身都软了。
  “傻丫头,他没事,我只是让他暂时睡着了,醒着会耗费心神。”
  听白胡子老头这么一说,林嘉若才缓过来。她转身揪着他的袍边哀求道:“神仙爷爷,求你救他!求求你了!”燕子宝宝飞落在姚景明身边,发出凄惨的啾鸣声,似乎也在向白胡子老头哀求着。
  “我有说我不救他吗?孩子,快起来!”白胡子老头手轻轻一抬,林嘉若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你肯救他了?”林嘉若欣喜若狂,“神仙爷爷,你真好!你是这世界上最最最好的神仙爷爷!”
  白胡子老头已经开始飘飘然了,他的脸又笑成了一朵菊花,还是红彤彤的那种。
  “不过,”白胡子老头忽然敛起笑容,认真地说,“救他还需要一样药引。如果没有这药引子,我也无力回天呐!”
  “是什么药引子?”林嘉若急忙问道。
  “血燕窝!”

  第十二章 情泪
  “血燕窝?”林嘉若一楞,随即大喜道:“我见过!就在那片红色的山崖上!”
  白胡子老头眯着眼睛说:“我知道你见过,并且我还可以让小白带你回到那里,可是你知道那血燕窝要如何采下来才有用么?”
  “如何采?”林嘉若很是奇怪,“那燕窝虽在峭壁之上,但只要有工具,要将它取下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非也,非也!”白胡子老头摇着脑袋说,“血燕窝固然稀有,但如果不懂采取之法,效用也只是平常,必需以正确方法以取之,血燕窝才能成为有起死回生之奇效的神物,这才是它真正的珍贵之处。”
  “那究竟如何才是正确的采取之道呢?”林嘉若心中打定主意,不管要用什么方法,她都一定要办到,只要能救姚景明的命。
  “血燕窝是燕子泣血而成,双燕为了爱巢倾尽心血筑就,筑成之日也是双燕命绝之时。所以血燕窝本身带着浓烈的凄绝之意,只有化解了这股凄绝,血燕窝才能以自身之珍奇救有缘人之性命。”白胡子老头望着林嘉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关键就是在采摘之时如何才能化解这凄绝之意。”
  “那究竟要如何才能化解?”林嘉若望着窗外越升越高的日头,心中焦急万分。
  “有情人的眼泪。”
  “眼泪?”
  “有情人的泪落入血燕窝中,泪中的爱意可以化解双燕留下的凄绝之意。你,可是有情之人?”白胡子老头望向竹榻上的姚景明,背对着林嘉若。
  “有情之人……”林嘉若喃喃着。半晌,她走到姚景明身边,望着他苍白的面容,握着他冰凉的手,想着从初见到落崖以来的点点滴滴,一股柔情在她心田中婉转流过。手指轻划过他长长的眉,她低声说:“我想,我是有情之人。他为了救我可以不顾一切,为了他,我也可以。”
  白胡子老头点头微笑,眼眸中闪过一抹狡黠,更多的是一片温暖。
  林嘉若随白胡子老头走到屋外,燕子宝宝落在她的肩上,似乎有意要一直陪着她。白胡子老头对着竹林轻拍了两下手掌,竹子渐渐分开,那条白色的小路又出现了。
  “小白,带小姑娘去燕子崖,好好照顾她,可不许淘气!”
  白色的小路微扭两下,像是在答应着白胡子老头。
  “丫头,去吧!”白胡子老头说着手轻轻一挥,林嘉若只觉身子一轻,待反应过来,已经站在白色小路上进入浓密的竹林之中了。
  白胡子老头望着林嘉若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林家的孩子,果然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呢!”
  林嘉若顺着白色小路一路飞奔,没多久眼前就被一片白白的雾气所笼罩,因为有过来的经验,所以她知道只要穿过这片迷雾,很快就可以到燕子崖。
  雾气淡了,再走没多一会,透过前面的林子,隐约可以看见燕子崖那出浅红色的崖壁。
  站在燕子崖下向上望去,赤红的血燕窝就立在峭壁中间一个小小的洞口上。这时林嘉若才感觉到这崖有多么高,这壁有多么陡。银牙一咬,挽起袖子,她准备开始人生第一次的徒手攀岩。
  虽然是容易生病的体质,但不代表她的体育不好。正因为体质弱,为了煅练身体,爸爸经常带她去各种体育俱乐部。老爸最爱的一项极限运动就是攀岩,她虽然不算是高手,但跟着爸爸经常攀着玩,一般的难度她还是可以应付的,不过这次可不是玩,没有保险绳的,掉下去就玩完了!哼,果然够心跳!
  林嘉若一边活动着手指和手腕一边做着深呼吸,她真的没有一丝恐惧,此刻,她心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信心。
  仔细考察了落手落脚点,选择了路线,好吧,开始了!林嘉若像一只壁虎一样,紧紧攀着崖面的岩石。起手,落脚,一步步向血燕窝靠近,燕子宝宝在她身后扑扑拍动着翅膀,为她打气。
  她还是高估了自己。俱乐部里,她常常攀的人工墙面最多也就十多米,而这可是真正的悬崖峭壁啊!虽然她的技巧不错,可是体力却差的太多了。粗硬的岩石已经将她的十指全都磨破,她咬着牙艰难地向前攀动着,一路在岩面上留下了斑斑血迹。
  没有退路,只有向前。可是,为什么那血红色的燕窝还是这么遥远?太阳照的她头晕眼花,每行进一寸,都要使尽全部的力气。
  林嘉若的脑子现在一片空白,紧攀在岩石上的手指已经全部僵硬。
  突然,她脚下踩着的石块一松,本已不得力的手指一阵抽搐,然后湛蓝的天和明晃晃的太阳一下子出现在她眼前,耳边似乎有燕子宝宝凄厉的叫声。她的脑子却出奇的清醒起来,“景明,我救不了你了……”闭上双眼,眼角滑落一串泪珠。
  就在这瞬间,一团淡绿色的光从林嘉若的脖子里升起,这绿光由弱变强,光芒已渐渐笼罩住林嘉若的全身。林嘉若觉得身体一下子在空中停住了,惊讶地睁开双眼,只见身边一片绿色,脖子上挂的水晶此刻正在她胸前急速旋转着。
  忽然一大群燕子从四面八方向她飞来,无数的小燕子汇集在她身下托住了她,层层叠叠,像一面巨大的黑色天鹅绒飞毯。燕子宝宝飞到她脸颊边,用小翅膀轻轻抚过,仿佛在安慰着她。
  绿色的光团慢慢变小,最后在林嘉若胸前的水晶上凝成一圈,仔细看去,那光圈里似乎有珍珠一样的光芒在闪动。嘉若伸手,将水晶托在手心,望着绿光中闪动的光芒,那不正是自己刚才在跌落的一瞬间滑落的眼泪吗!
  有风在吹动。
  燕子们托着林嘉若缓缓向上飞。这些小燕子的羽毛是如此光滑,阳光下泛出绸缎般的光彩。它们的身躯是如此娇小,还没有她的一只手掌大,就是这么娇小的身躯,却可以载着她,帮助她向生的希望飞去。
  血燕窝现在就在林嘉若的眼前。
  只有茶盅大小,却精巧异常。暗淡赤红的颜色,让林嘉若似乎看见两只黑色的小精灵躺在窝中,口中流着鲜血,守着这小窝惭惭死去,心中一阵莫名的痛。
  “对不起了,小燕子,你们呕心沥血筑就的小窝,今天要被我取走去救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会记得你们,永远感激你们。”说着,林嘉若将掌心的水晶放中血燕窝中,绿光渐散,光中晶莹的泪珠缓缓流动,最后深深浸入血燕窝里。
  忽然,从血燕窝的底部开始,暗红的颜色渐渐变成了一种透明的红色,泛着如同泪珠一般晶莹的光泽。林嘉若惊奇地注视着这变化,最终,整个血燕窝都变成透明的红色,并且散发出一种夺目的光彩。
  林嘉若将水晶重新挂回脖子里,没有这林家的宝物,她现在可能已经先姚景明一步去见阎王了。伸出双手,小心冀冀地将血燕窝从崖壁上取出。谁知手指刚触到血燕窝,指头上那些被岩石磨破的伤口就奇迹般的愈合了,没有一点疤痕,仿佛这指头从来就没有破过。林嘉若心中大喜,看来这血燕窝果然是神奇之物,神仙爷爷所言非虚。
  燕子们将林嘉若轻轻放在地面上,在天空中久久盘旋不散。
  “小燕子,谢谢你们!”林嘉若努力冲着天空挥手,这一生,她都会记得这些可爱的小精灵。
  燕子宝宝跟着林嘉若,一直到她踏上白色的小路,然后它用嫩黄色的小嘴轻轻琢了琢林喜若的耳朵,用不舍的眼神看着她。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林嘉若在燕子宝宝的眼中看到了离别。
  一声啾鸣中,燕子宝宝振翅飞向蓝天,那里才是它的家。
  “再见了,我会想你的!”望着已飞远的燕子宝宝,林嘉若的眼睛又湿润了。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林嘉若大步地走着,大声地唱着,歌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不知道什么时候路已到尽头,那座茅草屋再次映入林嘉若的眼帘。望着已经渐渐西斜的太阳,林嘉若捧着血燕窝急急忙忙向屋里跑去。
  “神仙爷爷!神仙爷爷!我把血燕窝采回来了!”顾不上敲门,林嘉若一头冲了进去。
  到了里屋,却是呆住了,姚景明坐在一个巨大的石盘上,双目紧闭。上身赤裸着,从头到脚扎满了细细的银针。白胡子老头立在他身后,正在施针。
  “丫头,先到一边坐着,别说话。”
  “是。”林嘉若知道神仙爷爷正在救治姚景明,她悄悄退到一边,在小方凳上坐下,将血燕窝紧紧护在怀中,静静看白胡子老头为姚景明施针。
  白胡子老头很快就将剩下的针扎完了。没多久,姚景明头顶上便有缕缕白色的气升起,脸上渐渐透出些许血色来。
  白胡子老头从一个紫檀木的盒子取出几个药丸,放在石碾子里用石棒细细碾碎。
  “丫头,把血燕窝拿过来!”
  “是!”林嘉若忙起身将小心呵护在怀里的血燕窝奉到白胡子老头面前。
  白胡子老头从她手中接过血燕窝,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眼睛里慢慢露出一丝惊奇,“这是我见过的最纯净的血燕窝!”老头微笑赞叹着。
  “难道血燕窝还有不一样的?”林嘉若觉得奇怪。
  “当然了。每一只血燕窝都是独一无二的,但血燕窝的成色却取决于它所获得的情泪。”白胡子老头转动着手中流光溢彩的血燕窝,爱不释手。
  “丫头,因为你的心很纯净,你的爱很纯净,你的泪也很纯净,所以这只血燕窝才会如此晶莹通透,如你的心一般。”
  “哦!”林嘉若有些心不在焉,她的全部心思都在姚景明身上,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
  “神仙爷爷,你快用血燕窝救我表哥吧!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喔!好,好!”白胡子老头将捣碎的药丸放在血燕窝中,又从一个黄色的葫芦里倒了些乳白色的液体在里面,用一根竹棒轻轻搅匀。片刻,那混合了药丸的乳白色液体渐渐变了颜色,从乳白变成透明,又从透明变得粉红,最后竟是和血燕窝的颜色融成一体,变成晶莹剔透的红色。
  “端着。”白胡子老头将燕窝交到林嘉若手中,自己走到姚景明身边,打开一个小木盒,衣袖一卷,林嘉若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那些银针就全部收回到盒子里了。
  姚景明缓缓睁开眼睛,只见林嘉若端着一盅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站在跟前,脸上灰一块黑一块,跟个小花猫似的,“嘉若……”他刚想说话就被白胡子老头打断了,“丫头,快喂他喝下去,喝完才能说话!”
  “是!”林嘉若将手中的血燕窝捧到姚景明面前,柔声说:“表哥,快喝吧!神仙爷爷说你喝完就全好了!”
  姚景明接过血燕窝,将里面的药一饮而尽。
  “神仙爷爷,这样就可以了吗?”林嘉若不放心地问。
  “恩,放心吧!他不但没事了,还比以前更好了。”白胡子老头微笑答道。
  “真的吗?太好了!”林嘉若的心里算放了下来。
  姚景明含笑看她,伸手去抹她脸上的灰,“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变成小花猫的?”
  “这个嘛,说来话长了!”林嘉若帮他披上衫子。
  “呵呵,孩子,你要好好待丫头,她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救你的这血燕窝可以说是她用命换来的。”白胡子老头的语气可说是意味深长。
  姚景明脸色一变,凝视着手中晶莹剔透的血燕窝,半晌,他将林嘉若的手拢入掌中说:“你可知道,我宁愿死,也不要你冒一点风险。如果你有事,那我……”林嘉若抽出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你也好了,这不就足够了!”
  血燕窝的颜色似乎映红了两个人的脸。屋子里好安静,只听见两人呯呯的心跳声。
  白胡子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屋子。
  夕阳西下,漫天的晚霞,美的让人心醉。他望着天喃喃自语道:“很久没见过这么美的夕阳了,今天好像是七夕呢!”

  第十三章 七月初七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澄澈明朗的夜空中,漫天繁星闪烁,银河里的璀璨光芒无边无际。月亮似乎被夜所遗忘,不知藏到哪里去了,今晚她要将所有的夜空都让给那两颗星星,牛郎星和织女星。七夕也是所有星星们的节日,它们欢快地眨着晶亮的眼睛,在银河里举行它们一年一度的盛宴。
  星光下,林嘉若与姚景明向白胡子老头告别。
  白胡子老头微笑看着两人,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精巧的黄花梨小盒,“这是属于你们两个人的,你们带走吧!”说着打开盒盖,顿时一道彩虹般的光芒从盒中溢出。
  两人定晴一看,正是那只神奇的血燕窝。
  “神仙爷爷……谢谢你!”林嘉若有些哽噎,她从心里喜欢上了这可爱的老人。
  姚景明不言不语地拉着林嘉若跪在老人面前,“前辈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晚辈跪谢之礼!”说罢便连磕了三个响头,林嘉若也忙跟着磕了下去。
  “不必多礼,快起吧!”白胡子老头抬手将他们托起。“你们快回去吧!我让小白送你们!”
  “神仙爷爷,我会想你的!还能再见到你吗?”林嘉若不舍道。
  “有缘自会再见!不过下次可别再掉到我的果园里去了!”白胡子老头笑呵呵地轻抚林嘉若的头发。
  “小白,出来吧!送他们回家去!”白胡子老头对着竹林轻拍两下掌心,白色小路再度出现。
  谢别了白胡子老神仙,姚景明和林嘉若踏上了回云隐的归途。白色小路依旧在竹林里静静幽幽地躺着,但它身上的每一块石板都似乎都有着一种生命的跃动。
  姚景明和林嘉若的手紧紧交握着,望着夜空中无数的繁星,一股淡淡的甜在两人心里晕开。
  “景明,那颗是织女星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嘉若不再叫姚景明表哥,而是称呼他的名子。
  “不,这颗是牛郎星,那颗才是织女星。”很奇怪呢,当“景明”两个字时从林嘉若樱桃般的唇瓣间吐出时,他的心会呯呯的跳,而且是很愉快的那种。
  “今天晚上的云隐会很热闹。”姚景明望着星空说,“每年的七月初七,云隐都会举行七夕灯会。年轻的女孩子们会到月老祠里求一根姻缘的红线,如果已经有了心上人,就将红线交给他,表示愿意嫁给他。如果还没有心上人,就将红线缠在一盏河灯上,将它在云溪里放掉,希望红线顺溪而下,能为自己牵引出与另一半的缘份。”
  “好浪漫啊!”林嘉若听的如痴如醉,“景明,我们快走!也许还赶得上七夕灯会呢!”说着就拉着姚景明快步向前走去。
  “不急,一定可以赶上,灯会一直要持续到子夜。”
  忽然林嘉若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嘟着小嘴对姚景明说:“那你以前有没有收到过女孩子的红线?”
  “恩?”姚景明一愣,虽然他从来不参加灯会,但每年七夕节的第二天,月波楼的门上都会挂着许多纤细鲜艳的红线。这算不算是收到了?
  林喜若看见他的迟疑,小嘴嘟的更高了,“你一定是收到过,对不对?”
  姚景明看见她微恼的样子,心中却是一甜,“我十岁以后就没去过七夕灯会。”
  “真的?”林嘉若的双眸一亮,愉悦的情绪像水一样在她脸上漾开。
  “唉,不过就你这冰块一样的人,哪个女孩子会喜欢啊!估计去了也什么都收不到吧!你是不是怕打击自已所以不敢去啊?”一转眼她已经忘了刚才的担心,开始调侃起姚景明来。
  姚景明微笑凝视着林嘉若的眼睛说:“我想要的红线只有一根。除了她之外,我全都看不见,听不见。”
  薄雾再次升起,遮住了林嘉若嫣红的脸。她的心跳的好快,感觉一双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腰,两片温热的唇贴在她的耳边轻语:“嘉若,你的红线,只能交给我。”
  “恩……”,此时的林嘉若已经是小鹿乱撞,意乱情迷。
  姚景明从她的耳朵轻吻到鼻尖,最后覆上了玫瑰般娇嫩甜蜜的唇。
  原来冰层下隐藏着的是火一样的热情。
  小星星的眼睛眨的更厉害了,月亮羞的躲进了云彩里。牵牛星和织女星笑看着这人世间最美丽的画面,为画中人许下幸福的祝愿。
  雾再次由浓转淡,林嘉若知道他俩就快要回到云隐。但她心里却暗暗期盼这路能再长一些,让她和他可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前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云隐已在眼前。
  “景明,先带我去月老祠好吗?”林嘉若眼中的雾气还未散去,话音娇弱而缠绵。
  “好。”姚景明牵起她柔若无骨的小手,踏出白色小路的最后一阶,向山下走去。
  “小白!谢谢你!再见!”林嘉若向正渐隐入林中的白色小路喊道,小白似乎听到她的话,又从林中探出来,轻晃两下,最后终于消失在夜色中。
  七夕的云隐果然热闹,从月老祠到云溪边,挂满了彩灯。道上,路边,老老少少,全都是人。月老祠里聚满了前来求取红线的年青姑娘,一个个都双眸含笑,面露喜色,只盼今夜能将红线交到心上人的手中。
  姚景明背靠在一颗老榆树下等待着林嘉若。榆树叶淡淡幽幽的香味随风飘散,他将脸隐藏在树的阴影中,不想被别人发现和打挠,只想就这样静静地等待。
  明明暗暗的灯影中,他看见嘉若嘴角含着春风般的微笑向他走来。暄闹的街市不见了,他的眼中只看得见她。
  两人牵手走到安静的云溪下游。溪面上不断有烛光闪烁的河灯飘过,每一盏灯上都系着一个希望。
  “现在把你的左手伸出来。”林嘉若说。
  姚景明带着浅浅的笑意伸出了左手,明亮的双眸映着河灯莹莹的光芒,似乎有火焰在跳动。一根纤细的红线绕在他的小指上,一圈一圈,牢牢系上了他的手指,也系住了他的心。林嘉若将红线的另一握在掌心里,笑嘻嘻地说:“被我的线栓住,可就一辈子都是我的人了。”
  姚景明反手将她的柔荑握住说:“你也一样。”说完,将红线的另一头绕在她青葱般柔嫩的手指上。
  云溪载着无数的河灯,无数少女的希望向前奔流,它一路欢唱着前进,因为它不再是一条普通的溪流,它的每滴水里都蕴藏一个玫瑰色的梦。
  林凡站在云溪彼岸的树荫下,静静看着被幸福笼罩的两个人。为了找他们,他已经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甚至未曾沾过一滴水,进过一粒米。他的唇已经干裂流血,腥甜的血流入口中,无尽的苦涩。
  一片淡粉色的花瓣落在他肩头,伸手轻轻拈住,却将花瓣在指尖上揉的粉碎。

  第十四章 伤绝
  夜空中飘起了小雨,星星们全都藏进了云层里,灯火在雨滴中轻晃。
  夜,忽然变的暗了起来。
  一粒雨珠落在林凡的脸上,他轻轻抹去雨滴,从袖中拿出一粒淡绿色的小丸,两指将小丸用力向空中一弹,一道绿色的光划破漆黑的夜空。
  姚景明看见夜空中的绿光,向云溪彼岸望去。林凡从树影中走出,隔着奔流的云溪,两人的目光相对。良久,林凡身后有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他转身又隐入阴影中,随着闪动的火把一起回向桃花坞的方向。
  “景明,刚才那道绿光是什么?”林嘉若才缓过神来,却没有发觉来了又已走远的林凡。
  “是林家的暗号。”姚景明不理会林嘉若迷惑的表情,牵着她的手说:“走吧,他们已经担心了这么久,我们应该快点回去跟奶奶报平安。”
  “恩,姑婆一定急死了!”林嘉若想到姚婆婆为她担心而心急如焚的样子,一阵难受。
  两人快步走向桃花坞。
  月波楼里,姚婆婆确实心急如焚。林嘉若和姚景明都是她的心头肉,俩人同时失踪,而且不管怎么找都毫无踪影,她怎么可能不焦急不紧张?她几乎忍不住要去后山求那个人,但就在她准备抛弃多年的坚持去向他求援时,夜空中亮起了绿色的光,那是林凡发出的光,只有林家这边的人才懂得那光在夜空中写下的含义。
  他们俩平安回来了。姚婆婆从怀中掏出一块和林嘉若身上那件一模一样的水晶,放在掌心中,凝视着。那水晶渐渐旋转,泛出淡淡柔和的蓝色光芒,光影中透出渐渐清晰的画面,姚景明牵着林嘉若的手顺着云溪边正快速地向桃花坞走去。姚婆婆疲倦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她刚想收起水晶,却不经意瞄见两人交握的手上那一根鲜艳夺目的红线。她的脸色煞时变的复杂。良久,她将水晶握在掌心中,轻轻闭上双眼,表情看起来像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
  林嘉若走进桃花坞第一个看见的人竟然是小真。
  小真抱着阿呆坐在堂屋前高高的门槛儿上,圆圆的脸上挂着泪珠,却已经靠着门边睡着了。
  “小真!小真!”林嘉若开心的上前抱住他,却将手指上的红线留给了姚景明一个人。
  小真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看见林嘉若的脸,哇一声哭了起来,他这一哭倒把林嘉若和姚景明给哭蒙了。
  “小真乖,为什么哭呢!好宝宝,不哭哦!”林嘉若一边给他擦着眼泪一边哄着他。
  “姐姐和大明哥哥自己跑出去玩,不带小真!大家都出去了,没有人理小真!婆婆也不来,你们都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小真呜咽着说。
  “怎么会呢!我最喜欢小真了,大明哥哥也一样对不对?”林嘉若跟姚景明使眼色。姚景明望着他们两个暖暖一笑,上前将小真抱起,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牵起林嘉若的手,向内屋走去。
  姚婆婆从月波楼赶到桃花坞时,林凡才从桃林中走出,跟在她身后默默进了院子。
  “嘉若!景明!”
  “姑婆!”“奶奶!”
  姚婆婆将两人紧紧搂在怀中,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虽然她算不出两个孩子经历了什么,但却感觉的出他们经历了生死之劫。她伸出手掌轻覆在两人的天灵盖上,片刻,他们这两日的经历她已了然于胸。这经历是如此奇特,让她也讶然失色,但两个孩子表现的如此勇敢又让她倍感欣慰。当然,林嘉若和姚景明之间所产生的奇妙感情,也逃不过她的眼睛,正如她所担心的,他们相互喜欢了。
  “婆婆!婆婆!小真也要抱抱!”小真在一边没人理,着急了。
  林凡走到他身边将他抱在怀中,疼爱地说:“小真,对不起,哥哥这两天都没有好好照顾你,你饿着了没?”
  “哥哥!你去哪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小真嘴一撇,泪珠儿又掉了下来。
  林凡搂着小真,眼睛却望着那祖孙三人,眼神中有欣慰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夜深了。
  众人用了些茶饭后,林凡哄着小真去睡了,卢婶带着林嘉若去淋浴更衣,她现在确实最需要的是泡个舒服的热水澡。
  “景明,你跟我来!”姚婆婆叫住正要回房的姚景明。
  “是!”姚景明觉得奶奶的脸色和刚才不同,却想不出原因。
  姚婆婆带着姚景明走出院子,来到桃林中。顺中小径,两人一直走到倚星阁。
  看不见星星的夜,特别暗。
  姚婆婆倚着栏杆坐下,示意姚景明坐到她身边。
  “奶奶,夜深了,这儿不宜久坐,容易着凉的。”姚景明担心地看着姚婆婆单薄的身体。
  姚婆婆将他拉在怀中,轻轻抚着他的头说:“景明啊,你妈过世的早,你爸爸又……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可以说我们祖孙二人是相依为命。”
  “奶奶……”提起父母的事情,姚景明眼神为之一黯。
  “景明,奶奶说的话你听是不听?”姚婆婆忽然正色道。
  “奶奶说的话,孙儿岂有不听之理。”
  姚婆婆略一点头,起身走到倚星阁的中央,“好,景明你过来跪下!”
  姚景明一愣,不知道姚婆婆是什么意思,却也只好走过去跪下。
  “景明,我要你发誓,这辈子都把嘉若当亲妹妹看待,绝不对她有非份之想!”
  姚婆婆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姚景明只觉得脑子里嗡一声巨响,眼前一片漆黑。
  半晌,他抬起头用痛苦的眼神望着姚婆婆问:“为什么?就为了林家?”
  姚婆婆的眼神中心疼与决绝交杂着,最后她说:“为了云隐。”
  “如果我不能呢?”姚景明又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处已泛出青白之色,那绕在小指上的红线,更加红的夺目,鲜红中却透着一股凄凉。
  姚婆婆从袖中掏出一把凉如秋水的玉刀,放在颈项上决然地说:“那便是你我祖孙情尽。与丈夫反目,又与儿子成仇,现在连唯一的孙子也要离我而去,我活着也毫无生趣,不如去黄泉与你母亲作伴!”说完便将玉刀向颈间划去,姚景明大惊失色忙伸手将玉刀从她手中夺下,饶是这样,姚婆婆的颈间已经划出一条淡淡的血痕来。
  “奶奶!你别这样!”姚景明搂着姚婆婆,眼中已有泪光,“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姚景明跪在倚星阁的正中间,对着阁顶上一朵祥云的图案,那是云隐教的图腾,说着他的誓言:“我姚景明,今生今世都把林嘉若当亲妹妹看待,绝不对她有非份之想,如有违此誓,便如此刀!”说完将玉刀砸的粉碎。
  姚婆婆含泪点了点头说:“既然你已立下誓言,现在就去亲手把嘉若脑子里这两天发生的一切都封印住,这样,她也会忘了对你的情,才不会痛苦。”
  玉刀的碎屑蹦落在姚景明的手中,他双拳一紧,汩汩的鲜血从掌心中流出。
  睡梦中的林嘉若还带着甜甜的笑,她第一次尝到爱的滋味,这滋味如此醉人,如此幸福。她的心像一个装满蜂蜜的糖罐,只要一想到他,这些甜美的蜜糖就会从罐里溢出,流淌到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姚景明望着林嘉若的睡脸,心头像被无数把锋利的匕首划过,那尖锐刻骨的痛以及那流淌不尽的血,都在他身体里肆虐。
  “景明,不要忘了你的誓言。”姚婆婆提醒着他。
  他颤抖着伸出右手,向林嘉若的额头上抚去。左手小指上的红线还在,两的人情却已断。
  林嘉若依旧睡的很沉,脸上甜甜的笑意却消失不见。
  姚景明将冰凉的手收回,他亲手抹去了她对他的爱,而他却还深深爱着她,这痛苦本不是十九岁的少年所能承受,他的心痛到几近疯狂,他想也把自己脑子里有关她的一切都抹去,但是偏偏抹不掉,甚至是封印也不行,因为他是姚景明,因为他的超能力。
  姚景明在黑暗中跌跌跌撞撞地走回月波楼,望着他伤绝的背影,姚婆婆老泪纵横,喃喃道:“对不起,景明!原谅奶奶吧!恨只恨你们没有生在普通人家,姚家,林家的继承者本都不是属于自己的。”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月波楼,在一天之中经历了生死,又从大喜到大悲的姚景明只觉得天地在眼前旋转。
  月湖的水冰凉彻骨,他却跃身而入。也许冰冷的水可以让他清醒,然后,发现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梦。浸在湖水里,他才敢尽情的流泪,因为眼泪在水中是看不见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在他十九年的生命中真正因为伤心而流泪的,只有两次,今天是第三次。
  幽暗的湖底有一块圆石,姚景明抱着圆石沉在水底很久。他甚至希望自己变成一尾鱼,再也不用回到陆地上去。
  可惜,他不是鱼。
  当他从湖底向湖面游去时,看见水面上有人影在轻晃,那身形和林嘉若是如此相似,姚景明心中一热冲出水面,喊到:“嘉若!”
  湖边的人却是愣了,“景明哥哥……”
  抹去脸上的水珠,姚景明向青石上的人望去,失望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心。
  丁小楠立在青石上望着脸色苍白的姚景明,为什么他的神色如此黯然?
  “这么晚,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姚景明平息了心中所有的情绪,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
  “我……”丁小楠背在身后的双手中紧握着一根红线。在夜幕刚刚降临,华灯初上时她就一个人偷偷溜去月老祠求了红线,然后来到月波楼外,为的就是要将红线亲手交给他。此刻,姚景明就在她面前,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低垂眼帘,刚想说话,却瞥见他修长小指上绕着一缕殷红的线。
  丁小楠呆了,刹那间一股难以言明的痛涌上了她的心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此刻的姚景明哪有心思理会到她的柔肠百转,只走到她身边说了一句:“嘉若不在月波楼,你快回家吧。”便低头向楼内走去,只剩下丁小楠在清冷的夜风中失措地握着红线。
  望着黝黑夜色中的月波楼,丁小楠站在月湖边的大青石上默默流着泪。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姚景明的?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吧,当她还是小女孩,他还是小男孩时。哥哥和和他一同去书院念书,她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们,他们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走在两边长满七叶香草的青石板路上,然后她总是仰着脸甜甜地对他说:“景明哥哥背我!”
  “小楠乖,哥哥背你吧!”哥哥对她总是很温柔,但她却总是噘着小嘴说:“不,我就要景明哥哥背!”
  那是很多年前的画面了,自从七年前哥哥和他离开村子去外面念书,她就再也没有牵过他的手。甚至,他们之间变的异常疏远了,小时候的亲切不复存在。可是,越是长大,越是离的远,她就越发现自己喜欢着,思念着他。当她下定决心要向他表白心意时,他的小指上却已绕上别人的红线。十七年的痴恋,全都变成了镜花水月。
  跨上湖面轻晃的小船,丁小楠麻木地摇着双浆。夜风将热泪吹的冰凉,这冰冷的泪顺着面颊流过脖子,最后划过刺痛的心口。
  彼岸梅林中的陶然山庄此时却是一片灯火通明,丁家的二女儿将在秋天出嫁,全家人都在为这件喜事而忙碌准备着。今晚更是在山庄里摆上酒宴向所有丁家这边的人昭告喜事。
  真的是喜事吗?丁小楠在心里苦笑,二姐甚至未曾见过将嫁的乔家二少爷。她们的命运何曾握在自己的手中!眼泪像绝堤的潮水般涌出,不仅仅因为失恋的痛,还有对未来的恐惧,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她了?
  这个七夕的夜晚,成就了多少人的梦,又打碎了多少人的心。
  星星们看不见,它们只顾自己的欢乐,早已忘了层层云朵下面的人间。

  第十五章 迷茫
  已是清晨时分,窗外的雨还在下着,雨滴打在瓦檐上发出叮咚的声响。
  雨丝仿佛透明的线,密密实实地将铅灰色的天空和大地缝成一片。
  林嘉若醒了,躺在床上,她茫然的睁着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看着空空的床边,她忽然想到,小真哪里去了?昨夜是不是和她一起睡的吗?等一下!昨天晚上,她好像独自出去散步了,然后误闯了林凡的房间,见到了那朵奇异的白莲,再后来她去捉阿呆,却迷了路,最后听到远处有哭声就跑到后山上的竹林里去了,遇到一个伤心哭泣的红衣少女,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那红衣少女,她把她推下了崖……
  没有了,她所能想到的就到这里,落崖后怎么样,她是怎么得救的,又是如何回到的桃花坞,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印象也没有。
  林嘉若起身抱膝坐着,双眉紧锁。她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她所想不起来的记忆恰恰是最重要的,但任她如何的绞尽脑汁,还是没有一点的印象。那一段,仿佛有人刻意从她脑中抹去了似的。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为什么她的心会因为失去这一段记忆而隐隐的痛?
  这痛,像是心里被放了一条小虫,不知道什么原因,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就只是这么隐隐的地在心底里辗转着,噬咬着,让她不安,让她痛苦。
  大脑的记忆可以抹去,心灵的痕迹却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抹不去的。
  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谁?”林嘉若捂着心口,皱眉问道。
  “是我。可以进来吗?”林凡在门外低声说。
  “请进吧!”林嘉若将衣服略整理后从床上坐起。
  林凡轻轻推开门,窗外灰蒙蒙的光线映的她的侧影有些模糊,略显苍白的面容不复昨夜的嫣红。
  “怎么了?不舒服吗?”
  “恩,有一点.这里不知道为什么会痛。”林嘉若用手指了指心口,“林凡,我正想找你了,昨天晚上我从你那里离开,在后山崖的竹林里遇到了一个红衣服的姑娘,惹恼了她,她把我向崖下一推,后来发生了什么?是谁救了我?”
  “昨天晚上?”林凡的眼中闪过一抹惊奇之色,“你……”
  “是凡儿救了你!”姚婆婆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婆婆……”林凡不解地盯着姚婆婆,姚婆婆镇定地望着他俩,走到两人之间说:“嘉若,不是昨天晚上,是两天前的晚上。你落崖的时候是凡儿救了你。而你因为受惊过度一直昏迷到现在。”
  “哦!”林嘉若晃然大悟,原来自己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那些所谓的想不想来的记忆,应该是昏迷时做的梦吧!
  林凡站在姚婆婆身后,扭过头不敢望向林嘉若。他的表情痛苦而挣扎,这是欺骗,他怎么可以欺骗她?
  “林凡,谢谢你!都是我太任性,不该不听你的话。”林嘉若诚恳地说,看不见林凡的表情,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他怎么突然这么沉默?
  “凡儿,你先去偏厅等我,我一会有话对你说。”姚婆婆转身对林凡说,林凡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
  “姑婆,林凡怎么了?”对于林凡的反应,嘉若觉得奇怪。
  “没什么,这孩子总这么内向。”姚婆婆笑着在她身边坐下,“嘉若,身子觉得怎么样?”
  “刚才心口这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呢!”林嘉若揉着胸,依在姚婆婆怀里撒娇。
  姚婆婆眉头一皱,眼神中掠过一丝难受,她叹息着将嘉若搂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说:“是姑婆不好,姑婆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苦了!”
  “没有啦,不关姑婆的事,都是我自己任性闯下的祸。”姑婆的怀抱好温暖,躺在里面好像心口也不怎么痛了。
  “对了,表哥那天也过来的,他人呢?”林嘉若依晰记得他们四人一桌吃饭的情形,姚婆婆轻描淡写地说:“你表哥他有事先回月波楼了。”
  “姑婆,我们今天也回月波楼吗?”她已经离开月婆波楼好几天,也许小楠和小婉会去找她。
  “不回去了,今天你再歇一天,明儿个我就让林凡陪你一起回家。”姚婆婆现在只想让她和姚景明离的远远的,她也心疼孙子,不想让他加倍的痛苦。
  少年人的情爱不过是过眼云烟,她相信,只要熬过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景明是姚家的长孙,是绝不能为情爱所绊的。
  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忘不了的情?
  “嘉若,凡儿从来没有离开过云隐,这次他陪你出去,虽然是为了保护你,但实际上也很需要你的照顾,你要多多关心他。”姚婆婆话虽说的简单,但内心的想法却不简单,这只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姑婆放心,林凡和我是一家人,我还有爸爸妈妈都会好好照顾他的。”林嘉若到底是单纯,从没想过林凡与林家毫无血缘,姚婆婆如此费心调教,待他如亲孙一般,难道就只是因为对他的怜惜?
  “先歇着吧,一会我让卢婶把早餐给你送进来。我还有事,一会儿要回月波楼,你可不许再乱跑了,我会让凡儿看着你的。”姚婆婆把床理了理,让林嘉若躺下休息,自己转身出了门直奔那侧厅去了。林凡那里,她还有很重要的话交待。月波楼她也确实要回去,心上还牵挂着姚景明。她唯一的亲孙,却被她伤的鲜血淋淋。
  其实最痛苦是姚婆婆,这一切又岂是她真心所愿,一切都是为了云隐,为了大局。他们每个人在云隐的身份,将来都是举足轻重,他们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云隐的命运。这是多么沉重的担子,为了背起这担子,她付出了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亲情,爱情她都曾拥有过,却又亲手将这些全部打碎。
  她流的泪,她承受的苦又有谁知道?已经付出了,就必需坚持下去,否则,所有的代价都会付之流水。
  傍晚时分,雨停了。
  林嘉若推开窗,外面的空气湿润而清新。她用力呼吸着,让这些新鲜的空气充满自己的身体,这样也许心就不会这么地难受了。
  天边出现了一道绚烂的彩虹,如琉璃般流动的光芒让人惊叹。
  林嘉若决定到桃林里去走走,在倚星阁看彩虹一定更美。
  雨后的桃林,弥漫着桃木特有的清香。桃树叶在雨水的洗涤下青翠欲滴,桃子也更显得水淋淋的,芬芳诱人。
  走在桃林的小径上,林嘉若下意识的低头四下看着,一会看看左边,一会又看看右边。
  “在找什么呢?”一个清亮而熟悉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找什么?”她抬起头,眸中一片迷茫的雾气。
  丁庆一望着林嘉若失神的眼睛,心头一紧,“嘉若,你怎么了?”
  “丁庆一!”林嘉若总算是反应了过来,眸中的雾气散去,眼神重又有了光彩。
  “嘉若,这两天都不见你,你又生病了吗?”丁庆一温柔地望着她。
  林嘉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轻笑着说:“现在已经没事了。”
  丁庆一展颜说:“没事就好!”
  “庆一哥,陪我上倚星阁站会好吗?”
  站在倚星阁上向远处望去,彩虹斜跨过远处奔流的溪水,与水色相映仿若仙境。
  “云溪与彩虹相映竟是不同寻常的美呢!”丁庆一赞叹着。
  “云溪?那条溪的名子叫云溪吗?”
  “恩,传说这条溪的水都是从云端里流出来的,所以叫云溪。”
  林嘉若不语,刚才她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她却难以抓住。
  “嘉若,今天你怎么了?好像是一个丢了东西而茫然失措的人。”
  “丢东西……”林嘉若好像悟出了什么,“对,我一定是丢了东西!所以我的潜意识里总是在寻找着那样东西!”
  “那你究竟丢了什么?”
  “我……”林嘉若的表情再度变的茫然,“我不知道丢了什么!”
  她的眼神忽然变的痛苦,“但我知道那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泪珠从眼角滚落。
  丁庆一心痛地望着她,伸手轻轻抚过她的发,安慰她说:“好啦,嘉若,别再去想了!只要是属于你的,不管丢在哪里,不管隔过多久,终究会回到你身边!”
  “真的吗?”林嘉若抬起泪眼,充满着期盼地看着他。
  “相信我,一定会找回来的!”丁庆一坚定地微笑着说。
  “庆一哥,上次你说以前见过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嘉若忽然想起上次丁庆一没来的及说的话。
  “嘉若,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好吗?这个故事和你我都有关系。”
  “好。”
  丁庆一凝望着她良久,转头看向远山处,轻轻缓缓地开始讲他的故事。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很多年前丁家和林家曾经订过一门生死婚妁。所谓生死婚约,就是除非两家灭门,否则永不能毁,不管这门婚约落在哪一代人身上,两家必需结一门亲。而这婚约最初的对象就是你父亲和我姑姑。”
  “什么?我爸爸?”林嘉若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虽然不知道你父亲为什么离开云隐,但我猜十有八九和这桩婚事有关。可是你知道吗,”丁庆一的神色中有一抹凄凉,“我姑姑可是深爱着你父亲呢!因为你父亲的逃婚,我姑姑痛苦了二十年而不能自拨。”
  林嘉若的心像是被揪住了,原来上一代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故事,当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姑姑没能嫁给你父亲,丁林两家的婚约便落在了下一代的身上,于是便有了上次我母亲去姚家所提起的婚约一事。”
  “是你和我之间的婚约吗?”想到按着婚约自己竟要嫁给丁庆一,林嘉若的脸不由红了起来。
  “是。”丁庆一微笑望着她脸上的红晕,“我八岁的时候家里人告诉我,长大后我要娶的是林家的一位叫林嘉若的小姑娘。那时你才六岁吧,已经是丁家上上下下认定了的媳妇。”
  林嘉若的脸红的更加厉害,如晚霞一般娇艳。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可以离开云隐去外面念书。在那之前我就决定,一定要去看看那个要做我新娘子的小姑娘,然后考虑一下,我是不是也需要逃婚。”丁庆一如星光般闪亮的眼眸盛满了笑意。
  “你!”林嘉若被他说的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狠跺了两下脚。
  “一个冬日的下午,我找了那个小姑娘。她穿着大红的棉袄正在公园的花丛中和一帮小伙伴们玩的起劲。扎着羊角辫,圆圆的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可爱极了。我站在一丛冬青树后想,也许我可以等她长一点再去考虑逃婚的事情。正在这时,来了一帮看起来专门欺负女孩子的坏小子,果然,他们欺负起了那些正在花丛中捉迷藏的小女孩。不过,林家的小姑娘倒是很厉害,一点也不怕那些坏小子,她挥着拳头像一个领头的坏小子冲了过去,看到她那么有气势对方倒是愣住了,只可惜,她的拳头还没打到对方身上,被边上另一个男孩一推,竟然一屁股坐在了一颗大仙人球上!”丁庆一仿佛又看到当年那个坐在仙人球上哇哇大哭的林嘉若,脸上已满是忍不住的笑意。
  林嘉若已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件事情她当然没有忘,换了谁跌坐在仙人球上扎了一屁股的刺,都会记忆深刻的。当时还好是冬天,穿了厚厚的棉裤,那些刺大都扎进了棉裤里,就是这样,她可怜的小屁股还是被扎的生疼。忽然,林嘉若的眼睛一亮,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难道,你就是当时那个!”
  丁庆一微笑点头。当时,看到坐在仙人球上哇哇大哭的林嘉若,他从冬青树后冲出来将她从上面抱了起来,教训了那些坏小子,还把她抱到亭子里,让她趴在他腿上,帮她把棉裤上的刺都挑了出来。
  林嘉若轻咬下唇,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你竟然就是当年那个救我的哥哥!”
  那个温暖冬日的下午,一下子在两人眼前又变得鲜活起来。
  “再相见时,已经过了七年。虽然没有一眼认出,但你的眼神,你的酒窝,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啊!”丁庆一的眼中,当年那个穿着红棉袄的可爱小女孩和眼前这娇嫩美丽的少女身影重叠在一起。“七年前,我就想,可以不用逃婚了。如果林家的小姑娘愿意的话,那个婚约可以在我们这一代身上实现。”丁庆一望向林嘉若眼眸的最深处,“如果她不愿意,我会放她走。只要她能幸福。”
  “庆一哥……”林嘉若有些哽噎了,她的心很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别担心,你有很多的时间可以考虑。我会等你。”
  彩虹已经消失在山的背面,云溪依旧向前奔腾流淌着,向日葵们悄悄低下了只向着太阳的头。从清晨的雨,到傍晚的彩虹,日出日落,又一天结束了。

  第十六章 暂别
  又是晴天。
  就要离开云隐了,林嘉若心里有一丝回家的欣喜,却又有一抹淡淡的不舍。虽然姚婆婆让人把她的东西都从月波楼送了过来,但她还是想回一趟月波楼。
  “网球帽,太阳镜,mp3,手表,数码相机……”坐在床上,她一遍又一遍地整理着东西,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拉下了,“到底少了什么呢?一定是丢在月波楼了。”她喃喃自语道。
  这两天,表哥都没有露面,现在要走了,也该和他打个招呼,虽然表面上很冷漠,其实他对她还是很好的。想到姚景明,林嘉若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感觉,很想见他一面的感觉。她对这种冲动很奇怪,双腿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看着林嘉若晃晃悠悠地向院门走去,林凡叫住了她。
  “我?”林嘉若迷迷糊糊的转过头,眼眸中又盛满了雾气,“我要去月波楼。”
  看着她失魂的样子,林凡心头一阵抽痛,柔声说:“不必回去了,婆婆交待了,一会我们直接从桃花坞离开。”
  “可是,我可能有东西丢在那边了。还有小楠和小婉,还没和她们道别!”林嘉若的脑子清醒了些。
  “没有关系,婆婆会和她们打招呼的。一会我们就要出发了,你还是先回房歇一下吧!”林凡劝慰着她。
  “林凡,带我回一趟月波楼吧!”林嘉若走到他身边,轻轻拉着他的衣角哀求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回去,总觉得不回去看一眼,心里就很不安!”
  “对不起,我不能!”林凡拉过林嘉若握着他衣角的手,把她带回屋内。
  真正不安的是林凡,那天晚上的事,姚婆婆已经全都告诉了他,并让他发誓绝不泄露一个字。从发誓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不曾安过。他是为她而生,为她而活,甚至是要为她而死的人,却必需欺骗她。
  的确,当他在云溪边看见他们牵手相依时,他的心如同死去般难受,但是,用这种方法将他们拆散,却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可是,姚婆婆的话他又不能不听。他也只是一个在矛盾的夹缝中挣扎的可怜人。
  林嘉若没有反抗,任由林凡拉着她回到屋内。她对于自己的举动也有些莫名。
  心好烦好乱啊!想到丁庆一昨天傍晚时说的话,夕阳中那认真的眼神,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所有这些情况,尤其自己从坠崖后还变的有些傻傻呆呆的。
  也许快点离开这里,是一件好事,回到原来的事界,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原谅她的驼鸟心理吧,这么多的难题放在一个十七岁少女的面前,叫她如何去解决?
  晌午的时候,姚婆婆来到桃花坞。小真昨天就已经被她带去了月波楼,她和林凡,嘉若三人一同用了午膳。因为是临行前的最后一餐,卢婶准备了满满一桌的菜,但三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有吃多少。饭罢,卢婶依旧端上茉莉香茶,一时间,厅里又是花香四溢。
  品着茉莉香茶,林嘉若想到的却是林凡的那朵白莲。茉莉虽香,但比起那白莲清幽淡雅的香气竟是让人觉得俗了,白莲之香淡而悠远,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却不似是凡间之物。想到此处,林嘉若不禁望向林凡。林凡依旧是一袭青衣,端着白瓷茶盅,茶雾渺绕间,沉静淡泊的神色倒是和那白莲有八分相似。到底是人似莲,还是莲似人?
  喝完茶,姚婆婆将二人带到侧厢房的书斋内,将一本厚厚的线装书放在林嘉若面前。
  林嘉若看着古书觉得新奇,翻过来一看,面上却只有两个草体的墨字“入心”。
  “姑婆,这本书名子就叫‘入心’吗?”
  姚婆婆点头答道:“是的。虽然还有一年你的封印才可解除,但现在开始你必须学习很多东西,在这一年中,林凡会以《入心》为基础,教你很多东西,你可要用心学啊!”
  “是!”林嘉若硬着头皮答应,心里却暗暗叫苦,明年都要高考了,她哪里还有时间去学这些!
  “凡儿!”姚婆婆转向林凡说,“你要谨记我昨天和你说过的话!”
  林凡垂首低声答道:“是。”
  离开云隐的方法同来时一样。林嘉若背着包和林凡来到村子中心的那株大桑树下,才几天的功夫,枝头的桑葚已经紫了,引的小鸟们立在枝头争相吃着香甜的果实。
  海蓝色的车已经停在树旁,一如当时消失时的无踪一般,它出现时,林嘉若也是毫无知觉。下意识地,她向车头望去,来时,丁庆一就坐在那个位置,和她说着话。
  驾驶坐上坐着一位头发微白的中年人,看来他就是姚婆婆说过的沈叔了。来的那天,沈叔病了,结果她就碰到了有七年之缘的丁庆一。
  陆续有人从村子的四面八方向大桑树走来,林嘉若看了看手表,一点五十五分,离发车还有五分钟。
  车厢内还是那么舒爽。林凡在嘉若身边坐下,向车窗外望去。
  他是第一次离开云隐,虽然面上平静如水,心里的感觉却是复杂。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对小真的牵挂。一时间,少年的心像是一张被轻轻揉搓着的宣纸,破不了,却拧着扭着,滋味颇不好受。
  车子已经发动了,林嘉若也向窗外望去,有些留恋,又有些怅然若失。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庆一哥!”林嘉若将头从窗里探了出去,向丁庆一挥着手。
  前一秒丁庆一的微笑还很模糊,后一秒他人已站在她的面前。他身后的不远处还有两个玲珑纤秀的身影,正是丁小楠和丁小婉。
  “嘉若,要走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隔着车窗丁庆一对林嘉若说道。
  “我……”
  “嘉若!”“林姐姐!”小楠和小婉也赶到车窗前。
  “小楠!小婉!你们怎么也赶来了!”林嘉若一把握住了丁家姐妹的手,眼圈已经红了。
  “林姐姐,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走啊!我舍不得你!”小婉带着浓浓的鼻音说。
  “对不起,小婉!我……不过,姐姐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忘记,等小婉满了十五岁,可以去外面念书时,就和姐姐一起住!姐姐一定好好照顾你!”
  “恩!”小婉拼命点着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嘉若!”丁小楠咬着唇,将一个红木雕花的大盒子放在了林嘉若的手上,“这些是云隐的特产,外面是没有的。你走的匆忙,我知道的又晚,来不及好好准备,只拾了这些给你带上。好在不过一个月,我们又可以相见。现在我倒盼着快点开学了。”
  “小楠!”接过光润的红木盒,望着小楠清亮的双眸,林嘉若探出身子一把抱住了她。不管她是为什么来到她身边,她们一起渡过的那些美好岁月却都是真实的,她永远是她最好的朋友。
  “沈叔,今天还是让我代你开一天吧!”丁庆一走到驾驭坐的窗前对里面的人说。
  车子已经驶离大桑树很远,小楠和小婉也已离去。日头微微西斜,映出大桑树后一个颀长却孤单的身影。姚景明倚在大桑树的背面,阳光从桑树碧绿的叶间洒落,星星点点照在他苍白憔悴的脸上。他是姚家的大少爷,他在云隐有着人人敬重的地位,但此刻他却对这一切厌恶透了,因为这些虚无的东西,他失去了童年的幸福,失去了双亲的关爱,现在更失去了心爱的人和爱的自由。人们都说他是一淡漠清冷的人,又有谁知道淡漠清冷后所隐藏的伤痛?
  老桑树灰色坚硬的树皮上,有一块被剥落的地方特别光滑,上面用稚嫩的柳体刻着:“惊鸿双侠在此结义”。字的旁边还刻了一把弯如新月的小刀。姚景明的手指轻抚过这顽童可爱的字体,嘴角现出一抹若有若有无的笑。这字是丁庆一刻下的,而那把刀则是他亲手刻上的。
  九年前,他俩还只是十岁的稚口小儿,从凝文馆下了学以后,两人总是来到这株大桑树下玩耍。回想起当年,两人也算是云隐村里最让人头疼的两个小魔星了!还自封了个什么惊鸿双侠,整天想要在村里行侠仗义,不是今天打了李家的猫,就是明天抓了张家的狗。总之,除了乔家所控的西村没受涂毒,丁家的东村,林家的南村,还有姚家的北村谈起丁大少和姚大少莫不色变。
  就是那一年的春天吧,凝文馆正在放春假,他和丁庆一两个人从家里溜出来,跑去南村的吴家看人家娶媳妇。两人坐在吴家的屋顶上看的还不过瘾,竟然想起来要先闯到新房去看看新娘子。丁庆一放风,姚景明跑进新房里一把揪掉了新娘子的红头巾,结果新娘子尖叫着当场晕了过去。然后他们俩就牵着手拼命的逃跑,掠过一重重的屋脊,一直到再也喘不上气,一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的人声,他们站在大桑树下相视而笑,越笑越厉害,最后两个人竟是笑的抱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
  其实很多时候,丁庆一都是在陪着他胡闹。因为他寂寞,因为他难受。胡闹可以让他暂时忘记没有父母关爱的疼。丁庆一知道他内心深处的痛。虽然他从不说,但他总是陪着他,用自己的心努力温暖着他。他们之间的情义深过兄弟,他们之间的了解胜过亲人。
  随着年龄的渐长,那些胡闹已不能让他的心获得暂时的欢乐,他变的沉默,内敛,变得不可琢磨。没有人了解他,甚至是他的奶奶。唯有丁庆一,他拥有阳光般温暖的笑容,他所到的地方,总让人如沐春风。就是这样一个与他完全相反的人,却了解他。他的沉默,他的冷淡,丁庆一都能读得懂。他俩经常在漫天寒星的夜空下,抱着偷来的一壶黄酒,坐在凝文馆古老的屋脊上,把酒谈心。冷冷的酒却将少年们的心灼的滚烫。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得疏远了?并且都有些刻意地回避对方?应该是十八岁的成人式后吧,虽然之前就知道两家之间,两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他们却选择无视。但是十八岁后,这种无视变成了不可能。两人都正式进入了家族权力的核心,云隐教权力的核心。
  丁庆一现在在云隐中的真正身份是赤云使,而姚景明的真正的身份则是蓝云使。在权力的阶梯上,他们站的越高,距离就越远,他们的身份注定他们的友情将只停留在那青葱般的岁月中。他们之间的友情,只有回忆,没有未来。
  林嘉若是意外,是姚景明生命中的一个意外。
  意外的言语,意外的举指,意外的关注,意外地喜欢上她,然后他们俩一同意外地坠崖,共同经历了生死,他得到了她的心,而后又失去了。这次意外却成了他心上永远抹不去的伤,比以往所有的伤加起来都还要痛。因为,像他这样一个清冷到有些自闭的人,一但付出感情,就是全部。毫无保留,他把生命中最热的血都给了她。即便是现在她已忘了情,他对她的爱还是一日比一日强烈。
  但叫秋霜染红叶,不知相思已入骨。
  车子已经驶过了石桥,上面刻着“云隐地界”的青石碑也已落在身后。花海依旧是美的无边无际,竹山依旧青翠如画,瀑布依旧远如银带,碧潭依旧蓝如宝石。只是此刻再望着这些景致的,已不是来时的林嘉若,她所经历和改变的远比她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着的风景,林嘉若只是凝眉相望。另两个少年却是各怀心事,都沉默着。丁庆一虽开着车,心里却在揣测着林嘉若的心思,林凡则一面揣测着丁庆一的心思一面还要留心观察着林嘉若的情绪。唉,如此年纪,便要用如此心计,真是难为他们这些少年人。
  车上的人已经下空了,只剩三人。丁庆一没有让他们在大柳树胡同下车,他要把他们一直送回家。
  林家在N市的洗月湖边。那里是一片别墅区。林逸舟经商多年,凭着他的与众不同的能力,事业想不成功都很难。林家的三层别墅就坐落在洗月湖最美的一片芦苇荡旁。白色的木栅栏内,那幢蓝色的小楼就是林嘉若的家。望着熟悉的小楼,林嘉若晃若隔世,她真的只有离开一个星期吗?
  林凡眯着眼睛打量着周围这他所不熟悉的一切。原来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虽然他原来也搜集过很多资料和图片,但亲身的感觉和那书面上的了解还是天差地远。
  丁庆一向站在门前的两人挥了挥了,准备离开。
  “庆一哥哥,再见!”林嘉若向他喊道。
  丁庆一微笑着向他们道别,海蓝色的车渐渐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上。

  第十七章 潮起
  林嘉若现在对她老爸林逸舟有很大的不满。
  且不说之前把云隐的事情瞒了她十七年,现在她从云隐回来了,身上背了一大堆的难题,肚子里全是问题,她老爸竟然把她丢在一边,和林凡在书房里谈了快两个小时还不出来!
  “妈!你先和我说说,当年是怎么回事?”矛头一转,她又瞄上了华语宁。
  华语宁围着素白的围裙正在准备晚餐,林嘉若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腰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华语宁用沾着面粉的手在嘉若的小鼻子上轻轻一拧说:“当年的事情我说不清,你还是问你爸爸吧!”
  “不可能!难道你不是云隐的人吗?”林嘉若认定妈妈在糊弄她。
  华语宁却是呆了半响,深深叹了口气说:“我不是云隐的人。在认识你爸爸之前,我也不知道有云隐这样一个存在。”
  “什么?妈妈你是普通人?也就是正常人?”林嘉若很是意外。
  华语宁垂首不语,半晌答道:“也不算吧!”她抬首望着窗外一片明沏的湖水,神思已飘去了千里之外。她的家乡,她的亲人,她的朋友,他们都还好吗?是不是已经原谅了她?
  林嘉若发现妈妈的眼中有一层莹莹的泪光,“妈妈!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不……不关你的事。”华语宁轻轻抹去眼角的泪光。
  忽然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们母女轻轻拥住。
  “爸爸!”林嘉若抱着妈妈,依在爸爸的怀中,好真实,好幸福的感觉啊!
  “你们两个怎么都变花猫脸了?”林逸舟笑看着母女二人沾着点点面粉的脸说。
  林嘉若和华语宁相视互看了一眼,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团圆的饺子,送别的面。今天是林家团圆的日子,华语宁和面正是准备晚上全家在一起吃一顿团圆的饺子。
  华语宁和林逸舟待林凡很亲,仿佛是外出的儿女一同回到了家,全家人亲亲昵昵地有说有笑,四个人围在桌子旁一起包着饺子。
  林凡从未包过饺子,拿着面皮犯了难。
  “凡儿,先把馅放上去,不行,不行!你这太多了!恩,这就差不多了。然后这样捏……”华语宁笑着手把手交起了他。
  “唉呀!妈,我来交林凡!你那太复杂,林凡我教你个简单的东北包法!”林嘉若挤过来准备过一把当师傅的瘾。
  林凡的脸上带着微笑,任凭母女两个拉来扯去。
  “凡儿,你包的比你师傅强啊!”林逸舟存心要打击林嘉若。
  “爸你偏心!你……你重男轻女!”林嘉若气呼呼地用沾满面粉的手向林逸舟脸上抹去。
  林逸舟侧身一让,林嘉若的白爪子拍上了林凡的脸。正在得意,冷不防华语宁将一撮面粉洒在了他的头上。
  “好啊,你们母女一条心的欺负我啊!凡儿,我们上!”
  在一片混战中,饺子还是包好了。排着队,整整齐齐地立在案板上等着下锅。
  这是林凡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也是他吃过的最愉快的一顿晚餐。这就是家庭的温暖吗?他的心一下子被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填的满满的。这是他十七年来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曾经无数地次幻想,如果自己有爸爸妈妈,如果自己能在父母身边长大,有一个温暖的家,那会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他真的体会到了,这感觉是如此美妙,又让他如此害怕,害怕会再失去。
  “凡儿,虽然你一直在云隐长大,但你和嘉若一样,都是我们的孩子。以后要和嘉若一样叫我爸爸。”林逸舟似乎看穿了林凡的心事。
  “也要叫我妈妈!”华语宁笑着用毛巾为他拭去脸上的面粉。
  林凡的眼睛好痛,因为他强忍了太多欢乐的泪水。
  从记事起,大约是五岁吧,他就已经在林家。
  对着无边无际的桃树林,林凡一个人住在清冷的桃花坞里。那些照顾他的人一到了晚上,就会离开桃花坞。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啊,他们的家人正在家中盼着他们回去一同吃一餐团圆快乐的晚饭。日夜和他相伴的只有那株白莲,而白莲与他心心相连,如同一体。所以,他还是只有一个人。
  很多人都说他是个坚强的孩子,那只是他们没有看见他在深夜里流着寂寞恐惧的泪水。
  虽然姚婆婆经常过来看他,但多半是来考察他的功课和修行。那些孤独的日子里,还是一个小娃娃的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凝文馆念书,一个人坐在冰冷的白玉床上练功。
  直到五年前,小真来了。这个可爱的孩子和他一样是孤儿。看着小真童稚明亮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刚到桃花坞的自己。所以,他倾尽心力地关爱着小真,他要给他所有的温暖,不能让他和自己一样,在心里留下一个无底的寂寞黑洞。这黑洞是可怕的,让他在阳光下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栗。
  第一次,今天是第一次,当他走上露台望着西下的夕阳时,太阳未尽的温暖竟然照进了他心底里的黑洞。有一种莫名的感情从心底涌出,顺着血液流入他的四肢百胲。
  望着露台上少年单薄的身影,林逸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林家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将来加倍地还给林家,这个加倍,也许是他一生的幸福,也许是他的生命。
  “爸爸!”林嘉若一头栽进林逸舟的怀中,撒着娇说:“你是不是也该和我谈谈了?”
  望着嘉若灿若朝霞的笑脸,林逸舟却分明看见她深藏眼底的三分忧郁和七分迷茫。
  “是,爸爸是该和你好好谈谈了。”摸着女儿如轻绸般柔美的秀发,林逸舟心中却感到深深的愧疚,他如珠如宝般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却还是要被他亲手推上那权力的风头浪尖。他又何尝不想让嘉若平平凡凡的生活下去,所有的错都是他铸下的,所有的因都是他种下的,现在的果却必需由他的女儿来承担。
  林嘉若将林逸舟最爱的龙井沏入壶中,轻晃紫砂壶,水声叮咚,茶的清香从壶口中溢出。
  茶雾模糊了林逸舟的视线,他的思绪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我是云隐林家的大少爷。也是林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云隐和四大家族的来龙去脉你都知道了吗?”
  林嘉若点了点头,姚景明曾经和她说过,姑婆后来也说过关于四家的事。
  “云隐教有一条教义,从明朝圣祖创教以来就有,教里的不问男女,一律遵循一夫一妻制。男人是不可以三妻四妾的。林家承钵的嫡系到了我这一代,我不但是唯一的男丁,也是唯一的孩子。我母亲,也就是你奶奶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便已过世,你爷爷与她夫妻情深,没多久也因伤心过度而离世。”回想起早逝的父母,林逸舟的心仿佛浸在了一杯苦酒中。
  “那时候,是你已经嫁入姚家的姑婆悉心照顾我,可以说从那时起,林家就在靠她一力支撑着。说到你姑婆,我真的是从心底里敬爱着她,她为林家牺牲的太多……”
  “我听说,姑婆她为了林家不惜丈夫反目,与儿子成仇。爸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啊,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在我的身上。”林逸舟轻皱的眉间有深深的痛, “你也知道云隐虽然呼其为村,其实又岂是一般村落可比,单是林家所控之南村就有千户之多,加上姚家的北村,丁家的东村,乔家的西村,从明未至今的数百年,当年只有数千人的云隐村,早已可算是异次元结界中存在的一个小小国家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云隐也有了自己的历史,有了不断向前的进程。但圣祖过世后,四家执权的局面却从未改变过。虽是一贯袭承,但也和四家能力之强而其他教人无法企及有很大关系。云隐以村的形式存在,却以教的形式管理,教中又分四君,八史,十六门。四君不用说,当然是丁,林,乔,姚四家的位子,每家各占一君。八史也由四家中重要的人来担任,一般来说,各家的继承人在升位为君前,都会先做很长一段时间的史来磨练。十六门则由四家手下所信任的人来担任,当然为了达到权力和利益的平衡,十六门的位子,一般来说各家可以控制四个。”林逸舟端起茶盅轻轻抿下一口温润的龙井,云隐的往事如潮水般在他心头涌动。
  “那时候,我刚刚十八岁。成人式后就担任了八史中的青云史。其实,云隐中平常的事情都由四君授意十六门处理,而大的事情都由四君,其实也就四大家来共同决议。八史多为四家中的年轻子弟,虽然身份很高,但主要的任务却是在云隐中为自己,也为各家竖立起好的风评。且八史必需勤为修行,能力越高者,风评自然更佳。”
  “我父亲去世后,林家的秋瞑君一位一直空着。按规距,为君者需满二十二岁,并在出任八史时有很高的风评,以当时我的年纪和资历是不够的。但是这样在共议大事时林家就会吃亏,那时,姑姑挺身而出,已经是姚家媳妇的她,又回林家暂代了秋瞑君一位。因为这事,姚家对她很是不满,但她和姑夫夫妻情深,姑夫一直护着她。”
  “我那个时候,并没有将什么君啊史的放在心中,少年的心性本是单纯,那些权啊利的只让我觉得厌烦。但有一样却是我感兴趣的,那就是结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力量控制着结界,当年圣祖是如何堪破了结界的秘密?这些就是我脑子里整天所想的。当然,我想了解结界的秘密绝不是为了强大林家,进而控制整个云隐,或是更大的野心。”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在圣祖当年修练的山洞中有一个可破解的封印,那个封印应该是圣祖当年留下的。我怀疑这个封印和结界的秘密有关,便一有机会就溜到洞中仔细研究。”
  “姑姑的儿子姚子雨与我自幼交好,他和我同岁,当时他是云隐的蓝云史。我们两个经常一同玩闹,修行。我破解封印多日无果,便将他带到洞里,和他一同研究封印的破解之法。后来,我们两个想到了四家各持一块的水晶石,传说云隐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这四块水晶里,而这四块水晶也确实有特别的神力。当时林家的水晶石正在我手中,而姚家的水晶石则在我姑夫手中。”
  “林家的是这块吗?”林嘉若从脖子里将那块晶莹透明的水晶解下。
  “姑姑竟然现在就交给你了!”林逸舟不敢置信地从嘉若手中接过水晶,正是这块水晶让他的人生走上了另一条路。他将水晶放在手心中轻轻抚过,水晶在他的掌心中立起旋转,散发出柔和的绿色光芒。
  “就是这块水晶!当日我用这块水晶试图去解洞中的封印,发现封印有所松动,却不能完全打开,于是,子雨决定将姚家的那块水晶偷出来。希望合两块水晶之力,可以打开封印。”
  “两块水晶的力量果然非常强大,这个封印被我们打开了一半。虽不能完全解除封印,但以当时我们的能力,进入封印里面却是毫无问题。为了安全起见,我和子雨决定,一个人进入封印内一探究竟,另一个人就守在封印之外,以防不测。我们两都想进那个封印里,不想留在外面,最后只好用猜拳来决定。结果我赢了。”
  华语宁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走了进来,她依偎在林逸舟身边,静静听着。如果当时林逸舟猜拳输了,那么现在她会在哪里呢?
  林逸舟转首望向华语宁,眼神如水般温柔,“也许进入封印是一个错,但我从不后悔犯的这个错。因为这个封印让我遇见了你妈妈。这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爸爸难道是在那个封印里遇见的妈妈?”林嘉若追问道。
  “是的。原来云隐圣祖留下的封印是封住了一座城,这座城叫‘幽泗城’。我就在幽泗城里和你妈妈相识,并且决定,这辈子一定要她做我的妻子。”林逸舟握住华语宁的手,四目交汇,二十年前那惊奇曲折的一幕幕又重现在他们眼前。
  “当我带着你妈从幽泗城的封印里逃出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华语宁也回想起了当年最凶险的那一段,心儿不禁呯呯直跳,握住林逸舟的手中已沁出了薄薄的汗水。
  “一出来,我们面对的竟然是云隐四君中的三君。除了我姑姑不在,我姑夫姚家的清川君,丁家的竹泽君,乔家的凌松君,全都静坐在那山洞中。而子雨则被绑着跪在一边。我知道这山洞乃云隐禁地,但我却没想到私闯这禁地的后果会如此严重。当他们发现我还从封印中带了你妈妈出来时,全都愀然变色。我和你妈妈都不知道这封印和幽泗城的背后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至今我也不清楚这秘密到底是什么,这秘密掌握在四君的手中,而他们只会在临死前向下一任的君说出这个秘密。当时,我和子雨,还有你妈妈都被关进了云隐教圣祠的暗室里,听候处置。”
  “以我和子雨的身份,虽然免不了轻责,但重罚是不会的。我所担心的是你妈妈,因为我感觉到他们可能会对她不利。”
  “果然,他们要处死她。我至今也不明白他们如此极端的原因,我想是和幽泗城的秘密有关吧。在子雨的帮助下,我把你妈妈救出来,带回林家藏了起来。并且傲然宣布,我要娶她为妻。”
  “虽然你姑婆她一直护着我,但我的这个决定,却是她也坚绝反对的。当时,我与丁家的三小姐有婚约在身,并且已经准备在秋后举行婚礼,我的这个决定,一下子把丁家和林家的关系推到决裂的边缘。”
  华语宁的手已微微颤抖起来,当年的惊心动魄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何况林逸舟对女儿说出这段往事已经是经过删减修饰,这其间的故事可复杂着呢!
  “最后,我带着你妈离开了云隐,也可以说是被逐出了云隐,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幸运,虽然失去了在云隐的身份,地位,以及未来的权力,但是我并不后悔,你妈妈对我来说比那些重要的多。”林逸舟望着母女俩的眼神无比坚定。
  “但是我的幸福却给姑姑带来了天大的难题。林家唯一的继承人被逐出了云隐,在当时的云隐引起了相当大的纷乱。离开后,我不知道姑姑是怎么把这些事情都处理下来的,只知道她又挑起了林家的大梁,并且因为维护我和林家,与姑夫闹的很僵,听说已到了两不相见的地步。”
  “姑姑的牺牲让我和语宁二十年来心不曾安过。所以,当她来找我们时,对她提出的要求,我们根本无力拒绝。”林逸舟的神色开始变得无耐,而华语宁则已是泪流满面。
  “她当年对我所提的要求就是,在你满十八岁后,要将你送回云隐,你和林家的事情全都交给她来安排。虽然我根本不想让你回到云隐,但是我没有立场反对姑姑,你现在是林家唯一的血脉,如果你不回云隐,那么林家在云隐就绝灭了。林家绝灭,对于云隐来说,将是大祸的开始。四家,少了哪一家都不行。这道理每一个云隐的人都知道。”
  “嘉若!你怨爸爸吗?”林逸舟用痛楚的眼神望着女儿。
  林嘉若却起身抱住了爸爸和妈妈,她用很平静坚定的语气说:“不,我不怨你。我是林家的女儿,为林家,为云隐做的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该是我们回报姑婆的时候了!”
  夜凉如水,屋内却是一片暖意。林嘉若已经决定,她将会好好修行,她将会回到云隐,去做她该做的一切。如果她足够幸运,也许在云隐也可以获得属于她的幸福。

  第十八章 流星与海
  “妈妈,你的故乡在幽泗城吗?”
  “是的,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那里有什么?”
  “那里有流星与海。”
  “妈妈一定很思念吧,故乡的流星与海。”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华语宁相信她仍会选择牵起他的手。
  初秋的傍晚,夕阳还有暖意,清风徐徐,蔚蓝的大海与远处的天际相连,白鸥点点的身影从海面上掠过。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裙的少女,头上戴着用鲜花簪成的花冠,赤足从细腻的沙滩走向大海。海浪贪婪地吻上她洁白光滑的脚趾,海水浸湿了她薄如轻纱的裙边。
  轻轻挥动长而飘逸的衣袖,少女踏着海浪,在秋日的夕阳下翩翩起舞。她的身姿是如此轻盈,她的长发如同流云。海鸥们看呆了,栖落在她身畔,随着她的舞步而痴迷沉醉。
  少女没有发现,海鸥们也没有发现,在海岸边那青色的山崖上,有一个少年立在崖边痴痴凝视着在清风中漫舞的少女。
  就这样,少女不知疲倦的舞着,而少年也同样不知疲倦地痴痴望着。时间从他们身边滑过,月亮悄悄从海平面上升了起来,黑色天鹅绒般柔软的夜幕中缀满了明亮的小星星。然后,星星们开始向大海中坠落,一颗接一颗。无数的星星,拖着它生命中的最后一抹光亮坠向大海广阔而深沉的怀抱。
  在这场由星星落成的大雨中,少年依旧凝望着海滩上的少女。她的秀发似乎沾染上了流星的颜色,黑发上泛出淡淡银色的光。
  少女停下了她的舞蹈,立在沙滩上似乎在祈祷着什么。然后,她伸出纤纤素白的手指,解开了那淡青色的纱裙,薄薄的纱裙从她白玉般的肩头滑下,落在金色的沙滩上。
  少年的呼吸停止了,在流星与大海之间,少女柔软美丽的身体,沐浴在星辉中,月光下。踏着浪花,她向海水里走去。一股热血涌上了少年的心头,他的心猛烈地跳动着,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发着热,最后,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燃烧起来。望着正步步走向大海的少女,少年从山崖上纵身跃入了深蓝的大海中。
  少女站在齐腰的海水中,用盛满流星的海水沐浴着,这神圣的海水将会把她的身体和灵魂洗涤的如同星星一般纯洁明亮。浸在冰凉的海水中,少女唱起了歌,美妙的歌声随海风在天地间飘荡,你甚至可以觉得,在海滩后面的幽泗城里,那些城民们在睡梦中都可以听到这天籁般的声音。
  流星的雨仍在下着,落入平静大海中的星星似乎把深深蓝色的海水都映出了一片银光。就在这片银光中,少女的面前忽然翻滚出大朵的浪花。水浪中,如同一颗落入大海的流星又升起一般,少年站在了少女的面前。他在少女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好了,现在她的身上终于有了他的印记,她如大海般的双眸网住了他这颗星星。
  少女如梦如幻的眼神中有一抹疑惑,随既释然,她伸出莹白的手指轻抚过少年俊秀的脸庞,微笑着对他说:“你是我最爱的那颗星星吧!我每天都望着你,祈祷在我行九濯礼的时候,你会变成流星来到我身边,你真的来了吗?”
  少年轻吻着少女柔嫩的掌心,灼热的呼吸让她的手掌泛出浅浅的红色。
  少年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身后的世界,忘记了一切,他就是少女夜夜凝望着的那颗星星,他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相互痴望了多年,直到今天,他随着夜空中的这场流星雨终于来到了她的身边。
  冰凉的海水也无法降下他们身体的温度,少年抱起全身都已泛成粉红色的少女向沙滩上走去。少女赤裸地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柔软的似乎已经变成了一汪甜美的泉水。
  少年将少女放在细软的沙滩上,青涩地吻着她如玫瑰般娇艳的唇。
  少女的手指再次抚过他的脸,最后停在他的眉边。少年睁开双眸,他的眼睛比星星更明亮,银色的火焰在他的瞳孔中燃烧着。
  “你是属于我的星星对吗?”少女的笑靥,犹如一股淡淡百合的清香在飘散,这清香沉落在少年的心底,让他无法自拨。
  “我是你的,一生一世,只属于你一个。”少年喘息着答道,将滚烫的面颊贴上了她白玉般柔美的颈项,一路侵袭,终于吻上了她如花朵般芬芳的胸膛。
  “明天你会来对吗?你一定要来啊,我只会牵你的手……”少女轻声呢喃着,话音最终消失在少年的热吻中。
  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星落成的大雨停了。深蓝的天际,只偶只一两颗小小的流星从云端向大海跌落。
  渐渐的,星星的光淡了,暗了。远方的海平面上一抹微红正冉冉升起。那红不但染红了海水,也染红了天幕中的云彩。一朵又一朵绯色的云彩涌出海面,太阳出来了。
  阳光吻上了少年洁白的额头,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少年缓缓睁开双眼,明亮的双眸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忽然,他起身望向自己的身边,少女哪里去了?昨夜难道只是他的一个梦?
  空荡荡的海滩上,少年疯狂地寻找着少女。不,这不可能只是一个梦,他的手上还留着她的身上的香味,他的口中还含着她的芬芳,难道她是偶然坠入凡间的仙女,与他只是结下一夕之欢?
  少年痛苦的捂着脸,这是命运对他开的一个玩笑吗?
  阳光照着他苍白的手,光线一闪,一线淡红的光从沙滩上闪过。少年惊奇地看着左手小指上的红宝石戒指,这是属于那少女的!昨夜,他在她纤细莹白的手指上吻过它!
  少年的双眸重又发出星星般闪亮的光彩。那不是一个梦!他奇迹般的来到这里,奇迹般地遇见了她,迷恋上她,又奇迹般地得到了她,绝不能让她就这样从他生命中消失。他并不是一个轻浮而游戏人生的人,昨夜是他从未有过的情难自禁,像中了魔法一般,忘记了一切。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她,让她做他一生一世的妻。
  “明天你会来对吗?你一定要来啊,我只会牵你的手……”昨夜少女向他低诉的话语重从回响在他耳边。
  静坐在水滩上,少年的心平静下来,一抹笑意在他的脸上漾开,他一定会找到她,他可是云隐的青云史林逸舟啊!
  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少年向远处眺望。沙滩的后面是一座城。灰色的城墙上开满了紫色的葛滕花,黑色的古老屋脊绵延起伏,这座城可能已经被封了几百年了吧!
  幽泗城。
  幽幽泗水,盈盈我城。
  澄澈明净的泗水河蜿蜒着从幽泗城的城北流淌到城南,最后从朝阳门出城,汇入城外无边无际的大海中。
  河水从幽泗城的中心流过,将城一分为二,河岸左边的是西城,右边则是东城。就在泗水河的上游,一座宫殿横跨过河的两岸,悬立在河的上方。这正是幽泗城城主的宫殿,在这空中楼阁般奇妙的宫殿里,住着幽泗的最高统治者,华氏一族。
  清晨时分,泗水河上升起薄薄的雾气,两岸杨柳在微风中轻摆。河面上的宫殿如同置于仙境,又如同海市蜃楼。水雾中,宫殿里的人们很早就忙碌起来。挂锦帐,熏檀香,准备最美味的膳食。幽泗城中的百姓也同样忙碌着,净神龛,祭神明,架起最大的蒸笼准备蒸最甜美的糕点。昨夜,他们的公主已经行了九濯之礼。今天,公主将坐着龙船顺河而下,在幽泗所有未婚的年青男子中挑选自己的夫婿。
  穿上最华美的衣服,戴上最妖娆的珠翠,镜中人美艳却不失清纯。
  华语宁轻轻系上腰间的最后一根缎带,手抚过颈间的那一抹嫣红,脸不由地烫了起来。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她微笑着喃喃道:“他一定会来,一定会!”
  “宁儿,你都准备妥当了么?”
  “爹!”华语宁转身撒娇似地扑入父亲的怀中,悄悄将衣领拉高,遮住了颈间的痕迹。
  华允安叹息着轻抚女儿的长发,他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呵护了十六年的女儿,今天将要选择她今后托付终身的人了。究竟什么样的人可以牵起他女儿的纤纤小手,究竟什么人可以给他女儿带来一生的幸福?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酸涩,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难道这就是为人父所必需的经历?从出生时的欢喜欢到出嫁时的失落。
  太阳越升越高,幽泗城里到处弥漫着香甜的气味。风是甜的,水是甜的,空气是甜的,连树叶都是甜的。每个人都快乐地呼吸,享受着这沁人心脾的甜味。
  “好香啊!大娘你在蒸什么呐?”林逸舟从东城晃到西城,最后在决定赖在一位正忙着蒸糕的大娘家院门口。
  透过蒸笼上渺渺的水气,大娘看见门口倚着一个陌生却很讨人欢喜的少年。
  “在蒸百年好合糕啊!少年人,难道你家里没蒸?”
  少年笑咪咪地走入院中,在石磨边的台子上坐下,对她说:“我是孤儿。”
  大娘一愣,望着少年阳光而俊朗的面容,心中不由叹息,一定是东城的孩子吧,长的如此可爱,身世却如此可怜。她飞快地掀起蒸笼,挑了两块最大最甜的糕盛在木盘中。
  “孩子,尝尝大娘蒸的百年好合糕吧,吃完了就到河边去占个好位子,幸许公主会挑上你做她的夫婿哩!”
  少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好甜的糕啊,一定加了许多蜂蜜吧!
  龙船已经停在了宫殿下面的渡头,华语玄立在船头望着正缓缓向他走来的华语宁。什么时候他的妹妹已经出落的这么美了?昨天她还是只会揪着他的衣角让他抱的小娃娃,今天她竟然要离开他嫁给别人去了么?
  “哥哥!”华语宁笑着向华语玄伸出双手,今天大哥哥要一直陪着她呢!
  华语玄握住妹妹的柔荑,将她扶到龙船上。行完九濯之礼的她有了另一种让人眩目的美,如同月亮抛去了原本遮面的轻纱,所有的月华都在瞬时间显露在你的面前,这月华又如水银般的流泻,让你全身都侵泡在她无尽的风韵之中。
  “宁儿,你永远都不要长大多好!永远留在我们身边多好!”华语玄将妹妹搂在怀中,这个全家人的珍宝,就要去别人家,做别人的媳妇了,他的心一下子苦涩起来。
  “哥哥!”华语宁伸手抚平华语玄紧皱的眉头,大哥哥从小就最宠爱她,她对他提出的要求,他从来都没有拒绝过。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从小就这样粘粘糊糊的,搞的全城人都知道大公子有恋妹情结。现在妹妹都要嫁人了,你这做兄长的就该有个做兄长的样子!”一个娃娃脸的少年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一把将华语宁从华语玄的怀中扯了过来。
  “小哥哥!”华语宁惊喜地望着娃娃脸少年,这正是她的二哥华语桓。“今天你也来陪我吗?”
  “哼,我是来看看哪家的倒霉蛋会娶了你这个小磨人精!”华语桓嘴上虽这么说,其实心中也是放不下这唯一的妹妹,他对她的疼爱又岂会比大哥少。
  华语宁依旧微笑地望着他,小哥哥的心,她岂会不懂?
  哥哥们不知道,她已经找到了她的幸福,那颗和她约定好的星星,昨夜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今天她将会在所有人的面前,牵起他的手,不管他去哪里,她都与他生死相随。
  吉时已到,龙船离开宫殿的渡头,顺着泗水河缓缓向前行进。河面上高高的宫殿里,华允安和他的夫人望着远去的龙船,双手紧紧相握。
  “就这么急着让宁儿嫁人吗?她才刚刚行了九濯之礼啊!”华夫人的眼圈微红。
  “不能不急啊!我最怕暗夜的人会来提亲!怎么能让语宁嫁到暗夜去呢!”华城主在提到“暗夜”这两个字时,眼神中露出一抹恐惧。而华夫人的身子则是为之一颤,仿佛她身体中的力气一下子都被抽走了,她倚在丈夫身上喃喃道:“哪怕是嫁给最平庸的人,也绝不能让宁儿嫁去暗夜,不能……”
  泗水河的两岸已经挤满了人。东城的青年,西城的才俊全都潮水般的涌向河边。幽泗城里,谁不想娶到城主的掌珠,美若天仙的语宁公主!当然,也有不少已婚的人过来凑热闹,只想着能看到公主一眼也是福气了!
  坐在龙船的舱里,华语宁不急不慢地品着茶,只时不时地透过碧纱窗向外看看。
  “宁儿,你就准备就这样选婿吗?”看妹妹这不紧不慢的样子,华语玄不禁问道。妹妹不急,哥哥倒急起来了。
  华语恒也觉得奇怪,却并不发问。他撩起竹帘向外望去,黑压压的全是人头。因为太过拥挤,已经有不少人被挤落到了河中。望着河水中狠狈不堪的人,他哈哈大笑道:“妹妹的魅力果然无敌!这些人为了看你,竟连命也不要了!”
  华语宁闻言也向外望去。果然,在推搡中,不少人落入水中,她皱着眉转头对华语玄说:“大哥哥,你安排些侍卫去救人吧,也许有人不会水的,出了人命可怎么好!”
  华语玄点头,心中对她暗暗赞许,出舱指挥侍卫下水去救人了。
  “小哥哥,我们来下一盘棋吧!”华语宁将黑白棋子端上棋台。
  “宁儿,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啊!”华语桓终于也忍不住发了问,他实再搞不清妹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华语宁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笑而不答。“小哥哥只管先陪我下上三盘再说吧!”
  日头已渐渐西斜,龙船在河面上且行且住。
  泗水两岸的柳树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华语宁手中握着一枚黑子久久未曾落下,望着窗外的灯火,她将棋子掷在盘中对华语桓说:“小哥哥快去帮我传令,今夜河岸边禁火禁灯,违者由侍卫驱逐。”
  华语恒捶着已经僵直的背,忙不跌地答应着向外走去。下了一个下午的棋,他早已倦的不行了。
  很快,岸边所有的灯火都熄灭了。华语宁起身披上一件雪白的披风走出船舱。
  河岸边鼓噪起来,“公主出来了!公主出来了!”人群发出阵阵欢呼,他们等了一天,盼的就是这一刻。
  “大哥哥,请把龙船上的灯火也都熄了吧!”
  “好!”华语玄口上答应,心中却是奇怪。眼看着天越来越黑,又不许点灯,妹妹到底要如何选项婿啊!
  华语宁立在船头向两岸望去,他来了吗?两岸黑茫茫一片,只有无数绰绰的人影在晃动。
  “大哥哥,我们现在在泗水的最上游吗?”
  “不,我们现在在中游的位置。”
  “哥哥,请将船快驶回上游,然后慢慢顺流而下。”
  天完全黑了。龙船到了泗水的最上游,现在正慢慢顺流而下。华语宁不管两岸鼎沸的人声,只专心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寻找什么。
  龙船已渐渐接近朝阳门,华语宁的心沉了下去,不可能!他怎么会没有来!天地在眼前旋转,手中的锦帕绞在纤指上,拧出一道道红痕。
  正要陷入绝望中的她忽然眼前一亮。人群后,柳树纷乱的影子里,一道淡淡的红光穿破层层阻隔投映向墨黑的夜空。
  龙船向岸边靠上来,人群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之中谁会是被公主选中的幸运儿呢?
  华语宁踏上岸,华语玄和华语桓伴在她左右,一行人向人群中走去。
  柳树旁,一个青年望着正步步向他走近的公主,全身激动地颤抖起来。
  仙子般的语宁公主对他微笑着,他何其幸运,竟然能得到公主的青睐!
  “公……主……”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扭屈了。
  “请你让一下好吗?”公主的声音犹如天籁,但这青年的梦却一下被击的粉碎。他歪歪倒倒的向路边让去,这算不算是世界上最短的一个美梦?
  柳树下的石头上,一个少年捧着一个木盘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里面的百年好合糕。托着木盘的左手小指上,一枚红宝石的戒指在夜色中如火焰般明亮。
  “你的糕能分我吃一点吗?”华语宁轻声向少年问道。四周的人群忽然很安静,所有人都静静注视着公主与少年。
  少年抬起头,笑咪咪的脸上还沾着糕屑,望向公主的眼睛里却仿佛有银色的火焰在燃烧。两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冻结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打搅他们。
  半晌,少年从木盘里拿起一块糕送到公主的唇边,公主樱唇微启,咬下一口慢慢咀嚼着咽下,她笑着对少年说:“好甜的糕!”
  少年也在微笑,他将公主咬过的糕放入口中,“这真是世上最好吃的糕了,西城王大娘做的,我今天已经吃了十块了!”
  公主呵呵地笑了起来,“你还真是能吃啊!”
  两人就这样在柳树下如同闲聊般地说着话,把周围的人都晾在了一边。
  “咳,咳!我说妹妹啊,”华语桓终于忍不住了,“你要是选中了就快点表个态吧!全城的人都跟着累了一天了!”
  同围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华语宁脸上一红,走到少年身边,牵起他的左手,带着他向龙船走去。
  人群突然暴发出一阵欢呼,“公主选中夫婿啦!”“公主选了!”……呼喊声如同潮水般向外扩散去,很快,全城的人都知道公主已经选定了夫婿。更大的欢呼响彻了幽泗城。
  泗水河两岸的灯火亮了起来。
  龙船正悠悠向上游的宫殿划去。喧闹的河,喧闹的城,站在船头的少年和少女却仿佛完全听不见,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火红的灯笼从渡头一直挂到宫里,华语宁拉着少年的手缓缓踏上了铺着红毯的台阶。
  望着他俩的背影,华语玄立在船头久久不曾上岸。
  “别担心了!妹妹会幸福的!”华语恒在他身后低语。
  华语玄回首与他相望,良久他伸出右手若有所思地说:“妹妹以前只会牵我们的手,现在她却要别人执手到老了。”
  “我们只能牵她一时,而他将牵她一世。”华语恒的娃娃脸上似乎也有的抹感伤,但很快笑容重又浮现在他的唇边:“好了,大哥!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我们都要为宁儿开心才对!”说完他拉着华语玄下了龙船向宫殿走去。
  华允安和夫人高坐在安泰殿上。得知女儿已经选定了夫婿,两人皆是满心欢喜,现在只盼着快点看到未来的娇婿是何等模样,是否值得女儿托付终身了。
  看着女儿牵着一名儒雅俊逸的少年走了进来,两人相视一笑,女儿还是很有眼光的。
  仔细看去,这少年面容清朗,双目炯炯,气宇很是不凡。华允安心中暗暗欣慰,以他的观察,这少年定是人中龙凤,却不知幽泗城的士族中谁家养了这么好的儿子,他竟从未听过见过?又或许这少年出生于平民之家,天生气质高贵?
  就在他思虑之间,华语宁和林逸舟已来到殿前。
  “爹!娘!”华语宁一脸娇羞地走到父母跟前,指着林逸舟说:“他便是女儿要嫁的人!”
  按照幽泗的习俗,在得到家长的认同后,男女双方要交换信物,这信物通常是两家的祖传贵重之物。
  华家的信物早已在林逸舟手上,那枚红宝石的戒指。现在轮到他了,他略一思索便从颈中掏出一块水晶。那正是云隐林家的传家之宝,拥有强大力量和结界秘密的水晶。
  水晶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满堂生辉,所有人都惊叹着它的美丽,华城主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说不出的恐怖。
  “你是云隐教的人!”华允安一声大吼,抽出挂在帏边的宝剑指向林逸舟。
  “爹!爹你怎么了?”华语宁惶恐地望着勃然变色的父亲。
  林逸中心中一惊,脸上却没变丝毫颜色,轻描淡写地说:“是,我是云隐的青云史。”
  华允安忽然一抬左手,森然对殿下的侍卫们说:“给我将他拿下!”
  “不!爹!你怎么了!”华语宁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住了,护在林逸舟身前不让待卫们靠近。
  “语玄,语桓把宁儿拉开!”
  华语宁向哥哥们看去,才发现他们俩的脸色竟也是铁青的。
  “不要,哥哥!不要!”她向他们哀求着,华语玄和华语桓略一迟疑,却还是向她抓了过去。
  “华城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林逸舟不动声色的将华语宁揽在怀中,向后一飘,华语玄和华语桓抓了个空。
  华允安对天冷冷一笑,:“待客之道?对待仇人我已经太过客气了!云隐教害我幽泗苦陷于此四百年多年,受尽暗夜的折磨!你这云隐的小贼竟然还想娶我女儿!给我拿下!”
  对于林逸舟而言,这些侍卫实再构不上什么威胁,他带着华语宁气定神闲地向宫外走去。
  “你愿意跟我走吗?”林逸舟温柔地对怀中人说。
  “天涯海角,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华语宁惊颤未定的眸子在望向林逸舟时却有着无比的坚绝。
  林逸舟笑的更加温柔,“好,我们回云隐。”
  两人已走到了宫殿下的渡头,龙船还停在那里。
  “弓箭手!把渡头给我围住!”华允安一手提着剑,对着渡头怒吼。
  “爹!妹妹也在船上,不可用弓箭啊!”华语玄发现父亲已经被仇恨冲去了所有的理智。
  弓箭手排成阵形在河两岸及宫墙上高高举起了弓,拉满了弦。一排排银色的箭头上泛着冷冷的光。
  “不要!不要!”华夫人跌跌撞撞地从殿里跟了出来。她知道,红了眼的华允安,可能已经不顾女儿的安危。
  “放箭!!”华允安一声令下,利箭破空的飕飕声划破了黑夜,也划破了人的心。
  林逸舟却是从容一笑,将手中水晶轻轻旋转,顿时,一股绿色的光笼罩在他和华语宁的周围,那些破空的利箭在碰到绿光时,就如同被凝固了一般,聚在绿光的周围,林逸舟轻一挥手,箭便坠入泗水河中。
  龙船顺河而下,追在他们身后的箭也顺流而下。
  怀中人在微微颤抖。林逸舟低头看去,华语宁的脸上已全是泪水。
  “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我会送你回去。”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林逸舟心中一痛。
  华语宁闭上双眼紧握住停在她颊上的温热的手说:“不,你已是我的夫君,我永远随你而行。”
  朝阳门已在眼前。
  城墙上灯火通明。华允安立在城头上,双拳紧握,沉声对身后的华语玄说:“拿我的金盏箭来!”
  华语玄迟疑着久久不动,“爹,妹妹……”
  “快把箭拿来!”华允安呵断了他的话语。
  华语玄望着父亲冷如寒铁的脸,终于将身后背着的一把金色弓箭解了下来。
  龙船已到了朝阳门下,沿着城墙再向前一拐,幽泗城就将被他们抛却在身后。
  华语宁抬头向城头望去,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立在城头。
  “哥哥!”
  看不清华语玄和华语桓的脸,但她知道他们此刻一定是痛苦着的,为了她。
  “宁儿!快回来!”
  是哥哥们的声音,那嘶竭的喊声是亲人对她最后的呼唤。
  心仿佛被滚烫的熔岩狠狠灼过,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准哀痛的哭声从那里逸出。现在,她必需坚强,加倍的坚强。毕竟这是她的选择。
  忽然,城头上的人裂开了一条缝,一道金色的光从那缝中透了出来。
  金色的弓箭已被拉开,如满月般的弦上一枝如日光般耀眼的利箭。华允安望着船上的女儿,手指微微抖了一下,“宁儿!快让开!”
  话音未落,有着金色翎毛的金盏箭已破空向船上绿光中的人射去。
  华语宁认得那枝箭,在她很小的时候父亲经常抱她在膝上,然后用一块极软的丝帕仔细擦着那把金色的弓箭,然后像是对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这把弓的故事。
  这弓箭的故事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她却很清楚地记得这弓箭的可怕能力。据说,暗夜之所以还对幽泗有所顾忌,就是因为父亲手上的这把弓箭。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金盏箭,哪怕是云隐林家的水晶神石。
  水晶所发出的绿色光芒被金盏箭的金光撕开,林逸舟的眼中全是惊讶,水晶所布下的光障,怎么可能被箭破了?就在一刹那间,华语宁转身搂住了他的脖子,然后一道金光射进了华语宁的背中。
  金光闪动,箭从华语宁的背上飞出,带着刺目的鲜红重又飞回城头射出箭人的手中。
  “不!宁儿!”华允安握着沾满女儿鲜血的箭发出痛绝的呼叫。
  究竟是女儿背叛了他,还是他伤害了女儿?
  林逸舟望着怀中华语宁苍白的面容,他的心跳一下停止了。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让她为救他而死?他是云隐的青云史林逸舟啊!一个对自己的能力骄傲到自负的少年!
  就在他伤心分神之际,绿光被划破的缝隙中又有几枝冷箭射了过来。
  一枝箭直直射入他的肩头,林逸舟却毫无知觉,他紧紧护住华语宁,在她耳边一次又一次呼唤着她。
  “住手!”华语玄大声呵住了所有的弓箭手,望着船上绿光中溢出的缕缕殷红,他的双眼一片模糊。宁儿,金盏箭射中了宁儿!
  城头一下子安静下来,没有一点声音。龙船已经出了朝阳门,向城外一望无垠的大海驶去,没有人阻挡也没有人再追赶。幽泗城的欢庆喧闹早已消失不见,全城都笼罩在一片由仇恨引出的凄绝伤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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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洗月湖的水清澈一如当年的泗水河,华语宁望着盈盈幽幽的湖水,心中一片凄然。二十年了,她离开幽泗城已经整整二十年。父亲,母亲,大哥哥,小哥哥都还好吗?还在为她而伤心吗?还在怨恨着她和逸舟吗?
  身上忽然一暖,华语宁回过神来才发现已被林逸舟拥在怀中。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甚至更让她依恋。
  “语宁,回忆到这里已经足够了。一切都已经过去,我们活的很好,他们也会活的很好。”
  华语宁叹息着将脸埋在他的怀中,他身上的气息一如当年在海滩边,柳树下那么清新。往事就如同在昨天,而他们的女儿竟已和她当年一般大了。
  一切真的都已经过去了吗?还是,正在开始?

  第十九章 立秋
  八月中旬,已经立了秋,但秋老虎的威力实再不容小觑,除了早晚略有些凉风吹吹外,白天如同火炉般炙热。
  清晨时分,太阳还未升起,从洗月湖上吹来的阵阵清风,让人觉得无比惬意,这是一天中最舒爽的时刻。院子里,一片翠绿清凉的葡萄架下,林嘉若和林凡两人各坐在一个小蒲垫上打着坐。
  现在,打坐成了林嘉若每天的必修课,而那本《入心》也成了她天天都必读的课本。虽然她下定决心要好好修行,但三天下来,就已是苦不堪言。这不,打坐还没一刻钟,她的身上已经像是有好多小虫子在咬一样的难受,坐在蒲垫上前扭后动,燥的浑身都是汗,更别提什么清修冥想了。偷偷睁眼向一旁的林凡望去,只见他面色莹润祥和,眉心舒展,早已进入物我两忘的境地。唉,林凡的定力实再太强,这方面她林嘉若望尘莫及也就算了,最不能让她接受的是,她念了十来年的书,林凡只看了半个多月,就已经比她强了多去了。虽然一再安慰自己他有超能力,而自己现在只是普通人,但每每老爸老妈称赞林凡时,她的那个心啊,郁闷死了。
  打坐冥想她不拿手,但望呆却是她的强项。
  葡萄叶上两只小瓢虫正在为争地盘而打架;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早就飞落在玫瑰丛中采着蜜;石台上一溜小蚂蚁正在忙碌的搬着家;院门外的湖面上,大片的绿蜻蜓低低飞在水气中。望着昆虫世界里这些可爱的生命们,林嘉若的脑子里却忽然想到了春天曾在她家屋檐下筑过巢的小燕子。
  燕子……为什么一想到燕子,她的心底会有一股莫名的暖意流过?那轻盈而又美丽的生命曾和她有过怎样的交集?
  头好疼!额上渗出大颗的汗珠,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平复着情绪。自从云隐回来后,这种情况就经常发生。对于自己的改变,她常常觉得茫然,尤其是在独处时,心里那空了一块的感觉,让她倍感困扰。
  一股清凉袭上了她的额头,好舒服啊!林嘉若晃过神来一看,原来林凡不知什么时候已打完了坐,正用一片薄荷叶轻轻擦着她的额头,他望着她的眼神中有一些关怀,有一些担忧,还有一些她从来都不曾读懂过的东西。
  “打坐的时候,不可胡思乱想,会走火入魔的。”发现她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他垂首避开她的目光。
  “林凡!你帮我劝劝老爸,让他早点解了我的封印,我实再是太辛苦了!”林嘉若对林凡抱怨着,“如果等到明年十二月份我过生日时,高考早结束了!我还要超能力有什么用啊!”
  林凡看着她又恢复常态地开始对他叨叨,便安心地起身准备进屋吃早点了。
  “喂!林凡你太过份了!竟然无视我!你一定是怕我恢复了超能力,一下子把你比下去了吧!”这半个月来,她就是这样软硬兼施地折磨着林凡,而林凡却总是以不变应万变,一笑置之。
  见林凡直直进了屋子,林嘉若气咻咻地从蒲垫上站起来,逮着一片薄荷叶在手上一阵乱揉,仿佛那叶子就是林凡似的。
  ****************
  林逸舟和华语宁两个都是大忙人。林逸舟公司里的事务烦忙自不必说,几年前,华语宁开了一间古琴学校,因为她琴艺高超加之人又有绝顶的气质,很快就名扬两江,收了许多的弟子。林逸舟本不愿妻子在外抛头露面,但华语宁难得有一技之长可以尽情发挥,哪里肯放过。最后,林逸舟只得妥协,但自有约法三章,其中之一就是只许收女学生。其二是古琴学校就开在他的办公楼里,他把公司的顶楼专辟出来给爱妻使用。其三,不许因为琴而忽略他和女儿。
  这些年,夫妻俩同出同进,林逸舟倒是没被忽略,林嘉若却经常是一到假期就一个人在家发呆。不过,看着爸妈如此恩爱,她也甘愿做一个孤单的小灯泡。
  现在林凡来了,每天爸妈走后林嘉若也不用一个人在家发呆了,有林凡陪她,这幢小楼一下子变的温馨起来。
  吃完早餐,林嘉若就回房间补眠去了。每天五点不到就被林凡拎起来打坐,一坐就是个把小时。要知道她天天晚上看漫画,上网聊天都要到十一二点才睡的,向来都是一觉睡醒吃午饭,哪里有什么早餐之说。现在倒好,天不亮地不亮地起来跟着凡大少爷练功打坐,然后顶着两熊猫眼全家一起吃早餐。爸妈倒是高兴了,那么多人陪他们吃早餐,他们自然是胃口好,只可怜她困的眼睛都睁不开,哪里有吃饭的欲望。
  林凡看着林嘉若打着哈欠摇摇晃晃地向房间里走去,脸上露出无奈地笑容。捧起大英百科全书,坐在阳光充足的露台上,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如果不是肚子实再是饿的咕咕叫,林嘉若是绝对不会起床的。她原来的计划是一直睡到中午一点钟,等林凡去午睡时,精神饱满的她就去拼命地骚扰他,让他困死!可惜她自己没扛住,才十一点钟就饿醒了。摸着瘪瘪的肚子,她不情愿地从床上坐起来。今天秦婶会做什么好吃的呢?
  厨房里空空如也,不但没有吃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秦婶哪里去了?”林嘉若自言自语道。
  “林凡!”她三步两步冲到起居室里,人未到,声先至。
  “秦婶今天没来吗?”林嘉若还穿着她的小熊睡衣,头发乱成一团,毫无形象可言。
  林凡抬眼上下看了看她,仿佛她是个外星人。强忍住笑意,收回目光继续看他的百科全书,只答了她一句:“秦婶今天开始休假了。”
  “什么?休假!那我们两个中午要吃什么?”林嘉若一激动,肚子又咕咕地叫起来了。
  “修行之人,少食一餐两餐是很正常的。”林凡干脆连头也不抬了。
  林嘉若两腿一软,倒在林凡身边,哭丧着脸说:“你早晨吃的饱饱的现在当然可以说风凉话,我早上只喝了一杯果汁,现在饿得三魂飞走两魂。再不吃东西,最后那一魂也不保了!”
  林凡继续无视她,三魂飞走两魂?那还能说这么一大筐的话?
  见林凡没反应,林嘉若恼地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死命晃着他的身子说:“不管,不管!我饿,我饿!”
  林凡被她晃的头晕眼花,最后只得妥协,“好好好,那你要吃什么?”
  “我要吃宫爆鸡丁,东坡肉,糖醋丸子,葱爆羊肉,青椒牛柳……”林嘉若一口气报了一大串的菜名,眼眼晶亮地盯着林凡,好像他就是那美味的鸡丁,东坡肉和糖醋丸子。
  林凡被她看的心里七上八下,害怕她真的会一口向他咬下来。
  林凡的皮肤好好啊,水嫩透白的,像果冻一样,会不会是甜的呢?林嘉若望着林凡的眼神明显不对,张开樱桃般的小口,她向他的脸咬去。
  “呯——”林嘉若的头磕在玻璃上,林凡在最危险的一瞬成功脱离虎口。
  “我去给你做饭,你忍耐一下。”顾不上林嘉若可能的气急败坏,林凡逃向厨房。
  “唉,我说要吃东坡肉,糖醋丸子还有葱爆羊肉的,你怎么就给我整了个蛋炒饭啊?”望着眼前一盘金黄的炒饭,林嘉若报怨道。
  林凡将炒饭拖到自己面前,拿起勺子吃起来。
  “喂!这是我的饭!”林嘉若急了,拿起勺子向盘子里伸去。一边吃她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小气鬼林凡,小心眼林凡之类的。
  总之,林凡帮她填饱了肚子,却仍然是个坏人。什么叫吃力不讨好呀?说的就是他。
  吃完饭,林凡又要回去看书,却被林嘉若拉住,“你这书呆子,天天抱着个书看!都不嫌闷的吗?”
  林凡笑着摇摇头说:“怎么会闷呢,我从书里了解这个世界,每天都学到新的东西,正觉得有趣。”
  “唉,看来你是在云隐呆的时间太长,已经完全发霉了!”林嘉若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这世上还真有痴守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人呢!“今天我们出去玩玩吧!你来了半个多月,就出去过两次,好多好玩的你都没见过!”
  “外面太闹,我还是喜欢安安静静在家里看书。”林凡想到那车水马龙的街道,喧哗的广场就头疼。果然他还是比较适合幽静的云隐。
  “我带你去个不闹的地方好不好?保证你会喜欢,而且那里有的是书!”
  “真的?”
  “当然!”
  “好吧!”
  “出发!”
  “那个,你还是先换衣服吧……还有你的头发……”
  “Oh my god!”林嘉若尖叫着冲回房间。
  林嘉若带林凡去的地方正是新华书店。你不是喜欢看书吗?就让你看够个!看着林凡欣喜的目光,林嘉若心中暗暗发笑,真是个可爱的书呆子!看到一整栋楼的书竟然两眼放光,脸红心跳起来!这还是那个沉默冷静的林凡吗?看来只要是人,就必有其弱点!
  书店里有不少人都捧着书席地而坐。林凡在浏览了几排书架后,抽了一本厚厚的书在靠窗的地板上坐下。林嘉若也随便抽了一本都德散文选与他背对背地坐下。
  其实林嘉若也是很喜欢看书的,只是她喜欢的范围可就广了,名家大师也看,漫画武侠也爱。散文与小说通吃,长篇与短作共进。基本上可以用一个“杂”字来形容。书读的多,虽算是广闻博见,却也是泛而不精。好在也没人对她要求什么,看书只是一项愉悦身心的兴趣罢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来。雨水打在书店后窗外的花坛上,浅起朵朵带着泥星的雨花。
  有人将后窗推开了一条缝,雨气夹杂着从泥土中翻起的清香借着那一条小缝涌进了书店里。一时间,雨和泥土的气息混合着书的香气弥漫在这楼的每一个角落中。
  林嘉若正沐浴在都德笔下普罗旺斯的阳光里,不经意的抬头,却发现窗外细细密密地下起了立秋以来的第一场雨。想到清晨在院里看到搬家的小蚂蚁,还有湖面上低低飞着的蜻蜓,她不由暗笑自己的粗心,这一切不都预示着今天会下一场清新凉爽的雨吗?
  身后的林凡依旧沉浸于书中,对于身边及窗外的变化一无所知。林嘉若丢开散文,靠在他的背上,静静望着窗外的雨。他的背虽然没有爸爸那么宽广结实,却一样给了她家人的温暖和依靠,让她觉得安心。转过脸,望着林凡几乎透明的耳廓,她想,不管是对小真还是对她来说,他都是一个好哥哥,即便他只比她大两个月。
  悄悄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感觉到他平稳的心跳,咚——咚——咚。林嘉若忽然笑了起来,她十七年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她有了一个可以撒娇,可以依靠的哥哥。虽然这个哥哥是从小真那里抢来的。想到小真,林嘉若的心头一揪,他现在在月波楼好吗?一定很想念林凡吧!不过,表哥也是很疼他的,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小真。
  表哥……林嘉若望着窗外被雨水冲洗的如翠玉般的梧桐树叶怔住了。真要按血缘来说,姚景明才是她的哥哥啊!但是为什么,在她的心里,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个概念呢?虽然口口声声地叫着他表哥,但她几时真将他当哥哥来看了?那么她把他当什么?
  林嘉若一下子又晃忽起来,兜兜转转,她又把自己绕进去了。这是一个永远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除非,她能找回那段失去的记忆。
  窗外雨声一片淅沥。窗内,一排排的书架间,少年盘膝而坐,专心看着手上那本厚厚的书。他的眉毛如同飞鸟双翅在蓝天中划过时留下的痕迹。如果非用一般的形容词来说,那就是漂亮。这漂亮却无损于他的男孩子气,这是一种揉和了气质的漂亮。从容,淡定,却又让人觉得神采飞扬。少年低垂着眼帘,眼波流动,长长的睫毛微颤,让你不禁会想,这睫毛下该有一双多么充满灵气的眸子啊!他的背上靠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少女左手边滑落着一本散文,慵懒地将头轻轻仰靠在少年的肩上,新月般清丽的脸庞上,一双秋水似的眼睛望着玻璃窗外的梧桐树,迷迷蒙蒙,似乎正在被什么问题困扰着。
  这样一幅画面,让每一个经过他们身边的人都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他们如此年青,如此自然,让所有人都感叹于青春的美好。
  “现在的孩子真是越不越不像话了!小小年纪谈恋爱不说,还敢在公共场合这么亲热!”
  偏偏就是有这么不解风情又大刹风景的人。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走到林嘉若与林凡不远处的书架旁皱着眉,大声说着。一时间,周围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地从书上移到了他们两个身上。
  “这家长都是怎么教育的!这些孩子,不严加管教还得了吗?”中年妇女不依不挠,一脸蔑视地看着二林。
  林嘉若从沉思中被惊起,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那中年妇女说的是自己和林凡啊!林凡也有所感觉,正疑惑着周围那些奇怪的目光。
  “哥哥!下雨了哩!我们没带伞怎么办啊?”林嘉若娇滴滴地趴在林凡耳边说,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去鄙视那个中年妇女。
  果然,大家都长舒了一口气低笑了起来。原来人家是兄妹俩啊!
  林凡脸上泛出浅浅的笑意,这丫头有时候还真是个机灵鬼!
  可是,“哥哥”这个词他怎么听着这么刺耳呢?
  被人驻足观赏,不管是出于恶意还是善意,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经过这么一闹腾,二林原来的闲逸心情全不见了。
  “我们走吧!”林嘉若扯了扯林凡的衣袖。
  “可是外面还在下雨……”林凡望向窗外。
  “我宁愿出去淋雨!”林嘉若不由分说的将林凡从地板上拉起来。
  “可是我的书……”
  “这书我们买回去慢慢看好了。”
  秋雨下的温柔缠绵,落在脸上如同情人的细吻。
  林嘉若将用塑料袋绑好的书塞进林凡怀中,自顾自地仰面走在大街上,任雨水打湿了她的发,她的脸。
  “林凡!这雨水好清凉呢!”林嘉若蓦然回首,水气氤氲的脸上绽出梨花般洁白清爽的笑靥。
  是啊,这秋雨好清凉,浇灭了夏的不安和燥动。在这雨水中,人的心也变得透明起来。轻轻地,像是浮在一片浑圆的荷叶上的露珠,滚动着,欢畅着。林凡也抬头望向天空中密密的雨线,原来偶尔不打伞,也会得到意外的收获。
  城市在秋雨中变的安静。仿佛他一直都是这么安静着的,那些喧嚣,那些繁华都不过是他醒着时做的一个梦,而睡着了的,才是真正的他。
  穿过街,走过巷,林嘉若挽着林凡在城市的细雨中穿行着,一直到雨已经停了,一直到她的脚已经酸了,一直到她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是一个街心里的小公园,种着许多秋海棠。秋海棠深红色的叶间鼓着粉红,雪白的花苞。花苞上还凝着晶莹的雨珠,也许下一刻她们就会将雨珠抖落,在初秋时分绽放出一朵秋海棠的美丽心情。
  公园里有两架旧轮胎吊起来的秋千,又粗又黑的轮胎却有一种质朴的可爱。林嘉若看见了,立刻开心地坐了上去。“林凡,这里有秋千呢!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荡过秋千了!”她一边晃动着秋千一边笑着说。
  林凡默默在她身边的另一个轮胎秋千上坐下。
  云隐也有秋千,那是一个很高的秋千,结在月老祠后面的大榕树上。小真最爱去荡秋千,总是缠着他一起去。而那个秋千,也曾经是他童年时的最爱。
  他会把秋千荡的很高,高的几乎可以碰到榕树稍低些的枝叉,高的几乎可以伸手触摸到从树冠上缓缓飘过的白云。于是,他总情不自禁地在秋千达到最高点的一刹那,从上面跃起,攀住大榕树的树枝,然后顺着那些生长了百年的阶梯爬上榕树的顶端。在那里,云轻柔地从他面颊旁抚过,风顺着他敞开的领口进入他的身体。他变成了一片云,一缕风,在大榕树的顶端缓缓流动。
  榕树下的秋千又高高地荡起来,当秋千再次达到至高点时,榕树冠上茂密的叶子中就会露出一张永远笑嘻嘻的脸,对他说:“嘿,凡子快拉我一把。”
  林凡弯腰向他伸出双手,那脸的主人笑的更厉害了,紧紧抓住林凡的双手却猛地将他从树冠上拉了下来,他的脚还勾着秋千的坐板。两个人倒挂金钩似地从树端荡下,滚落在地上。他的笑声却不绝,因为他的恶作剧又成功了。林凡揉着已经青了的胳膊也陪着他一起开心地笑,这样的恶作剧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可他愿意上他的当,愿意和他一起摔跤,愿意和他一起真实的笑。
  就是这个爱恶作剧的调皮鬼,却是林凡在云隐唯一的朋友。
  “林凡!”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林凡愣住了,他想自己一定是回忆的太多,产生了错觉。
  林嘉若也愣住了,在云隐以外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人认得林凡?
  “林——凡!”
  声音再次响起,惊诧的林凡和林嘉若同时转头向身后望去。

  第二十章 四人行
  秋海棠中站着一个笑嘻嘻的白衣少年。他的笑有一些顽皮,有一些不羁,却让人觉得很纯净。
  灰色的云层裂开了一条渐宽的缝隙,缝隙中露出湛蓝的天空。一缕隐隐约约的阳光洒落在少年的脸上,他的笑容更灿烂了。
  林凡原本惊诧的脸上也露出笑意。他从秋千上站起,望着那白衣少年轻呼道:“乔西云!”
  两个少年的笑容似乎感染了满园的秋海棠,粉色白色的花儿无声无息绽放在少年们的笑意中。
  就在林凡和白衣少年会心而笑的时候,林嘉若已经完全呆在了轮胎秋千上。她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一定是她眼花了,怎么可能是那个人?眼前这个和林凡两人正对放电的少年,正是那日在陶然山庄中和她打架并且让她吃了大亏的家伙!
  白衣少年正穿过海棠花丛向林凡走来,不经意地瞟了林凡身边的女孩子一眼,他的微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了。
  真是冤家路窄啊!
  麦当劳的餐厅里,林嘉若低头恨恨地搅着手中的冰激淋,麦当劳的新地怎么突然变的这么难吃?
  白衣少年咬着可乐吸管,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笑容重又挂在他的脸上。这真是太有意思了,原来她就是传说中林家的那个女孩,他和她还挺有缘份的不是吗?
  林凡望着这两个人的反常表现,已经猜出他们必是早已认识,只是他们是什么时候见的面呢?
  “咳——”被当作隐形人的林凡终于忍不住了,“乔西云,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呃,如果我说我是专门来看你的,你一定不会相信吧?所以我还是说实话好了,我是帮我二哥来办些事。”乔西云的眼睛依旧盯着林嘉若。
  林嘉若抬头正好对上他笑眯眯的眼神,心中的小火苗呼一下蹿了上来,“看什么看?再看当心我……”说着扬了扬粉拳。
  乔西云哈哈大笑,带着狭促的语气说:“打架?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想到上次和他打架的最终结果,林嘉若的脸刷的红了,“你!你……”伸手抓起了林凡的可乐。
  哗——地一声,乔西云来了个可乐洗脸。
  “嘉若!”林凡忙摁住了林嘉若的手,但为时已晚。
  望着乔西云那依旧笑着,但眼神却已经明显晴转阴的表情,他决定先翻脸。
  林凡把手中的书呯——一声扔在桌上,轻呵道:“你们两个!都看着我!”
  乔西云和林嘉若皆是一惊,两人望着他拉长的脸,心里同时在想:林凡竟然也会发脾气!
  “乔西云,林嘉若,你们两个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林凡冷冷地望着他们。
  这招果然见效,乔西云和林嘉若都被他震住了,两个人低着头吱吱唔唔把在陶然山庄结仇的经过说了出来,当然除了最后的那惊情一吻。
  “都是这丫头不好,比母老虎还凶,冲上来就打人!”乔西云恶人先告状。
  “林凡别听他的,都是这坏小子先来招惹的我!”林嘉若气的直冲他翻白眼。
  “好了!”林凡止住了两人的喋喋不休,“你,去重新给我买一杯可乐来!而你,去把脸上的可乐洗干净!”
  两个惹事的家伙乖乖按林凡的吩咐分头行动。
  “真是火山对上了火山。”林凡按住太阳穴喃喃地说。
  如果林嘉若和乔西云是两座会喷火的火山,那林凡就是能将火山淹没无息的大海。
  “凡子,既然出来上学,不如和我一起去S市,那里比N市更繁华,好玩的东西也多。”刚洗完脸的乔西云眉尖上还凝着水滴。
  “不行!林凡出来是为了陪我!他就呆在N市,哪里也不去!”林嘉若气势汹汹地挡在两人之间。哼,想和她抢林凡?门都没有!
  乔西云不但没有发火,还笑眯眯地看着她,一直看的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终于开口说:“那我就委屈一点,转到N市来好了。”
  “你也来N市吗?”林凡的眼神飘向窗外,“N市还真是和云隐有缘啊,四家中来了三家。”
  “三家?”乔西云狐疑地望着林凡:“丁家难道也有人在N市?”
  林凡笑而不语地望着林嘉若,他陪着她来N市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因为丁家的某个人。
  “你们是说小楠吗?”林嘉若勉强咽下新地上的草莓,那两个男生的眼神为什么这么怪异?
  半晌,乔西云挠了挠头说:“丁家三小姐,听说过,没见过。”
  “乔西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林嘉若忽然认真地说:“乔家向丁家提亲,提的是什么亲?”
  林凡的眼神一下子变的锋利,但他随即垂下眼帘将这锋利深深隐藏了起来。他知道,全云隐也都知道,乔家的二少爷和丁家的二小姐已经订了亲,秋天就会完婚。只是乔丁两家向来交恶,这次乔家突然提亲,而丁家竟然欣然接受,个中原由足以让人猜测不已。而对林家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虽然和乔西云是好朋友,但友情归友情,公私他还是分的很清。对林家的责任,才是他最重要的使命。
  “你的消息还真是滞后啊,我二哥要娶丁家的二小姐丁小汐,现在全云隐没人不知道。”乔西云虽然答着林嘉若的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林凡,见他忽然垂首,心下喑喑叹了口气,林凡啊林凡,你还是那么让自己累吗?
  “又是父母之命?”林嘉若撇着嘴说,云隐在很多方面还保留着封建习惯,什么提亲啊,定亲的。最离谱的就是还有什么所谓的生死婚约,而她,很不巧就是这生死婚约的当事人。她并不讨厌丁庆一,甚至看见他还会觉得温暖,有些心动,但也没想过结婚之类的事,何况再套上个三代传下来生死婚约,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新人类怎么可能接受的了?
  “在云隐,生在四大家族中的我们,对婚姻可以争取,但没有决定权。”乔西云敛起笑容,眸中飘过一片乌云,“我二哥是幸运的,他所争取的对象,恰好非常符合家族利益。”
  “哦?这门亲事是你二哥自己要求的?”林嘉若有些惊奇,这桩婚事看来后面还有些故事呢!
  “你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这是隐私,隐私你懂吗?”乔西云打算闭上嘴巴,他已经说的太多了。
  乔西云已经走了,他和二哥乔北星约好了今天要赶回S市。
  回家的路上,林凡一直很沉默,乔西云的话触动了他心底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林嘉若望着他沉静的表情,调皮的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林凡,想什么呐!不会在想将来要娶什么样的媳妇吧?”
  原来以为林凡会大窘,谁知林凡转首凝望着她,轻轻说:“不用想,我知道她的样子。”
  林嘉若一惊,林凡难道在云隐已经有了心上人?忙拉着他追问道:“什么样子?是谁?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哦!”
  但任她怎么死缠着林凡追问,林凡却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般再也不发一言。
  闲适而悠哉的八月很快就过去了,在菊花盛开的九月里,学生们都背起书包重又回到了他们的青青校园。
  J中可以说是N市最美丽的中学。她始建于民国,在国民党统治时期是全国最有名的女子学校,很多名媛淑女都毕业于这里。现在她当然已经不是女子学校,但其一百多年积累下来的名声依旧响亮。
  学校里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一到秋天,校园里满目金黄。密密繁繁的梧桐树叶间掩映着一排排淡黄色的小楼,这些有着浓郁民国特色的小楼不但是J 中也是N市的一大特色。傍晚时分,当人声静去,漫步在这样的校园里,让人晃若隔世。
  学校西北角上有一幢三层小楼,这楼从建校以来就一直是图书馆,馆中的藏书非常丰富,顶楼的珍简阁里还藏着许多珍贵的古籍孤本。楼前种着一颗银杏,据说是明朝时种下的,已经有了四百多年的历史。这是一株沉默却耀眼的树,它的每一道年轮都是历史,是信仰,是人世间百年风雨的见证。
  在J 中有一个传统,毕业班的学生们将红色的纸系在银杏树枝上,纸上写着毕业前的心愿。据说如果谁可以将许愿纸系在老银杏最高那根树枝上,那么他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可惜银杏树实再是太高了,校工老王头又把树看的比命还重,在他的严密监管下,还没人有机会爬上那最高的树枝。
  林凡的入学手续早已办妥。原本林逸舟是想让他和林嘉若在一个班,可是嘉若是文科生,而林凡却说他很喜欢理科,考虑到将来考大学时的专业问题,最后还是将他安排在了理科班。
  从踏进J中的那一刻起,林凡就爱上了这美丽的校园。大门内的静谥和门外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这静谥恰恰是他所钟爱的。
  清晨暖暖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间的缝隙,星星点点地撒落在路上。初秋时节,梧桐树还透着鲜活的绿,花坛里一丛丛早开的明黄色雏菊却已为校园点缀上最早的秋色。
  开学的第一天,沉静了二个月的校园重又充满了学生们的欢声笑语。小径上穿梭着学生们深蓝色的身影,池水中映着学生们充满活力的脸庞。
  林凡微笑着欣赏着校园里的一切,这里和凝文馆真是很不同呢!低头看着身上那深蓝色的制服,呵呵,这就是传说中的校服了。
  林嘉若不耐烦地扯了扯校服的领子,这深蓝色的校服真是让人生厌。今天,她就要开始最苦的高三生涯,想想接下来要过的日子,头皮就不由发麻。看林凡那怡然自得的样子,他倒是挺享受这新生活的嘛!哼,很快他就会知道什么叫人间地狱了!
  “喂,别发呆了!你的班级在左边最后一间,高三(6)班,快去报道吧!”林嘉若将林凡向楼梯口的左面一推,准备让他自生自灭。
  “你的班级在哪里?”林凡向身后张望着问。
  “右边第二间,高三(2)班。一会报完道别乱跑,还在这楼梯口等我,要是把你弄丢了,老爸一定饶不了我。”林嘉若说完就转身向自己的教室跑去。
  林凡无奈地摇了头,他会丢?每次出门她都会乱走,跑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然后宣布迷路了,最后还不是他牵着她的手,把她安全带回家。这路痴,真不知道她过去十七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林凡!”
  有人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回首望去,一张明眸皓齿的笑脸便映入眼帘。
  望着林凡略显诧异的表情,丁小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太熟络了。虽然同在云隐长大,但他俩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会超过十句。林凡总是刻意地和所有的人都保持着距离。
  “那个,嘉若没和你一起吗?”气氛有些尴尬,丁小楠的眼睛不断向周围寻找着,嘉若跑到哪里去了?
  “她已经去班里报道了,我先走了。”林凡向丁小楠轻轻点了点头转身向高三(6)班的教室走去。
  望着林凡冷冰冰的背影,丁小楠气的使劲咬嘴唇。这家伙,就算讨厌她,也不用表现的这么明显吧,太伤自尊咧!虽然她是刻意出现在嘉若身边,但不管是对嘉若还是林家,她从来都没有过恶意啊!
  丁小楠跺着脚恨恨地走回教室,一想到林凡那冷冰冰的表情,冷冰冰的语气,她就一肚子的委屈。
  “小楠!”林嘉若一眼就在门口纷杂的人影中看到了丁小楠,她开心地飞奔到好友身边,准备给她一个热的拥抱。
  “嘉若!”丁小楠看见林嘉若心中一酸,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小楠,怎么了?”看见丁小楠一脸的委屈,林嘉若一头雾水,“我说小楠啊,看到我就算再开心也不用哭啊!“
  丁小楠揉了揉眼睛,忍下眼泪,强笑着说:“哪有,我刚才眼里进了沙。”
  “真的吗?快让我看看!我来帮你吹吹!”
  “唉呀,不用了!已经好了!”
  林凡那边也有意料之中的新发现。一进教室他就看见最后一排的椅子上,乔西云伸着长腿很嚣张地斜坐着。这家伙说到做到,果然从S市转来了N 市的J 中,而且还和林凡在一个班。
  很快,高三(6)班新转来两个大帅哥的消息就在校园里以磁悬浮的速度传播开来。对于小妹妹们在路上塞情书,同级美眉不管是课上还是课下都暗送秋波这种事,乔西云早已应付自如,他总是微笑着拒人以千里之外,我不伤害你,但也不接受你。这是他行走校园的准则。林凡可没有他这么多的经验,一张冰山脸不知冻伤了多少美眉的心。而现代都市女生的大胆行径也着实让他在心底惊叹了一把!
  事例一:某个秋高气爽的早晨,林凡刚把自行车推进车棚里架好,冷不防一旁的角落里冲出一个女同学,看那样子很可能是初中部的。此女一把拽住林凡的车笼头,夺过他的书包,将一大盒巧克力塞了进去,然后迅速飞奔消失。林凡傻在原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例二:某个艳阳高照的午休时间,林凡正趴在桌上专心研究着他的物理测试题,忽然有同学拍他肩说教室外有人找。他顶着一头的物理符号走到教室门口,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同学冲她嫣然一笑说:“你就是林凡啊!果然长的很帅!”然后扭头就走了。他差点当场晕死过去,这是什么世界啊!
  诸如此类的事情不胜枚举,乔西云常笑呵呵地安慰林凡说:“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林嘉若也很烦恼,先是被怀疑与林凡的关系,一度成了女生们的公敌,吓得她连忙申明,林凡是她堂哥。情况急转直上,女生们再见到她时,都是笑脸相迎,温柔可亲。
  她无奈地挥着脑门上的汗对丁小楠说:“林凡真是个祸害!”
  丁小楠也拼命地点着头附合道:“绝对是个祸害!”
  林嘉若,林凡,丁小楠和乔西云,不管他们四个之间在云隐的关系有多么微妙,在现实的普通高中生活中,还是不知不觉地走成了一个小圈,毕竟只有他们之间才是可以完全相互理解的。只是这个小圈实再是有些怪,林凡时时刻刻呵护着林嘉若,却对丁小楠冷淡且防备。林嘉若对林凡和丁小楠都不错,却总是和乔西云吵嘴。丁小楠最累,林凡是好朋友的家里人,虽然对她很冷淡,但还总是要在一起相处。乔西云是她未来姐夫的弟弟,为了姐姐将来在乔家的人际关系,她当然也要和他搞好关系。而乔西云呢,除了总是被林嘉若气的跳脚外,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本来关系就很好,另一个是下定决定要和他搞好关系。总的来说,他对现状还是挺满意的。
  因为这错综复杂的环环相扣,四个人被牢牢拴在了一起,这局面却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的。

  第二十一章 误伤
  转眼已是十一月的深秋,图书馆门前的那株大银杏已是满树金黄。美丽的银杏树叶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层,老王头坚持不让人清扫,他说这是银杏树美的一部分。
  灿烂的黄色从天空一直漫延到地面,美的让校园里的每一个人都为之深深陶醉。
  中午和傍晚休息的时间,学生们总是三三两两聚在银杏树下,坐在那柔软的银杏叶上,畅想着青春,畅谈着未来。
  林嘉若也想拉着林凡他们一起坐在银杏树下晒晒太阳,却被另外三个人集体否决。原因很简单,如果他们四个同时在公共场合露面,一定坐不安生。
  乔西云却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图书馆三楼珍简阁的露台。珍简阁是J中的禁地,一般人都不允许随便进出。但这禁令对乔西云来说无效,他在堆放杂物的地下室里找到一个暗门,门内那布满灰尘的红木楼梯一直通到珍简阁中。推开珍简阁经年不曾打开过的后窗,小楼最为隐蔽的地方——露台,就展现在眼前。
  这个露台从外面完全看不出其存在,民国建筑所特有的顶层竖墙让人总误以为那后面只是珍简阁外伸的一部分。其实在小楼圆形竖墙的后面隐藏着一个充满着阳光,长满浓密茅草的露台。
  茅草也是金黄色的。
  林嘉若躺在金黄而柔软的茅草上透过竖墙壁上的孔隙呆呆望着楼下的大银杏。
  到底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把许愿纸挂到最高的树杈上呢?如果把许愿纸叠成纸飞机从这里扔下去,不知道会不会碰巧落在上面?
  呯——,是书扔在草上闷闷的声音。金黄色的茅草倒下去一大片,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躺了下来。
  隔着长长的草茎,林嘉若向那身影望去,影影绰绰的光线让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她知道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只有可能是一个人。
  “乔西云,你怎么也从会场里溜出来了?”
  乔西云伸手拔了一根还有些微绿的草茎放在口中轻咬,仰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他有些慵懒地说:“我既不是好学生,也受不了校长那长篇大论的演讲。”
  林嘉若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在这一点上她和乔西云倒是惺惺相惜,林凡和丁小楠都是一等一的优等生,而他们两个则是不喜欢乖乖听话的叛逆学生。今天高三年级开毕业班大会,老校长那堪称一绝的冗长演讲实再让人疲于招架。大会刚开始十五分钟她就尿遁到露台上来补眠了。说起补眠,就得追溯到上个月月考,她那让人大跌眼镜的数学成绩引起了家长和老师的共愤,林凡奉命天天晚上为她进行恶补。在林老师极其严格的教学下,她的数学成绩确实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黑眼圈也是同比例同速度的扩大,再这样缺觉下去,直接把她送到动物园的熊猫馆算了。再说了,熊猫也比她舒服啊,至少每天晚上没人逼着它们做数学题。
  “喏,这是林凡让我带给你的,让你把测验二和三给做了,他晚上要检查!”乔西云把手边的书向林嘉若扔了过去。
  “什么?林凡他已经发现我溜出来了?”林嘉若惊的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身边的厚厚一本数学测试练习,她呻吟着又向后倒去,“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谁让你这么笨,成绩这么差强人意!”乔西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当然是拼命打击林嘉若。
  “哼,你们没资格说我,个个都有超能力,回家不用复习也不用看书就什么都懂什么都会,还过目不忘。我一普通人能和你们比吗?哼,等我明年过完生日……”林嘉若咬牙切齿地盯着那本数学测试,心中郁闷到了极点。
  “喂,我说笨丫头,”乔西云忽然将脸凑到林嘉若的耳旁说:“要不要我来帮你?”
  林嘉若的头轻向左一侧,就看见乔西云几乎贴上来的脸,那被金黄色茅草映成栗色的眸子中流动着让人心里发毛的贼光。
  她皱了皱眉,伸手将他的脸推远了些,对这个家伙,她还是有些心理阴影。
  “你会帮我?我不是听错了吧!”
  “真是好人难做啊!不要帮忙算了,我乐得清闲!”乔西云说着转过脸去不再理她。
  望着乔西云的后脑勺,林嘉若挣扎了半天终于说:“你真的能帮我吗?”
  乔西云依旧用后脑勺对着她,心里却暗暗偷笑,终于轮到他卖关子了。
  “你若不相信我,大可以自己辛苦地去做那本数学题!”
  “我信!我信还不行吗!快说说怎么帮我?”林嘉若拼命摇着乔西云的肩膀。
  “原本打算无偿帮你的,但鉴于你刚才的不良表现,我又不想做个乐善好施的好人了。”乔西云伸着懒腰开始在心里谋划着交换条件。
  “你!果然不是个好人!算了,就知道你不会凭白变好心。说吧,有什么条件?”林嘉若无奈地撇着嘴说。
  乔西云望天想了半天,最后说:“我现在还没想到。这样吧,你为我做一件事,至于是什么事,什么时候做由我来决定!”
  “什么?那要是你让我自杀我也得听你的?我疯了吗!”林嘉若冲着他直翻白眼。
  “当然不会让你做这种事,这件事情的范围我们就约定在不违反人理道德的前提下好了。”
  “你当你是赵敏啊!”林嘉若白眼翻的更厉害了,她比张无忌好一些,人家张少侠可是答应了敏敏郡主三个条件呐!
  “赵敏是谁?”乔西云一头雾水。
  “晕倒!你都没看过《倚天屠龙记》的?”
  “陈景润先生写的吗?”
  林嘉若捡起数学测试题向他砸了过去。
  “现在,你闭上眼睛,心中尽量做到无思无欲而一片空明。”乔西云和林嘉若两人面对面盘腿坐着,他不能破除她超能力的封印,但却可以将他脑子里的数学知识直接传给她。
  有了几个月的打坐经验,林嘉若很快就调整到最佳状态。乔西云伸出左手轻按在她的天灵盖的百汇穴上,闭上双眼,凝思结神,他开始运功。
  气神流转中,乔西云忽然睁开眼睛,双眉微皱。她竟然有一段记忆被人封印了!下封印的人功力很强,很可能在他之上。这究竟是一段什么样的记忆?竟然要这样严密地封印起来?他心中一时满是疑惑。
  林嘉若的额上有汗珠泌出,脸上略有痛苦的表情,乔西云发现自己的走神已经引起了不良后果马上敛神静心继续他的正事。
  大功已经告成,乔西云却犹豫着没有收回手,他还想试试能不能穿透那封印,这封印背后所隐藏的记忆太让他好奇了。
  “乔西云!你在做什么!”
  突如奇来的一声呵止,让乔西云一晃神,左掌从林嘉若的天灵上滑了下来。因为他还未收功,掌指间的气流还萦绕在林嘉若的天灵上,这猛然的一下子滑开,让林嘉若犹如当头受了一击,她闷哼了一声便向后倒下。
  “嘉若!”丁小楠惨呼着冲到她身边,“乔西云!你对她做了什么?”
  乔西云捂着胸轻轻咳嗽着,他刚才收功收的太急太猛,胸口也受了气流的震荡。
  “我能对她做什么?你该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咳——咳——”乔西云又是一阵轻咳。
  丁小楠搂着昏迷不醒的林嘉若一下子傻了,“我……我……”
  “你这堂堂丁家三小姐难道连最基本的禁忌都忘了吗?亏你也算是个有修行的人。”乔西云一边调整气息一边还不忘教训丁小楠。
  丁小楠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我看你对嘉若那样,一时情急!”
  “我对她哪样了?”
  “你……你对她……”
  “我对她怎么啦?我是在帮她!”乔西云将身边的数学测试题集扔到丁小楠面前,“看她数学这么烂总让林凡操心我才帮她的!你这笨蛋早不来晚不来,偏最后关头来害我一下!”
  “我又不知道……”丁小楠被乔西云教训的眼泪直流。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她输气缓通经脉!”
  丁小楠忙将怀里的嘉若扶住,手忙脚乱地准备给她输气。
  忽然一个颀长的深蓝色身影飘到她面前,将林嘉若从她怀中抱起。丁小楠一惊,抬头望去却是林凡。只见林凡苍白着一张脸,如寒潭般冰冷的眼神让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林凡!嘉若她……”丁小楠刚想开口却被乔西云用眼神止住。
  林凡将林嘉若搂在怀中,将右掌心贴上她的心口,双眼直直盯着她的脸庞一刻也不曾挪开。
  片刻功夫,林嘉若的脸色渐渐红润了起来,呼吸也平缓均匀了。林凡松了口气,慢慢收回右掌。
  林嘉若睁开双眼,一下子看见林凡不由吃了一惊,再往边上一看,丁小楠和乔西云正排排坐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望着他们一个比一个严肃的表情嘿嘿一笑说:“已经散会了吗?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乔西云第一个撑不住笑了出来,林凡冰冷的表情也缓了下来,听到乔西云的笑声,他猛抬起头用很严肃的语气对他说: “乔西云,你要是再敢在嘉若身上乱用超能力,我就和你绝交!”
  乔西云看着林凡那绝对认真的表情,忙不跌地点头说:“我发誓,绝对不会有下次了。不过这次真的是意外啊!”
  丁小楠低下头咬着嘴唇喃喃说:“都怪我……”
  乔西云却打断了她的话头,“都是我不好,对自己太有信心了,一走神才会出这小岔子。”
  林凡冷冷地扫视了他们二人一眼就抱起林嘉若走了。
  “林凡,快放我下来!”林嘉若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等等小楠他们啊!”
  乔西云冲着林凡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把拉起呆若木鸡的丁小楠说:“走吧,我也饿了!”
  走在幽暗的红木楼梯上,丁小楠反忽然手揪住了他的衣袖轻声问:“刚才为什么要帮我?”
  “这事本就是我的错,与你无关。”乔西云淡淡道,随即他又呵呵一笑说:“你可是我未来嫂子的妹妹,护着你不也是应该的吗?”
  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乔西云的脸,丁小楠沉默了一会又问:“你二哥,他是个怎样的人?”
  “我二哥?”乔西云停下来倚在了楼梯的扶手上,“你是在为你姐姐的婚姻大事担心吗?”
  “不是担心,是绝望。”丁小楠缓缓走到他身边说:“但现在我又开始觉得不必那么绝望了。”
  “为什么?”
  “因为,乔家人也许并不是我们所想像的那样坏。”她掠过乔西云的身边向楼梯边的暗门走去。
  乔西云愣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快步追上丁小楠大声对她说:“你放心,我二哥他绝对是可以给你姐姐幸福的人!”
  这次换丁小楠愣住了。
  “林凡快放我下来,我真的没事了!”林嘉若在林凡怀中拼命挣扎着,就算对外宣布了林凡是她堂哥,如果被学校女生看到他们现在这个样子,恐怕她还是会引起公愤。
  林凡摸了措她腕上的脉门,确定她已经完全没事才终于把她放了下来。
  “你和乔西云两个刚才在搞什么鬼?”他的语气还是很严肃。
  “我……”林嘉若吱吱唔唔地说:“我不是想让他帮我把数学提高一下嘛!”
  “他就用超能力来帮你?”
  “恩。”林嘉若点了点头。
  “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你怎么能随便将脑袋就交给别人!”林凡微恼地说,最麻烦的是乔西云恐怕已经发现她脑中的那个记忆封印了。
  “……”
  “以后还想走捷径偷懒吗?”林凡敲着她的头说。
  “不敢了,以后一定乖乖用功念书。”林嘉若的气焰从没这么低过,只要碰到学习的事她一向怕林老师三分。
  林凡摇了摇头,林嘉若的保证向来是说过了就等于做过了,没多久她就忘的无影无踪,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从教她练习打坐开始,到后来为她恶补数学,他已经领教过很多回。
  乔西云和丁小楠已经追了上来。乔西云搭着林凡的肩膀和他嘻皮笑脸,一点不像是刚才要被人家威胁绝交的样子。“凡子,下个星期我二哥要举行婚礼,你一定已已经收到喜帖了吧?”
  林凡看了林嘉若一眼,略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可也是我二姐的婚礼,丁家的帖子你也收到了吧?”丁小楠也跟着说。
  林凡的头已经大了,丁乔两家的喜帖他当然早就收到,但他一直没对林嘉若提起,她如果知道了一定是吵着闹着要和他一起回云隐去参加婚礼,本想瞒过她,但现在那不识趣的两个人偏又在她面前提起这事。
  “咳——咳,我说林凡啊!你可真是不厚道,”林嘉若捶着胸作悲痛状说:“想把我甩开一个人回云隐吗?”
  林凡无奈地摸了摸额头说:“人家没邀请你,喜帖上没你的名子。”
  “什么?没我的名子?”林嘉若将头转向丁小楠说:“小楠!你也不厚道!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不在喜帖上写我的名子?”
  丁小楠无辜地摇了摇头说:“不是我写的喜帖啊!”
  林嘉若把嘴嘟的老高对林凡说:“你真的不打算带我一起回云隐去参加婚礼?”
  林凡不置可否。
  “哼,你不带我去,我就去不了吗?”她气呼呼地捶了他一拳说:“不管,不管!小楠你一定要带我去!还有你,乔西云!刚刚害我受伤了,作为补偿你也要带我一起去!”
  丁乔二人齐刷刷地望向林凡,而林凡则无语望天,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有选择吗?
  夜色如墨。
  乔西云望着林凡的背影当然已经猜到他为什么把他单独叫出来。
  “凡子,晚自习时间摸鱼可不是你这好学生的作风啊!”他将手斜插在裤子的口袋中,依旧笑嘻嘻地说。
  林凡转过身望着他,脸上竟然也带着微笑。乔西云有些惊讶,以林凡的风格他现在应该是没有任何表情才对。
  “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她自己。”林凡如同闲话家常般地说着,但望向乔西云的眼神中却满含着信任。他知道,只要他开口,就不会被拒绝。
  乔西云的笑却渐渐敛起,很认真地望着林凡说:“可以。但你也应该知道这对她不公平。”
  林凡望向漆黑无际的夜空说:“我们四个谁又可以谈公平?”
  乔西云沉声说:“她和我们不一样。”
  “人世间的一切不是以眼前的公平与否来衡量,你应该懂。”林凡眼眸黑如夜空。
  乔西云沉默了一会,轻笑起来。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辟如朝露,去日苦多!”他忽然搂住林凡的肩膀唱起歌来,“凡子,别让自己太累了。你啊,再这样下去一定会未老先衰!”
  林凡望着他那摇头晃脑的样子也笑了起来。
  朋友,哪怕只有一个,只要他真的懂你,就已足够。

  第二十二章 婚礼(上)
  十一月二十日,农历十月初二,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
  秋未冬初的日子,风虽微有寒意,阳光却还有着充足的温暖。漫山的枫叶在秋霜的浸染下早已红透,绵延着与远处的竹山相映。枫叶如火般艳丽的红与翠竹如玉般清透的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对比却有着最夺目的绚丽和摄人心魄的妖冶。
  比枫叶更红的是新娘的嫁衣。
  丁小楠捧着如水般柔软的红缎嫁衣走进丁小汐的闺房。
  丁小汐乌黑滑亮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静坐窗前托腮凝望着远山上的红叶。
  “二姐,你该换衣服了。”丁小楠走到她身后轻声说。
  “小楠,今年的枫叶比往年分外的红呢!”丁小汐依旧望着窗外,一双原本如水银般流动闪烁的眸子此刻却沉静的没有任何情绪。
  “今年的枫叶是我在云隐见过最美的,”丁小楠抚着鲜红的嫁衣柔声说,“但二姐你穿上这嫁衣一定比红叶更美。”
  丁小汐缓缓转过头,望着丁小楠手中的鲜红,眼角却溢出一滴晶莹如朝露的泪珠。红叶虽美,却也最惆怅,在最极致的灿烂之后便是冷冷寒冬里叶尽枝枯的无尽悲凉。
  丁小楠猛地抱住丁小汐的肩膀大声说:“姐姐,相信我,你会幸福的!”
  丁小汐有些讶然地望着她,对于这桩自己已经完全绝望的婚事为什么她却有如此信心?
  “小楠,你……”
  丁小楠伸手紧握住姐姐冰冷的手,微笑着望着她疑惑的眼睛轻声却更加坚定地说:“你会幸福的,一定!”
  丁小汐笑了,眼中的疑惑渐渐散去,泪珠却大颗大颗地滑落在与妹妹交握的双手上,妹妹爱她的心,她了解,只是现实与人的期望总是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丁小楠望着姐姐满是绝望的泪滴心中焦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说明,她总不能对丁小汐说:“你未来夫婿的弟弟跟我保证了,他哥哥一定会给你幸福的!”
  这话听起来是多么的滑稽可笑,姐姐也只会将她的话当作玩笑。但这却是她对这桩婚事充满信心的真正原因。丁小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乔西云的话笃信至深,也许这是她超能力延伸出的强烈第六感?
  一串清脆的银玲声在门口响起,丁小婉捧着一个缀满明珠的头冠走了进来。她的眼睛也是红红的,昨夜她在月老祠前跪了很久,祈盼月老爷爷可以给她二姐带来奇迹。
  跟在丁小婉身后进来的是丁家的大小姐丁小影。别人都很奇怪为什么丁家的大小姐还未出嫁,二小姐倒先嫁人了?却不知丁小影在五年前就已经立誓终身不嫁,身为火云史的她将永远留在丁家。
  望着鲜艳夺目的嫁衣珠冠,丁小影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滋味,嫁人又如何?不过是服从家族利益的安排罢了。而小汐,为了缓和丁乔两家的关系就必须嫁给一个她素未谋面的人,也许她更愿意同她一样终身不嫁吧!爱情?这是她们从不敢奢望的东西。
  丁小影拿起桃木梳柔柔缓缓地为丁小汐梳着头发,丁小楠则拿起一盒胭脂轻轻涂在她唇上。丁小汐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如偶人般坐在梳妆镜前,任凭她们为她妆扮。
  “小婉,唱个歌来听吧!”丁小汐摸着小婉手上的银玲说。
  “二姐……”小婉趴在她腿上开始哽咽起来,“我舍不得你,我不要你嫁到乔家去,他们家都是坏人!”
  “傻孩子,谁说乔家全是坏人了?”丁小影用桃木梳轻敲了一下小婉的头说。
  “在云隐,谁不知道乔家的人向来冷血又自私啊!张大婶和李大伯都和我说过!”小婉睁大了眼睛说着,“大姐,咱们去停枫谷找二叔好吗?也许爹爹会听他的话!”
  “小婉别闹了!”丁小楠将小婉从丁小汐腿上拉了起来搂在怀中说:“在盒子打开前,我们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也许是鲜花和糖果,也许是病痛和灾难。但至少我们要有打开盒子的勇气,不管打开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三姐,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明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是病痛和灾难却还要去打开它!”小婉在小楠怀中挣扎哭泣着。
  “你不知道。”丁小楠抚着她的背说:“那盒子里其实是装了幸福的,如果你因为惧怕而将其抛弃,那么也许你与幸福就擦肩而过了。”
  丁小影和丁小汐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丁小楠,要知道二个月前她还是这家里最强烈反对这桩婚事的人之一啊!是什么让她改变了想法?
  “小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丁小影带着疑惑问她。
  “我……”丁小楠一下子吞吞吐吐起来,她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们乔西云的事,“我,我只是觉得不应该这么绝望,我相信二姐一定不是个福薄的人。”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丁小影和丁小汐对视了一眼,她们都知道小楠隐瞒了些什么,但不必追问,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丁小影将小汐的头发绾成如云朵般蓬松美丽的发髻,在两颊边各留了一缕妩媚的青丝。戴上明亮照人的珠冠,穿上鲜红飘逸的绸裙,清水芙蓉般秀丽的面容只在唇上略点了些胭脂。佳人的绝世风姿果然将满山的红叶都比了下去。
  “二姐,你好美!”小婉腮上的泪痕还在,呆呆地望着丁小汐,憨憨的样子实再是可爱。小影,小汐和小楠望着她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笑声终于将张灯结彩的陶然山庄映出了点真正的喜庆气氛来。
  林嘉若闷闷地坐在桃花坞的前厅里。
  她真的不懂,为什么姑婆和林凡都不许她住到月波楼去,她好怀念月波楼那可以将月光晃成银色碎片的月湖,还有后楼中那看的见最美丽风景的房间。
  姑婆将林凡叫走已经好半天了,一定是在向他询问她的修行情况吧!不知道林凡会不会打她小报告呢?林嘉若正在胡思乱想着,门口却传来一阵小孩子的笑声。
  “小真!”她惊喜地望着正努力自己跨过门槛的林真,冲上去将他搂在了怀中,“小真,姐姐好想你哦!来给姐姐亲亲!”
  小真红苹果般的小脸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笑的如同两弯新月,他搂着林嘉若的脖子对着她的脸一边亲一边说:“姐姐亲亲!小真想你!”
  林嘉若紧紧抱着又重了不少的小真,早先的烦闷一扫而空。她笑摸着小真那圆滚滚的小胳膊不经意地抬头向门外望去,却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姚景明。
  半明半暗的光影中,姚景明倚在灰白的墙边,瘦削的脸孔异常苍白,但一双黝黑的眸子却闪动着一种说不出的光芒。当林嘉若向他望过来时,这光芒如同两簇越燃越亮的火苗,在他眼中灼灼地燃烧起来。
  “表哥!”林嘉若望着姚景明,心忽然跳的好快。她抱着小真向他走去,他们有多久没见了?三个月还是四个月?为什么她却有种晃若隔世的感觉?
  “你瘦了!”望着他清瘦的面容林嘉若微微皱眉。
  姚景明深深地望着她,仿佛要一直看到她的心底里去。半晌,他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拢在耳后说:“你也瘦了。”
  温热的手从她的耳畔滑向脸庞,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她唇边的笑靥久久不曾离开。林嘉若在他灼热的凝望中恍惚了,心没来由地痛起来,仿佛有一双手在搓着揉着,却将心中那些酸的甜的味道都挤了出来。
  “因为大明哥哥不乖,他老是不好好吃饭!”小真忽然转过身呵呵笑着说。
  暧昧的气氛一下被打破,随即两人之间笼上了一层尴尬的感觉。姚景明将手轻轻收了回来,林嘉若的脸攸地红了,她这是怎么了?表哥这又是怎么了?他们俩的关系有好到这个程度吗?
  “怎么不好好吃饭呢?要给小孩子做个好榜样啊!”她努力用轻松的口吻说。
  姚景明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着,眸中的火焰却渐渐被理智隐藏了下去,他扬起嘴角微笑着说:“小真哪用的着榜样,他比谁吃的都多!”
  小真扭着小胖手仍旧傻呵呵地笑着。突然他在林嘉若怀里挣扎起来,定定地望着院门口然后大声叫道:“哥哥!哥哥!”
  林嘉若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真看到她的时候就一直开心地笑,看到林凡时却嘴一歪哇哇地哭了起来。也许在他内心深处只有林凡才是真正的亲人?
  林凡将小真从林嘉若怀里抱了过去,任他在怀中哭闹撒娇,就只是温和地望着他,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背。
  姚景明悄悄走到门边准备离开,小真已经送到了林凡手中,而他也已经见到了想见的人。
  “表哥!你要去哪里?”林嘉若虽然一直在逗着小真,但她的心思却从相见那一刻起就未从他身上离开过,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从他的眼中一直牵引到她的心底。
  姚景明的身影停在门边未动,背对着他们答道:“去参加丁家和乔家的婚礼。”
  “一起去吧!”林凡将小真放下地,望着他的背影说,“我们四个一起去。”
  姚景明转过身有些诧异地望着他,林凡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迎上他的目光。
  一向幽静的陶然山庄今天却是热闹非凡,门前的翠竹上系着红色的缨络,青石板的路面铺着大红的地毯,屋檐下挂满了贴着喜字的红灯笼,整个山庄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红色中。
  按云隐的风俗,嫁女儿的人家总是在中午时摆上酒席来宴请所有的亲朋好友。今天,陶然山庄的外院里摆满了流水席,每个云隐的人都可以来吃上一大碗肉喝上一大壶好酒,而内院中另布有小酒席用来专门款待真正的亲朋贵宾。总之,丁家摆出了欢迎每一个人来分享这份喜悦和欢庆的姿态。
  丁庆一望着眼前一片片红色,一张张笑脸,心中却涌出一股莫名的悲哀。他避开热闹的婚宴一个人默默走进了梅林中,今天,只有那里仍是一片寂静。
  月湖的水在初冬时分更清澈也更幽冷,远远看见湖彼岸月波楼淡淡的轮廓,水天之间,轻雾渺渺,月波楼忽隐忽现的影子像是偶现的海市蜃楼。湖心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在移动着,应该是小船吧,越来越近了,丁庆一凝神望去,温润的面孔上绽放出一抹微笑。
  摇摇晃晃的小船上划着浆的正是姚景明,林嘉若揽着小真坐在小船中间,林凡则立在船尾上无声地注视着依然灿若朝霞的梅林。姚景明远远就已望见立在湖畔青石上的丁庆一。温暖的阳光下,丁庆一带着笑的身影却异常孤单,清冷。
  船已靠的很近,姚景明忽然将手中的木浆重重向水面一击,飞溅的水花打湿了丁庆一淡青色的外衫。丁庆一却是不恼,他笑望着船上的四人说:“你们倒是聪明,知道前门太热闹,偏偏从这后门过来。”
  “好不容易走一次后门,还被你逮到了。你不在前面招待宾客跑到这冷清的地方来做什么?”姚景明边笑着说话边将小船停在青石边上。
  “前面太闷,来透透气。”丁庆一的眼光转到林嘉若身上,林嘉若也正望向他,四目相对,他笑着微微颔首与她打照呼。林嘉若被他看的心中七上八下,他在等待她的回答,而她却依然没有答案。这几个月她几乎已经将这个难题忘了,也许潜意识里她一直在逃避着面对这个问题吧!
  姚景明转身将已从林嘉若怀中站起的小真抱着跳上了岸。他将小真塞进丁庆一怀中正准备去接林嘉若,却发现林凡已牵着她的手走下船来。不知林凡悄声在林嘉若耳边说了什么,她两腮绯红,梨窝里盈满了笑意,伸手轻轻捶了一下林凡。
  姚景明只觉得胸口仿佛被重重捶了一拳,痛的难以呼吸,他强扭过头看向身后的梅林,却发现丁庆一带笑的眸中闪过一道不察觉的痛楚,他左手轻轻摸着小真的头,右手却将小真的衣角揪在手中捏成一团。
  他不会比我更痛,因为他没有我爱的深,他不会比我更绝望,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像我这么接近过。姚景明闭上双眼在心中喃喃说。

  第二十三章 婚礼(中)
  吉时已经到了。丁庆一站在绣楼的玄关处抬头望着丁小汐淡定的笑容,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滋味。她很美,像一朵刚刚绽放在晨露中的幽荷,娇嫩柔媚,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现在这朵丁家最美丽的幽荷却要被连根拨起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去,明天,她还会如这般美丽吗?
  丁小汐缓步从绣楼上走下,迎着弟弟那复杂的眼神,她浅浅地笑了。
  “庆一,不用为我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她走到他身边轻轻说着,仿佛她只是出个远门,作一趟无害的旅行。
  “姐……”丁庆一的声音有些暗哑,“如果你不幸福,那就逃开,逃的远远的,不要再因为这个家而牺牲自己。”
  丁小汐温柔地笑着点头,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有你心疼着,姐姐怎么会不幸福呢?现在,背我上轿吧!”
  红色的喜帕盖住了丁小汐的脸,也盖住了她的泪。丁庆一背着姐姐踏在腥红的毯子上一步步向门口的花轿走去,每一步都让他心如刀割,这是他第一次背她,也是最后一次。姐姐好轻,轻的就像一根飘在空中的羽毛,好像随时都会跟着一阵风轻轻飞走。他的脖子上忽然一阵清凉,一串清莹的泪珠从喜帕后落到他的颈上,也落入他的心里。
  唢呐声震耳欲聋,喜庆的调子却让离别的人觉得心烦意乱。
  小影,小楠,小婉望着丁庆一背着小汐离开的背影都默默流下了眼泪。
  “她会幸福的,一定会……”小楠含着泪对所有人说。
  “小楠……”一直站在远处的林嘉若走到她身边轻轻为她拭去泪珠说:“会的,你姐姐她一定会幸福的!”
  乔家的花轿终于将新娘子抬走了,只剩下一屋子各怀心事的人。
  过了好一会,丁家姐妹们才从离别的伤痛中缓过来。丁小影换上清爽的衣服去外院招呼客人,而小楠和小婉则带着林嘉若去了内院。
  “林凡来了吗?”丁小楠问,刚才林嘉若是跟着丁庆一过来的,并没有看见林凡。
  “来了,说是男孩子不方便来绣楼,他和表哥带着小真已经去了内院。”
  “景明哥也已经来了?”小楠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林嘉若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她,为什么一说到表哥也来了小楠就这么高兴?正在疑惑时一旁的小婉突然摇着头说:“今天不知道哪个小杯子小碗又要倒霉了。”
  “咦?什么意思?”林嘉若追问着小婉。
  “每次只要碰到景明哥哥,三姐就会变的很奇怪,经常不是摔坏了杯子就是跌破了碗。”小婉继续摇着头说。
  林嘉若却一下子晃然大悟,她笑着望向丁小婉说:“原来小婉你……唔……”
  丁小婉红着脸急急捂住了她的嘴,一面嗔怪地对小婉说:“你这丫头,怎么净乱说话!我什么时候奇怪啦!”
  小婉委屈地嘟着嘴说:“我哪有乱说话?大姐和二姐都说你喜欢景明哥哥,难道不是吗?”
  “哦!原来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呢!”林嘉若看着她红透了的脸坏坏地笑着,丁小楠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真想找个针把小婉的嘴给缝起来。
  “丁小婉!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小楠揪过小婉的胳膊狠狠地拧了一下。
  “唉哟!好疼啊!林姐姐救命!”小婉从小楠手中挣开躲到林嘉若的身后。
  林嘉若护住小婉对恼羞成怒的小楠说:“好啦,好啦!跟我还害羞什么!”又转过头对小婉说:“小婉,这话也就是我们在一起说说了,你可千万别在别人面前再提了啊!”
  “恩,我知道了!三姐饶我这一回吧!”小婉乖巧地点头答道。
  内院里姚婆婆正带着姚景明和林凡向丁家的人道贺,小真独自一人乖巧地坐在小凳子上吃着糖,看见林嘉若她们走了进来开心地迎了上去。小楠和小婉看见胖呼呼的小真都喜欢的不行,抱着他又亲又咬,小真也笑的咯咯地回亲她们,结果嘴角的糖汁粘了她们一脸。
  正和姚婆婆说着话的丁夫人一眼看见了和小楠小婉站在一起的林嘉若,她满面笑容地对姚婆婆说:“芳姨,那孩子就是嘉若吧!”
  “是啊!”姚婆婆脸上也带着笑,眼神中却有着暗藏的戒备。
  “嘉若!快过来!”她将嘉若叫到身边说:“嘉若,快向丁伯母请安!”
  林嘉若抬眼望去,眼前人正是上次和姚景明在窗后偷偷看到的紫衣美妇,小楠和小婉的母亲。
  “丁伯母好!”林嘉若老老实实的低头请安。
  丁夫人含笑仔细打量着林嘉若,牵过她的手轻握在掌心里说:“好标致可人的孩子!”
  林嘉若被看的浑身不自在,那眼神分明是要检阅未来的儿媳妇嘛!
  姚婆婆哈哈笑着说:“嘉若这丫头是个调皮性子,乖巧比不上小楠,聪慧比不上小汐,含玉你真是过讲啦!”
  “哪里,我就是看着这孩子可心呐!”丁夫人笑着答道。
  姚婆婆和丁夫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看似互相恭维实则暗藏玄机地拉着“家常”,林嘉若却如同芒刺在背般难受,她在心里暗暗祈祷:“神啊!快来救救我吧!”
  好在这时管家招呼大家入座开席,丁夫人还要招呼别的客人终于走开了,她和姚婆婆同时舒了一口气。
  姚婆婆身份不同,坐主桌,林嘉若是小辈和小楠小婉一桌。
  “嘉若,凡儿在那边,你就到他身老老实实坐着,不许乱跑啊!”姚婆婆不放心地叮嘱着她。
  “放心吧,姑婆!”林嘉若如释重负地答道。
  姚景明和林凡正襟危坐地在席上喝着茶,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空位。林嘉若开心地跑过去往空位上一坐大呼了口气说:“累死我了!”
  姚景明看她的样子觉得好笑便说:“不过是站着说会话,有什么累的。”
  “怎么不累?是精神折磨,更累人呢!”林嘉若接过林凡递过来的茶杯咕咚咕咚地三两口就喝完了,“林凡,我还要喝!”
  这边林嘉若正拼命喝着茶,那边丁小楠和丁小婉两个也抱着小真走了过来。林嘉若眼珠子一转,推着林凡说:“你往那边坐一位子啦!”
  林凡虽然莫名但还是依她向右挪了一个位子,林嘉若跟着他一起挪了个位子笑嘻嘻地招呼丁小楠说:“小楠!来,快来坐这边。”她指着自己和姚景明之间的空位。
  小楠抱着小真一下子愣住了,随即脸刷地红了,她嗔怪地看了嘉若一眼说:“不用了,我和小婉坐这边就好!”
  “三姐,你坐林姐姐身边去啦!我和小真要坐林凡哥哥这边!”小婉娇笑着从她手中抱过小真,将她推向姚景明身边。
  林嘉若一把拉过丁小楠的手将她按在身边坐下,回头与小婉两个相视一笑。
  丁小楠涨红着脸坐在姚景明身边,一声不吭。姚景明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他笑着对丁小楠说:“小楠好像又长高了吧!你和嘉若两个还真是形影不离啊!”
  “还好,还好!”丁小楠低着头答道。嘉若和小婉这样自作主张让她尴尬透了。
  林凡看在眼里悄悄在林嘉若耳边问:“你又搞什么鬼?”
  林嘉若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地说:“我没有啊!”
  小婉在一边捂着嘴吱吱偷笑,她毕竟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心里是放不住事的。
  林嘉若光顾着和林凡小婉说话,完全把小楠和姚景明晾在了一边。
  “你们这学期功课很紧吧?”姚景明问丁小楠。
  “啊?哦,还好,还好!”丁小楠结结巴巴地答着。
  “嘉若她没问题吗?听说她数理化一向不好。”姚景明虽然在跟丁小楠说话,眼神却跟着林嘉若。
  “最近林凡一直在帮她补习,已经好多了。”丁小楠渐渐不再紧张,她的下意识地看着姚景明的小指,想到七夕那晚系在上面的红线,心就一点点的冷了下去。嘉若和小婉真傻,她喜欢他又有什么用?景明哥哥已经有心上人了,她又还能指望什么?
  姚景明夹起一块水晶糕放在丁小楠碗里说:“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还总和小婉两个抢呢!”
  丁小楠心头一暖,点头说:“是啊,小时候爱吃的不行,有一次吃太多了肚子痛,还是你背我回家来的。”
  “呵呵,那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了,和小真一样胖乎乎的,背你累的我一身汗!”
  “我哪有小真那么胖啊!”小楠红着脸争辩道。
  林嘉若表面上在逗着小真,实际上暗中竖着耳朵在听丁小楠和姚景明俩人说话。见他们相聊甚欢,不由对自己的巧妙安排得意不已。但听着听着,心中却有些微微的泛起了酸意,原来他们俩小时候曾有这么多回忆,怪不得小楠喜欢表哥,两人根本就是青梅竹马呀!她也给自己夹了一块水晶糕拼命咬了一大口,甜的发腻!一点也不好吃!小楠竟然会喜欢吃这个,真怪!她的情绪忽然低落下来,将吃剩下的半块糕往林凡碗里一丢,又去夹了一块火煺。
  “你又怎么了?”林凡已经察觉出她的反常,低声问:“好好的,怎么一下子闷闷不乐起来?”
  “没有啊!”林嘉若嘴上还强硬心里却一惊,她这是怎么了?表哥和小楠亲近她不是应该最高兴吗?对,她高兴!她一定是高兴的,只是刚才的糕太难吃了坏了她的情绪。
  “小真,来!姐姐喂你吃菜菜哦!”林嘉若将小真搂到怀中,决定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别的什么都不管也不去想。
  林凡看着她忙前忙后地照顾小真,心里却知道她在逃避着什么。同进同出了四个月,她的心思脾气他早已了若直掌。他忽然在桌下牵住林嘉若的手,在她耳边悄声说:“你想不想荡秋千?”
  林嘉若一愣,反问道:“荡秋千?现在?”
  林凡笑着点头说:“是啊,就现在!我们带着小真去荡秋千!”
  蓝色的天际,澄澈明净。白云很低很低,低到每当秋千荡到最高点时你都会觉得云儿几乎已经擦到了你的面颊。
  林嘉若抱着小真坐在大榕树上的秋千上,林凡在后面轻轻地推,秋千在天地间忽高忽低地荡着。
  午后的太阳很暖,小真刚开始还兴奋的又叫又闹,但很快,在温暖阳光的轻抚下他靠在林嘉若的怀中迷迷蒙蒙地睡着了。
  “这个秋千真好,比我们上次在小公园里荡的那个轮胎秋千还要好!”林嘉若仰头透过榕树长长密密的枝杈望向天空。
  “这里是我童年的唯一乐园。”林凡望着从树端飘过的白云,时光倒流,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知道我和乔西云怎么会成为好朋友的吗?”他的眸中含着笑意。
  “你,和乔西云?”嘉若将头低靠在小真的额角上,暖洋洋的空气让她也昏昏欲睡起来,“是啊,你们两个是怎么在一起的呢?还真是奇怪的一对……”
  “因为这个秋千,我们俩才走到了一起。”林凡悠悠地说着,却发现林嘉若搂着小真向后倒了过来,他忙伸手将还坐在秋千上一大一小两个人揽在了怀中,低头一看才发现这两人竟然全都睡着了。林凡笑着轻叹了一口气,将他们从秋千上抱了下来。倚着大榕树干燥结实的树干,将小真和林嘉若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搂在怀中,林凡心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情涌动起来,太阳照在身上原来是如此温暖,空气中的花香原来是如此芬芳,天空中飞过的小鸟原来是如此可爱。他闭上双眼,嘴角含着笑,朦胧中,睡意向他袭来。
  半睡半醒之间,林凡看见一个穿着白纱裙的美丽女子向他走来,这女子温柔地对他笑着,向他招着手,他努力向她奔去,口中不断喊着:“妈妈!妈妈!”那女子向他伸出双手,掌心里掬着一朵如白玉般晶莹剔透的白莲。
  “乖孩子,妈妈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这朵白莲……”美丽女子将莲花轻轻送入他手中,便在薄雾中如轻烟般消失了。
  林凡捧着那朵白莲想去追她,却动弹不得,他哽咽着叫道:“妈!别走!别丢下我!”
  伤心迷乱中他猛地醒了过来,阳光依旧温暖地照着,小真和嘉若两个趴在他身上还在甜甜地睡着。脸上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滑落,他伸手轻轻一摸,竟然是泪。
  这个梦,十二年前他曾经做过一次,那时他还小,只觉得很伤心,很想要去找妈妈,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来他也渐渐忘记了这个梦。而今天,竟然又做了同样梦,梦里那个美丽女子难道真的是他的妈妈?他究竟从哪里来?无数的疑问让林凡头疼欲裂,额头上渗出密密地一层汗珠。
  “林凡,你怎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嘉若已经醒了,看见林凡苍白的脸色她担心地问道。
  “没,没事!”林凡强笑着坐直了身子,用手背抹去了额上的汗珠。“酒席怕是已经散了,我们不如回家歇会,晚上还要去乔家了。”
  “刚才偷溜出来都没和表哥小楠他们打照呼,不要紧吗?”
  “没关系,一会到了乔家不就又碰面了。”
  “喔!也对!”
  林凡抱着依旧呼呼睡着的小真,林嘉若跟在他身后向桃花坞走去。
  青玉小缸里的白莲还是这么美这么幽静,清清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
  林嘉若跟着林凡再次走进了这间放了白玉床,养着白莲花的奇异房间。
  林凡将小真放在书架旁的一张小榻上,却发现没有合适的东西给小真盖上。
  “你在这儿看着小真,我去找个小被子给他盖上。”林凡说着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好!”林嘉若望着榻上熟睡的小真,将身上的薄外套脱下来先盖在他肚子上防止他受凉。
  林凡的房间真是干净,除了书和那朵白莲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包括灰尘。
  不由自主地,她又走到养着白莲的青瓷小缸前,这白莲在白天看起来不如在夜晚里那么娇艳,却更多一份纯净和自在。想起上次在自己的轻触下莲花竟会渐渐泛出粉红色,心中的好奇心再次大盛。
  坐在白玉床上,她俯身探向青玉缸中白莲喃喃道:“我知道,你是通人性的,你会害羞对不对?我想既然你会害羞就一定也有你自己的欢喜和忧伤。可是,为什么是林凡在养你呢?他好像很爱你呢!连碰都不让我碰哦!不过,现在他不在……嘿嘿……”林嘉若将头伸到白莲晶莹的花瓣旁,好香啊!莲花特有的香味让人迷醉,花朵如此柔美可爱,她凑的更近些轻轻吻了吻白莲的一片花瓣。就在刹那间,白莲从花心里向外泛出一抹浓烈的红色。不同于上次的粉红,这次是如血般殷红的颜色。
  门猛地被推开,林凡抱着一张小毯子跌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他有脸色也是如血般的殷红,哑声说:“你……你……”,林嘉若也是一惊,她心虚地从白玉床上跳下来扶住林凡说:“没事吧?”
  林凡向前一冲,林嘉若没吃住力两人同时滚倒在地上。
  睁开双眼,林嘉若发现自己趴在林凡的身上,林凡墨玉般的眸子上仿佛渡了一层薄薄的水气,眼神有些迷离,双颊泛着奇异的潮红,气息灼热,双臂紧紧地抱着她。
  “喂,林凡!快放开我!”林嘉若有些不敢去看林凡的眼睛,她有奇怪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是哪里怪。
  “是你先招惹的我……”林凡沙哑地说。忽然他反身将林嘉若压在身下吻住了她的双唇。
  “林……唔……”林嘉若慌乱地挣扎着,向来冷静自制的林凡这是怎么了?
  “嘉若……喜欢你……”林凡的声音很低,几不可闻。
  林嘉若抽出右手用力打了林凡一个耳光,“林凡!你怎么了!”她又惊又怒,眼泪簌簌地跌落下来。
  林凡愣住了,眼中的水雾渐渐散去,神志似乎也清醒了些,他松开林嘉若猛然向后退去,靠在白玉床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对不起。”林凡捂住胸口沉声说,“不过,你刚才对白莲做了什么?”
  “我……”林嘉若顿了顿,回想起上次的事,她也感觉到一些蹊跷,“我因为太喜欢那朵白莲,就轻轻亲了一下……”
  “你这丫头,”林凡努力平复气息,声音还微微颤抖着,“上次不是告诉过你,白莲是不能乱碰的。你竟然敢亲……”
  林嘉若忽然觉得自己理出一个头绪来了,白莲和林凡之间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联系!上次自己无意中触碰了白莲,林凡额上冒汗,心绪受挠。这次自己轻吻了白莲一下,林凡竟然失了常性!也就是说,林凡是受控于这朵白莲的!
  “林凡,这莲花为什么可以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林嘉若忽然正色问,她觉得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林凡不语,只默默将水晶罩笼在了青玉缸上。
  “是不能告诉我吗?”
  林凡抬头望向她,眼中闪动着一抹奇异的光,缓缓说道:“我是个孤儿,而白莲可能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东西。我记不得母亲的,也记不得别的亲人,但这白莲却和我心脉相连,心心相映。”
  “心脉相连!”林嘉若倒吸了口气,这白莲竟然和林凡有着这样的联系!
  “所以,”林凡已经平静下来,脸上却还泛着淡淡的红色,“我说过,不可以乱动他。”
  想到自己刚才吻了白莲就等于是吻了林凡的心,林嘉若的脸也唰地红了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啊。就算,就算我不小心亲了白莲一下,你又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
  “因为我喜欢你。”林凡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似乎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他望向林嘉若,眼神中流泻着心痛,爱恋,还有悲伤。

  第二十四章 婚礼(下)
  “因为我喜欢你。”林凡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似乎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他望向林嘉若,眼神中流泻着心痛,爱恋,还有悲伤。
  林嘉若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征住了。林凡的眼神让她全身没来由地颤栗起来,那眼神像一把裹着柔情的刀,在她心头割出一道浅浅的伤口,那些心痛,那些爱恋,还有那些隐藏不住的悲伤让她的心好乱也好痛。
  “林凡……”林嘉若咬着嘴唇避开了林凡的视线,现在她该对他说什么?说她一直都只把他当做哥哥吗?说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对她有情?这些话一定都会伤害到他,而她却不想再让他有一点点的痛。也许……虽然从没想过,但她也并非真的对他没有一点点的情?
  望着林嘉若挣扎矛盾着的表情,林凡心里突然有一种欣慰的感觉,她对他绝非无情,如若无情,便不会有此般挣扎,也许他需要的只是时间,朝夕相处之下,日久生情是必然之事。他与她之间是命运,是在十二年前他进入林家之日起就已注定的。一抹笑意染上了林凡如白莲般清淡的脸,他从白玉床边站起走到林嘉若身边低声说:“对不起,不管怎么样都是我唐突了,现在你什么都别想,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好吗?”
  林嘉若原本有些挣扎的情绪一下子微恼起来,什么?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这家伙在她心里烧了一把火,然后想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了事?亏她刚才还为他那么柔肠百转的,他们之间为什么永远是他在控制着一切?
  “我要是不能呢?”林嘉若忽然抬头盯住林凡的眼睛说。
  这次换林凡愣住了,林嘉若明澈的眸中有些他不熟悉的情绪在流动,或许是他想错了什么?
  “嘉若……”林凡一向镇定的心神被她看的乱了分寸,心一阵猛跳。
  林嘉若伸手点着他的脑门认真地说:“你既然冒犯了我,就得想办法给我赔罪!”
  “赔罪?”林凡略一征,怎么好像他被人抓了小辨子?“好,那你想要我怎么赔?“
  “呃……”林嘉若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你……你以后都不许让我做一大堆的数学题!”虽然在乔西云的帮忙下,她对付数学早已不必费力,但林凡对她还是一贯地严格。
  “好!”林凡松了一口气,忽然的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唉,她毕竟还是她,心境还是那么单纯可爱。
  林嘉若展颜一笑说:“还有别的等我想到了再说。”她用笑很好的掩盖了心中复杂的情绪。石头被投入湖水中,表面上看湖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那石头却已沉在了水底,永远留在了湖心之中。望着林凡带着笑意微微向上扬起泛着光泽的双唇,她觉得脸上一阵温热,忙低下头来不再看他。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该去乔家了,我去把小真叫起来。”林凡转身向小榻上的小真走去,却发现小真早已醒了,正骨碌碌地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晴望着他们两个。
  “小真,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哥哥?”林凡笑咪咪地伸手将他从小榻上抱了起来。
  “哥哥,你和姐姐吵架了吗?”小真搂着林凡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恩?没有,哥哥姐姐只是在开玩笑呢!”林凡摸着他的小脑袋心里不由一阵汗颜,小真刚才不会连那个……也看到了吧!“小真,我们是自家人,在一起玩玩闹闹没关系,不过都不可以和别人说,知道吗?”
  “大明哥也不能说吗?”
  “不能!”林凡斩钉截铁地回答。
  天泓山庄。
  林嘉若完全没有想到一向被丁小楠贬为恶俗之流的乔家竟然有这样一座瑰丽无比的山庄。
  在云隐最西边的一面绝壁下,天泓山庄倚崖而立,从绝壁上飞流而下的一面巨大瀑布,正落在山庄最中心的深潭之中。碧玉般的潭水延着卵石铺就的溪道,蜿蜒流淌进山庄的每一重院落之中。瀑布上悬着一道流光溢彩的彩虹,远远望去,似乎整个天泓山庄都笼罩在七重瑰丽的色彩之下。
  阳光下,林嘉若只觉得眼前全是令人眩目的水光。天泓山庄是水的世界,真难以想像,在一个人工建造的山庄内竟然可以十步见流泉,百步见飞瀑。大大小小的清潭与浅池,盈盈地注满了整个山庄,这里的每一幢屋子仿佛都是漂在水上,走在这里的每一步,仿佛都是踏在水光流溢的凌波之上。
  因为地面上几乎全都是各式各样的水流,所以天泓山庄所有的花草都种在了屋顶上。那是一种林嘉若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花,细嫩柔美的花瓣有着黄金一样耀眼的颜色,从一片屋脊绵延到另一片屋脊,密密地金色将山庄上空的瀑布映的如同流动的金水般绚烂。
  林嘉若张着嘴,呆呆走在天泓山庄里的溪流之上,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太美了,这真是如同梦境一般的地方,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定是想像不出世上还有如此奇妙的地方。
  林凡伸手拉了拉她低声说:“快把嘴巴闭起来吧,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啊?哦……”林嘉这才从梦境般的美景中晃过神来,她感叹着说:“我一直认为以乔家之俗,家宅定是不可能与月波楼,桃花坞和陶然山庄相比的,没想到乔西云这小子的家竟然美如仙境!”
  林凡笑着摇头说:“乔西云要是听到这话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你们是在说我的坏话吗?”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二人身后响起,乔西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在了二人后面。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林嘉若叹了口气说:“果然不能在背后说人长短啊!我知错啦!”
  乔西云挑眉看了看她,一边给小真塞着糖一边说:“你们当真是在说我呐!凡子快说,这丫头又编派我什么了?”
  还没等林凡开口,林嘉若就抢着说:“在说你小子好命啊!家里美的像仙境一样!”
  “呵呵!有么?我怎么没感觉?”乔西云抬眼望了望天,他一生下来就住在天泓山庄里,还真是从来没觉得这山庄有多特别,这里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东西。
  “乔西云,我好想去仔细看看那个大瀑布,能带我去吗?什么是‘疑似银河落九天’啊,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景致!”林嘉若对那如同从天而降的巨大银帘赞叹不已。
  “你是说‘天泓’?”
  “哦?原来那瀑布就叫‘天泓’,天泓山庄的名子原是由此而来啊!能带我去看‘天泓’吗?”
  “这……”乔西云眉头轻皱似有难处。
  “嘉若你别为难西云了,‘天泓’是乔家的禁地,外人不可以随意进入的。”林凡替乔西云解围。
  “哦……”林嘉若有些失望地举首望着那如流金般绚烂的飞瀑。
  “唉,其实‘天泓’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就是个瀑布罢了,嘉若你要是一定想看,呆会儿我总是想个办法带你去看看好了!”乔西云不忍心让她失望,琢磨着偷偷把她带去看看。
  “好啊!”林嘉若的脸上重又露出笑容。
  林凡深望了乔西云一眼,乔西云对着他的目光倒有些不自起来,从他手中牵过小真,捏着他的苹果小脸说:“小真,糖好不好吃?屋子里还有好多,我带你去吃好不好?”
  “好!”小真嘴巴里塞的是糖,小手里攥的也是糖,此刻一听说屋里还有更多,便一心想去屋里那糖的世界。小孩子的眼中那些瀑布流水都是稀松平常之物,只有甜蜜蜜的糖果才是真正让人快乐的好东西。
  林嘉若与小真在水边一路玩闹着,不知不觉与林凡和乔西云已拉开了一段距离,林凡走在乔西云身边忽然低笑着说:“为博红颜一笑,乔家的规距都不在你眼里了?”
  乔西云先是脸上一红,随即也笑着说:“我是为博知已展颜,而爱屋及乌啊!她不开心,你的脸色不是更难看吗?”
  “你!”林凡被反将一军,征征地说不出话来,半晌终于开怀笑道:“你这家伙,脑子转的倒是快!”
  “不过,”林凡忽然敛起笑容淡淡道:“你说的倒也没错,她若不开心,我会比她更难受。在我心里,她比什么都重要。”
  乔西云的眼神一变,望着林凡淡然却认真的脸,几欲张口,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良久,乔西云哈哈笑道:“凡子!我要伤心了!在我心里你可是最重要的,我在你心里却排不上位吗?”他伸手揽住林凡的肩,一如当年在大榕树秋千下他俩从树端跌落后一样。
  林凡望着他清澈的眼眸,心中一暖,也伸手搭上了乔西云的肩头说:“你也是排在第一位的,不过是另起一行!”
  “哈哈!你这滑头!”
  林嘉若和小真两个玩的一身是水,却不知因为她那两个好朋友之间进行着微妙的对话。她兴冲冲地跑到他们两个身边说:“这水是甜的!是甜的哦!我和小真都尝了!”
  乔林二人望着她和小真两个水淋淋的样子皆是无奈一笑,她的心性一如孩童般纯真顽皮,这是共知。
  “对了,小楠她们怎么还没来?”林嘉若接过林凡递来的帕子先帮小真擦过脸,自己也抹了抹额上的水珠。
  “小楠?她当然不会来。”乔西云答道。
  “小楠不来?为什么?”林嘉若还一心以为一会就可以见到小楠和小婉了。
  “这是规距啊!丁家的人除了丁庆一,别人今天晚上怎么可能跑到乔家来!”
  “规距?”林嘉若嘟着嘴说:“云隐的规距还真是怪呢!”
  三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西院中,乔西云指着水云之间的一排屋子说:“这里是我住的院子,时候还早,大家先到里面歇会吧!”
  听说是乔西云住的地方,林嘉若立马来了精神,她顺着曲桥快步走到屋前,却看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坐在廊子下低头望着廊前的一泓清泉发着呆。她迟疑着收住脚步回首向乔西云望去。
  乔西云和林凡也已看见了那红衣少女,乔西云有些惊奇地轻呼道:“南月!”
  红衣少女听见乔西云的声音抬起头来,满是忧伤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地笑意,也轻声叫道:“三哥!”
  乔西云快步走到她跟前说:“南月,你的病还没好,怎么到能到处乱走呢?”
  红衣少女病恹恹地倒在他怀中,嗔声道:“大家都不让我去北院,可是我好想看看新娘子呢!”
  林嘉若凝神望着这红衣少女,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此刻红衣少女倚在乔西云怀中眼神向她扫了过来,刹那间,神情竟如同见了鬼怪般的恐慌,她紧揪着乔西云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另一只手则紧紧捂住了嘴巴,仿佛怕自己下一秒就会惊叫出来似的。
  乔西云感觉到了妹妹的颤抖,只当是她身子不好常年深居闺中,乍见了外人心中害怕,便安慰她说:“南月别怕,他们都是哥哥的好朋友,是林家的少爷和小姐。凡子,嘉若这是我小妹南月,她自幼体弱,少见外人,你们别见怪啊!”
  林嘉若温和地冲乔南月一笑,心想可能是因为这少女和乔西云长相颇为相像吧,所以她才会有似曾相识的错觉。
  林凡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乔家小姐的异常,她望向嘉若的眼神中的那份恐惧,绝不仅是初见生人时的感觉。一时之间他也想不透其中原由,但总觉得其中透中古怪。下意识地,他将林嘉若挡在乔南月的视线之外,彬彬有礼的打完招呼后就带着她和小真先进了内室。
  乔南月望着林嘉若转入内室的背影,惊惧的眼神渐渐变得疑惑起来,她竟然不认得她了?难道她是故意装作不认得她?
  “南月,你还好吗?”乔西云看着妹妹苍白的脸色,担心地问道。
  乔南月无力地将头靠在他肩头说:“三哥,我好累,你先送我回去好吗?”
  “好!”乔西云扶着她踏上曲桥向南院走去。
  姚景明正和十六门中阳德门的门主一同向乔家招待贵宾的落华院走去,远远地看见乔西云扶了一个红衣少女穿过落华院向南院走去,少女偎在乔西云怀中,脸正对着姚景明的方向。姚景明不经意间看了她一眼,竟是大惊,这红衣少女正是当日在桃花坞后崖边将林嘉若推落的人!
  “钟伯,那红衣女子是乔家的人吗?”他向阳德门的钟门主问道。
  “那好像是乔家的四小姐,听说身休不好,常年闭门不出。”钟门主恭声答道。
  姚景明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了起来,乔家的四小姐为什么会深夜跑到那么远的断崖边独自哭泣?还对素不相识的人痛下毒手,乔家人的性情果然难以捉摸。姚景明转念一想,要是她碰到了嘉若,发现她还活着会不会再次对她不利呢?嘉若很可能已经记不清当时的情况,对她不会有半点防备。想到这里,他心中焦急起来,当下加快脚步向院内走去,希望早点和林嘉若碰面。
  “景明!”
  有人叫他的名子,回首望去,原来是丁庆一。按云隐的风俗,他送丁小汐从娘家到婆家,今晚他更要住在这里,以示娘家对新娘子的惜护之情。他正要往落华院走去,碰巧就看见了走在前面的姚景明。
  “庆一!正想到院里去找你们呢!”姚景明看见丁庆一心中不由一松,“有没有看见嘉若和林凡?”
  丁庆一摇头道:“没看见他们,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们一起过来。”
  姚景明皱了皱眉说:“那我们快进去吧,也许他们已经先到了。”
  林凡和林嘉若并未在乔西云的西院耽搁太久,他们很快就被人引到喜宴所在的落华院。林嘉若眼尖,在院门口看见姚丁二人并肩而来,大呼道:“表哥!庆一哥!”
  姚景明望见她灿若春花的笑靥心才算是放了下来,他暗下决心,今晚绝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他总觉得那红衣少女若是见到嘉若定会对她不利。
  落华院里贵宾如云,乔家与另三家僵持了数十年的局面终于因为一桩联姻而打破。乔家不但向丁家提了亲,对姚家和林家也是放低了姿态,十多年的坚冰终于开始融解,姚林两家本都是由姚婆婆说了算,她把四家的之间的关系一权衡,便对乔家伸出的橄榄枝欣然接纳,虽然这接纳很可能只是表面上的,但总算是让孤立许久的乔家有了面子。
  林嘉若高高兴兴地坐在姚景明,丁庆一和林凡身边,心中好不得意,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伯大叔们一个个都恭恭敬敬地走到他们身边向他们行礼请安。她也知道他们虽是小辈,在云隐中的身份却是很高,但见到眼前这架势才真正明白在云隐这些世子们的身份有多尊贵。
  十六门的门主们也都在暗暗打量着座上这笑嘻嘻的小姑娘,这姑娘就是林家唯一的血脉啊!虽然林家的青云史是林凡,但大家都知道将来会继承秋瞑君位子的却是眼前这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姚婆婆这些年的苦心安排,十六门的人难道会不清楚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在光线渐泯的最后一瞬,落华院里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红灯笼同时亮了起来,灯影映在水色中,仿佛流水里也在流淌着红红的喜庆。
  林嘉若抱着小真坐在几个男孩子中间,无聊的紧,小楠和小婉都不在,也没人聊天。她闷闷地喝着水,心里寻思着找个机会溜出去找乔西云,让他带自己去看看‘天泓’。正在想着,眼睛就瞄见了乔西云的身影,他正从一个侧门走了进来。看看姚景明,丁庆一还有林凡都正和十六门的门主们交谈甚欢,也没人注意自己,把小真往林凡怀里一塞,借口要去姚婆婆那边,她便偷偷溜开了。
  乔西云正要去帮忙应酬客人,冷不丁被人一把拽进了暗影中,正要奇怪一回头却看见林嘉若笑咪咪的脸。
  “西云兄,你没忘了先前对我的允诺吧?”
  “岂敢,岂敢!跟我来吧!”乔西云带着林嘉若避开众人,悄悄从测门离开了大厅。
  出了厅,林嘉若才发现,在蜿蜒在水流之上,那些连结着院落与院落之间的石路,在夜色下竟然发出莹莹亮光,不禁大奇,便向乔西云问道:“这些路为什么会发出光啊?”
  “这些路都是由很特别的莹石铺成,不然晚上天暗了,看不见路,庄里的人岂不是很容易就掉水里去了。”
  “也对啊!不过这石头白天看来普通,晚上映着月光看起来倒是相当雅致美丽呢!”林嘉若觉得新奇,蹲下身去伸手摸了摸莹亮的石头。
  “傻瓜,这些只是普通的莹石,呆会到了‘天泓’下面,你才会看到真正堪称美丽的莹石。”乔西云伸手将她拉起,往那巨大瀑布的所在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林嘉若跟在他身后只觉得头已经有些晕了,两人终于在一扇普通的木门前停了下来。乔西云一挥手,木门便开了,林嘉若正要伸脚跨进去,却被乔西云一把拉住,“小心!”乔西云将已经半个身子探出去的她拉了回来,林嘉若正要发问,却只觉眼前被一片光亮晃过,定晴看去,原来木门后面竟然是一片晶莹的湖水。
  “好险!”她吐了吐舌头,要不是乔西云拉的快,此刻她已经掉进湖里冬泳了。
  乔西云将她拉在身后,伸手向湖水中一指,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湖水中缓缓升起一块块白色的石头,从木门边一直绵延到彼岸。林嘉若不由想到了月波楼前的大青石,与这里的白石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跟在乔西云身后,踏着白石,很快便到了彼岸。乔西云也不回头,只将手轻轻向后一挥,那些白色的石头便又沉入了湖底。再向前走去,却是一堵石墙。这墙看起来又高又厚,林嘉若正在想要如何过得这墙,乔西云却将她拉到身边低声说:“把眼睛闭起来!”她虽奇怪,却乖乖把眼睛闭了起来。只觉得乔西云牵了她的手向前一冲,身子仿佛穿过了一道冷冷的水帘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再睁睛时,人已穿过了那道厚厚的石墙。
  耳边响起了巨大的水声,林嘉若知道那瀑布应该就在不远处了。她不敢自己乱走,紧紧揪着乔西云的衣袖不放,眼睛却已经开始四处观望了起来。光线虽暗,但隐约间还是能看出这围墙后的地方种满了各种香草名卉,湿润的空气夹杂着各种花香扑面而来,让她心神为之一荡。
  乔西云带她走到一片花丛中的小亭子里,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两件披风,一件披在自己身上,还有一件扔给了她。
  “这是什么?”林嘉若摸着软软滑滑的披风问道,这披风的材料有些特别,倒像是防水布。
  “一会到了瀑布下面你若不想变成落汤鸡,就乖乖把披风给我披上。现在可是冬天,不是玩水的时候。”乔西云从她手中拿过披风帮她罩在外衣上,还细心地为她系好了带子。
  出了亭子,轰轰的水声更响了,林嘉若心中觉得兴奋,到底这‘天泓’有什么特别的,乔家要搞的这么神秘?远远的,发现前面有片极亮的蓝光,从下向上映着,将原本漆黑的夜空也映的蓝莹莹的。
  “乔西云,前面那蓝光是什么?”她摇着乔西云的胳膊问道。
  乔西云却笑而不答,只说:“一会近看了再告诉你!”
  走着走着,只觉得天空中不断有水珠落下,如同下雨一般。林嘉若伸手接了几滴放入口中,轻叹道:“好清甜的水啊!”
  乔西云忽然拉住她说:“到了!”
  月华下,巨大的瀑布如水银般从崖顶奔泻而下,落入深潭中发出怒吼般的轰鸣声。瀑布的上半部被月光映成了极美极柔和的银色,下半部却被那地面的蓝光映的幽蓝幽蓝,更多了一些妖媚的气息。走近了,林嘉若才发现,在瀑布落入的深潭中布着七颗极亮极蓝的宝石。每一颗石头都足有磨盘大小,其中排在第五颗的宝石光芒最为璀璨,那湛蓝湛蓝的光芒,像一只盛了千言万语的眼睛,盈盈幽幽地注视着你,让你的心神似乎全都被吸进去了一般。
  乔西云望着林嘉若已经迷醉的脸,贴近她耳边说:“这七颗才是最美丽的莹石,由其是那第五颗,更是这上所有莹石中独一无二的莹石之王。”
  林嘉若注视中散布在潭中的七颗宝石,忽然心头一动,她向乔西云问道:“这七颗石的位置可是按北斗七星布下的?”
  乔西云笑答道:“正是,最亮的那颗是玉衡,光芒最暗的那颗是天权。”
  林嘉若定睛望去,果然从斗口的天枢开始,天璇,天玑,天权,到斗柄的玉衡,开阳,摇光,七颗宝石连明暗的程度都和真正的北斗七星一模一样。林嘉若惊叹地着望着瀑布下的七颗明星,心醉神迷。
  “还有让你更想不到的呢,这七颗宝石会随着天上北半七星的移动而变换位置。斗柄东指,天下皆春;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斗柄西指,天下皆秋;斗柄北指,天下皆冬。”乔西云抬头望向夜空,潭中的七星太亮,竟然掩去了天上真正七星的光芒。
  “真的好神奇啊!”林嘉若叹道:“怪不得这里是乔家的禁地,原是藏了如此宝贝!”
  两人站在潭边对着一泓碧水中的宝石星星,竟是看的痴了。却没发现一抹红色的身影一直跟随在他们身后。
  “三哥!”乔南月走到乔西云身边轻声唤道。
  乔西云回过神来一看是她不由惊道:“南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说着向她身后望去,见并无别人才算是放下心来,他私带林嘉若入了禁地,如被父亲知道可就麻烦了。
  “三哥,爹爹正在到处找你呢!我见你带了……林家的姐姐往这里来,便先来叫你了!”
  “好南月,谢谢你了!一会可别和爹爹说我来了这里。我这就去找他!”乔西云见乔南月未着披风,头发已被瀑布飞渐的水珠打的半湿忙将身上的披风解下为她披上。
  “嘉若,我们快走吧!前面可能已经发现我们俩个不见了。”乔西云拉起林嘉若便向外走去。
  林嘉若念念不舍地望着飞瀑下的宝石七星,只盼可以再多看两眼。
  “三哥,你先快点去找爹爹吧!林姐姐就交给我好了,我保证一会把她安安全全地送回落华院!”乔南月挡在林嘉若面前对乔西云说道。
  乔西云略一迟疑,望着乔南月单薄的身形说:“你……身子行吗?”
  “放心吧,我已经好多了。我既能追你们而来,就能把她给带出去。哥,你快去吧,去晚了说不定爹就真发现了!”乔南月推着乔西云向前走。
  乔西云伸头对林嘉若说:“嘉若,你跟着南月,可千万别走丢了啊!”
  林嘉若笑着冲他点点头,让他放心。
  乔西云已经走远了,乔南月走到林嘉若身边笑着说:“林姐姐,我家的北斗七星美吧?”
  “恩,好美!”林嘉若由衷地赞叹道。
  “呵呵,要我说,这些星星宝石再美都抵不让姐姐你美呢!”乔南月的目光在林嘉若脸上流动,“我三哥刚才哪里是在看星,分明就在看人。”
  林嘉若没想到她突然会说出这番话来,心中有些不自在,强笑着说:“哪里的话,他是看在林凡的面上才带我来的,他们两个是好朋友。”
  “是吗?我看未必。”乔南月笑靥如花,走到林嘉若身边忽然沉声说:“林姐姐,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记得你?”林嘉若迷惑地摇了摇头说:“我们从未见过,我怎会记得你?”
  “你还真是会装啊!”乔南月冷笑道,“你不记得曾在断崖边安慰过伤心哭泣的我?”
  “你是……”林嘉若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桃花坞的那个夜晚,那个她记忆最为模糊的夜晚。对,当时她是寻着哭声上的断崖,碰到一个伤心哭泣的少女,还对她好言相慰,结果那少女却莫名其妙地将她给推下了山崖,那少女的样子她一直记不清楚,现在想来似乎也是穿着红衣服,“难道真的是你?”林嘉若惊地向的退了两步,望着乔南月难辨阴晴的眼神,她倒抽了口凉气。
  “对啊,就是我!你还真是命大,跌下山崖都没死,看来是那时那跟着你一同跳下去的人救了你啊!”乔南月话说的温软柔美,却让听得人觉得凉气飕飕。
  “南月妹妹,那天的事也许都是一场误会,我不会怨你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误会?呵呵,是啊,一场误会呢!”乔南月笑道:“可是林姐姐你还记得我那天是为什么哭的吗?”
  “你……”林嘉若脑子里模糊的印象忽然有些清晰起来,“你好像是为了心上人而哭泣呢!”
  “是啊!我爱的人要娶别人,林姐姐你说我怎么会不伤心,不难过呢?”乔南月眼中蒙上一层雾气,泪珠儿似乎就快掉下来。
  “南月妹妹,你……你别伤心,你还小着呢,以后一定会遇到更喜欢的人。”林嘉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生怕自己说错话招若到她,又像上次一样飞来横祸。
  “唉,那也就罢了,我固然伤心,却知道他是为了家族而被迫聚她的。可是,今天我却有了更伤心的事呢!”乔南月的泪珠滑过雪白的面颊,梨花带雨的样子楚楚可怜,“要知道,他们两个都是我深爱着的人,我原以为他们都只是爱着宠着我一个人的,现在他们一个要娶妻,另一个也爱上了别的女人!你说我的心是不是要多疼就有多疼?”
  “他……们?”林嘉若简直有些傻掉了,难道乔南月爱着两个人?
  “林姐姐,你说我若遇见了那个夺走我所爱的女人该如何?”乔南月幽幽说着向她走近。
  “南月妹妹,你别难过,那女人一定比不上你的,你这么美丽……”林嘉若脑子里乱成一团,结结巴巴地说着。
  “唉,”乔南月叹了口气说:“偏偏她就是比我还要美啊!”她说着伸手抚上了林嘉若的脸庞,柔声说:“林姐姐,你为什么要长的这么美?为什么要把我三哥给勾引走呢?”
  林嘉若的脸色已经变了,她再迟钝也已经有些明白过来,乔南月她心里所恋着的正是自己的两个亲哥哥。要娶别的女人的就是今天喜宴的新郎乔北星,而爱上别的女人的就是乔西云了!
  “南……月,你听我说!我和你三哥没……没什么的!真的,我不会和你抢的!”巨大的恐惧揪住了林嘉若的心,她现在好希望林凡,姚景明,丁庆一随便哪一个出现在她身边,快快将她从这疯狂的少女身边救走。
  “不和我抢?你已经抢走啦!”乔南月的语气变的森然,“三哥看你的眼神,你还不懂吗?他从来都没有那样看过我!”
  “因为你是他妹妹啊!他是爱你的,不过是另一种更深刻的爱啊!”林嘉若一步步向后退着,全没发现自己已经走向了深潭的边缘。
  “林姐姐,你说如果说你死了,我三哥他是不是就会只爱我一个了?”乔南月的语气听来天真,却让人从心里升起一股阴寒之气。
  “南月,你别……别这样,你冷静些……”林嘉若的身上全是冷汗,后悔刚才因为贪念美景而没有跟着乔西云一起离开。
  “别怕啊林姐姐,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如果能死在这七星潭里,一定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你看这宝石多美啊!”乔南月娇笑着向她走了过来,红色的衣袂映着宝石的蓝光,诡异而妖冶。
  “不……不要这样啊…… ”林嘉若向身后的碧潭望去,只觉得蓝莹莹的湖水如同猛兽张开的大嘴,只等着一口将她吞下。
  乔南月忽然挥动衣袖,银玲般的笑声洒落在夜空中:“林姐姐,这次我就送你一个最美丽的归处吧!”
  一阵疾风将林嘉若本已半悬在潭边的身子猛地向深潭中推去。
  林嘉若只觉得眼前一黑,晕眩中冰冷的潭水从四面八方向她涌了过来。不行,她不能死!她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她要救自己。挣扎中水流将她推向了七星中最亮的玉衡,她拼命游动想抱住玉衡星,也许那样便能借力浮出水面。终于,她抱住了晶蓝透亮的玉衡星,模糊中,听见潭岸边有了许多的人声,那些人都在叫着他的名子。
  “嘉——若!”
  “嘉——若!”
  “嘉——若!”
  “嘉——若!”
  是林凡,表哥和庆一哥!最后一个声音好像是乔西云!浮沉中林嘉若努力分辨着岸上传来的声音。太好了,他们都来了,有救了!她正要松口气,却觉得身子猛地向下坠去,玉衡石下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在拉扯着她。她慌忙伸手想再次抓住石头,可是那突如其来的吸力竟是越来越大,最终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林凡救……”她的声音连同她的人一起被吸进了深蓝色的旋涡里,绝望中她抬头向上望了最后一眼,却清清楚楚地看到有四个人影正从岸上跃入潭中。
  “表哥……”无穷无尽的晕眩包围了她,意识渐渐地模糊了,只有身体在不断的下坠之中。
  夜空中,北斗七星幽幽的闪烁着。
  阴历十月初二,小雪节气,这本就是一个斗转星移的日子。

  第一章 琼楼
  “我想要的红线只有一根。除了她之外,我全都看不见,听不见。”
  “你的红线,只能交给我。”
  “恩……”
  “现在把你的左手伸出来。”
  “被我的线栓住,可就一辈子都是我的人了。”
  “你也一样。”
  奔流的溪水上漂着无数美丽的河灯,幽幽的灯光将溪水映得如一条盛满金色星星的银河。少年和少女站在溪边执手相望,一根鲜艳夺目的红线绕在两人交握的小指上,空气中溢满了如花朵般甜蜜的情意,温柔而缠绵……
  望着沉浸于爱意中的少年和少女,林嘉若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忽然一阵抽痛,心儿如被剥落的花瓣般片片碎裂。他们是谁?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疼?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少年和少女的脸,但她与他们之间似乎总是隔着一层淡淡绿色的雾,她走不近也看不清,就只能远远地望着灯影中他们摇曳缠绵的身形。
  她不甘心地伸手向前摸索着,希望将那雾气拨开,但他们隔着雾的身影却越来越淡,那溪,那树,那灯都仿佛只是投映在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般在她眼前渐渐隐退。
  “不!不要!”她徒劳地伸手想挽留着什么,但一切都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般的消失怠尽,无影无踪。如泉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碎裂的心如粉尘般飘散在空中。
  恍惚中,有人握住了她僵在空气中的双手,一直如同浮在空中般的身子被拥入一个温暖的胸膛,她的头一定是贴在心跳的地方,韵律的跳动在她耳边如同鼓点般敲打着,将她从迷蒙中唤醒。淡绿色的雾慢慢散去,她刚要睁开酸涩的眼睛,却发现口鼻中涌进了冰冷的水流,窒息的感觉瞬间笼罩了她全身。她开始挣扎扭动,求生的本能在支配着她。忽然一双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似乎有柔软的东西拂过面颊,一股陌生的气息涌入了她的口中,肺中。凉凉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香气,这香气清幽淡雅,似曾相识。她努力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晃过一片明亮的银色,而后眼前一黑,所有的意识又离开了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嘉若的意识才渐渐苏醒过来,她转动着眼珠努力睁开如同灌铅般沉重的眼皮,口中喃喃道:“林凡,表哥……救我……”。
  一双温暖的小手抚上了她的额头,用湿润的丝帕拭去她头上的汗。她的意识越来越清明了,双眼缓缓睁开,却见一个陌生的小姑娘正伏在她身边焦虑地望着她。看见她醒了过来,小姑娘惊喜地叫道:“醒了!醒了!姑娘醒过来了!”说着向门外奔去。
  林嘉若疑惑地望着她的背影,完全不知所以。她看着头上金色丝帐中间悬挂的一颗散发着晶莹柔和光芒的珠子,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好疼!看来不是在做梦,那这里是什么地方呢?她硬撑着从床上坐起,撩起丝帐向外望去,一望之下她不禁呆若木鸡,她是来到了传说中的琼楼玉宇吗?白玉的地面,白玉的墙,白玉的雕梁,白玉的栋。整间屋子无一处不是由白玉砌成,与温润白玉相映的却是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的金色。金色的花架,金色的几,金色的地毯,金色的窗。所有的家具,包括床上的铺着的丝垫都无一不是璀璨耀眼的金色。林嘉若只觉得双眼被玉色与金色耀的发晕,腰上的劲一松,重又倒在了床上。
  她这是在乔家吗?感觉不像。她还是在云隐吗?心突然沉了下去,她能感觉到这里似乎不是云隐,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林嘉若这边正心慌慌地猜测着,那小姑娘已经满面带笑地回了屋子,跟着她进来的还有四个小姑娘,看起来年纪比她还要小些。她伸手将丝帐挂起,对林嘉若说:“姑娘好些了吗?请进些粥饭吧!”说着,她伸手将林嘉若扶起,并拿了一个厚厚的金色丝垫给她靠在身后。
  林嘉若疑惑地望着她,这小姑娘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头上绾着两个圆圆的髻,身上穿着一袭珍珠色的罗裙,完全是古代仕女图里面小丫鬟的造型嘛!再伸头望向她后面的四个小姑娘,也都梳着一样的发式,分别穿着绿,紫,蓝,红四色的罗裙。林嘉若只觉得背上流着凉飕飕的冷汗,脑子里一团浆糊,玉衡石下的旋涡到底把她带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姑娘,我叫珍珠,专门负责伺候你的。她们是小绿,小紫,小蓝和小红,也是伺候你的。”穿珍珠色罗裙叫珠珍的姑娘从身后穿着绿罗裙的小姑娘手中端过一个青瓷小碗,坐在林嘉若身边小心地将碗中的粥吹了吹凉,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
  “那个……珍珠,”林嘉若轻轻推开嘴边的粥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以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珍珠笑着将勺中的粥再次往她口中递去,说:“姑娘,我不能和你说什么,我只管将你的身子调养好。至于别的……你总会知道的,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好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了,快乖乖将粥吃了吧,不然我们都会被罚的!”
  林嘉若看她目中有恳求之色,也不好再与她为难,只得将心头疑惑暂且压下乖乖吃粥。
  又过了三日,在珍珠的悉心照料下,林嘉若的身子已是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在小绿她们的陪伴下到花园去散散步。她所住的这座楼,果然叫琼楼,她隐约觉得这琼楼不是一般的地方,花园外的回廊上总是有穿的像古装戏的士兵在巡视。而琼楼之外似乎也还有着大片气势辉宏的建筑,那是她有一次趁珍珠不在意时爬到围墙上偷看到的。所有的头绪在心中一整理,她开始觉得这里像是某个王朝的皇宫大内。难道是故宫?她脑子里闪过惊鸿,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猜测,这里建筑的特色和故宫完全是两样。琼楼之外的宫殿也都以金色为主,金壁辉煌的宫殿倒像是童话里才有的一般。
  最让林嘉若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里的天空。这里的天空也是一望无际的蓝,但这蓝却是比她见过的所有的蓝天更加晶莹鲜活。没有云朵,天空中只有一波波如潮水般涌动的波浪。在这里,太阳只是一个极朦胧的影子,淡金色的影子仿佛被一层厚厚的蓝色水晶裹住了一般。月亮就更淡了,只有在极少的夜晚能看到。最让林嘉若遗憾的是,这里的夜空中没有星星,一颗也没有。所以,这里的夜晚总是漆黑的让人心慌,没有星光月辉的夜空是如此幽暗,幽暗到让林嘉若每每在夜里仰望天际心里都会生出莫名的恐惧。
  但这里的天空也让有人想像不到的奇特之处。有一天,林嘉若仰躺在花园的草地上打瞌睡,迷迷蒙蒙地望着蓝天中涌动的波浪,却发现波浪间似乎有一群鸟飞过,但那影子如此模糊,她不得不坐起身子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力看去,细看之下,她却惊呆了,那哪里是一群鸟,分明是一群游动着的鱼儿!这个发现严重动摇了林嘉若对自己不是梦中的想法。她开始怀疑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落水后做的一个梦,而这个梦却是不管她怎么掐自己都醒不过来的怪梦!林凡,表哥,庆一哥哥还有乔西云,你们都在哪儿啊!快来带我回家吧!她每天都在心中这样祷告着。
  不知不觉中,林嘉若在自己认为的怪梦中已度过数十日。这一天,她刚刚起床,珍珠就带着小绿她们捧着大大小小的盘子笑咪咪地围到她床前。她向珍珠手中的盘子望去,珠光宝气真照的她两眼发花。
  “珍珠,你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林嘉若倒回床上用手捂住眼睛说。
  “姑娘,你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主上今天要见你呢!你心里的疑惑尽可以去问他,也许他会告诉你的!”珍珠笑吟吟说着。她虽一直尽心尽力地照顾着林嘉若,但不该说的话她从水多说半句,而那四个小丫头更是如同锯了嘴的葫芦般闷不吭声。
  “什么?你主上要见我?你主上是谁?”林嘉若猛地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问道。
  “我主上就是救你的人啊!唉呀!……”珍珠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捂住了嘴。
  “救我的人?”林嘉若绞尽脑汁地想着,但还是一片空白,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救的了。
  “姑娘,快更衣吧!耽误的久了,我们会被责骂的!”珍珠不敢再多言,只是将衣物捧到林嘉若跟前。
  林嘉若不忍心为难她们,只好仍其摆布。珍珠将小紫手上捧着的衣裙取下仔细为林嘉若穿上。小绿和小红则拿出梳子为她梳理长发,小蓝拿出胭脂要为她涂上,却被林嘉若挡开,她皱眉说:“小蓝啊,别给我擦胭脂了,我平生最讨厌涂这些东西了!”
  小蓝为难地看了看珍珠,珍珠看了看林嘉若的脸色,白里透红又娇艳柔嫩,实再也不用再涂什么胭脂,便向小蓝使了眼色让她退下。
  没多一会,她们便为她打扮停当,林嘉若低头看着身上曳地的长裙,又摸了摸腰间系的紧紧的缎带,不自在地扭了几下,她抬头看着珍珠小绿她们呆呆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样穿是不是很奇怪啊!要不你们还是给我换上我原来的衣服吧!”
  珍珠缓过神来忙摇头道:“不,不,姑娘不知道多合适这身罗裙,真的如同天仙般美丽啊!”小绿小紫小蓝也跟着拼命点着头,眼神中流露出赞叹之意。
  林嘉若林嘉若被赞的脸上一红,挼着袖子说:“哪里有啊!珍珠就会哄我!”
  “姑娘不信自己看看吧!”珍珠将她引到一面由水银做成了镜子前。
  林嘉若望着镜子中人呆了半响,长长的黑发一直披到腰间,头上用一枝翠玉簪挽了一个松松的小髻,月白的长裙上绣着一朵银色的荷花淡雅而秀美。她伸手摸了摸镜中的自己忽然弯下腰笑了起来,她笑指着自己的样子说:“天啊!我成了古人了!”
  珍珠她们被她笑的不知所措茫然地问:“什么古人?姑娘是丽人才对。”
  林嘉若一边笑一边暗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倒可以去演古装片,虽然不太像侠女,但官家小姐是绰绰有余了。
  珍珠又从托盘中拿出一串宝石项链要给她戴上,林嘉若见了连连后退:“好珍珠饶了我吧!你当真想让我变成俗不可耐的暴发户小姐啊!”珍珠虽不懂她的话,但也知道她是不愿意戴项链,便将项链丢下又取了一副碧玉虾须镯来,林嘉若摇着头说:“珍珠啊!这些我都不要戴了,你们把我打扮成这样我已经够郁闷的了,别再给我施压啦!”珍珠看她脸色不佳,但不再勉强她戴什么首饰,吩咐小绿她们端下去了。
  “姑娘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主上,请随我来吧!”珍珠见林嘉若情绪已渐渐平静,便走到她面前说。
  “好!”林嘉若点头应着,她早就对这个深藏不露的主上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救了她,把她安置在这里命人好好照顾她,但自己却始终不曾露面,现在这个神秘的人物终于要揭开面纱一露真颜。到底珍珠她们口中的主上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想到这里林嘉若不由地有些兴奋起来。

  第二章 琉璃
  珍珠引着林嘉若往琼楼后面的一处僻静园子走去,林嘉若跟在她身后边走边四处张望,不久便来到一片树林边。珍珠停下来,指着林间一条小径对林嘉若说:“姑娘,你沿着这小径一直向前走,不久就会看见一间草屋,主上便是在那屋中了。我只能送你至此,你快去吧!”说完将林嘉若往小径上一推,不待她发问,便自转身离去了。
  林嘉若望着珍珠远去的背影,心里是又奇怪又生气,这个珍珠怎么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了呢?难道又是那个主上的命令?没办法,事以至此,她只有硬着头皮自己一个人去见救命恩人了。
  独自走在林间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没有珍珠的陪伴的林嘉若心里难免有些忐忑。好在小道边开满了一种淡粉色的小花,花虽微小却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这香气透着一股暖暖的味道,林嘉若深吸一口,只觉从鼻腔到咽喉再到心窝,如有暖泉流过一般温润甘醇。她沿着小径一边缓步向前,一边享受着花香带给她的醉人感觉,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不知不觉中已是走进树林深处,忽然眼前一亮,林中空地上一座淡黄色的茅草屋出现在她面前。草屋前后开满了一路上伴她而来的粉色小花,一阵清风吹过,香气愈加浓郁了。林嘉若犹疑地走到屋前伸手轻叩木门问:“请问有人吗?”
  “进来吧!”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说。这声音听起来相当年轻,甚至有些耳熟,林嘉若压下心中疑惑推门走了进去。
  与华贵非凡的琼楼比起来,这草屋真是相当的简朴了,但也只是简朴而已,绝非简陋。林嘉若在推门的那一刹那就已经肯定,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住在这草屋里。
  这间草屋给人的感觉相当温暖,几,案,架,椅皆由原木制成,天然的色彩与纹理与堂上挂着的水墨画相映,质朴中又透着雅趣。林嘉若轻轻带上身后的木门,打量着屋里摆置的同时也在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正当她迟疑着向内屋望去时,那声音又响起了,“门就开着吧,若霞花的香气虽俗,却也暖人。”
  林嘉若微愣,随即依言推开木门引得花香入室后才往草屋里间走去。
  很淡很淡的阳光下,一片银色晃得林嘉若眯起眼来,待她回过神时,那片银色已缓步走到了她面前,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心跳如擂。
  眼前人戴着银色的面具,一头与面具一样银亮的长发披泻在黑色的锦袍上,银黑相衬,银色愈加耀眼,黑色愈加深沉。看不出他的年纪,也许和她年纪相仿,也许比她大上几岁,但他身上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摄人气魄,让林嘉若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身子都好了吗?”他的话音很温柔,却透着凉气,如同一柄秋水般柔润的宝剑在月光下却泛着寒光。
  “好些了!”林嘉若盯着银色面具后面那双寒星般明亮的眼睛,喉咙忽然变的干哑。为什么她会对眼前的这个人产生那么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又相见如陌。
  他微微点了点头又说:“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是。”
  “你问吧!”银发男子转身走到一张案边,案上铺着一张尚未画完的丹青,他左手轻轻拢住右袖取下笔架上的一杆墨玉毛笔在纸上轻轻描画。
  “那个……请问,我现在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境之中?”林嘉若犹犹疑疑地问道。
  银发男子笔尖一顿,嘴角泛出一丝笑意,转首望向她道:“如果是梦境,你不觉得这个梦未免太长也太真了吗?”
  林嘉若眨了眨眼睛委屈地说:“我也这么觉得啊!可是……”她走到窗前仰望着窗外如大海般幽蓝的天空脸上满是迷茫,“如果不是梦境,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这里是暗夜,暗夜国。”银发男子很慢很慢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
  “暗夜国?”林嘉若皱着眉望向他,“我明明是在云隐,怎么会到了暗夜国呢?”
  银发男子听见“云隐”二字,捏着画笔的手微微一僵,沉声说:“你若想在暗夜活下去,就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是云隐的人。”
  “你知道云隐?”林嘉若急切地走到他身边问,她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一丝希望。
  “暗夜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云隐。”银发男子将手中的狼毫放入笔洗中轻晃,一片墨色在水中溶开。
  “那你能送我回去吗?”林嘉若急切地问道。
  “回去?”银发男子的眼中露出一抹嘲讽的神色,“你还没谢谢我的救命之恩就急着要回去了?”
  “啊?……我,”林嘉若脸上一红,心想也是啊,人家不但救了自己的命,还对她照顾有加,自己从进门到现在却一声谢谢都没说过,忙走到案旁恳声说:“我并非不知感恩之人,刚才只是归家心切才少了礼数,还请你不要介意。你的救命之恩,我是真的很感激,还有珍珠她们这些天来对我的照顾,我又岂会不知是你的授意。”她能说出这番情真意切又文绉绉的话来自己都觉得不容易。
  银发男子听罢嘴角微翘,点头道:“你倒是比珍珠她们会说话,不过,你要怎么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呢?”
  林嘉若一下子呆住了,没料到银发男子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现在身无长物,拿什么去感激人家的救命之恩?难道要让她以身相许?想到这里她只觉得一阵冷风从背上刮过,原本挂着笑的嘴角不自然而抽搐起来。
  “恩……呵呵,我……要是您能送我回云隐,我家人一定会好好感谢您的!真的!”她急切地向他保证。
  “哦?你家人会好好感谢谢我?”银发男子眼中的嘲讽之意更甚,“可惜啊!我虽然将你从水里救了上来,却不知道要如何送你回云隐去。”
  “什么?”林嘉若听了他的话犹如当头一击,心中的希望一下子破灭了,“我……回不去了吗?”她退到案边的椅上颓然坐下,泫之欲泣。
  “还有,要你感激救命之恩只是与你说笑罢了,我岂会真的让你报什么恩呢!”银发男子走到她身边抻手捏住她的下巴柔声说,“你的命是我所救,从今以后就是属于我的了。既然命都是我的,又何来报恩之说?”
  林嘉若征征地望着银色面具后晶亮的眼睛半天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我的命是你的了?”他是在开玩笑吧,这个玩笑是不是太冷了点。
  银发男子低低笑着说:“你的命当然是我的,从我将你从潋星潭里救上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了。”他冰冷的手指滑过她的面颊,抚去她腮边滑落的泪珠,“就连你的眼泪也是属于我的,我不允许你哭,你就不能落下一滴泪。”
  林嘉若伸手挡开他的手,恼道:“你这人好不讲理!虽然我的命是你救的,但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就把我当成自己的东西了啊!”她心中虽恼怒却又恐惧,此刻虽强自镇定,但脸色却已是苍白。
  银发男子望着凝在指尖上的晶莹泪珠,不急不缓地说:“在暗夜,没有我的保护你以为你能活的了吗?”
  他的话正戳到了林嘉若的痛处。暗夜国,一个她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诡异而玄秘。离开他,她自己要如何在这陌生的国度里生存下去?林嘉若心中一片慌乱,一时间竟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银发男子盯着她茫然失措的脸,也不说话,幽深的眼眸中竟是透出一抹说不清的情绪来,他伸手轻握起林嘉若凉凉的左手低声说:“我不知道你以前叫什么名子,也不需要知道,从今以后你叫琉璃,我的贴身侍女—琉璃。”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如彩虹般绚丽的琉璃镯给她戴了上去。
  林嘉若咬着唇,垂着头一声不吭,现在的她应该激烈的反抗才对,可是,反抗有用吗?
  外间突然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银发男子皱眉冷声说:“什么事?”
  门外一个低沉的男声说:“殿下,陛下召您去长青殿。”
  “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是!”
  林嘉若脑子虽然混乱的紧,但耳朵还是好好的,殿下?陛下?难道这里真的是暗夜国的皇宫?而这个银发男子是皇子?她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直看的镇定冷然的他都全身不自在起来。
  “一会珍珠会来接你,你乖乖呆在这等她。”银发男子避开她的目光转身向屋外走去。
  “你是暗夜国的皇子吗?”林嘉若对着他的背影问。
  银发男子停下脚步,回首望向她道:“不但是皇子,也是太子。还有,记住我的话,不要何任何人提起云隐。”说完便推门离开了。
  太子吗?想不到他的身份如此高贵。太子的贴身侍女?应该也是很高的身份了吧!嘿嘿,她林嘉若竟然变成了暗夜国太子的待女?望着左腕上那美丽的琉璃手镯,忽然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在心中涌起。她那拼命三郎的火爆脾气哪里去了?怎么就乖乖的听人摆布了呢?这会还为自己做了个什么太子的待女得意起来,真是没出息到家了!这么想着眼眶一酸泪珠就一颗接一颗的落了下来。
  “林凡,你在哪里啊!快来带我回家啊!”林嘉若喃喃道,从未想到自己会这么想念林凡,在她最彷徨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已经是那么依赖他了。伏在倚边她拼命地哭着,所在压抑着的情绪都随着眼泪流了出来。
  痛快地哭了一场后,林嘉若的心里倒好过些了,现实是哭泣无法逃避的,她用袖子抹净了脸上的泪水,终于开始冷静地考虑起问题来。
  思考一:既然暗夜的人知道云隐,那么必然和云隐有是些关联的,只是从那太子的话来判断两边的关系估计不怎么样,说不定还有仇,不然他也不会说什么不能在别人面前提起是云隐的人这话来。
  思考二:这世上绝没有只能进不能出的地方,她能从云隐阴差阳错的跑到暗夜来,就一定有方法可以回去。那个太子说他不知道送她回云隐的方法未必是真话,也许他根本就知道送她回去的方法,却故意骗她说不知。所以,她完全不必绝望,希望还是大大的有。
  思考三:虽然很不情愿改名叫琉璃做那讨厌太子的侍女,但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不得不低头。再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虽然她是一个小女子却也懂得只有忍耐才能得到机会的道理。
  思考四:要找到那个潋星潭。她是从那个潭里被救起来的,也就是说通往云隐的玄机就在那个潭里。有了待女的身份,找起那个潭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也许只要向珍珠她们一问便可得知。
  思考五:林凡,表哥他们一定在找她,说不定哪天他们就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带她回家!她虽然没什么本事和这个太子作对,他们可不会怕了他!这几个人可是云隐最顶尖的高手呢!
  想通了这五点后,林嘉若的心情大好,她冲着太子离去的门做了个鬼脸自言自语道:“哼!救了我就了不起吗?以为我怕了你吗?这叫虚以委蛇懂不懂!我一定可以回去云隐的!”
  虽然嘴上说是不怕人家,但她也不敢不听话自己离开草屋乱走。她走到案边的书架上准备找本书来看,无意地向案上那幅画瞟了一眼却是呆住了……

  第三章 暗夜澈
  雪白的宣纸上,朱砂点画的若霞花翩翩飞舞,花雨中一个穿着月白色罗裙的少女倚在一颗柳树下,指尖轻拈着一片花瓣,嘴角泛着淡淡的笑。在她玉脂凝成般的手腕上,七彩的琉璃手镯泛着晶莹的光,映的纤婉更加美丽。
  林嘉若凝眉深望着画中的少女。这少女的容貌初看之下和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但细观之后却发现神态风韵却是全不相同。她将腕上的镯子放到画前一比,少女手上戴着的镯子正是此刻戴在她腕上的琉璃镯。这少女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和自己如此相似?
  画中少女依旧淡淡地对她笑着,她的目光如此灵动,笑容如此温柔,绝代的风华让林嘉若迷惑不已,这少女究竟是不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又是谁呢?
  就在她望着画苦苦思索时,草屋外再次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珍珠立在门外轻唤道:“姑娘,我来接你啦!”
  林嘉若半晌才从画中缓过神来,她快步踱到门前望着规规规矩矩立在门口的珍珠说:“珍珠!能进来帮我看一幅画吗?”
  珍珠忙摇头说:“万万不可!姑娘,这草屋除了主上是不许别人进入的。”
  “哦?”林嘉若奇道,“那为什么我可以进来?”
  “您是主上特别吩咐可以进去的,是第一个进的了这屋子的人呢!”
  “是吗?那我是不是该说我很荣兴?”林嘉若望着腕上那牢牢套住自己的琉璃镯苦笑。
  珍珠抬眼望着她腕上的镯子,啊——的惊叫了一声,“琉璃!”她的声音微颤,眼神中涌现出许多复杂的情绪。
  “你知道这个镯子?珍珠,你究竟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吗?”林嘉若急急追问着。
  珍珠垂下眼帘,只片刻就已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她低声说:“请姑娘随我回琼楼吧,珍珠不敢多言。”说完便转身向小径上走去,林嘉若虽无耐却也只得跟在她身后回去琼楼。
  林嘉若很快就发现要做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女并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比如晚上不可以睡的沉,太子很可能夜里会渴,茶不能太凉也不能太烫,要用手腕上最嫩的皮肤试过才可以给太子殿下喝。太子殿下早上醒的很早,你要醒的比他更早,帮他准备好一杯若霞花汁让他暖身。然后太子殿下去练功,你也不能闲着,想睡回笼觉?做梦!得去花园里收集清晨草叶花瓣上的露珠,这两种露珠还得分开装,各有各的用处不能混在一起。当然采露珠的时候你也不能太投入了,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得赶紧回去给太子殿下准备沐浴的水。别小看这洗澡水,也不是简单烧热了就行的,得按比例住里面调配许多东西,类似于现代人的药浴又比药浴更讲究。倒底调配些什么林嘉若也不知道,她只知道按珍珠的吩咐把那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往里面倒就行了。如此等等,珍珠说了整整一天,林嘉若只管点头答应着,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记住了多少。当珍珠准备离开时她还在那一大堆注意事项里理头绪,发现珍珠要走,她忙拉住她问:“你要去哪里?”
  珍珠宛尔笑道:“主上就快回来了,我要去准备晚上用的膳食。你现在是主上的贴身侍女,在这里候着,一会儿伺候主上更衣就行。”
  “这里?”林嘉若环顾了一下房间,“这里不是我住的地方吗?太子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珍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里本就是主上的寝宫啊!”
  “啊……”林嘉若呆住了,“我前些日子都住在他的寝宫里,他住在哪里了?”
  “主上经常独居在草舍别苑,就是姑娘今天去过的草舍。”
  “他今天要回来住了?”
  “是啊!”
  “那……”林嘉若吞吞吐吐地说:“那我今天要住哪里?”
  “这里。”
  “什么?”林嘉若的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我住这里?”
  珍珠却一副这是很正常的表情,她安抚了林嘉若几句便急匆匆的走了,将托着下巴呆若木鸡的林嘉若丢在了金光玉气的太子寝宫里。
  天已经黑了,林嘉若托腮坐在门廊上。珍珠为什么还不回来?她的晚膳要准备这么久?还有那个太子殿下,什么时候会出现?……就这么想着想着,眼皮就打起架来,眼前的景物渐渐模糊……
  院子里的夜来香开了,香气随夜色四处飘散。坐在葡萄架下,她垂着头睡意朦胧,不能睡!林凡让她打坐可不是让她睡觉的。强自睁开双眼,眼前景物一片模糊,没坚持一秒钟她的双眼就重又粘在了一起。
  身子忽然一暖,被拥进一个温热的胸膛中,“怎么在这就睡着了?夜里凉气重,会伤身子的!”
  是林凡的声音吗?还是被他发现了!算了,就再和他耍一次赖吧!她将头钻进他怀中呢呢喃喃地说:“林凡,好困呐!困……”。
  身子一轻,她感觉被抱了起来,嘿嘿,就让林凡送她回房间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就算会被批评那也是明天的事。
  朦胧中她躺在了柔软的床上,林凡轻轻为她盖上被子,“晚安,林凡……”她翻了个身,心满意足的会周公去了。
  天亮的时候,林嘉若睁开双眼,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这是在哪里?家?还是暗夜?昨夜难道不是林凡抱着她回的房?
  在确认了自己还是在暗夜的琼楼中时,她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我好想回家!林凡,你为什么还不出现?林凡……
  “怎么哭了?”温柔却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说过,你的泪也是属于我的,我不允许,你就不能流泪。”
  林嘉若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那看不出表情的银色面具,仿佛有一盆凉水哗地从头顶浇了下来。她现在不是什么林家的大小姐,也没有林凡他们在身边宠着护着,她只是一个被人捏在手心中,寄人篱下的小丫头罢了。她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耐心寻找和等待逃离的机会。伸手抹去颊上的泪痕,敛去脸上所有的表情,她走下床学着珍珠她们的语气说:“主上有什么吩咐吗?”
  戴有银色面具的太子一愣,随即叹息着说:“你何必与我如此生份,将你留在身边也只是为了保护你罢了。”
  林嘉若心中还生着他的气,也不理他,径自到几边倒了茶,用手腕试过温度奉到他面前说:“主上请用茶,奴婢去为您准备沐浴的水。”
  晕!她竟然自称奴婢啊!要让林凡他们听见,还不心疼的死过去!
  腕上忽然一疼,已被那太子牢牢扣住,他温怒地说:“谁要你做这些事了?”
  “我是主上的贴身侍女,这些本就是我份内的事。”
  “是珍珠让你做的吗?”他的声音一冷,听起来更觉森然。林嘉若心中一激灵,他不会是要罚珍珠吧,听珍珠她们的口气都很怕他,她可能不害了珍珠啊!忙揪住他的衣袖摇着头说:“不是!不是!你别怪珍珠!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太子静看了她半晌,忽然笑道:“她不过照顾你数日,你便如此护着她了?”
  “我受伤的日子,珍珠她们待我极好,我岂能忘恩负义!”
  “想不到,你还是个性情中的女孩子!”太子眯着眼望着她,“不罚她也可以,不过……”
  林嘉若听见他拖长的尾音,身上一阵发毛,她好像又被别人套住了。“不过怎么?”
  “你得乖乖听我的话。你若是不听话,我也不罚你,就罚珍珠她们!让她们替你受过!”
  这该死的太子,太狡猾了!竟然这样要胁她!林嘉若咬牙切齿地望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奴婢遵命!”
  “不许再自称奴婢了!你是琉璃,属于我的琉璃。”
  “是,主上!琉璃遵命!”林嘉若弯腰作恭敬状。
  “不要叫我主上,你和他们不一样。”那太子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叫我‘澈’,暗夜澈。”
  银色面具下的眼睛明净如水, 那一刻,林嘉若觉得自己被蛊惑了,她听见一个声音从自己喉咙里逸出,“澈……”
  她能感觉到他笑了,面具下的他究竟有怎样的一张脸呢?这张脸又会有着怎样的笑容?
  接下来的日子, 除了晚上必顺睡在脚踏上之外,林嘉若其实过的很轻松,而且那脚踏上铺了厚厚的白熊皮倒比一般的床还要舒适。正如珍珠所说的,澈太子每天都起的很早。当林嘉若醒来的时候,暗夜澈多半已练功回来,并给她带来花园里刚在露水中绽放的第一朵鲜花。他虽然有些霸道,却对她很好,这点林嘉若在挣扎许久后也终于承认。
  他很忙,暗夜国的太子当然有许多的事情要做。于是林嘉若便有了许多自己的时间,她不能离开太子的东宫,只能在东宫的各处园子里转转。虽然心中很不满意,但也别无它法,谁让她现在为人所控呢!她借口采露水和花瓣不断在东宫里寻找着那个潋星潭,却一无所获,东宫里非但没有潋星潭,连一个水池子都没有!她也向珍珠她打听过,可是她们都摇头说没听说暗夜的王宫里的什么潋星潭。难道只有暗夜澈才知道潋星潭的所在?
  空闲的时候,暗夜澈会带她去宫外骑马,他喜欢看她在马背上惊慌失措紧紧依靠着他的表情。他在风中大声笑着,将她在怀中搂紧。有一天,当他挥鞭急驰时,她没有坐稳差点从他胸前滑落,就在那一刹,她喊道:“林凡!救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子,再度将她搂在怀里的时候,他冷冷说:“不管林凡是谁,你都必需忘了他。”她咬了咬唇并未同他争辩,因为她的反抗已经害的珍珠为她受了一次很严重的惩罚,他是真的说到做到。为了不牵连无辜,为了等待一个逃离的机会,她只能选择忍耐与沉默。
  暗夜澈,他是一个既温暖又冰冷,既温柔又残忍的人。
  这一天晚上,林嘉若因为白天在花园里走的太久太累,早早就蜷在她的白熊皮上打起盹来。正睡的舒服,冷不丁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她的面颊,她皱着眉咕咕哝哝地要推开那手继续好眠,那手却是便不依不饶地捏弄着她,她只得强睁开双眼,果然是暗夜澈。见她终于睁开眼睛,暗夜澈便将她搂在怀中说:“你不是一直想看星星吗?今天晚上的暗夜可以看到星星!这可是要过很久很久才可以看到的!”
  “星星?”林嘉若的睡意未消,她眨了眨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
  暗夜澈用一床薄薄的丝被将她包起,抱在怀中向外面的廊子走去。
  深蓝的夜空中没有一点光,这深沉的夜空是林嘉若所恐惧的,她垂下头低声说:“澈,为什么暗夜的天空如此奇怪?暗的让我害怕。”
  “别怕,今天晚上你会看到星星。”
  正说着,夜空中有光亮闪动起来,“琉璃,快看!星星来了!”
  林嘉若探出头望向天空,果然,幽暗的夜空中忽然有星星点点的光闪动起来,一颗接着一颗,此明彼暗的交错着,如同烟花般绚灿。
  “好美!”她痴痴凝望着那些一闪即灭的星星,心中忽然想起云隐的星星,那些明亮的星星是永远不会灭的。云隐,她究竟要何时才能回的去?
  “澈……能带我去……潋星潭吗?”不敢抬头看他,这个问题似乎一直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暗夜澈的眼中涌起波涛,她果然还是想走!心仿佛被最尖锐的针深深扎了一下,那痛也如针一般尖锐。望着她在淡淡星光下如幽兰般楚楚可怜的脸,他终只是将她搂在怀中,幽幽地对她说:“你闷了吗?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我们去齐云城好不好?那里的星星很多也很美,那里的天很蓝,也有白云。或者去飞雪城?那里终年飘着雪花,像精灵一样的雪花,是暗夜从来都不会有的。还是去落英城?那里四季如春,繁花似锦,是若霞花的故乡。我们还可以去幽泗城,那里的泗水河美极了,河边的杨柳永远都是那么妩媚……”
  林嘉若的身子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双颊如火烧般的嫣红,她紧捏住暗夜澈的手臂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幽泗城?你说的是幽泗城吗?”
  暗夜澈有些惊奇地看着她,用冰冷的手指抚过她灼热的脸庞说:“是幽泗城,你知道幽泗?”
  那是她母亲的故乡啊!她有许多未曾谋面的亲人住在那座城里,她怎么会不知道?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她点头说:“我听说过,听说那里的泗水河很美。我想去幽泗城,我们去那里好吗?”她眼中满是期盼。
  暗夜澈眯起眼睛望着她,她一定对他隐瞒了些什么,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他终能解开她身上所有的迷。
  这一夜,林嘉若激动的一夜未眠,幽泗城!她竟然有机会可以去幽泗!只要到了幽泗她就可以找机会脱身,当年爸爸既然能带着妈妈从幽泗回到云隐,那么她也一定可以!幽泗呵,幽泗!让妈妈魂牵梦萦的故乡,那里有她的外公外婆,还有两个舅舅,她十七年来从未谋过面的亲人!想着这些,林嘉若心潮起伏,在榻上翻来覆去,展转难眠。
  隔着金色的纱帐,暗夜澈一直静静注视着她,她和幽泗究竟有什么关系?一个云隐的小姑娘,为什么提到幽泗却如此激动?他不断思索着,脑子里却蓦然冒出那天在潭里救她的一幕。最初他只是发现潭底有一团绿光,然后光影中渐渐有一个娇小的人影浮了上来,在他跳下潭中将她搂住时,那绿光也消失了。那绿光难道是……暗夜澈的双眉攸地皱紧,他真是太粗心了,因为完全被她迷惑,竟然连这么重要的事都没有仔细考虑!不过,即便是这样也难以解释她对幽泗的反应,幽泗与云隐的关系应该不比暗夜好多少吧!
  林嘉若太专注于自己的思绪,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金纱帐中那张已经摘下面具,表情复杂的脸。

  第四章 花谢花开
  园子里的若霞花终是要谢了,没有花可以一直盛开下去,暗夜的若霞也不例外。珍珠她们在若霞花怒放的季节里将这些香气暖人的花人摘下,用浸过泉水的丝袋装着,待到天上淡淡的阳光完全消失后,就将花儿从丝袋里取出铺在一面巨大的玉石上。然后,她们将一片片如云朵般洁白飘然,薄如蝉冀的丝棉布覆在花儿身上,轻轻柔柔地为花儿们覆上,如同母亲为熟睡的婴儿盖上软软的被子,温柔的绝不会损伤一片花瓣。
  黎明前她们会将这些饱吸着若霞花香气与精华的丝棉布一片片收回来,小心翼翼地将每一片丝棉都整齐的收在桃木做成的盒子里。而那些已经干枯萎缩的若霞花,就被倒入宫门边的护城河里,在河水中挣扎旋转着飘向永远不知的所终。
  林嘉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可以起的这么早,天空还是深深的蓝黑色,没有一丝光线。身后的金纱帐没有动静,暗夜澈他难道还没有醒?撑起半边身子,她探身向帐中望去,这是她第一次想要看看熟睡中的他,睡梦中的他还会带着那银色的面具吗?
  浅浅银黄色的光从帐顶流泻下来,夜明珠照着空荡荡的大床,暗夜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起身离开了。好空的床啊,只有那金色丝枕上略略下陷的印记泄露出曾有人轻靠在它身上休息的痕迹。林嘉若伸手向床垫子上摸去,温热的感觉,他应该刚离开不久吧!不知道他喝了若霞花汁没有,珍珠说过,那是在他练功前暖身的饮品。这么长时间,也许有半个月了吧,自己从来没有像一个侍女应该做的那样服侍过他,甚至都没有为他泡过一杯若霞花汁。其实,他对她真的很好,他甚至答应了要带她去幽泗城!而她呢,却从未用过半分真心对他。他对她的温柔,对她的霸道,对她的宠爱,甚至他对她的残忍,她都一概用虚假的笑来敷衍着。也许是因为看到了离开的希望吧,她忽然对他产生了一丝丝的感激,感激他将他从冰冷澈骨的潋星潭中救了上来,感激他在奔驰的马背上用宽广的怀抱保护了她,感激他在深夜里抱着她在廊下看如烟花般绚烂短暂的星星,最感激的却是他让她知道了幽泗的亲人与她只是近在咫尺,还答应要带着她去那个在泗水河渺渺水雾中蒸腾了百年的古城。
  林嘉若只觉得心儿忽然变得很轻很轻,笑意不由自主地从嘴角边溢出,幽泗呵,她就要去幽泗了!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的,晨风伴着花香吹送进来,熏人欲醉。好吧,既然醒的这么早,心情又这么好,就到园子里散散步,也许还可以在太阳出来前打上一套西瓜太极呢!这么想着,她便从小踏上起了身,披上外衣向门外走去。
  原来,在黎明前早起的并不只是她和暗夜澈。珍珠,小绿还有小蓝她们都围在园心的大玉石边细心地收着丝棉布,珍珠伸出纤细柔长的手指轻拈住丝棉布的一角,用最快的速度将布从花瓣上揭下,小绿递上早已准备好的桃木小盒将丝棉布接住,小蓝则在珍珠松手的那一刹那间将盒盖拢上。小紫接过桃木盒,从一个陶罐里舀起一小勺热呼呼的蜂蜡将木盒子的合缝处密密地封了递给身后的小红,而小红将密封好的桃木盒用黄绢包上齐齐地码在一个大柳藤箱中。
  林嘉若站在一株榴树的后面静静看着她们灵巧而细致的工作,她知道她们在收集若霞花的香气与精华。花败后,太子殿下依然可以享用到最香最暖的若霞花汁,而为了这一杯花汁,这些少女们却要在花开的时节里每天如此忙碌着。这就是真正帝王家的生活吗?望着珍珠眼圈下淡淡疲惫的青色,她心中无限感慨。
  珍珠她们已经采完了所有的丝棉布,只剩下那些色泽暗淡的若霞花铺陈在晶莹润泽的白玉石上,晶亮的石色愈发映的花儿们干枯憔悴。小绿取出一只小箕要将花儿残败的身躯扫落进去倒掉,却被一双如若霞花一般美丽和温暖的手拦住了,“把它们给我吧!这一季最后一次的花瓣,我想要!”林嘉若微笑地看着小绿有些愕然的表情,将所有花儿从白玉石上轻轻兜进绣着银荷的裙摆中。
  只用极普通的棉布,不是丝也不是绸,就只是用棉纱纺出的棉布,没有丝那么柔软也没有绸那么光滑的棉布。林嘉若将一块淡粉色的棉布铺在她的小踏上,认真地一刀刀裁减,一针针缝合着。她要做一个枕头送给澈,一个有着若霞花的颜色和香味,还有着一颗若霞花心的枕头。
  日薄西山,暗夜澈却一直没有回来。坐在光线渐暗的西窗下,林嘉若一直望着琼楼前那半圆的月亮门。有些微恼,她第一次这么盼着他回来,还特别给他准备了礼物,他却迟迟不见踪迹!心中忽然一动,她抱起粉嘟嘟,胖鼓鼓的小枕头向楼下奔去。
  往后园子去的路还是那么幽静,树林里偶有鸟鸣声传出。天光已经越来越暗,夜幕就要降临。林嘉若抱着枕头走在林间小路上渐渐害怕起来,如果暗夜澈不在草舍里怎么办?天马上就要黑了,她一个人有独自回去的胆量吗?已经走进了树林深处,现在回头也来不及在天黑前赶回琼楼了。只能向前,草舍是离她最近可能有光明的地方。她一边对自己刚才的冲动后悔不已,一边拎着心快步向草舍走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望着草舍黑乎乎的窗户,林嘉若觉得自己就快要哭出来了,这该死的暗夜澈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在草舍呢?现在她该怎么办?杀了她她也不敢一个人在黑暗中穿过身后的那片树林,而在草舍周围又根本没有别的可以回去的路。
  抱着散发着淡淡花香的若霞花枕,林嘉若坐在草舍的门槛上发着愁,她为什么要突发奇想地做什么花枕送给暗夜澈呢?一定是今天起的太早导致的神精错乱!她嘟着嘴望着怀中的枕头,自言自语说:“枕头啊枕头,我今天辛辛苦苦把你做出来,就是为了给自己晚上露宿在草舍门口用的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暗夜澈有些惊奇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一定是神听到了她的祈祷,林嘉若抬头望向那一片依然绚目的银色,眼睛忽然又涩又胀起来。
  “暗夜澈!你……怎么……现在才来!你!……”才张口说话,她的泪就落了下来,喉咙也抽噎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林嘉若一边用枕头砸着暗夜澈,一边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
  暗夜澈微愣,随后却绽放出从未有过的温暖笑容,他伸手将哭的一团糟的她揽入怀中,像哄小孩一样轻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来了么!我知道你最怕天黑,我们先进屋去把灯点上好么?”
  林嘉若一面在他的缎衣上蹭着眼泪鼻涕,一面点着头。
  暗夜澈将草舍里所有的灯都点亮,拉着林嘉若在一张小榻前坐下。林嘉若现在已经恢复了常态,因为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感到有些汗颜,她抱着枕头望着桌上摇摇曳曳的烛火一言不发。
  “为什么突然跑到草舍这边来?”暗夜澈好奇地望着她怀里那个粉嘟嘟的可疑物体。
  林嘉若将枕头往他怀里一塞说:“为了送你这个。”
  “这……”暗夜澈皱着眉按了按花枕,又闻了闻说:“这是什么?好像有若霞花的香气呢!”
  “这是用若霞花瓣做的枕头,小绿她们要将这些干掉的花瓣扔掉,被我要过来变废为宝了。”林嘉若有些得意地用手指戳着暗夜澈腿上的枕头说:“你不是喜欢若霞花的香气吗?所以,我就想把它送给你最合适了。”
  “你……特意为我做的?”暗夜澈的眼眸亮了起来,笑意更加温柔。
  “啊?”林嘉若愣了一下,心里有种抽筋的感觉,暗夜澈不会是误会了她什么吧?她纯粹是因为看到了脱离他魔爪的希望才一时兴起做的枕头,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啊!她可以向毛主席保证!“那个,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特意不特意的,只是废物利用,废物利用而已!”
  暗夜澈好像没有听清她的话,像个孩子似的笑着将枕头蒙在脸上,隔着面具和枕头用闷闷的声音说:“好暖,好香……”
  林嘉若从未听他用如此快乐的语气说过话,也从未见过他有这样充满童气的举动,一时间,不管是脸上还是心上,表情皆是一片混乱。
  暗夜澈将枕头平放在小榻上,仰躺着枕在上面,“好舒服啊!”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
  忽然他一把将坐在榻边的林嘉若拉入怀中说:“琉璃,来!你和我一起枕在上面!”
  “喂,喂!你做什么?”林嘉若惊地拼命挣扎,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不但她搭错了神精,暗夜澈也好像神精错乱了!
  “乖,别动,我只想你和我一起枕在这枕头上闻花香……”暗夜澈不理会她的的挣扎,将她搂在怀中,一同躺在了榻上。
  林嘉若挣扎了半天,发现以她的力气想挣暗夜澈的铁臂根本是不可能的。无奈,她只得尽量保持与他之间最大限度的距离侧身躺着。
  “琉璃……”暗夜澈的声音很低很低。
  “唔,做什么?”枕头真的很舒服,又软又香,林嘉若在微熏的香气中昏昏欲睡。
  “能……抱我吗?”暗夜澈的呼吸声一下子急促起来。
  “恩,好……”林嘉若迷迷糊糊地答着,正想伸手向他抱去,脑子里一激灵,什么?抱他?他是欠扁吗?伸出的右手变成了一记下勾拳往暗夜澈的下巴上打去。
  暗夜澈闷哼一声,随即抓住了她再次袭来的拳头。
  “暗夜澈!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必须听你的,就想……哼!我可不是随便的女孩子! ”林嘉若红着脸气冲冲地说,小拳头拼命想挣脱暗夜澈的钳制,再补上一记右钩拳。
  暗夜澈却是没有生气,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将她的粉拳按在胸口说:“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被亲人抱过。在我很小的时候,母后就过世了,皇宫里到处都是冷冰冰的,我虽是太子,但却从来没有得到过每个人都有的母亲的疼爱。每每看见别的皇子穿着母妃亲手为他们缝制的衣衫,佩着母妃亲手为他们绣的香袋,我的心里就好苦好涩……”
  林嘉若的拳头停在他的胸前,感觉到那里如鼓韵般的跳动,人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暗夜澈他,他没有妈妈……
  “那你爸爸……不,那你父王呢?”
  “父王他很忙,所以常常将我给忘了……我一个人被遗忘在金雕玉砌的宫殿里,成了暗夜最尊贵却最寂寞孤单的孩子。”
  虽然隔着冰凉的面具,林嘉若却似乎看到了那面具后面悲伤的脸。她的拳头渐渐松开,手指轻轻抚上那银色的面庞,柔声说:“不要伤心,你父王他一定是爱你的,他这么做也许只是想让你成为一个最坚强的皇子……而你母后,她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默默看着你,爱你。你,并不孤单……”
  指尖有湿润的感觉,林嘉若望着从暗夜澈眸中流出的泪,心中又惊讶又怜悯。他,暗夜澈竟然会流泪!
  她摸索着想取下他脸上的面具为他拭去脸上的泪痕,双手却触摸到面具边缘那光滑的皮肤时被牢牢扣住,望着他流淌着悲伤的眼神,她轻轻叹息着终于伸出双臂抱住了他。今夜,她搂在怀中的只是一个没有亲人关爱,孤单又可怜的孩子。
  暗夜澈像婴孩般蜷起身子偎在林嘉若怀中,她的下巴抵在他的前额上,他甚至可以透过冷冷的面具感觉到她身体的温度。她的领口处透出一缕缕馨香,这是他从未闻过的香味,比若霞花更温暖,比月兰花更清幽,比他所闻过的所有的花香都更沁人心脾,这是少女的体香。这一刻暗夜澈觉得自己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他满足地将身体更近地贴向她。
  林嘉若感觉到他向她贴近的身体,却不能拒绝,她微微向前倾了些,将他完全抱在了怀中。随着身体的倾动,她脖颈间挂着的水晶向领口处滑去,水晶折出银白的光芒映上了暗夜澈紧闭的眼,他轻轻睁开眸子,注视着这沾染着她体香的宝石。水晶的光如同那夜的星光般闪烁明亮,最后却烟灭在他如夜空般漆黑的瞳中。
  林嘉若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暗夜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离开了,淡粉色的枕头上只留着几根长长银白色的发。伸手将那如银丝般美丽的发绕在指尖上,他的头发为什么会是银色的呢?转过身,让淡淡的阳光洒在手指上,那银色仿佛透明了一般。就在她准备将手垂下的那一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指尖上那一圈圈银色的发丝渐渐透出青色来,最后这些银发在林嘉若的手指上完全变成了黑亮的如缎的乌丝。
  她的眉头微皱,心中困惑不已,为什么这暗夜澈的银发会在她的手指上变回黑色呢?还有那具他始终不曾摘下的面具,这一切都隐藏着一个他怎样的秘密?
  画案上铺着一张墨迹尚未干透的画。林嘉若望着画中那抱着淡粉色枕头,一脸愁苦坐在草舍前的少女,禁不住笑了出来,原来昨天她在他的眼中就是这样可怜的样子啊!
  看着画,她又想到了初次到草舍来时看到的那张,那个和自己很像的少女倒底是谁呢?难道是暗夜澈曾经的心上人?又或者,那画上的少女本就是她自己……?
  窗外鸟儿一声清脆的啼叫让林嘉若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唉,想这些做什么?她不是应该趁暗夜澈心情好的时候催促他快快带她离开暗夜去幽泗的吗?对!她今天晚上就要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带她去幽泗?可不可以快一点?但愿他看在枕头的面子上,明天就可以带她去。
  草舍是皇宫里难得的幽静之地,屋后是一座山色如翡的竹山,屋的周围是一片永远开着这个季节里最美丽花儿的花海,花海前是将尘世所有喧嚣都隔在身外的深深树林。
  若霞花已经没有了,另一种淡紫色的小花取代了它。在暗夜,也许是因为缺乏日照的原因,所有花儿的颜色都是淡淡的。
  坐在淡紫色的花海中,林嘉若忽然不想回琼楼去,就这样坐在这片清幽的花儿里,让淡淡的阳光洒在身上,自在又放松的心情,她来到暗夜后第一次有这样愉快的感觉。
  她抱着膝盖,将头贴在上面,时而闭上又眼,时而微微睁开向远处眺望。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向右面花海与竹山的交汇处望去时,远远的,一个青色的身影从她视线中掠过。
  怎么会有人?草舍不是暗夜澈的禁地吗?连珍珠她们都不敢随便进入的地方,怎么会有人?难道是暗夜澈?又不太像,暗夜澈那一头银发很容易就看出来了,这人身上却没有一点点银色。
  林嘉若略思索了一会,终于从花丛中站了起来,往那青色人影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五章 阿墨
  花海与竹林的交汇处,一条青幽的石路伸向竹山深处。林嘉若抚着微喘的胸,望着幽深的山道有些犹豫,那青色的人影刚才明明就是入了竹山,此刻的山道上却已看不见他身影。到底自己要不要再追到竹山里去看看呢?追,山高林深的一个人有些害怕。不追,心中的那股好奇劲又挠的实再难受。
  就在林嘉若揪下一朵花儿,准备用花瓣来决定追还是不追的时候,竹林深处传出缕缕悠扬婉转的笛声来。
  扔下揪剩下一半的花儿,林嘉若如同着魔一样,直直沿着满是苔痕的石板路向竹山上走去。
  路的尽头是个巨大的山洞,葫芦般的洞门右边有一块莹润如碧玉的大青石。
  青石下是一面绝壁,大青石一半在壁上,一半则空悬在绝壁之外。就在空悬于绝壁之外的那一半青石上,坐着一个青衣少年。
  少年面对着绝壁下的深渊,长长的黑发在山风的轻抚下微微飘动,一枝青翠的竹笛横在唇畔,如天簌般的笛声汩汩而出。
  林嘉若望着青衣少年半侧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息,这少年的侧影像极了一个人,一个她无时无刻不想念的人。
  “林凡……林凡……”林嘉若凝视着少年的侧影,微启双唇,那名子便如流水般从她口中,心中,脑海中不断涌出。
  笛声停了下来,青衣少年将翠笛紧握在手中却并未转身。
  林嘉若并未从自己的梦呓中清梦过来,明知道那少年不可能是林凡,但她还是如梦游般一步步向他走近。
  感觉到身后人的靠近,青衣少年的身体攸地抽紧,并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他带着一丝惊恐向身后望去。
  “啊!……”林嘉若如同被火灼般猛然从梦境中惊醒,那青衣少年的脸,竟有大半是深深的墨黑色,虽是在白天,但猝然看见,她还是被骇住了。
  青衣少年听见她的惊叫,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他将头深深垂在胸前,让长发遮住脸,从大青石上一跃而下,向那山洞中奔了进去。
  捂着嘴,林嘉若对自己刚才失控的尖叫后悔不已,相貌有缺陷并不是那少年的错,他因为这缺陷一定已经受到了很多伤害,而自己刚才又在他的伤口上深深割了一刀。
  “喂!你等等!”她拨足向洞中追去,她一定要向他道歉,并要告诉他没什么好自卑的,他依然可以挺起胸膛面对这世间所有的目光。
  山洞很深,这是一个有着许多钟乳的溶洞。洞壁上不知是天然长成,还是人工镶嵌的,布满了各种颜色的宝石。宝石的光将原本漆黑的洞穴照的莹莹发亮。
  “喂!你在哪里?你不要怕我啊,我没有恶意的!”林嘉若一面摸索着向下走去,一面大声对那青衣少年说。
  没有回音,只有钟乳石上水滴跌落的滴答声和一种奇怪的铁器敲打在石头上的闷响。
  这是个很美的山洞,所有的水滴汇聚在洞中间被钙化成云朵般的石台上,一层层向下铺落着,最后注入洞底一个幽深的碧潭之中。那些洞壁上五颜六色的宝石映在潭水中,晃晃悠悠,仿若无数星星在其间闪烁般美丽。
  就在这梦幻而瑰丽的潭水边,青衣少年蜷曲着身体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翠笛也被遗落在身后的石台旁。
  林嘉若弯腰捡起那根被摩挲的如玉石般光润的翠笛,缓缓走到少年身边坐了下来。
  “你吹的笛子很好听呢!我就是因为听见这笛声才如着了魔般走到这山上来。”林嘉若柔声细语,如同与老友聊天般轻轻说着。
  青衣少年的身子略动了动,却仍不敢将头抬起来。
  “我的古琴弹的很好哦!一直希望有一个笛子吹的很棒的人能与我合奏,我想我终于找到那个人了!”林嘉若笑咪咪地继续说着,“刚才,当我发现我找到了那个人时,因为太过激动,就叫了一声,也许是我的叫声太不动听,竟然把那位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给惊扰了。”她将身子探向青衣少年,手指轻轻拂开他额前低垂的发丝,用充满笑意的双眼凝视着他说:“对不起呵,是我吓着你了!”
  青衣少年咬着唇微微向后缩着身子,怯怯地抬头迎上林嘉若温和的目光,终于露出一抹羞涩的微笑。
  “好啦!你已经原谅我了对不对?”林嘉若开心地笑着说,“我们做朋友吧,我叫林嘉若,你叫什么名子?”
  青衣少年的脸虽然因为有着大片的墨黑色而有些丑陋,一双明澈的眼睛却如潭水中映着的宝石般闪烁明亮,他对林嘉若点了点头,示意林嘉若将掌心展开。
  在展开的掌心里,青衣少年用手指轻轻写出一个“墨”字。
  “墨……”林嘉若歪着脑袋念道,“你就叫墨吗?”
  青衣少年又点了点头。
  “呵呵,那我以后就叫你阿墨好吗?”
  青衣少年展颜笑了,就在他笑的那一刹那,林嘉若觉得他脸上那丑陋的大片墨黑色痕迹忽然看不见了,在她眼前笑着的就只是一个俊俏又明朗的少年。
  “阿墨 ……”林嘉若望着青衣少年的笑容喃喃说:“你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一个人,一个疼我,宠我,却总是被我欺负的人。”
  阿墨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他伸手在她掌心中写着:“是谁?”
  林嘉若望着掌心里的字半晌不说话,最后她拉起阿墨的手,也在他掌心中写下两个字:“林凡”
  阿墨垂下眼帘,将手掌握的紧紧的,似乎要将那两个字一直握到心里去一般。
  “呵呵,阿墨你干嘛这表情?你又不认得他!”林嘉若浅笑着说,笑容中有着淡淡的忧伤,“他现在一定在苦苦地寻找着我,而我也相信,他一定会找到我!”
  阿墨抬眼深望着林嘉若,眼神中有着让人看不分明也猜不透的含义。
  “阿墨,你可是我在暗夜国的第一个朋友呢!对了,这里是暗夜澈的禁地,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林嘉若这会儿才想起来问这个关键的问题。
  阿墨在她手心写道:“看管山洞”
  “看管山洞?”林嘉若皱眉,“你专门为暗夜澈看管这个山洞?”
  阿墨点了点头。
  “这个洞有什么特别的?需要人专门看管?”林嘉若若托腮望着他问。
  阿墨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给她答案。
  林嘉若心中却疑惑起来,暗夜澈如此看重这个山洞,一定是有理由的。望着潭水中如星光般明明暗暗的宝石,她脑中忽地闪过一道光,难道这里就是……“潋星潭!!”
  她猛地从石阶上站了起来,也许是站的太急,也许是心里太过激动,眼前一黑,脑子里晕成了一片混沌。还好,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
  迎上阿墨探究的眼神,林嘉若有些颤抖地问他:“阿墨,这里是不是潋星潭?”
  阿墨轻轻点头,并在她掌心里写道:“你就是从这里来到暗夜国的。”
  林嘉若惊奇地望着他,阿墨他竟然知道她的事情?
  “阿墨,我那天被暗夜澈从潭里救上来的时候你也在?”
  阿墨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那么,暗夜澈说他不知道怎么用潋星潭送我回去的话,是真的吗?”
  阿墨抬起如潭水般清澈的眼睛望着林嘉若,良久,在她掌心里写道:“你不相信他?”
  “我……”林嘉若避开阿墨的眼神,无奈地说:“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不相信我真的不能回去。”
  她的眼中渐渐升起一层雾气,泪光隐隐闪烁,“阿墨,我想家!我真的好想家!我的亲人们一定都在为找我而焦急万分,他们……”说到这里,林嘉若的喉咙已是如同被硬核梗住般酸涩。
  阿墨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目光中满是安慰之意。林嘉若揉了揉眼,强笑着说:“我这是怎么了,最近总是这么容易流泪呢!”
  两人重又坐回石阶上,林嘉若痴痴望着星光闪烁的潋星潭,而阿墨则凝视着她。一时间,溶洞里又变得安静起来,那诡异的敲打声又再响起,并且越来越急促,到最后竟让人感觉有一种斯竭之意。
  林嘉若奇怪地环视着溶洞,却找不到那声音的来源,她敛眉问阿墨:“这是什么声音?从哪里传来的?”
  阿墨将目光投向洞中满壁的宝石,轻轻摇了摇头。林嘉若虽然觉得阿墨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她,但也不便追问太深,每个人都有自己需要守护的秘密不是吗?
  “阿墨,你会游水吗?”林嘉若在沉默了许久后突然问。
  阿墨眨了眨眼睛,最后对她点点头。
  “那你能教我吗?”林嘉若转过头认真地对他说。
  阿墨有些吃惊地望着她,然后连连摇头。
  “为什么不能教我?”林嘉若有些微恼地凑到阿墨鼻子前面说。
  阿墨无奈地向后缩着身体,最后在她手心里写下四个字:“授受不亲”
  林嘉若望着手心,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又一个被封建礼教所毒害的孩子啊!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她挥了挥手说,心里却想,为什么暗夜澈没有阿墨这么懂事呢?
  这一天,林嘉若和阿墨在一起坐了很久。阿墨不会说话,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林嘉若在讲,她从小时候把白酒误当成白水喝,一直讲到林凡逼她写数学题,也不管阿墨是不是都能听得懂,总之她自己很是乐在其中。
  阿墨一直静静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烙进他的心里。那些童年趣事,那些成长中的烦恼与故事,让他觉得她是如此真实,而他自己却仿若潭水中的宝石一般虚幻,他的心因为她而觉得甘甜,但这甘甜中却又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林嘉若离开竹山时,天色已近傍晚。她急急忙忙地向阿墨告别,约定有空一定会再来找他,并定要与他琴笛合奏一曲。她如此急于与阿墨交好,确实是有一些想从他口中套得潋星潭秘密的私心,但更多的却是真心想和这个孤单寂寞的哑少年做朋友。
  阿墨站在凌空的大青石上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将翠笛轻举到唇边,悠悠笛声再度响彻山谷。
  回到草舍时天已经黑了,林嘉若不得不打消了回琼楼的计划。如果暗夜澈不来,她就自己一个人在草舍过夜。其实她倒是挺希望暗夜澈不要出现的,草舍只有一张小榻,一想到昨晚两人那么亲密地共挤一榻,她就脸红心跳起来。唉,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和一个年轻男子共眠一榻,就算在现代社会也会招致很多流言蜚语,更别说在这看起来还处在封建统治阶段的暗夜国了。
  暗夜澈显然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也许在他眼中,琉璃本就是属于他的,哪里还有那么多的顾忌。
  长夜漫漫,离睡觉还早,总得找点事做做。林嘉若在烛光下用毛笔乱画了一通,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水墨画的天赋后,便开始在草舍里乱晃起来。草舍的后堂里堆放了很多杂物,从各式各样的画架笔洗到珍宝古玩,如果放在宫外俨然就是一个藏宝库,但在太子东宫里也就只是一个杂物间了。就在这个暗夜澈丢弃旧物的杂物间里,林嘉若竟然找到了一架相当不错的紫檀木古琴。
  华语宁是古琴名师,她的女儿当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林嘉若虽然因为贪懒而疏于练习,但琴意却已学得母亲七八分,此时想到白天在山上说要与阿墨合奏一曲的事,不由抚琴而笑,她得好好温习一下了,不然岂不是有负阿墨那悠扬灵动的翠笛?
  琴声铮铮,时而如清泉飞溅,时而如珠玉落盘,婉转时若行云流水,激荡时若瀑布奔腾。暗夜澈站在草舍外的月兰花丛中静静听着,银色面具在漆黑的夜色中泛着濯濯的光芒,没有人知道这面具下的表情,包括他自己。
  他走进草舍时,她已经睡着了。伏在紫檀木的古琴上,秀发如水般漾在琴弦间,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薄薄的肩膀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暗夜澈望着她的睡颜,心中却是轻轻一痛,那是一种最柔软却也是最蚀骨的痛。将她轻轻抱在怀中,手指从她发间穿过,那熟悉的馨香在空气中悄悄蔓延着,如同滕蔓般的生长蔓延着,最后将他的心牢牢结住,动弹不得。
  “为什么你会弹这首曲子?”暗夜澈枕在若霞花枕上,将林嘉若搂在怀中喃喃道。
  “妈妈教的啊……”
  暗夜澈一惊,难道她醒了?他低头向怀中人望去,双目紧闭,依然睡意深沉。他不禁哑然失笑,这丫头竟然是在睡梦中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为什么那么想去幽泗城呢?”暗夜澈继续问道,心中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君子?
  “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他们都在那里呵……”也不知睡梦中林嘉若是在和谁说着话,竟然把暗夜澈的问题全都一五一十的给答了。
  她果然是和幽泗城有着重要的关系!可她又是云隐那么重要的人!暗夜澈觉得更加疑惑了。他闭上眼苦苦思索,却找不到答案,朦胧的睡意渐渐向他袭来。迷蒙中脑子里忽然出现了已经过世很多年乳娘的身影。
  那应该是一个秋天的傍晚,虽然在暗夜,四季之间的划分是那么不鲜明,但他仍能记得那时应该是秋天。他刚见了父王回来,父王只是冷淡地问了问他最近功课习的如何,有没有日日跟着师傅练功,就让他独自回了东宫。他有些伤心地独自坐在廊子下,望着那些正开的明艳的若霞花发呆。乳娘走到他身边,将他搂在怀中轻声说:“殿下,怎么了?你父王责骂你了?”
  他轻轻摇着头,低声说:“没有。”
  “好啦,殿下!不要不开心了,今夜可是会有星星出现呢!殿下难道不想看吗?”
  他听到星星两个字,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仰起小脸拼命地点着头。
  那一夜,乳娘陪着他看了暗夜国那一年中最绚烂的星空,并给他讲了一个和星星有关的故事,这故事早已在他童年的记忆中渐渐模糊,而今夜,当年乳娘在星空下讲的故事,重又清晰地回到了他脑海中。
  “你知道,四城之中有一个幽泗城吧,那是唯一一个不属于暗夜的古老城池。”
  “我知道!师傅已经和我们讲了暗夜与云隐当年交战的历史。几百年前,云隐与暗夜交战的时候,云隐的人为了将暗夜封印起来,便先将幽泗城封入四界之中,另外还将原本属于我们暗夜的飞雪,齐云,落英四城也封入了四界!可恨的云隐,偷了暗夜国的宝物,还利用四界的力量将我们暗夜封印在了这永远见不到真正蓝天的蜃海下面!总有一天,我一定找出破解封印的方法,去找云隐报仇!”
  “好啦,殿下!”乳娘笑着用手指轻抚他因为愤怒而灼热的面庞,“我今天要给你讲的就是因为仇恨而让人遗憾的缠绵动人的故事呢!”
  “什么是缠绵动人?”他仰起头疑惑地问。
  乳娘微微一笑,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幽幽地讲起故事来,“很多年以前,那时候殿下您还没有出生。在幽泗城有一位美若天仙的公主,这公主不但是幽泗城城主的掌上的明珠,也是所有幽泗人心中的明珠。按着幽泗的习俗,公主满十六岁的那一年,要在星星如雨一般跌落的晚上去蜃海边行九濯之礼。”讲到这里,乳娘抬起头望着天空中明明暗暗的星光说:“就是像今天这样的一个夜晚,在我们暗夜看到的是几颗转瞬即灭的星星,在幽泗的蜃海边,却是漫天的星雨。”
  那时他也仰望着天空,想像着在海面上,星星如雨一般纷纷坠落的壮丽景像。
  “行完九濯之礼后,公主便可以择婿嫁人,我听说,那时候不但齐云城和飞雪城的公子都想向幽泗提亲,就连你父王也都曾想要娶那位公主呢!可是,幽泗的城主并不想让女儿远嫁,也许是太疼爱女儿的原故,他决定在幽泗城所有未婚的青年中让女儿亲自择婿。据说,那一天,幽泗城热闹极了,满城都是蜂蜜与糕点的香气,泗水河的两岸挤满了人,公主坐在一条华丽的龙船上顺流而下,在河两岸的青年中挑选自己未来的丈夫。”
  “她挑着了吗?”
  “唉,”乳娘轻轻叹了口气说:“挑着了!公主在无数的人群中选中了一位清俊无比的少年郎,人们都说,他们两个是男才女貌,非常的般配呢!”
  “哦,那很好啊!他们后来一定很幸福了!”
  “故事到这里就发生了让人难以想像的转折,”乳娘轻轻皱眉像极婉惜地说:“那个少年郎其实并不是幽泗本城的人,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的云隐的人,听说还是在云隐相当有地位的青云史。”
  “什么?那公主挑的丈夫竟是云隐的贼人?”他的神精一下子绷紧,气恼地将小拳头握成一团。
  “幽泗因云隐而沦入四界,对云隐是恨之入骨,幽泗的城主又岂会肯将女儿嫁给云隐的人,可是那公主,却像是中了魔一般对云隐少年钟情不已,最后竟然想要跟着那少年一同逃回云隐去!”
  “他们逃成了吗?”
  “那少年很是厉害,幽泗倾城的兵力竟是困他不住,最后幽泗城主取出了连我们暗夜也忌惮三分的金盏箭。那少年再厉害,独自一人也是敌不过那神箭的。”
  “城主杀了他没?”
  乳娘摇了摇头说:“那一箭,公主为他挡下了。幽泗城主用他最得意的金盏箭杀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儿。那少年抱着公主的被鲜血染红的尸体逃回了云隐,从此再也没了消息。而幽泗的城主,因为受的打击太大,不久之后也因病过世了。”
  “可恨没杀了那云隐的人,倒让这公主死了!”
  “殿下!”乳娘用又是疼爱又是无奈的眼神望着他,“他们两个相爱的人有什么错,那些几百年前结下的仇恨,与他们两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人有什么关系?因为已逝去的恨,而白白搭上一位天仙般少女的生命,这值得吗?所以,殿下,你千万不要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人活着,并不是为了恨,而是为了爱啊!”
  乳娘那天的眼神重又浮现在他脑海中,“人活着,并不是为了恨,而是为了爱啊!”
  暗夜澈望着怀着林嘉若娇美的脸庞,在心中默默道:“乳娘,原来公主她并没有死,她和那少年回到了云隐,他们还有了一个与她一样美丽的女儿!”

  第六章 宫变
  林嘉若是饿醒了的。
  昨天一整天,除了中午阿墨给她吃了块像蘑菇一样的怪东西外,粒米未进。睡梦中,她偷偷来到珍珠的小厨房里,揭锅翻盖的寻找可吃的东西。忽然一阵诱人的香气飘了过来,淡淡糯米香引的她直咽口水。肚子叫的更厉害了,可翻遍厨房她也找不到这美味究竟在何处。林嘉若只觉得自己又是饿又急,正要恼的开口叫珍珠,眼一睁,醒了。
  “咕——”肚子又发出饥饿的抗议,林嘉若捂着肚子,望着正负手立在她枕边的暗夜澈,脸刷地红了。
  “你……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她揉着揉眼睛,努力回忆着昨天晚上她弹完琴后是怎么爬到床上睡觉的。
  暗夜澈叹了口气,摇头说:“你果然不是一般的迷糊,让我怎么放的下心!”
  “唔?我哪里迷糊了?不过就是没回琼楼去吃饭嘛!”她咕哝着从塌上坐起身来。
  暗夜澈也不说话,弯腰从塌头架子上的木盆里拧了一块温热的巾子,坐到林嘉若身边轻轻地帮她擦着脸。
  “那个……我自己来好了!”林嘉若惊地向后一缩,暗夜澈是太子之尊,不要她伺候他便也罢了,怎可反过来让他来伺候起她呢?
  “别动,听话!”暗夜澈按住她,为她擦完脸后,又将她紧拧着被头的小手揪出来,将每一个指头都细细擦过,那小心冀冀的样子,仿佛她的手是只要不小心就会被打碎的瓷器一般。
  林嘉若从他手里端过盛着漱口水的玛瑙杯,心里奇怪起来,暗夜澈今天怎么了?
  木桌上放了一锅糯米红枣粥,四碟清爽小菜,外加四色果子。刚才梦中闻到的香气原来是真的啊!林嘉若跑到木桌边开心地冲暗夜澈笑道:“刚才做梦都在找东西吃呢!果然人是铁饭是钢,少食一顿饿的荒啊!”
  暗夜澈闻言一愣,对她的人铁饭钢之语颇为惊讶。
  林嘉若肚子里饿火烧的正凶,还不及坐下,就从盘子里捏了一只面果子丢进嘴里。
  暗夜澈走过去一边为她盛粥一边缓声说:“别急,慢慢吃!”
  “唔……”林嘉若也顾不上什么淑女形象,从他手中接过粥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我要随父王出宫一段时间,我不在的时候,你就不要住在草舍了,回琼楼那边珍珠她们也好照顾你。”
  林嘉若一口粥没来的及咽下去,全呛了出来,“你要出宫去?要多久?”
  “不知道,也许很快就回来,也许很久。”
  “那我短时间之内不是去不了幽泗了?”林嘉若哭丧着脸说。
  暗夜澈身子一僵,半晌,却用安慰的语气对她说:“会带你去的,幽泗。等我回来,回来后就带你去。”
  “真的?”林嘉若又开心起来,“那你可要快点回来哦!我等你!”说完又呼呼喝起粥来。
  “我不在宫里,你自己要加倍小心,千万不可乱跑。”
  “嗯。”
  “晚上害怕了就让珍珠陪你。”
  “嗯。”
  “不要再独自一个人溜到竹山上去了,万一迷路,很危险。”
  “嗯。嗯?”林嘉若抬头心虚地望着暗夜澈,他已经知道自己到竹山的事了?阿墨这小子,懂不懂什么叫保密啊?
  阴沉沉的天气。
  林嘉若坐在花园里看着手中那绣的花不像花,果不像果的荷包,心情也同天气一般阴沉。
  暗夜澈已经走了好几天了,也不知他走前是怎么交待珍珠的,那几个丫头像看重案犯似的天天盯着她,也不让她独自去草舍,害她只得每日以绣荷包这种无聊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阿墨一个人在山上一定很寂寞吧?会不会怨她食言没去找他?想到阿墨,她又不禁想起山洞里的潋星潭来,潋星潭已经找到了,虽然她不会游水,但是不是也该跳下去试试呢?也许一跳之下就可以回到云隐也说不定!想到这里,她开始后悔自己那天没有当机立断地跳下潭去了。
  “唉哟!”指尖上溢出一颗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缎面上,倒成了最美的一朵花。林嘉若噘着嘴将手指放入口中轻吮,在心中感叹道,刺绣和做数学题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前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一向安静的东宫怎么会这么吵?林嘉若正好奇地想到前面去看看,却见珍珠气喘吁吁地从小路上跑了过来,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珍珠!怎么了?是不是太子回来了?”林嘉若将那半成品的荷包塞进腰带里,摸出绢子要给珍珠擦脸。
  珍珠跑到她面前,一把拉起她的手低声说:“快跟我走!”说罢便拉着她向琼楼下奔去。
  回到楼里,珍珠跑到暗夜澈的寝宫里将床上悬着的那颗夜明珠摘了下来,拉着林嘉若飞快地向草舍的方向跑去。
  “珍珠!到底出什么事了?”林嘉若也跑着的上气不接下气,穿着长长的罗裙,她的两条腿根本很难迈开。
  “四殿下!四殿下……他发现你了!”珍珠的头发已经全都散开了,慌乱的脸上泪水和汗水混成一片,“四殿下带了人来捉你,要是让他抓着你,就完了!”
  林嘉若的心一下子拎到了嗓子眼,她所有功课中,历史是学的最好的,那些宫庭戏也没少看,皇宫是一个最富丽堂皇的杀戮场。权力之间的倾轧,皇子之间,后妃之间的争斗,是世上最血腥也最可悲的一幕。
  暗夜国也不例外。在暗夜澈的保护下,她几乎都忘了自己是身在这样一个皇宫里,她眼中的世界只是一个琼楼与草舍,她所想的事情就是如何离开暗夜。就在她在整日的浑噩中等待时,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已经盯住了她,并且盯住了她身上所隐藏着的巨大机会,一个他们等待了很久的机会。她一直认为暗夜澈是个没有弱点的人,没想到她竟然成了他最大的弱点。他说过,绝不能曝露她云隐的身份,否则便有生命之忧。这可不可以推论为云隐与暗夜之间是誓不两立的仇恨关系?将她这样一个人隐匿在身边,暗夜澈就如同在自己身边放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只要被发现,他就会受到致命的打击,他的那些皇兄们,对于这个太子的位子一定是觊觎很久了。历史上,从汉到清,那些自幼便被立为太子的人没几个善终的,太子这个位子就如同太阳般耀眼,也如同太阳般灼热,稍不留神便会被这光芒四射的身份烧成灰烬。想到这里,林嘉若身上涮涮地冒冷汗,她不能被那个什么四殿下给捉住,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绝不能因为她而害了暗夜澈。
  停下脚步,她拽住了珍珠,珍珠急的直跺脚,“琉璃快跑啊!四皇子的人已经到了前殿了!”
  林嘉若弯下身子将长长的罗裙揽到腰间系牢,又将里面的衬裙撕短一半,“珍珠,你快照我这样做,这样我们跑起来才能更快!”
  珍珠呆了呆,一咬牙便学着她的样子将裙子给系起来,果然,再跑起来时比原先快了很多。
  两人一路狂奔,到了草舍门前珍珠已是快喘不上气来。但那嘈杂的人声也很快从树林外传了进来,林嘉若甚至可以听到冷兵器之间猛烈的击打声,看来暗夜澈的人与四皇子的人已经动起手了。
  “琉璃,快跟我到竹山上去,那里有个地方,或许可以躲过四皇子他们!”
  珍珠说的地方,正是竹山上的大溶洞。
  “阿墨!阿墨!”林嘉若站在洞口大声叫着。
  “琉璃,你在叫谁?”珍珠带着她向洞里走去,听她不断喊着阿墨便问。
  “阿墨是帮暗夜澈看管这个山洞的少年啊!珍珠你不认得他?”
  “没听说过有这个人呐,这个山洞是主上的禁地,并没有派人专门来看管。”珍珠摇着头说。
  林嘉若望着岩壁上闪闪烁烁的宝石沉默了,阿墨,你究竟是谁?溶洞里那铁器敲击着岩石的诡异声音又响了起来,此刻,林嘉若只觉得那敲击声如无声的嘶吼般让人心颤,她看了看珍珠,她对这声音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两人走到潋星潭边,珍珠说:“琉璃你先躲藏在这里,我要回去看看,小绿小蓝她们都在外面顶着,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说着便红了眼圈。
  “珍珠,四皇子怎么会发现我藏在东宫里呢?我的行踪不是很隐密?”
  珍珠沉默了半晌说:“主上身边有叛徒。不然四皇子是绝不可能知道的。”
  果然是宫庭戏的旧套路啊!林嘉若叹了口气,真没想到自己也有卷入这种皇家事非里的一天!
  珍珠从怀里将那颗夜明珠取出,郑重地对林嘉若说:“主上离开前曾对我说过,如果碰到危急的情况,就将这颗珠子交给你,还让我告诉你这颗珠子放入口中可以避水,他说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暗夜……澈!”林嘉若盯着手掌中莹润滚圆的珠子,泪水止不住地跌落,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吧,知道她是那么地想从他身边逃离,知道她从未真正将他放在心上。
  珍珠起身向洞外跑去,林嘉若望着她渐远的身影,心中涌起许多滋味,在她还未及去体会这些复杂的滋味时,洞口传来一声惨呼!
  是珍珠的惨呼!她攸地握紧了珠子,心脏猛地收缩起来,珍珠……
  脚步声已经近了,但她却僵在岩壁边动弹不得。铁器的敲打声一下下冲击着她的耳膜,似乎有血红的颜色随着这声音在空气中漫延开来。
  “四殿下!找到了!”一个欣喜若狂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她望着那黑色皂靴边还滴着鲜血的钢刀,身子似乎被撕裂了开来。
  “珍珠!!!!”林嘉若听见一个几近疯狂的嘶叫从她嗓子里迸出,“我和你们拼了!!”
  她眼前拨下头上的翠玉簪子,眼前一片血红,珍珠我要为你报仇!她一蜷身从身前那人的臂下钻过,握着锋利如锥的簪子往正向她走来的锦衣的人扑了过去。
  血飞溅而出,喷到她的脸上,温热而鲜红。
  玉簪深深扎进了那人的肩头。
  “四殿下!”
  “快快保护四殿下!”
  在一片惊呼声中,林嘉若觉得头皮一疼,头发已被那拿着惨白钢刀的侍卫狠狠揪住,挣扎中她被摔倒在冰冷的石阶上。
  脸上温热的液体似乎更多了,额上一片火辣。颈上一凉,一柄钢刀架了上来。
  “不许伤她!”
  “四殿下不要过去,这丫头泼辣的紧!”
  “四殿下您的伤!”
  “……”
  林嘉若望着那锦衣人捂着肩膀上的伤,苍白着脸一步步向她走来,随着他的脚步,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那越来越沉重的敲击声如鼓点般不断振聋着她的耳膜。
  眼前漾着大片大片的红色,视线一片模糊。她知道他已经走近她身边,而那柄架在她脖子上的钢刀也已经拿开了。将手中被鲜血浸的又湿又粘的珠子握紧,她俯下身子沿着石阶住潋星潭爬去。
  “阿墨!”她用最后的力气对着潭水叫道,然后将那腥腻的夜明珠含入口中,向潭中滚去。
  脚脖子一阵疼痛,身子再动弹不得,林嘉若回首怒视着那紧紧扣住她又脚的锦衣人。
  锦衣人正要伸手将她拉起,潋星潭里忽然翻滚起大朵的水花,四溅的水珠如暗器般向石阶上的众人扫去。就在这水花中,一个青色的身影从中跃出,手中一柄薄如蝉冀的青锋剑沾着水光,映着宝石的光辉向扣住林嘉若的锦衣人刺去。
  锦衣人闪身错过剑锋,紧扣着林嘉若的双手也松了开来,周围的侍卫涌了上来,将锦衣人护在中间。
  青色的身影落在林嘉若身畔,将她紧搂在怀中。不待那些侍卫冲上来,便抱着她跳入了深不见底的潋星潭中。
  阿墨,一定是阿墨!阿墨终是来救我了!林嘉若攀着阿墨的身体,口中含了珠子不能言语,心中却清明了起来。潭水将她脸上的鲜血冲洗干净,她睁开双眼,望着那墨黑一片的脸庞,泪如雨下。
  阿墨带着她不断往潭水的深处潜去,黑发如柔缎般在碧水中荡漾着,轻抚过她的脸庞,恍惚中,林嘉若仿佛又回到了暗夜澈将她从潋星潭里救上来的那天。那天,他的发也曾轻轻从她脸上抚过,他为她渡了气,她还记得他口中带着一股熟悉的清香。唯一记不请的,那天他到底有没有带着面具呢?
  意识又模糊了起来,阿墨带着她还在不断地往下潜,她感觉不到水的压力,也不觉得呼吸困难,那颗珠子,果然是可以避水的。可是阿墨,他没有珠子啊,他不要紧么?断断续续的想着,林嘉若在清醒与朦胧的意识边缘游走。
  再次清醒些的时候,她觉得阿墨紧扣住潭底的一块大石停了下来,她紧紧地靠在阿墨怀中,向那大石望去,石上刻着一个奇怪的标记,更奇怪的是她竟然觉得这个标记很眼熟。
  忽然感觉到阿墨搂着她的双臂软了下去,眼睛也闭了起来。阿墨!林嘉若急的在心中大呼,情急中,她将脸贴到阿墨唇边,轻捏开他的下巴,将珠子渡入他口中。
  失去了珠子,林嘉若立刻被冰冷的潭水包围了,曾经窒息的可怕记忆重又浮现在她脑海中。阿墨睁开双眼,望着林嘉若在水中渐渐苍白的脸,忙将口中珠子取出,要还给她,林嘉若却坚持着要让他含着珠子。就在这推让之间,两个人俱已经气力不支,最后阿墨强将珠子塞入林嘉若口中,林嘉若含着珠子略一迟疑,把阿墨的头拉低到颊侧,与他口对着口,将珠子放在两人唇齿之间。那一瞬,她觉得阿墨的眸中有银色的光闪过,他的脸,他的眼,真的好像林凡!像极了……
  在完全失去意识前,林嘉若感觉到眼前又有淡绿色的薄雾升了起来……

  第七章 重逢(上)
  漫天繁星。
  林间白色的小路上,少年与少女执手望着灿烂的星空。
  少女带着甜美的笑,指着夜空中的一颗亮星说:“那颗是织女星吗?”
  “不,这颗是牛郎星,那颗才是织女星。”少年仰望着天际,双眸如盛满了星星的海水般泛着波澜。
  少女望着他眼中的星空,笑的更甜了。
  依然是隔着一层迷蒙的雾气,林嘉若远远望着沐浴在星光下的少年与少女,心也依然是如碎裂般地痛着。
  雾气越来越浓,画面越来越淡,就在少年吻上少女的那一瞬,他们终于完全消失在了绿色浓雾之中。
  睁开双眼,头上的星空如梦境中一般灿烂。
  茫然地望着星空,林嘉若的脑中一片空白。口中忽然觉得酸涩,用舌头轻轻一抵,一颗圆润晶亮的珠子滚落下来。
  就在那一瞬间,溶洞中发生的一切重又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阿墨……阿墨!”林嘉若握住珠子,慌乱地坐了起来,向四周望去。
  阿墨就躺在她身边。
  湿黑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林嘉若恐惧起来,“阿墨!阿墨快醒醒,你不要吓我!”她用手拍打着他的面颊,泪水再次汩汩而出。阿墨,不要!你千万不能有事!她拼命压着他的胸膛,把她在体育课上所学的所有急救措施都用了出来。
  许久,阿墨的胸膛终于有了起伏,温热的气息喷在林嘉若冰冷的手指上,让她再次泪流满面,不过这次是喜极而泣的泪。
  阿墨用手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珠,微笑着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中写道:“别担心,我没事。”
  “怎么可能不担心嘛!刚才你一丝呼吸都没有,真正吓死我了!”林嘉若边说边将他扶着坐了起来。
  刚才因为心系阿墨的安危,林嘉若并没注意身处何处,此刻静下心来一看,才发现两人身下是一片银白的沙滩。这沙滩上的沙粒非常细滑,用手轻掬一捧,沙子从指缝间如水银般细细流泻而出,月光下,滑动似绸缎般轻柔。忽然脚上一凉,一波水浪从她脚面上抚过,林嘉若抬头向前望去,深蓝色映着星辉月华的大海在她眼前铺阵开来,无边无际。
  “海!!”林嘉若望着眼前的大海惊呆了,她一手指着海面,一手抓住阿墨的胳膊,竟是说不出话来。
  阿墨皱眉凝望着大海,像是被什么问题所迷惑着,他托腮沉思半晌,在林嘉若手中写下“蜃海”两个字。
  “蜃海?”林嘉若茫然地说:“我并没有回到云隐?我们还是在暗夜?”
  阿墨摇了摇头,写道:“四城。”
  “四城……四城?”她惊叫道:“我们会是在幽泗城吗?会吗?”
  阿向沙滩后一片深密的树林望子去,摇了摇头,写道:“不一定。”
  “对啊,我们也可能是到了另外三个城。那四城之间互通吗?可以去幽泗吧?”
  阿墨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又在她手中写道:“为什么要去?”
  林嘉若心中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阿墨,可阿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也是她目前唯一能够依靠的人。望着阿墨如孩童般清澈无邪的眼睛,她终于决定将一切对他和盘托出。
  她说了很久,也说了很多,从云隐乔家的婚礼一直讲到被暗夜澈救起,又从姚婆婆,林凡讲到幽泗城的亲人。阿墨静静听着,眼神如星空般明明暗暗,他听到的远比他想知道的更多。
  “阿墨,你会帮我对吗?”林嘉若满怀信赖地望着阿墨,阿墨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决定天亮后穿过树林去寻找幽泗,天亮前,他们只能守在海滩上。
  冬夜的海边很冷,为了保暖,林嘉若和阿墨两人在沙滩上挖了两个长坑,躺在里面后用细沙覆身,只将头留在外面。阿墨先将林嘉若埋好,然后自己躺进沙坑中用掌轻击坑壁,细沙便如流水般急注入坑里。他们这保暖的法子倒是十分管用,躺在沙坑中,林嘉若觉得如同钻进了睡袋中一般暖和舒适。
  望着头上明亮闪烁的星星,她轻轻呼了口气,说:“终于又见到真正的星星了!”将头扭向阿墨那面,发现阿墨也正睁大着双眼痴痴地望着星空。是啊,他在暗夜一定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星星,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由生出怜意。
  “阿墨,你知道吗?冬天的星空是四季中最灿烂的,因为亮星很多。”她望着最如巨大钻石般闪亮的天狼星说:“阿墨,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那是全天最亮的星,天狼星。听说在山里,那些牧童就是靠这颗星星来指引方位。”
  阿墨点了点头,望向星空的眼中流出赞叹之意。
  “天狼星的右面就是著名的猎户座,左上的红星和右下的蓝星之间有三颗亮晶晶的小星星,那是猎人的腰带,很美的腰带对吧?”
  阿墨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意,对林嘉若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继续讲下去。就这样,林嘉若从双子星一直讲到御夫座,从南河二一直讲到毕宿三,渐渐,她的双眼粘在了一起,嘴里咕咕哝哝说着自己都听不清的话。就在她的咕咕哝哝中,阿墨也睡着了。星星真的很美,梦中,他依然和她并肩而坐,数着天上不尽的繁星。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星星却已渐渐隐去,天亮了。
  阿墨先醒了,他从沙坑中一跃起而起,警觉地向沙滩后的树林望去。有白色的亮点在闪动,打斗的声音随着风一阵阵传了过来。
  林嘉若睡的正沉,忽然觉得身上一冷,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却发现阿墨正在将她身上的沙子挖开。
  “阿墨,好困呐!再睡一会吧!”她伸手将那些被拨开的沙又重又搂入怀中,准备睡个回笼觉。无奈身子被一阵猛晃,只得再次睁开双眼,却看见阿墨一脸焦急的表情。
  “阿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用力撑着身体从沙坑里坐了起来。
  阿墨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指了指树林的方向,在沙子上写道:“林子里有人在争斗。”
  林嘉若忙向身后看去,果然林中不但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而且好像还离他们所在的沙滩越来越近了。
  她不敢说话,也在沙子上写道:“难道是暗夜的人追来了?”
  阿墨摇了摇头,写道:“不知道,我们先躲起来,静观其变。”
  林嘉若点了点头,站起来将身上的沙子拍净,跟着阿墨往一块大礁石后躲去。
  林中打斗的人渐渐往沙滩上移近,两人从礁石后悄悄探出头看去,只见四个身着黑色玄衣的人围着一个高个少年和一个红衣小姑娘,一路从树林中打了过来,双方打的难舍难分。那少年的身手十分了得,那些玄衣人基本上是四人合攻他一人,而那小姑娘则紧紧揪住少年的后襟,也不管他们打斗的如何,只是跟着少年的脚步藏在他身后。因为身后拖了个人,少年身形受到很大的限制,从树林里一路打出来,竟是慢慢处了下风。
  林嘉若见高个少年身形渐渐迟滞,心中不由替他着急起来, 心想,那小姑娘真是不懂事啊,你不能打就让远些啊,偏要躲在人家身后,这下好,倒害的那少年处处受制。正想着,那小姑娘住他们藏身的地方一转头,两人眼神对了个正着。
  她那是什么眼神啊!林嘉若真是气死了,那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竟然全是这游戏很好玩的笑意。她见林嘉若眼中有怒意,还挑衅地冲她挑了挑眉毛,伸手揽上了少年的腰,让他更加施展不开。那意思明明就是,我就这样,你管的着吗?
  以林嘉若的脾气,差点就要从礁石后面跳出来了,好在阿墨紧紧扣住了她的手,并写道:“莫管闲事”
  林嘉若一咬唇,只得继续躲在礁石后面观战。
  就在这时,被小姑娘死死抱着腰的少年,手中用作武器的一根树枝被南位玄衣人的刀锋削断,略一迟疑,身后又是一刀劈来。唯恐伤了身后的小姑娘,他竟然一侧身用手臂硬生生挡了这一刀。刹时间,鲜血飞溅,落了小姑娘一身。那小姑娘尖叫着,脸上的神色全变了,她从头上拨出一要发钗,怒视着四个玄衣人说:“你们这些奴才,竟敢伤他!!若是再这么逼我,我就死给你们看!给我滚!滚!”
  四个玄衣人全都停了手,但也并不离开。少年在沙地上盘腿坐下,小姑娘将裙边撕下笨手笨脚地帮他包扎伤口,但她显然不谙此道,包的一团糟,少年抬起头微笑着将布条从她手中拿过,说:“我自已来吧。”
  太阳出来了,天边满是绯红的云彩。风吹抚过少年的面颊,阳光照着他清冷俊朗的面庞,林嘉若呆在了大礁石后的碧海蓝天之间。
  她转首望向阿墨,泪光点点的眼神中满是恳求之意,“阿墨,求你!去帮他!”
  阿墨讶然地望着她,在她手中写道:“你认得他?”
  林嘉若点了点头。
  玄衣人没有料到从礁石后面会杀出一个多管闲事的少年。
  阿墨将藏在腰带中的青锋剑抽出,阳光下,剑身折出彩虹般的光芒,美丽却会刺伤你的眼睛。
  红衣小姑娘不敢再拖在少年身后,远远地往林嘉若藏身的大礁石这边躲了过来。
  阿墨和那少年背靠着背,一个用掌一个用剑,一守一攻,很快就占了上风。
  “嗤——”地一声,阿墨的利剑破空,划向一个玄衣人的颈项,玄衣人大骇,忙向后跃开。他皱眉打量了打量阿墨,也不说话,只是向另三个人作了个手势,那三人也停了手,四人望了一眼正在礁石后冲他们做着鬼脸的小姑娘,终于轻叹一声,转身离开了。
  红衣小姑娘咯咯笑着,拍着手从礁石后蹦了出来,她跑到阿墨身边刚要对他道谢,冷不丁看见他的脸,竟是骇的一屁股坐在了沙地上。
  阿墨垂下头,收起剑,默默走到的林嘉若身边。
  受伤的少年正低头检查着胳膊上的伤势,感觉到阿墨走开,忙抬起头要喊他。就在这一抬眼之间,他看见了林嘉若。
  伤口又流出鲜血来,沾满血的带子滑落在沙滩上,少年目不转睛地望着林嘉若,林嘉若也望着他。

  第八章 重逢(下)
  “表哥!”林嘉若心跳如擂,她从不知道,在内心深处她是如此渴望见到他,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她身体里涌动,这情绪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嘉……若!”姚景明觉得喉咙干涩的几乎说不出话,他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再睁开眼时,林嘉若又会从他眼前消失。
  下一秒,他已将她紧紧拥在了怀中。
  太阳亮的耀眼,光线将湛蓝的海水折成无数种美丽的颜色。
  林嘉若将头靠在姚景明的肩上,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倾落而下。这泪既是她这些日子里压抑着的彷徨与痛楚,也是她此刻与姚景明重逢时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喜悦与欢乐。
  “嘉若……”用力揽着她温暖柔软的身体,无论怎样的贴近,姚明景却都还觉得不够,他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融进自己的血脉之中。不,她早已在他的血脉中了,在她将红线绕上他小指的那一刻,在他与她一同从崖上坠落的那一刻……
  “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再也不……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姚景明温柔却坚定的声音在林嘉若耳边说。
  “呜……呜……”林嘉若抽噎着点头,她还没有明白姚景明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讨厌!放开我!你这丑八怪!!”红衣小姑娘的吵闹声终于将两个只顾沉浸在重逢喜悦之中的人唤了回来。
  阿墨笔直地站在沙地上,双手紧紧扣着又踢又跳的红衣小姑娘,长发笼住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阿墨!快放开她吧!”林嘉若知道阿墨是不想让这小姑娘打搅她和姚景明,但女孩子毕竟娇嫩,阿墨可不要把她弄伤了。
  阿墨低着头不答话,轻轻一松,把红衣小姑娘丢在了沙堆上。
  “明哥!明哥!”红衣小姑娘从沙堆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身上沾的全是沙就向姚景明奔了过去,随即又抱住他的腰粘在了他身上。她满是敌意地望着林嘉若说:“明哥,她是谁啊?”
  姚景明将她从腰上拉下来说:“凤儿别闹,这是嘉若,我表妹!”
  林嘉若好奇地望着小姑娘气呼呼的小脸问:“凤儿?表哥,她叫凤儿?她是谁?”
  姚景明叹了口气说:“说来话长啊!不过现在她不是重点,我们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什么?我不是重点?明哥……”红衣小姑娘垮着小脸,几乎要哭了出来。
  姚景明不理会她,指着阿墨向林嘉若问:“这位是?”
  “他叫阿墨!是他救了我!”林嘉若回首笑望着阿墨答道。
  姚景明牵着林嘉若的手走到阿墨面前说:“谢谢你救了我表妹,也谢谢你刚才为我解了围。”
  阿墨抬起头望着姚景明的眼睛,两人对视半晌,他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拉过姚景明牵着林嘉若的手,在他手心里写道:“不客气。”
  沙滩后是一大片红柳林,摇曳的柳条间有一座青石垒成的小小的宅院。
  姚景明推开院门对林嘉若说:“这里离飞雪城很近,也很隐蔽,找你的这段日子我就住在这里。”
  林嘉若望着干净清爽的小院感叹道:“原来昨晚我与表哥只是相隔了半片树林!对了,飞雪城?这里是飞雪城?”
  姚景明看了凤儿和阿墨一眼说:“恩。嘉若,先进去再说吧!大家一定都累了。”
  林嘉若虽然迟钝,却也发现他一直刻意回避在凤儿与阿墨面前泄露太多他们的事。阿墨是没关系的,她对他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但那凤儿就不好说了,所以林嘉若很配合地不再问任何问题。
  宅院从外面看着虽小,里面却是一进一落格局讲究,花厅,主堂,东厢,西厢一间不少。
  凤儿一路跟着走回来都是气咻咻的,她推开林嘉若冲进屋里,抱着桌上的一只紫砂壶就猛喝。林嘉若觉得自己已经是很没淑女风范的女孩子,但和这凤儿比起来,她大概也算得上是温柔婉约了。
  “凤儿,你去后院煮点粥,大家一定都饿了。阿墨你和嘉若先歇会,我去院里劈点柴。”姚景明显然已看贯了凤儿的作风,丝毫不以为意,倒是阿墨,看她跷着腿坐在木椅上抱着个茶壶猛灌的模样,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什么?我煮粥?我凭什么煮粥给他们吃?他们自己不会煮吗?”凤儿从椅子上跳下来,像个小辣椒似地冲着林嘉若喊道。
  “好,我去煮。表哥,带我去厨房吧!”林嘉若也不和她计较,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罢了。
  阿墨拉住姚景明,指了指他臂上的伤,表示他去劈柴,姚景明陪嘉若去厨房就好了。
  姚景明对他点点头说:“阿墨,那就辛苦你啦!”
  接下来,林嘉若和姚景明去做早饭,阿墨劈柴,只剩被当做透明人的凤儿一个人在堂屋里发飚。
  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姚景明拉着林嘉若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一直到确定她毫发无伤后,将她搂在怀中说:“嘉若,这些日子你都在哪里?有没有受苦?我找你找的都快疯了!”
  “表哥……”林嘉若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最近她为什么总是爱流泪呢?“我就知道,你们一定在找我!也一定会找到我!”
  过了好一会,两人都渐渐平静下来,才开始讲那天落入七星潭以后的事情。
  “表哥,乔南月她就是推我落崖的人!那天在乔家,也是她将我推到七星潭里的。”想到乔南月,林嘉若心中一寒,那个美丽的少女却是她的恶梦。“我落入七星潭以后,玉衡石下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一直将我往下吸着,隐约中我听见你们在岸上叫我的名子,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姚景明点了点头说:“都是我的错,早就发现乔南月不对劲,却没有将你保护好。我发现你不见的时候,林凡说可能是乔西云带你去看天泓了,乔西云与林凡一向交好,你跟着他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可是,过了许久不见你回来,我,庆一和林凡都急了,便去找你,刚出了落华院就看见乔西云一个人走过来,乔西云说他妹妹正陪着你,当时我的心就沉了下去。我们赶到七星潭时,你正被乔南月推入了潭中,我知道你不会水,忙跟着你跳了下去,他们三个也都跳了下来。当时玉衡石下有个大漩涡,你被那漩涡吸了进去,我们四个也跟着进了那漩涡。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眼前都是淡红色的雾气,人像是浮着在一片真空中。我觉得身边好像有人,便伸手牵牵抓住,后来才知道是庆一,而庆一当时抓住了乔西云,我们三个在这片红雾中飘浮着,慢慢的,雾气淡了,又有水涌了过来,从水中上了岸,我们发现那并不是乔家的七星潭,而是一个我们从来没见过的地方,不是云隐的地方。”
  “是飞雪城吧?林凡呢?林凡没和你们一起?”林嘉若睁大了眼睛紧张地问。
  “并不是飞雪城,林凡也没有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又跳入那陌生水潭中找了很久,却没有发现你和林凡的丝毫踪迹。当时,我们以为林凡是和你在一起,今天才知道当时你们是分开的。”姚景明皱起了眉,他开始有些担心林凡,林凡不是普通人,如果也来到了这里应该会有很多办法和他们联系上,可是为什么他至今没有一点消息?也并有和嘉若在一起呢?
  “林凡……林凡!表哥,林凡会不会有事?”林嘉若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心中忽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别担心,林凡不会有事。你都好好的,何况是他?”姚景明虽然心中也疑虑着,却只有先安慰林嘉若。
  “真的吗?”
  “放心,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找到他。他一定就在这四城之中,也许此刻他也正在焦急地找着我们,相聚只是时间问题。”
  “恩。”林嘉若总算是微微放下了心。
  “我和庆一,乔西云从那水潭里上来后,发现这水潭是在一座很大的道观中。齐云城,嘉若你知道吗?”
  林嘉若点了点头说:“听说过,听说齐云的星星特别美。”
  “是啊,因为齐云城在很高的山上,是一座浮在云海之中的道家仙城。而那道观就是齐云城的心脏,太素宫。我们三个很幸运,碰到一个很好的老道长,他掌管着太素宫,是齐云最受尊重的长者。他告诉我们这里是一个被封印住的世界,是在四百多年前被云隐封印的世界,所以我们在这里绝对不可以泄露自己的身份。”
  “啊!果然!”林嘉若惊叫道,暗夜澈说过她绝不能对别人提起云隐,而四皇子来捉她,也是因为她云隐的身份。她的猜测没有错,这个世界是一个与云隐对立着的世界,那么幽泗呢?难道幽泗也是?所以当初爸爸和妈妈才会被赶出云隐?
  “看来你也知道一些,所以刚才在阿墨与凤儿的面前我没有与你多说。”姚景明接着说:“我们三个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更加着急了,便开始分头在四城中寻找你们。我来到飞雪城,乔西云去了落英城,丁庆一则去幽泗城里打听你们的消息。可是近一个月过去了,仍没有你们的消息,我们开始怀疑你们是不是在齐云城里。就在我准备出发回齐云城的时候,却找到了你!这还得感谢那些玄衣人,若不是他们,我昨天就已经离开了。”想到差点就和她擦肩而过,姚景明身上全是冷汗。
  “那些玄衣人是要捉凤儿吗?表哥你又怎么会和凤儿在一起?”
  “我刚到飞雪城的时候,有一天正在四处打探你的消息,这小丫头也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撞在了我身上,然后说我撞伤了她,便赖上了我。我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也不知她是什么人,那些玄衣人要捉她,她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我只有保护她。这座宅院也是她带我来找到的,我想她的身世可能不是那么简单。”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表哥,你没发现她一点都不怕那些玄衣人吗?而那些玄衣人也并不敢真的伤她!”林嘉若想到早晨凤儿躲在姚景明身后时的表情,心中愈发觉得她可疑。
  “她的事先搁一搁,嘉若,这些日子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我们一直找不到你!”
  “唉,我也是说来话长啊!”
  林嘉若将在暗夜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了姚景明,包括阿墨已经知道她的来历这件事。
  姚景明听完后眉头深锁,嘉若的经历更加离奇。暗夜国,这个国家在哪里?为什么他从未在四城听人提起过?还有阿墨,虽然林嘉若说他很可靠,但他心中始终对这个人有着疑问,他出现的太离奇,他的所作所为太离奇,他真的是友而不是敌吗?
  “嘉若,我们现在要尽快去齐云城与庆一和乔西云会合,找到林凡后再想办法回去云隐。阿墨……你要带着他一起走吗?”
  “恩!当然要带他一起走,他为了救我才到了这里,又回不去暗夜,我不能丢下他。”林嘉若坚定地说。
  “好吧,我们立刻就出发,这里已经被那些玄衣人发现,也不可久留。”
  “凤儿怎么办?”
  “我一直想送她回家,但她总说自己没有家。没办法,也只有先带上她,等到了齐云再说!”
  林嘉若点了点头。忽然,她感觉与姚景明交握的手上又湿又粘,低头一看,姚景明臂上的伤又裂了开来,鲜血不断从伤口里涌出,他的脸色也愈来愈苍白。
  “表哥!你的伤!”林嘉若心中一阵揪痛,他伤的那么重,刚才一直都在强撑着吧。
  “不要紧,重新扎一下就好了。”姚景明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这点伤算什么,他找到了嘉若啊,这比什么都重要。
  “不可以!我们不可以立刻就走,至少要等你的伤口愈合才行!”林嘉若斩钉截铁地说。
  “不能等这么久。”
  “那至少今天不可以!”
  “喂!我说你!煮个粥怎么煮这么久啊!”凤儿一边用筷子敲着碗边,一边不耐烦地对林嘉若说。
  林嘉若也不理她,将粥放在桌上后便走到姚景明身边,将他臂上的衣料撕开,用盐水为他冲洗伤口。
  “啊!明哥!你的伤口又裂开了?”凤儿尖叫着跑到旁边,“我来,我来!看你笨手笨脚的,我来为明哥洗!”
  “凤儿别闹,你先吃饭吧!”姚景明对她的胡闹也无可奈何。
  “不,我不……唉哟!丑八怪你做什么!!”
  阿墨走到凤儿身后,像拎小鸡似的一把将她从林嘉若身边拎了开来。凤儿恼的不行,她恨恨地望着阿墨,却毫无办法。
  阿墨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递给林嘉若,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道:“药,敷上。”
  林嘉若接过玉瓶,感激地对他说:“阿墨,谢谢!”
  姚景明望着阿墨的眼睛,阿墨也望着他。
  “谢谢!”
  这是他们第二次的对视,姚景明想从这少年的眼神中读出些什么,却一无所获。他的眼睛像一泓清澈见底的泉水,没有任何杂质,是他多虑了?但他心中明明又有些想抓却抓不住的感觉。
  阿墨展颜一笑,在桌上写道:“不客气。”
  姚景明忽然心中一亮,就是这笑!这少年的笑像极了一个人!
  望着阿墨的背影,他俯身在林嘉若耳边低声说:“嘉若,你觉不觉得阿墨笑起来的时候很像……”
  “林凡!”林嘉若脱口而出。

  第九章 飞雪城
  “但……他不可能和林凡有什么关系啊!”林嘉若随即又摇着头说,“也许是巧合,他们两个在某些方面很神似。”
  “也许吧,”姚景明若有所思地望着阿墨的背影说,“你真的了解他在暗夜国的全部吗?”
  “我……”林嘉若哽住了,是的,她真的了解阿墨吗?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出身,他的背景,他又为什么会为暗夜澈去看守那个溶洞?沉默了一会,她抬起头坚定地说:“我并不了解他的全部,可是我相信他。表哥,是他救了我啊!”
  “你如此相信他,也许不仅仅是因为他救了你,”姚景明转过脸望着她的眼睛说:“也许是因为他像林凡……”他眸中有一些莫名的情绪在流动。
  “恩?”林嘉若不解地望着他,姚景明眸色一暗,垂首说:“没什么,我想我们还是尽快起程,和庆一他们会合后再想办法去找林凡!”
  “表哥……”看着他突然暗淡下去的眼神,林嘉若心中仿佛忽然被人压了块石头,沉沉的,让她觉得呼吸好重。头又有些痛起来,脑子里有些东西在拼命挣脱着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却又挣不开,只被那绳索勒的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好疼!”眼前突然一黑,她抱住头,痛苦地伏倒在姚景明怀中。
  “嘉若!嘉若你怎么了!”
  声音远了,又近了。
  “她还是烧的厉害,凤儿你快点再去取点凉水来。”是姚景明焦虑的声音。
  “哼,又要让我跑腿……”凤儿满是不情愿的语气,踢踢踏踏地走开了。
  “阿墨,你也守了一天一夜,先去休息一下吧!”
  “我们两个都守在这里也没用,你先去休息,天亮了来换我。”
  很轻的脚步声,阿墨离开了。
  林嘉若竭力想睁开双眼,眼皮却如同被粘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她想张口说话,喉咙却也一样如同被浓炙的液体灌满了般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明哥,水来了!”凤儿的声音,“明哥,你脸色好苍白,去休息休息吧,反正她只是睡着,不用这样陪着啦!”
  “凤儿先去睡,不用管我。”
  “不要,我要陪明哥!”
  “一会阿墨会来换我,你要是决定留下就留下吧,和阿墨两人也好做个伴。”姚景明的声音淡淡的。
  “啊!不要!”凤儿仿佛被针蛰了般地叫道:“我要去睡了!我好困!”
  林嘉若虽看不见,却听的清楚,知道表哥故意用阿墨来治住凤儿,心中觉得好笑,无奈口不能言,只能略却了动小手指。
  静悄悄的没有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右手忽然一暖,被包入了一个温暖的掌心之中,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嘉若……我忘不掉,不管怎么强迫自己也不能够忘掉……”
  林嘉若觉得手被轻轻举起,指尖有着最轻柔的触感,她的心如同被电流击中般微微颤抖起来,表哥他,他在吻着她的手。他的唇很烫很软,让她想起从暗夜逃出那晚,在梦中的星空下与少女执手相望的少年。是的,此刻,在绿雾中模糊的身影忽然清晰了起来,那长长的眉,那如寒星般明亮的眼,那又薄又软的唇……
  泪珠悄悄从眼角滑落,渗入雪白的枕头里不留一丝痕迹。牢牢捆结在她脑海中的绳索已经开始在松动,她仿佛听见其中某一根清脆的断裂声,被遗忘的记忆如同一眼被封住的泉水般,开始渐渐向外渗出时大时小的水滴。
  “烧还是没有退,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如果不能退烧,她会有生命危险!”长时间的不眠不休,再加上焦急与担忧让姚景明的双眼深深凹陷下去,“我们得带她去飞雪城,去那里看大夫!”
  阿墨的脸色也同样不好看,他对姚景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看她这可不是普通的发热呢,飞雪城的大夫未必治得了哦!”凤儿坐在竹椅上晃荡着双腿兴灾乐祸地说。
  “别胡说,你又不懂医理。”姚景明脸色一沉,其实凤儿是说中了他心中不敢面对的想法,他早就发现嘉若这次不是一般的发热,所有的身体征兆都与普通的误寒发热不同。
  “明哥!你怎么可以这样不相信我嘛!我伯父可是四城里有名的医圣,身为他的闭门弟子,我虽然不是十分但至少也有八九分的精通医理!”凤儿嚷嚷道。
  想到那天在沙摊上她为姚景明包扎时那笨手笨脚的样子,两人一齐用怀疑的眼神望着她。
  “唉呀,我是只学高深的医术,那些包扎上药的事儿自然有低级的医士去做。”凤儿继续大言不惭。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也不为嘉若医治?”姚景明对她医圣弟子的身份仍抱着几分疑虑。
  “我只是看的出她的病,却治不了。”凤儿又抱着茶壶开始不淑女地灌水,“不过……”她抹了抹嘴开始卖关子。
  “不过怎样?”姚景明忙追问道。
  “不过我却有一个让她好起来的方法!”凤儿得意洋洋地说。
  “什么方法?凤儿快说!”
  “明哥,我身子好没劲,你过来扶我一下好不好?”她嗲嗲地向姚景明撒起娇来。阿墨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唉哟!丑八怪你做什么!明哥救我啊!”
  姚景明并不理她,只对阿墨说:“凤儿身子没劲,阿墨你陪她回房去休息吧!”
  阿墨微微一笑,拎着凤儿向屋外走去。
  “不要啊!我不要嘛!明哥,我说我说!”凤儿一听要和阿墨独处,吓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哪里还敢再卖什么关子。
  姚景明对阿墨使了个眼色,阿墨才将凤儿重又放回到椅子上。凤儿拍开阿墨的手,嘟着嘴说:“飞雪城城主的宫殿里有一眼温泉,这泉水对病体有神奇的功效,你表妹,只要能到那眼温泉里泡一下,再辅以我柳家独传的金针渡穴,再重的病也包好!”
  飞雪城。
  飞雪城位于蜃海之北,每年的十月至次年的四月,城里雪花纷飞,银妆素裹,是以名为飞雪。
  红柳林与飞雪城相隔不过数里,柳林里冬阳暖暖,飞雪城里却是银白一片。
  一片奇异的清凉落在林嘉若的眼睛上,她颤动着睫毛,在这片清凉的轻抚下微微张开了眼睛。她现在是在姚景明的怀抱里吧,熟悉而温暖的胸膛,让她觉得很安心。轻轻转动眼睛,眼前的景色让她惊呆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如白色精灵般在天地之间飘荡,它们嘻笑着,玩耍着落向各处。不时有几片小小的雪花乘着风儿飞落在她的眉稍脸颊上,好想伸出手将它们掬在掌心之中,可是,除了可以费力地转动眼睛之外,全身的就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无力。表哥为她裹着厚厚的棉袍,她觉得好热,双颊一定是灼烫的吧,那些调皮的小雪花落在她脸上很快就融成了清灵灵的小水珠,滚落在她干涩的唇上。
  好累,眼皮又变的沉重起来,她努力着最后一次抬起眼睛望向姚景明在纷乱雪花中有些模糊的侧脸,他瘦了,表哥他真的瘦了,上一次这样抱着她的时候,他的脸没有这么清癯,但是,上一次究竟是什么时候呢?缓缓闭上双眼,林嘉若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凤儿,你真的知道通往温泉的秘道?”姚景明将怀中人搂紧,对在雪地中又蹦又跳的凤儿问道。
  “当然啦!在这城里,不会有第二个比我更知道的人啦!”她自信满满地回答。
  姚景明望着她火红的身影心里忽然一动,“柳家的金针渡穴”?昨天凤儿是这么说的吧,他在飞雪城里呆了这么久,当然知道飞雪城里姓柳的只有一家,抬眼望向不远处那一片掩没在皑皑白雪之中的殿脊,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阿墨走到他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他手臂上渗出点点殷红皱眉。不知道什么时候,伤口又裂开了,姚景明看了看伤口,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说:“别担心,不碍事。”
  阿墨摇了摇头,指了指他怀中的林嘉若,示意由他来抱。
  姚景明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将嘉若搂的更紧了,“谢谢,我没关系!”
  “唉哟,明哥!你就给丑八怪抱吧!你一路上手松都不肯松一下,当真不累吗?要是把伤口搞的恶化,你表妹醒过来也会难过的。”凤儿跑了过来说。
  姚景明迟疑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阿墨伸出双手,从他怀中轻轻将林嘉若抱了过来。
  凤儿眨着眼睛望着阿墨说:“你这丑八怪,戴上帽子看不见脸倒觉不出难看来了,光瞧着身材和明哥还有几分相似哩!”
  阿墨也不理她,只是抱着林嘉若快步向前走着。
  凤儿撇撇嘴冲着他的背影说:“哼,臭脾气!以为戴着个帽子就变样啦?你还是丑八怪!”
  “凤儿!别这么说话!”姚景明打断了她对阿墨的恶语相向。
  “明哥!”凤儿又粘上他的身:“明哥,我口渴!”
  姚景明拈起一团雪往她嘴里一塞说:“这样就不渴了。”
  “绵(明)……锅(哥)……”凤儿一边咬着口中的雪团一边委屈地揪着姚景明的衣袖。
  “这就是你所说的秘道?”姚景明望着正趴在地上使劲扒着积雪的凤儿问。
  “是啊!没有比这更方便的路啦!离温泉也最近!”凤儿埋头掏雪,头发眉稍上被雪花沾成一片白色。
  姚景明与身旁的阿墨对望一眼,两人表情皆是无奈,这哪是什么秘道,明明就是个狗洞。
  “明哥!快来啊!”凤儿已经身先士卒地拱了过去,她从洞中探出头来对他们说:“明哥你先过来,丑八怪把病秧子塞进来,我们俩接应!”
  姚景明与阿墨虽然无奈却也别无他法,阿墨对姚景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凤儿的办法。
  姚景明苦笑着钻进了洞里,这种事他十岁以后就再没有做过,即使还是顽童时,他与丁庆一做的最多的也是在别人家屋顶上跳来奔去,没想到眼看着就要过二十的他,竟然还要钻狗洞!
  阿墨小心冀冀地将林嘉若从洞中递了过来,自己却半天没动静,凤儿眼珠一转大叫一声:“不好!”便将头伸出洞外喊道:“丑八怪!你可别仗着自己功夫好就想不钻洞从墙上飞过来!”
  正准备纵身上跃的阿墨一下子被钉在了原地,被凤儿说中了,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绝不钻洞,这宫墙很高,抱一个人飞过去很难,可他自己要跃墙而入却并非难事。
  “笨蛋!这墙上被布了千蛛灵网,肉眼看不见,但只要你从上面一过,宫里的侍卫马上就会像蚂蚁一样蜂拥而至!老老实实地给我钻洞!听见没?”凤儿一幅总指挥官的架势,总算是逮到一个教训阿墨的机会,她岂会轻松放过。
  她笑嘻嘻地看着从洞里拱出来的阿墨,心情大好,“哼,你当你是千金之躯钻不得狗洞啊?本大……小姐我都钻了,你这丑八怪还怕什么?”
  阿墨低着头也不理她,只到姚景明处查看着林嘉若的情况。
  “好了,凤儿!快带路吧!”姚景明低声说。
  凤儿撅了撅嘴说:“跟我来吧!”说完便猫着腰贴着墙角向前走去,姚景明和阿墨抱着林嘉若紧随其后。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假山的洞里,凤儿忽然停住脚步不走了。
  “凤儿,为什么不走了?难道温泉就在这里?”姚景明四下打量着如谜窟般的山洞问道。
  “非也,非也!我们只是暂藏在这里罢了!你想啊,现在天还亮着,就算到了温泉那里也没办法洗啊,只有等天黑了以后我们才能去。明哥,你先坐下歇息一下,我来帮你看看伤口!”凤儿挨在姚景明身边拉着他的手不放。
  阿墨听了凤儿的话便抱着林嘉若找了块干净地坐了下来,低头看着林嘉若时而赤红时而苍白的脸颊,他垂着头发出一声满是怜惜又低不可闻的叹息,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细心地为她笼上。
  姚景明静静望着阿墨的一举一动,心中的迷惑更甚,从他最初的判断来看,这个奇怪的少年绝不简单,嘉若单纯,想不到也不会去想表相后面隐藏的秘密。但他不同,他早已学会在看似平滑的面具上寻找不易察觉的缝隙,阿墨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有太多让他猜测不已的缝隙。撇开别的想法不说,单是他接近嘉若的动机就应该是别有用心,他努力在他的眼神中寻找更多的痕迹,那是人最容易泄露内心秘密的地方。但是,他的眼神总是那么清澈无邪,他对嘉若所流露的关怀也是情真意切,难道阿墨真的只是因为喜欢上她而发自真心的为她做了这一切?是他多虑了?

  第十章 玉乳泉
  大雪的天气,夜晚本就来的早。在山洞中等待了近一个时辰后,天终于完全黑了。透过洞壁上的石隙向外看去,纷乱的雪花已被夜色所掩没,青灰色的宫殿之间不时有一盏盏红灯笼悠悠飘过,那是侍卫和宫人们在巡夜。
  “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夜晚是飞雪宫守备最严却是也最松的时刻,有一些小路到了晚上是绝对不会有人去的。”凤儿一边向外张望一边说,难得她如此正经地说话,姚景明倒是觉得不习惯起来。
  “这温泉名为‘玉乳’,外有两道机关,破解这机关并不难,但进去后每一道机关都必须留一人把守,第一关很重要,万一被飞雪宫里的人发现了,第一关的人要尽量拖延住时间,因为金针渡穴一但开始就绝不能突然中断的。那么阿墨,你守第一关没问题吧?”凤儿一脸严肃地说。
  阿墨有些惊讶地望着她,最终点了点头,对于凤儿的突然转变,不但姚景明不习惯,阿墨也是一时觉得莫名其妙。
  凤儿看着他们的表情扬头笑道:“你们都以为我是只会胡闹的小孩吗?胡闹也是要看场合的,现在这种时候,我岂会将大家的安危当做儿戏?”
  姚景明展颜对她道:“原来是我们小看凤儿了,那么第二关你又怎么安排?”
  凤儿得到称赞却并未露出得意之色,她依旧严肃道:“第二关离温泉已是极近,明哥你要守在那里,对外有阿墨,而你则是要随时准备来帮我,因为……”她顿了顿说:“我的针法已尽得伯父真传,可是我的内力却还大大不足,我知道明哥你不但内力深厚,并且还有不同于常人的奇异之力,万一我施针时有什么不妥,就要靠明哥你了!”凤儿转首凝视着姚景明,眼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认真之色。
  姚景明却在她的凝视下暗暗心惊,当日在齐云城里,他与丁庆一,乔西云三人商议后一致决定在这里的时候要将超能力深深隐起,不能为外人所觉。他一路上小心冀冀,哪怕是再危急的情况下他也从未动用过分毫,没有想到一直被他当做粗枝大叶,没心没肺的凤儿竟然发现了他最大的秘密。感觉到阿墨转来探究的目光,他平静心神,转向凤儿微微一笑道:“你这丫头在红柳林里还吹说什么包好!原来还只是个三脚猫。”
  凤儿一本正经的气一下子泄了,她努起嘴嗔道:“有明哥在当然是包好!我是对明哥你有信心啦!”
  阿墨看着怀中仍在昏睡中的林嘉若,拍了拍姚景明的肩,在石壁上写道:“走。”
  姚景明点了点头,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也解下为嘉若笼上后拉着阿墨与凤儿向洞外走去。
  双脚被一股暖暖的液体浸湿了,然后是双腿,那温暖到有些粘稠的液体渐渐没过她的腰和胸,一直到她的下巴。好舒服啊!林嘉若的全身都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感,身体在液体中飘浮着,让她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婴儿,在妈妈柔软温暖的怀抱中吮着手指,香甜地打着盹。手上竟然有了些劲,那些被抽空的力气似乎随着那些轻抚在身上的水波又回到了体内。
  身体依然是软软的,似乎一直有一双手在扶在她的腰间,努力睁开双眼,一片氤氲的水气。
  水气中透着腊梅特有的清香,一缕缕,一丝丝顺着呼吸进入体内,流入血液。身体更轻松了,每一个细胞都如同花蕾一般在这薄香中绽放开来。
  “你醒了?”清亮而又略带稚气的声音。
  水气飘散开来,林嘉若寻声向左望去,穿着红衣的凤儿出现在她眼前。
  “咦?凤儿?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林嘉若依晰记得不久前他们还走在一片漫天飞舞的白雪里,怎么现在她和凤儿两个又会泡在这温暖的水池之中?从水中微立起身,肩头立刻一凉,垂首一看,原来自己只穿着一件薄丝内衫,此时被水浸湿后贴在身上就和没穿一样。
  腰上的手一紧,她又被拉回了水里。
  “你……你快沉下,别从水里出来!”凤儿不知为何说话突然结巴起来。
  “哦!”林嘉若乖乖重又浸入水中,摸索着在石阶上坐下,她看了看凤儿忽然笑道:“凤儿,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啊?”
  “我……我哪有!”凤儿的脸更红了。
  “凤儿本来就漂亮,脸一红更可爱了,姐姐都好想捏一下呢!”林嘉若第一次觉得凤儿这小辣椒其实也很有趣。
  “……你什么时候变成我姐姐了?”凤儿拧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说:“咳——言归正传,你知不知道自己生了很重的病啊?”
  “知道,感冒吧,我的家常便饭,只是这次稍微有些严重。”林嘉若摸了摸微烫的额头,不以为意地说:“你们挺有创意的嘛,还知道带我这个病号来泡温泉,这样感冒很快就会好的。”
  “什么温泉!!”凤儿头上的筋都暴出来了,“这可是玉乳泉唉!天下第一的圣泉!多少人求一滴而不可得的神水!”
  林嘉若看凤儿那激动的表情愣了愣,随即她笑着伸手拍了拍凤儿红通通的小脸说:“好好,凤儿说的对,天下第一圣泉,我真的好开心,好荣幸能在这神水中洗澡哦!”
  她这一抬手,半侧身子都从水中露了出来,“我说凤儿啊,你为什么不把衣服脱了再下水呢?这样洗不舒服唉,姐姐来帮你脱吧!”
  “啊!不……不要!”凤儿惊叫着从她身边退开。
  林嘉若手已经扯住凤儿衣襟,凤儿这猛一退,衣服嗤地从肩上滑落,而林嘉若则卟嗵一声向前浸落在水中。
  “喂!”凤儿一惊,一边拉着衣襟一边伸手去捞她,好在林嘉若就跌在身旁,一伸手就将她揽进了怀中。
  林嘉若轻轻咳嗽着,将口中的水吐出说:“凤儿啊,我知道你因为表哥而不喜欢我,但你也不能这样害我呀!”
  两人湿淋淋地立在没腰的水中,林嘉若将湿透的长发绾起,却发现一向与她唇枪舌剑忽不相让的凤儿半晌没说话。抬眼一看,不由失声叫道:“凤儿!你流鼻血了!”
  殷红的血,一滴滴在乳白色的泉水中晕开,凤儿忽然背过身去,哑着喉咙说:“你快沉到水里去!不是说了不许出来吗!”
  凤儿的反应让林嘉若更奇怪了,“为了么要沉到水里去?我一点也不冷啊!而且现在身体也觉得好多了!”说着伸手将凤儿的身子扳了过来。
  “凤儿你是害羞了吗?有什么关系嘛,都是女孩子,你一定没去过公共浴室吧!”林嘉若想到这里不由捂着嘴咭咭笑了出来,再凶也不过是个单纯的小孩子罢了。“你看,你硬是要穿着衣服泡温泉,现然流鼻血了吧!”说着伸手要去帮凤儿擦。
  “不要!”凤儿惊地向后一让,林嘉若的手就落在已半解的衣襟上,向下重重一带,凤儿那件如火般赤红的衣裳连同内衫一起滑落在水中。
  纤细的腰身,如玉一般晶莹剔透的肌肤,与同龄女生相比略宽些的肩膀,还有……林嘉若皱眉望着凤儿那比飞机场还要平坦的胸膛喃喃说:“果然是小丫头啊!还一点都没有发育!”
  “啊——”凤儿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捞起水中的衣服向岸上爬去。
  “喂!凤儿你怎么啦?”林嘉若再次出手,拉住了凤儿的裤脚。她每次出手都不落空的,这次凤儿的裤子也没有逃过一劫,顺顺当当地滑落在水中,而凤儿则跌坐在离岸仅一步之遥的浅水阶上。
  “啊——”这次尖叫的是林嘉若,响彻云霄的叫声滑破了飞雪城寂静的夜空。
  姚景明,阿墨,还有飞雪宫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从玉乳泉中传出的恐怖叫声。
  姚景明最先赶到,他眼前的景象是,林嘉若穿着如同透明一般的内衫站在没腰的泉水中,一手颤抖地指着前面,一手紧紧捂着张的大大的嘴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凤儿则衣衫不整地蜷坐在一株腊梅树下。姚景明的目光再次回到林嘉若身上,脸上一烫,血全都涌了上来,他忙将头扭到一边大声说:“嘉若!快回泉里去!”
  阿墨到了玉乳泉边时,林嘉若低着头,红着脸坐在泉水中一动也不敢动,姚景明则正用一件披风将蜷坐在腊梅树下的凤儿裹住,而那一向如活鱼鲜虾般乱蹦乱跳的凤儿却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蔫蔫的。还不及阿墨去搞清楚状况,一大队玄衣侍卫就冲了进来,一个领头的侍卫大吼道:“什么人?竟敢夜闯飞雪宫?”
  阿墨身形一动,已是挡在仍浸在泉水中的林嘉若身前,他关切地向她望去,用眼神安抚着在水中惊慌失措的她。
  青光闪动,阿墨将腰间的青锋剑抽了出来。
  就在阿墨抽出宝剑准备决一死战,姚景明在瞬时间考虑着四个人如何全身而退的计谋时,那一排玄衣侍卫忽然哗地全都跪了一来,还齐唰唰地喊到:“小公子!”
  阿墨和姚景明在脑袋秀逗了三秒钟后,一齐向凤儿望去。
  阿墨惊的是,这讨人厌的小孩竟然是飞雪城的什么小公子。
  姚景明惊的则是,与他如影随行大半个月的凤儿竟然是个男孩子,他不但不知道,还放心大胆地把嘉若交给了他,让他带着来泡什么玉乳泉!那么刚才嘉若的惊叫,难道是?姚景明脸色惨白地向凤儿望去,眼眸中有两簇红红的火苗燃烧起来。
  凤儿对上他的目光吓了一跳,他忙抓着姚景明的手解释道:“明哥,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虽然身体是男孩子,但心里一直把自己当成女孩子,刚才我真的没对你表妹怎么样,再说了,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啊!”
  姚景明眼皮跳了跳,手一松,把凤儿丢在了腊梅树下。
  淡黄色如琥珀般的花瓣飘落在凤儿雪白的脸庞上,少年原来晶亮的眼眸中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凤梧!你终于闹够了,肯回来了吗?”一个柔美中透着慈爱的声音从腊梅树后传了出来。

  第十一章 柳凤梧
  飞雪宫其实是个很美的宫殿。白雪纷飞的殿宇之间开满了淡黄色如琥珀蜜蜡般晶莹透彻的腊梅,腊梅的香味随着飞扬的白雪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幽淡的冷香却有着摄人心神的独特魅力。
  林嘉若裹着一件火狐皮的夹袄盘腿坐在暖融融的火盆子上,手中捧着一杯用腊梅花瓣和初雪融水沏泡的香茗,歪头望着窗外依旧如精灵般飞舞的雪花,嘴角含着笑,眼中也含着笑。轻抿一口满是清香的花茶,凤儿被揭破身份时那张苦兮兮的小脸又浮现在她眼前,“噗——”没忍住笑,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她干脆将茶杯丢到一边,捂着胸笑的前俯后仰起来。
  姚景明坐她身旁的软椅上正剥着柑橘,见她笑成这样,叹着气说:“嘉若,别忘了你答应过凤儿决不再取笑他的!”
  “呵呵——”林嘉若将脸转向姚景明说:“可是,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嘛!表哥,这真的很好笑耶,跟了你大半个月的小美女竟然是个男孩子!真是不可思议到极点!你长这么大一定没遇到过比这更离奇的事吧!嘿嘿——柳凤梧,这名子和他还挺相配的!”
  “你呀!”姚景明终于也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可别当着他的面前这样,他那小小的自尊心已经被打击的够厉害了。再说,你的病还是他在为你治,把他惹恼了,不肯为你施针怎么办?”
  “哼,他呀,只要表哥你一句话,刀山火海都肯为你下噢!”林嘉若眨眼笑望着姚景明说。
  卟——姚景明手中的柑橘被挤爆了,他白着脸说:“你也饶了我吧,明知道他是男孩子还提这!”
  “哈哈哈——”林嘉若笑的更加厉害了,现在她不但抓住了凤儿的小辫子,连表哥也被她一并抓了哩!
  姚景明将破掉的柑橘放在林嘉若身下的火盆子旁,伸手从桌上重又取了一只来剥。
  他的手指白净而修长,红红的火光照在他轻握着柑橘的手背上,泛出一层淡淡柔和的橙光。柑橘的皮非常紧实,用手一时竟是剥不开来。姚景明从怀中掏出一柄紫金吞口的小刀,将刀鞘拨开便露出一柄长不过一指却如水银般光润的刀儿来。明晰的刀光在指间流动,竟是将柑橘的颜色映的淡了下去。林嘉若看着他将长长的食指抵在刀背上,从脐口处向下,刀锋轻轻从柑橘皮上划过,忽然将头凑到姚景明耳边笑嘻嘻地呤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剖新橙。”
  姚景明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出一层淡淡的红云,他又好气又好笑的用刀背敲着林嘉若的头说:“你这丫头竟然拿我取笑起来了!我若真是李师师,那你是周邦彦还是宋徽宗?”话一出口他便觉出不妥,刚想要转移话题,林嘉若却挑眉笑着伸手摸向他的下巴说:“朕倒要问美人呢,你把周邦彦藏在哪儿了?”
  姚景明原本微红的的脸刷地就绿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是他表妹吗?不会是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吧?
  一阵冷风夹杂着一缕梅香从门口飘进,门帘微启,一个穿着宝蓝色绸袄白狐皮围领的少年走了进来,手中还捧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小盒。
  “唉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周邦彦来了!”林嘉若拍手笑道:“表哥,你的周郎可是清俊可比女子的美少年呢!”
  “……”姚景明的脸色由绿再次转红,他将手中新剥的橘瓣塞进林嘉若的口中沉声说:“嘉若,别再闹了!”
  进来的少年正是不久前还一身红衣小姑娘打扮的凤儿。
  凤儿轻掸去肩上的雪,笑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呐?怎么把周邦彦都扯了出来。”
  林嘉若狭促地笑看了姚景明一眼说:“我们在聊宋词啊,正说到周邦彦的词呢!”
  凤儿挠了挠头说:“我还是比较喜欢晏殊的词,周邦彦一般。”
  “哈哈哈——”林嘉若再次不顾形象的笑起来,一不留神竟咕咚从火盆子上掉了下来,好在姚景明手快将她扶住,她就干脆在他怀中笑的打起滚来。姚景明虽无奈,但能够这样搂着她心中却又觉得温暖。
  凤儿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心想,难道是我施针的技术有问题,扎到她的笑腰穴了?
  “咳——那个明哥啊,我现在要开始为喜若施针,你帮我把她到抱到暖炕上去。”
  “好。”姚景明将林嘉若横抱着往暖炕走去,低声在她耳边说:“记住,不许再和凤儿提什么女装不女装的的事了。”
  “知道啦,我不提就是。不过——要是他提可就不关我的事啦!”林嘉若也低声说,“对了,阿墨去煎药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是迷路了?”
  “我去看看他。”姚景明说着扭头对凤儿说:“凤梧,嘉若就先交给你了!”
  “明哥放心!”
  “表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林嘉若边说边将袖子高卷到大臂之上。
  这几天她身体表面上虽是好了许多,但每每到了深夜身体还是会发热流虚汗,凤儿现在是她的专用御医,不但为她施针治疗,连她的饮食起居也亲自安排。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去走上几圈,什么时候去泡温泉,全部都要按他的要求严格遵守。林嘉若哪里是个听话的性子,但在姚景明和阿墨的强压之下也只得乖乖听话。
  对于林嘉若的身体总是反反复复不得全愈,凤儿心中也有些忐忑,他当初的判断没有错,她的病并不简单,只是没有想到,治起来这么棘手。
  林嘉半倚着身体,将胳膊平放在软垫上。凤儿最近多在她的手臂和腿足部的穴位上施针,起初她对那些金灿灿的小针很是害怕,尤其施针的还是那个看起来技术有待商榷的柳小公子。没想到,柳小公子虽然行为荒唐,但金针渡穴的功夫还真是得了什么医圣的真传,他施针时那认真的样子,让林嘉若很难将他与之前那又吵又闹还爆脾气的凤儿想到一块儿。
  凤儿从针盒中取出金针,逐根放在一碟青绿色的药水中浸过,轻轻往林嘉若手臂上扎去。
  宝蓝色的绸色映得他脸色更加白晰,双眉如墨染般浓密,林嘉若望着他的眉眼在心中喑叹:这孩子,女装时只觉得他如娃娃般可爱漂亮,没想到穿起男装来也很有几分英气呢!又想到那天在玉乳泉里自己不但扒了人家的家服还……唉,真是罪过啊!虽然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但毕竟男女有别嘛,她那天的举动就算是用现代社会的标准来衡量也绝对算是非礼了。
  “凤儿,昨天的加冠礼还顺利吧?”
  “恩,很顺利。”自从在玉乳泉被林嘉若看了个光后,凤儿在她面前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但不再对她不恶语相向,还时不时的脸红耳赤一下。
  说起加冠礼,这其实正是凤儿当初离家出走的导火索。而要解释清楚这导火索就还得从凤儿刚出生时的事说起。
  凤儿的真名叫柳凤梧,是飞雪城城主柳霁朗最小,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柳城主和柳夫人在柳凤梧之前曾生过三个儿子和二个女儿,可惜第一个儿子刚生下来三天就夭折了,第二个儿子比第一个强一些,在这世上努力支撑了十来天也归西了。第三个儿子也没能熬过满月,大概是觉得做人其实没什么意思,很快就追着两个哥哥的脚步走了。三个儿子都没有活下来,两个女儿倒是既健康又可爱,但连失三子的痛楚却在柳城主夫妇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又过了两年,柳夫人再次传来喜讯,顺利生下了她的第四个儿子柳凤梧。据说就在她生产的前一天,梦到从西面飞来一只凤凰落在她院里的梧桐树上,所以柳小公子的名子就由这个梦境而取为凤梧了。好不容易又有了儿子,柳城主和夫人自然是宝贝的不得了,真是捧在手时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柳凤梧也争气,平平安安地活到了满月。柳夫人因为以前的阴影太大,决定在小儿子满月那天带他去齐云城,请太素宫里赫赫有名的太一真人为他祈福求平安。岂料,太一道长见到柳小公子后竟然对柳夫人说:“夫人还是不要把心思太放在小公子身上吧,这又是一个来跟夫人讨债的小鬼啊!”
  太一真人平平淡淡的两句话却说的柳夫人心胆俱裂,她的心肝宝贝小儿子难道也活不长吗?柳夫人哭天抹泪地请太一真人想办法救救她的小儿子,就算是折寿她也愿意。太一真人拿她没辙,最后只得说:“此子若做女娃来养或许可活!”
  这位不负责任的太一真人同志,一句话就改变了柳凤梧的一生。柳夫人得了太一真人的箴言如同得了救命的稻草,不但把柳凤梧打扮成女孩子来养,连他是男孩子的事实也不和他说,直到十四岁生日前柳凤梧都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美少女。虽然飞雪宫里的人都叫他小公子,但他却从不知道公子是男孩子的特称。
  直到有一天,他偷溜去马棚玩,正巧马夫的儿子小虎在洗澡,柳凤梧看到人家的身体就傻了,他指着小虎的身体说:“小虎!原来你也是女孩子啊!”
  小虎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说:“我才不是女孩儿,我是男子汉!”
  “那你为什么会有那个?”柳凤梧不依不饶地继续指着小虎的身体。
  “就是男孩子才会有这个啊!”小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说。
  柳凤梧当场就晕了过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是女孩子也会有那个哩?难道我是不男不女?
  在与柳夫人拼死拼活地斗争中,柳凤梧终于弄清了事情的真相,他,真的是一个男孩子!怪不得宫里的人有时会用很奇怪的眼神偷偷看来,原来都是因为这个!柳凤梧越想越气恼,坚绝要求在生日之后就行加冠礼做回男孩儿打扮,绝不再做女孩了!对于儿子的合理要求,柳夫人是死活不同意,她说对柳凤梧说:“你能活到今天都是扮做女孩子来养的功劳啊!要不是真人指点,你早就会你那三个哥哥去了!不问过真人现在就给你改回男装,会有不祥的!”
  母子两争执的结果就是柳凤梧离家出走。出走前他还是没有机会改成男装,他那一柜子的绫罗绸缎全是裙子。
  就在柳凤梧穿着红红的袄裙如游魂般在街上乱晃时,正满心焦虑着要寻找林嘉若的姚景明撞到了他。也不知柳凤梧是搭错了哪根筋,第一眼看到姚景明就觉得特对眼,然后就死缠烂打地跟着他。姚景明是面冷心软的典型,不但揭不掉柳凤梧这块牛皮糖,为了保护他还多次与那些出宫追寻的侍卫动起了手。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遇到了林嘉若和阿墨,柳凤梧讨厌这突然插进来的两个人,特别是林嘉若,明哥的那个表妹,明哥看她的眼神那么温柔,真是把他气死了。
  虽然很讨厌那个表妹和不会说话的丑八怪,但他还是不能见死不救。明知道带着他们回飞雪宫可能会被抓住,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回来了。也许好心总是会有好报吧,虽然被宫里的人发现,又被他娘亲捉回了身边,但柳夫人却奇迹般对他改回男装的事颔首同意了。
  心原终于得夙,柳凤梧却觉得有些迷茫起来,他是男孩子啊,那他为什么会喜欢姚景明,他究竟是怎么了呢?要怎么办才好?
  “唉哟,凤儿你轻点!扎痛我啦!想什么心思呐!”林嘉若皱眉望着雪白手臂上如红豆般殷红的血珠说。
  “对……对不起!”柳凤梧忙将金针拨出,用白丝帕将那血珠抹去。
  “你该不会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我表哥吧?”林嘉若忽然一歪头坏坏地笑着对柳凤梧说。
  “你……你……!”柳凤梧的脸刹时涨的通红,“你胡说!我没有!”
  “唉,你这小孩啊,就别再胡思乱想啦!虽然从小被当做女孩子养很多方面都会受到影响,但你毕竟是男生啊,也才十四岁。再过几年你就会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到时会有许多女孩子喜欢你,你自然就明白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的不同了。”林嘉若感觉自己像是在给小朋友上很含蓄的生理卫生课。
  “会有女孩子喜欢我?”柳凤梧眼神有些迷茫,“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喜欢的是女孩子?”
  “你当然会有喜欢的女孩子,只是你现在还小,这些问题还不用考虑。”林嘉若自己也不过十七岁,却用老人家的语气教训起人来了。
  “我会有喜欢的女孩子……”柳凤梧一边收针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的腊梅。

  第十二章 夕阳
  傍晚时分,飞雪城的大雪竟然停歇了。夕阳从厚厚铅云的缝隙中透出,为飞雪宫白色的殿脊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推开窗,轻掬起一捧窗台上的白雪,一抹微笑在林嘉若嘴角边荡漾开,“阳光真好!”她喃喃地说着。掌中的白雪被握成一团雪球,望着冻的红彤彤的手指,她想:冻冻的感觉其实并不坏,起码可以让自己觉得很真实。自从来到了云隐以后,很多时候,她都会有如坠云端的感觉。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仿佛只是一场梦,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突然从这梦境中醒过来了。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恐惧,好怕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怕那些和她朝夕相处的人忽然间都会消失不见。
  院门外有雪被吱吱踩动的响声,会是谁呢?微笑中渐渐透出顽皮之意。将手中的雪球捏的更坚实了些,手肘后移45度,左膝前屈35度,准备——扔!
  阿墨望着雪地上被天外飞来的雪团砸落的药碗,不知该做何反应。
  “哈哈——”林嘉若趴在窗台上捂着嘴笑的前俯后仰。
  阿墨无奈地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开重又去煎药了。
  下一个会是谁呢?林嘉若两眼放光地继续制造她的冰雪弹药。如果是柳凤梧就好了,没准会哭鼻子吧!那岂不是又可以好好笑他一回。
  院门再次被缓缓推开,林嘉若在心中开始倒计时:3—2—1—扔!
  朱红的院门半启着,一个淡灰色颀长的身影呆立在门中间。夕阳的光透过地上的白雪反射在他身上,浅金色的光芒温柔而耀眼。
  林嘉若也呆住了,这身影显然不是柳凤梧和表哥,当然更不是阿墨。淡灰色的袍子有些宽大,略长的黑发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而他的脸,已经被林嘉若精心炮制的特级雪弹给完全盖住了。
  “怎么了?”是姚景明的声音,他推开半启的门走到灰衣人面前,“咦?这——”姚景明惊讶地望着眼前一片白雪的脸庞,随即转首望向嘉若处,只见林嘉若趴在窗台上,脸上明明写着:“是我干的!”四个大字。
  “嘉若你!——”姚景明望了望林嘉若又望了望身边的灰衣人,想强忍住笑责怪她几句,可惜他的忍功实在是不到家,还没张口,脸部表情就已经扭曲了。
  “景明,你想笑就笑吧!我不会怪你。”灰衣人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手轻抹去脸上的雪粉说,他的声音温柔而平和,好像雪球砸到的是别人一般。
  他的脸也和声音一样温柔平和,嘴角微微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天!”林嘉若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庆一哥哥!”她不敢相信地使劲揉着眼睛。
  “嘉若,你好像长胖些了!”丁庆一笑眯眯地望着她说。
  “庆一哥哥—”林嘉若已经有些哽咽了,终于又见到了一个亲人!
  “进去说话吧!嘉若快把窗子关上,你不能受寒!”姚景明看着只穿一件单袄的她皱眉道。
  林嘉若重又坐回她的火盆子上,嘴角弯弯,眼睛也弯弯,开心的不得了。
  “庆一哥,你怎么来飞雪城了?”林嘉若将一盘又一盘的糕点往丁庆一面前推送,唯恐他饿着。
  “我和景明一直都保持着联系,知道他找到你后,我就赶回齐云城等你们。可是听说你生了奇怪的病,耽搁在这里走不了,便干脆从齐云城来这里找你们。”丁庆一依旧微笑着缓缓道。姚景明望着他平和的笑容在心中暗叹道:庆一果然是我们四个人中最善于隐藏情绪的,喜怒不形于色。可惜,你瞒过所有人却瞒不过我。只有我知道你在平静外表后内心里曾经历的惊涛骇浪。
  “表哥!”林嘉若摇了摇正走神的姚景明说:“表哥你一直都是怎么和庆一哥联系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你忘了我们是什么人么?只要愿意,不管多远都可以心意相通。”姚景明从桌上拿起一只柑橘本想剥开,忽然记起昨天嘉若曾拿橘子打他趣的事,手一松,又把柑橘放了回去。
  “对哦……你们的能力都是超强的……”林嘉若说完低下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乔西云也差不多该到了吧?他从落英城出发了吗?”姚景明对丁庆一问道。
  “他……”丁庆一顿了顿说:“他好像遇到了些小麻烦。”
  “哦?”姚景明正待追问,林嘉若忽然猛抬起头揪着他和丁庆一的衣袖激动地说:“你们可以心意相通的对吗?”
  丁庆一与姚景明对望一眼后一齐点了点头。
  “那你们为什么没有林凡的消息?为什么没有找到他?”
  姚景明望着衣袖上林嘉若有些微颤的手指,心头掠过一丝冰凉。
  “心意相通是双方的,如果只是我单方面向景明发出迅号,景明却不给我任何回应,我们就不可能心意相通。”丁庆一没有漏过姚景明眼底闪过的冰凉,端起温热的杯子,让梅花的香味随水气慢慢氤氲在鼻前,他缓缓道:“但是我可以肯定,林凡他现在很安全。”
  “我与庆一合力做了推算,虽然推算不出林凡现在身在何处,但可以肯定,他一定也离我们不远,并且现在应该是安然无恙的。”姚景明轻拍了拍林嘉若的手背,温言安慰道。
  林嘉若看着两人认真的神情,终于安心地点了点头。心想,庆一哥为人温和平缓,内心却坚定有力,表哥为人清高孤冷,内心却柔软善良。这两人性格完全相反,彼此之间却有着很深的默契,不知道他们自己有没有发现,她却是已经感觉他们之间不同一般的感情了。
  吱——,门被推开了,阿墨端着一碗滚烫的药走了进来,顿时,浓浓的中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丁庆一笑望着阿墨说:“嘉若,这位一定就是在暗夜国救了你的阿墨吧?”
  “咦?庆一哥你也知道暗夜国和阿墨?”
  “既然和你表哥心意相通,他当然早已将事情的原未都告诉我了。”丁庆一笑眯眯的盯着阿墨答道。
  阿墨抬眼回望向丁庆一,也微微一笑,转身将药送到了林嘉若面前的小几上。
  “又要吃苦药啊!”林嘉若皱起小鼻子,捂着嘴说。
  “嘉若乖乖喝下去,这可是阿墨费心熬出来的。”姚景明将她紧捂着嘴的手拉下说:“我早已备好糖糕,喝完药吃一块就不苦啦!”
  丁庆一有些惊诧地望着姚景明,他什么时候也会待人如此温柔了?
  “庆一,刚才你说乔西云遇到了麻烦,是怎么回事?”姚景明一边监督林嘉若喝药,一边向丁庆一问道。
  丁庆一摸了摸额头说:“他在落英城里惹了不该惹的人。”
  “哦?”姚景明奇道:“乔西云并非莽撞之人,怎么会惹了不该惹的人?”
  林嘉若也是睁大了眼睛又奇又急地望着丁庆一,无奈她刚才塞了太多的糖糕在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景明,看来我们两个得去落英城走一趟,”丁庆一叹了口气说:“不然,乔西云就要变成落英城城主的乘龙快婿了!”
  卟——林嘉若将满口的糖糕全喷了出来,“乘龙快婿?”
  丁庆一点点头说:“据说婚礼就在下个月。”
  “哈哈哈——”林嘉若笑的趴在桌上直不起腰来,“乔西云竟然要结婚了?他怎么不给我们发喜贴呢?这喜酒我是一定要喝的!”
  “嘉若你还真是——呵呵……”丁庆一没想到林嘉若会是如此反应,惊诧之余,他忽然也觉得这件事虽然很严重,但同时也真的很好笑。
  “乔西云他还真是会惹麻烦啊!”姚景明修长的食指在眉心间来回搓动着,在他看来,这一点也不好笑,有些事情,他还没和丁庆一说,等丁庆一知道了以后,对这节外生枝的“喜事”就一定笑不出来了。
  “庆一哥,带我一起去落英城吧!”林嘉若拉着丁庆一的袖子央求道:“我在这飞雪宫里都快闷死了!我们一起去了落英城不就也等于是全面会合了吗?若是你们去了再回来接我,岂不是浪费许多时间?表哥,你也不会反对吧?”
  “其实——”姚景明向后略倾过身子,望向正用一根竹棒拨着火盆的阿墨说:“我们本打算会合后就要一起去暗夜国的。”
  阿墨手中的竹棒轻轻一颤,抬眼望向姚景明,眼神虽很平和,姚景明却看出在这平和后微微漾起的波澜。
  “是啊,”丁庆一接过他的话,也望着阿墨说:“因为,林凡十有八九就在暗夜国。”
  “什么?林凡也在暗夜国?”林嘉若一下子紧张起来,“你们刚才不是说推算不出他身在何处吗?”
  “超能力是推算不出,不过可以用逻辑推理出。”丁庆一再次端起已有些微凉的茶,观察着阿墨的反应,“四城我们早已找尽,既然不在四城中,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和你一样,落在了暗夜国。”
  阿墨轻轻拨动着灰色的碳屑,点点火星随着飞屑溅向温暖到有些令人干燥的空气中。
  “说起四城,庆一哥,我记得表哥说过你当时是去了幽泗城找我的吧?”林嘉若心中对幽泗始终最为在意。
  “恩,那是座很美,也很好的城。”丁庆一微眯起双眼,脑海中又浮现出泗水河畔的依依杨柳。
  “幽泗……当然是很美的……”林嘉若托腮望着花瓶中的红梅说,“泗水河边的青青杨柳在冬天也是一样妩媚吧,因为那河水的原故,柳树四季都是常绿,庆一哥,与你家里的梅林倒是相映成趣呢!”
  “嘉若你,”丁庆一笑着摘下一朵梅花扔在新冲入沸水的壶中,“对幽泗城倒是很了解啊!”
  “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和表哥说,”林嘉若忽然敛起笑容,有些凝重地说:“我想,现在我应该告诉你们。”
  丁庆一,姚景明,阿墨皆是一征,三人齐齐望着林嘉若,等着她的下文。
  “你们都知道,二十年前,我爸爸因为做了一件被禁止的事而被赶出了云隐。”她望向丁庆一道:“庆一哥,这件事也许你知道一些,因为和你姑姑有关。”
  丁庆一垂下眼帘,缓缓点头道:“你爸爸和姑姑的事我也知道一些,不过那并不是他被赶出云隐的原因。”
  “细说起来,表哥,其实这件事你父亲也有参与其中,他帮了我爸爸很大的忙。”
  “哦?”姚景明奇道,母亲过世后,父亲就去了很远的地方修行,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云隐,上一代的事情,他知道的很少。
  林嘉若并不顾忌阿墨的存在,他是她全心信任的人,轻抿一口茶水,她将当年林逸舟和华语宁的故事娓娓道出。
  “后来,爸爸带着重伤的妈妈从幽泗城的封印处逃回了云隐,幽泗的人大概都以为妈妈一定死了,因为从来没有人中了金盏箭的人还可以活下来。我不知道爸爸用什么方法将妈妈救了过来,总之,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和你们说着话,喝着药,也算是一种奇迹吧!”回想起爸爸妈妈那段惊心动魄的故事,林嘉若的心怀,情不自禁地有些激荡起来。
  “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传奇啊!”丁庆一听完故事感慨道,而姚景明因为故事中有自己的父亲,心中自然又有另一番唏嘘。
  “不过这样说起来,嘉若你应该知道从封印处回去云隐的方法吧?”丁庆一最善长的就是捕捉重点。
  “爸爸曾和我说过,他用的是水晶神石的力量,”林嘉若摸着颈间剔透的水晶说,“不过,仅靠一块水晶的力量是不够的,当时是合姚林两家水晶之力才打开的封印。现在,我们身边只有我这一块,可能——”
  “如果加上我这块呢?”丁庆一微笑着从袖中摸出一块和林嘉若所佩的一模一样的水晶,炉火和夕阳的照射下,水晶中流溢着淡红色的光芒。
  “天!庆一哥,你竟然将丁家的水晶带在身上了!”林嘉若开心地笑道,“看来,只要找到林凡,我们要回云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啊!”
  姚景明虽也在微笑,但他始终未发一言,因为,他在全心关注着阿墨的每一个细小表情。
  阿墨,让你知道所有的事情并不是我们真的完全相信了你,而是——我们不怕你。姚景明弯起中指有节奏地轻扣着桌面。
  “呃,其实找到林凡前,我们还有件事情要做。”丁庆一忽然想起一个刚被提起就又被打岔遗忘的人。
  “乔西云若是真的留在落英城做了新郎官,乔家一定不会善罢干休吧!”姚景明笑道。
  “对哦!我把这事给忘了,乔三少就快成亲了呢!”林嘉若拍着脑袋叫道。
  “现在不管是四城还是云隐,大家都过着平稳和乐的生活,我不想这一切因为我们五个人的出现而被打破。最好的结局就是——将乔西云救出来,找到林凡,然后我们五个平安回到云隐,让一切结束。”丁庆一冷静地说。
  “齐云城的道长不久前对庆一说起了云隐,暗夜还有四城过去的故事,庆一已经告诉了我,嘉若你也许也知道一些,那并不是愉快的过去,四百年前云隐和暗夜的一战,是让人颤栗的恶梦。仇恨的水潭是经不起搅动的,我们身处在这里,就是最危险的存在,所以,就像庆一说的,无声无息地回到云隐,让一切结束,这是最好的结局。”姚景明无意再去解释四百年前的事,他总感觉,那些事,阿墨一定是知道的,并且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还要清楚。
  当务之急,先去落英城救出被纷纷桃花所困的乔西云。
  “凤梧,这是齐云城太素宫的丁庆一。”
  “太素宫吗?和景明哥是一起的啊!”
  “我是景明的师兄。凤梧,师傅对我提起过你啊!”
  “哦?你们师傅是?”
  “太一道长。” (就是当年对柳夫人说要将柳小公子当女生养的那位)
  “……你们师傅,他还真是个喜欢乱说话的人呢……”
  “咳,言归正传,凤梧,你还是对庆一说说你对嘉若这次怪病的想法吧。”
  “恩。我想,嘉若她并不是真的生了什么病。”
  “哦?”
  “她是中了毒,一种只在暗夜王室才有的毒。”

  第十三章 永春
  “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去落英城?为什么我要假装成——”林嘉若恨恨地瞥着柳凤梧说:“装成这小孩的侍女?”
  “你以为我愿意吗?才一个早晨,你已经打碎了两个花瓶,三只玉碗,还有手焐子,竟然没裹上羊羔皮就塞到我手里,害我手上烫了好大一个泡!”柳凤梧一边拼命吹着手上那灼痛红肿的水泡,一边抱怨道,“明哥,为什么一定要让嘉若假扮成我的侍女?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姚景明无奈地望着如同斗鸡般的两人,对身旁双手拢袖,笑容可掬的丁庆一说:“庆一,还是你来解释好了。”
  “其实,出了飞雪城以后,我们就要分头行动。”丁庆一冷不丁地抛出了这样一句话,让正对掐着的林嘉若和柳凤梧愣住了。
  “分头行动?怎么分?”林嘉若的手还拧着柳凤梧的胳膊。
  “你和凤梧一行是飞雪城往落英贺喜的使者,而我和景明则是齐云城太素宫的使者。以凤梧的身份,在四城里自然可保你安全,并且还有阿墨跟着你们,他的功夫可不是一般般而已。”丁庆一望着阿墨腰间悬着的青锋剑,那宝剑并非凡物,他似乎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此刻却又回想不出,“飞雪城的两位公主都早已嫁人,想假冒自然是不行,而你每天都还需要凤梧为你针灸,所以为你安排的最好身份就是他的侍女,嘉若你先委屈一下。”
  “为什么我不可以和你们两个一起?我就不能也是齐云城的使者吗?”林嘉若狠狠在柳凤梧的手背上掐了一下,柳凤梧疼的直吸冷气,叫道:“明哥!你表妹一定是属老虎的!真正一只母老虎!”
  姚景明早已习惯了那两个人的对掐,视若无睹,他细细擦拭着手中晶润的小刀,缓声说:“你们当真以为是去道贺吗?别忘了,我们是去救人。这样安排,我和庆一既可以不用时刻顾忌你们的安危,又可以不引人注意地想办法救人。”
  “哦~~”对掐中的两人一齐恍然大悟地说。
  落英城。
  落英城位于蜃海的南面,四季如春的气候让城里总是百花盛开,花瓣花香随风飘散,是以名为——落英。
  “柳凤梧,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啊!”林嘉若掀起马车上的帘子望着外面一望无垠的若霞花田说,“落英城真是比飞雪城还要美……”
  柳小公子额上青筋微跳,抱胸说:“我记得不久前某人还和我说,如此一座冰雕玉砌的城,如此晶莹素白的雪,真是人世间最极致的美了。原来某人只是喜欢随口胡绉而已!”
  林嘉若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车窗外那如朝霞般绚烂的若霞花已将她的心占满,在暗夜那些与若霞花相伴的日子,与若霞花相伴的人,全都涌上了心头。珍珠,小蓝,小绿,小红,还有——暗夜澈。此刻暗夜的皇宫里究竟是如何?那个四皇子会对他不利吗?而暗夜澈发现她失踪了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一定会震怒吧,那么自负骄傲的他,如何忍得别人伤害他所保护的人。她是要回暗夜的,就算要回云隐,走之前也要给暗夜澈一个交待,是他救了她的命,是他在她最无依的时候保护了她。思绪辗转间,林嘉若将目光投向阿墨。阿墨应该是深得暗夜澈信任的人,不然不会让他去看管那么重要的溶洞。他与暗夜澈的关系,与暗夜王室的关系是一个迷。不管迷底如何,阿墨在她眼中都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暗夜澈对他多半也是利用吧,利用他的武功,利用他不能说话的守秘。也许因为她是第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他才会如此死心塌地的保护她。不自觉中,林嘉若望着阿墨的眼神里流露出如若霞花香般温暖的温柔,那个少年,她想要带他回云隐,回林家,林凡和小真一定会愿意有这样的一个兄弟,而阿墨,他也将会有一个真正的家,有许多真正爱他的家人。总觉得,阿墨身上有和林凡很相似的气韵在流动,她不止一次望着阿墨的背影却叫出林凡的名子,也许,阿墨和林凡真的可以成为很好的兄弟。
  望着车窗外大片淡粉色的若霞花,阿墨黑水晶般的瞳仁中有奇异的光在流转,他的思想似乎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以至于没有发现林嘉若凝视着他的目光。落英城,一座会让他的心隐痛中又带着温暖的城池,若霞花的故乡,他真的来了。
  柳凤梧眯眼打量着沉浸于各自思绪中的二人。大片的若霞花田很美是没错,但可以让这两人如此痴醉,就不单是美景这么简单了,对于这种如粉色星星般的花朵,他们一定有着什么特殊的回忆,因为他们脸上的表情,明明是透过那些花儿看着往昔的人与事。他并不想打断他们,让他们去痴醉吧,他要在这暖融融的花香中好好睡上一觉,到落英城的永春宫还要走很远的一段呢!
  永春宫。
  落英城的永春宫之所以名为永春,就是因为在这座宫殿里你看得到的,永远都是春天。春天的繁花似锦,春天的温柔暖风,还有宫人们如春天般轻盈亮丽的音容笑貌。
  永春宫里,春意长在。
  从一个冰雪的世界忽然来到了春的天堂,林嘉若沐浴在春风花香中,简直有些不知所措。
  春天,是个让她心动的季节。
  每每到了春天,她身体的细胞就会如同冬眠醒来的小动物般一点点的在春的气息中跃动。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她会醒的很早。当星星还缀满夜空,月亮还在用她脉脉的眼神流连着大地时,睡梦中的她,仿佛预感到黎明的来临一般,心跳会忽然加速,咚——咚——咚,在急速的心跳声中,林嘉若醒了。
  推开窗,莫名的清香伴着露水微微的湿意涌进房间。窗外开满了鹅黄色的爬墙玫瑰,繁密的花朵将白色的墙,红色的廊,深蓝的天,映成一幅彩色的油画。
  伸手轻扯下窗边一朵尚未完全绽放的花苞,玫瑰略带辛辣感觉的香味在鼻前漾开。
  林嘉若将花苞放下,微微皱眉。刚才推窗时涌进的清香并不是玫瑰的香气。那清洌的淡香如此熟悉,她一定不止一次的闻到过,但此刻却回想不出究竟是在哪里闻过。
  坐在镜前,她若有所思地梳着长发,那清香,她似乎在云隐时闻过,很熟很熟,却就是想不起来。
  洗个头吧,在清爽的晨风中,用温热的井水将乌发涤荡的丝丝明净,心情一定也会跟着明净起来。
  头发真的是太长了。她一直很想剪短些的,可是爸爸妈妈不让,连林凡也是。
  水珠凝在发梢上,倒映着蔚蓝的天空,飘动的粉云,和暑假那天的清晨一样。
  那天,她在萄葡架下心不在焉的打着坐,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肩上,晨衣被发上的水浸透,冰凉地贴在背上。
  微风从身上轻抚过,她鼻子一酸,“阿嚏——”!都是这头发害的,每次洗完头都要晾上好半天才干,偏偏妈妈又说吹风机太伤头发,不许她用电吹风来吹干,唉,她迟早有一天会忍不住一剪子把这三千烦恼丝都给解决掉。
  头上忽然一暖,一条软软的大毛巾包住了她的湿发。抬起头,是林凡。
  太阳快要升起来了,林凡的侧脸笼在绯色的晨光下,眉眼之间似乎溢满了说不出的温柔。他耐心又轻柔地为她把湿发擦干,一缕缕,一丝丝,直到长发渐渐在朝阳下飞扬起来。
  “林凡,我想把头发剪掉。”她望着林凡唇边泛着的淡淡笑意说。她最近才发现,林凡笑起来的时候,左颊上竟然会有一个浅浅的笑窝,可爱极了。
  头皮突然一紧,有些疼。
  “不行!”唇边的笑窝不见了,林凡抿着嘴说:“不许剪。”
  “为什么?头发这么长,烦死了!你看好多女孩子都剪了短发,多精神啊!”她挡开他的手,站起身,气呼呼地盯着他的眼睛说。
  林凡望着她的脸,没有说话。
  他继续帮她揉着半干的长发,晨光下,乌发丝丝明净,闪亮地仿佛一段美丽的记忆。
  清风吹散了林凡的低语:“因为,我喜欢……”
  她再次偷眼望向他的侧脸,左颊上的笑窝若隐若现。
  坐在开满黄玫瑰的院心里,湿发再次浸透了背上的晨衣,薄凉的感觉让林嘉若的心隐隐痛起来,林凡——林凡你究竟在哪里?
  背上一暖,肩头多了一件外衣。
  “阿墨?”林嘉若惊讶地望着立在一片淡黄色花丛中的人影,“你怎么也起的这么早?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花丛中的人笑着摇了摇头,手中拿着一块大布巾,指了指她的湿发,然后,她就觉得头仿佛被包进了一朵软软的云彩中。云儿在她的发丝间轻轻梭动,带走她身上的湿凉,让她渐渐温暖。
  睁开双眼,略抬起头,眼前是阿墨一片墨黑的侧脸。他的嘴角也含着淡淡的笑,左颊上却没有那个浅浅的笑窝。
  阿墨转过身,为她擦干另一侧的头发。
  “阿墨,其实我一直都想把头发剪掉。”林嘉若搓动着指间的一株青草说。
  阿墨一征,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
  “不过,我家里人都不许我剪,特别是林凡,要是我背着他剪掉了,他一定会让我看一个月,不!一年的冷脸呐!”
  “阿墨,你也不想我剪吗?”她仰首望向他。
  阿墨手中握着一缕清香四溢的秀发,点了点头,唇边的笑又一点点的晕开。
  林嘉若却呆住了。
  她傻傻地望着阿墨唇边淡淡的笑,以及他右颊上那个浅浅的笑窝,可爱至极的笑窝。
  “阿墨……”
  “呵——困死了!”柳凤梧打着呵欠,揉着眼睛走进了院中。“你们都起的好早啊!”他看了看林嘉若半湿的头发,忽然柳眉一竖道:“你这病秧子,谁让你一大清早洗头的?知不知道早上受凉有多危险?”
  然后,林嘉若的头发再也不是在云彩中穿梭,而是似乎有坦克从头皮上开过一般,被柳小公子用极其迅速,也极其粗鲁的方式给弄干了。
  林嘉若揉着头皮,与柳凤梧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舌战。
  阿墨站在一边静静看着在花丛中追打着的两人,唇边笑意更甚。
  一阵微风从院墙外吹送进来,带着一股混和着露水凉气的清香。
  阿墨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眼神变的有些朦胧,寻着那清洌的香气,他一步步走向院门外。
  “咦?阿墨去哪儿了?”林嘉若在把柳凤梧彻底收服后,突然发现阿墨不见了。
  “还能去哪?永春宫他又不熟,一定是去帮你煎药了。”柳凤梧被林嘉若逼着为她梳头发,满脸的不情愿,“明明你是我的侍女,却让我服侍你!还有天理吗?”
  “哼,不服气你去告状啊!”林嘉若将翠玉簪递到他手中,“反正今天表哥和庆一哥不是也要到了吗?喏,帮我绾上!”
  碧绿的玉簪在发丝间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柳凤梧的手指从她发间轻轻滑过,叹道:“只有头发还可算是柔顺似水了……”
  “你什么意思啊?”林嘉若举手作势又要掐他,这死小孩,变回男装,嘴还是那么坏。
  “阿墨怎么半天没回来?”柳凤梧忙岔开话题,“我们去找找他吧,这里不比飞雪宫,毕竟是人家的地界,走错了地方会很麻烦。”
  “对啊!阿墨他——口不能言,碰到生人可能会被欺负的!”林嘉若急道,“我们快去把他找回来!”
  阿墨不熟悉永春宫,难道这两位自己就熟吗?
  所以,他们不但没有找到阿墨,自己反倒在这春的天堂里迷路了。
  “柳凤梧,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们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林嘉若没好气地说,都是柳凤梧这笨小孩害的,自己也不认得路,还带着她来找阿墨,现在好了,阿墨没找到,两人自己倒是七荤八素不知身在何处。
  “嗯,我们应该在永春宫里。”柳凤梧望着眼前让人晕头的花花草草,说了一句最无意义的话。这句话让他又被狠掐了一把。
  “那片林子有点眼熟!可能林子后面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他指着一片密林兴奋地叫道。
  “那林子后面是我们住的地方?我怎么觉得这林子看起来不怎么眼熟啊!”林嘉若皱眉道。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们现在迷了路,不管怎么样,都应该试试。”
  “好吧!”林嘉若抹着汗说,她现在又累又渴,如果那林子里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即便不是回去的路,至少可以解决她的口渴问题。

  第十四章 溪水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如碎金般洒落,林嘉若伸出白晰的手掌,捧住碎金轻晃,那些金色的星星便在她掌心中闪动舞蹈起来。
  “鹅掌楸的叶子真是可爱,柔嫩碧绿的让人忍不住想摘下一片来。”她将另一只手放在一片垂落的树叶上比划着说。
  “鹅掌楸固然可爱,与枫杨比起来就太普通了。”柳凤梧站在一株枫杨树下笑道,清风吹起枫杨柔软的枝叶,柳凤梧的笑脸如同枫杨树冠之上的天空一般晴朗。
  “枫杨是另一种感觉,它与鹅掌楸不是一种类型的,不可比。”林嘉若瞄了他一眼说,“咱们先不讨论这树的事了,还是说说眼熟的事。”
  “咳——咳,”柳凤梧用树叶挡着脸转头说:“我只说眼熟,又没说一定是,只是试试而已嘛!”
  “试试?”林嘉若叹息着撸起了袖子,她真的不想对他动粗,只怪这死小孩实再是~~
  “等一下!等——等!”柳凤梧按住她的手急道:“听!香樟树后面有水声!”
  水?林嘉若立刻两眼放光,只要能让她喝上水,就暂且饶他一回好了。
  樟树后确实有水。
  一条清澈浅平的小溪蜿蜒着在林间的草地上流过。淙淙流动的溪水上,落英飘散,红桃白李,透彻的水光中却浮动着诱人的明艳。
  这是春天的溪水,甘甜中带着青草香。林嘉若将水含在口中,仰趟在溪边的野花丛里。
  “原来,水也可以这么好喝。”慢慢将水咽下,她感叹道。
  柳凤梧并没有在意这春溪的美好,他竖着耳朵顺着风的方向似乎在聆听什么。
  “你在听什么呐?”林嘉若坐起身,望着溪水问道,顺溪而下的不但有花瓣,还有草茎,青色的茎脉上还留着新鲜的咬痕。
  “你难道没听到风中隐隐传来的琴声?”柳凤梧闭上眼睛,顺着风向更加用心地听去。
  伸手将那草茎从水中捞起,林嘉若的眼睛却望向不远处又飘近的一根,口中喃喃道:“我怎么会听不见,古琴的音韵,即便是在十里之外,我也能感觉的到……”
  “很美的琴声,”柳凤梧没有听清她的低语,回首道:“顺着琴声我们就可以找到人,然后问清楚回去的路。”
  “凤梧,”林嘉若将草茎绕在食指上轻轻笑着说:“我们这次迷路也许迷对了。”
  “哦?为什么?”
  “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参加落英城公主的婚礼啊!”柳凤梧受不了林嘉若那正正经经的样子,故作天真的答道。
  结果,他又惨遭重掐。
  “我们到落英城也有两天了,不论怎么打听,都没有乔西云的消息,想来是他不答应婚事而被软禁了起来。”
  “这一点不用你讲,明哥在出发前就说过了!”
  “呵呵,这次我们可以帮上表哥他们大忙了。”
  “哦?”
  “乔西云应该就在这附近,只要我们顺溪而上,一定可以找到他。”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林嘉若将手上的草茎重又抛入溪中说:“喜欢这样一根接一根乱咬青草的,也就是乔西云了。”
  溪流之上是峡谷。
  一座小小的,却有无数奇峰怪石的峡谷。
  峡谷两侧红白分明,桃在左,李在右。
  粉红的桃花与雪白的李花,隔溪相望,相望成爱,因爱而思。抵不住思念,随风飘落,在溪水中终得交融。
  琴声悠悠,如歌如诉。
  峡壁的左侧有一面石台,纷飞的粉色花雨中,一个穿着明黄色宫装的少女倚一株桃树,悠然地抚着琴。
  “原来是她在弹琴!”藏身在石台对面的李树林中,柳凤梧压低了声音对林嘉若说。
  “怎么会就她一个人?”林嘉若仔细观察着石台,光滑的石壁前唯有一树一琴一佳人,乔西云呢?
  正在疑惑时,那少女忽然停住琴声发出一声叹息。
  “你若不愿娶我,当日为何要饮下那杯酒?”少女纤指绷住一根琴弦,略带哀怨地望着柳凤梧与林嘉若藏身的李树林说。
  柳林二人背上一凉,心中皆是大惊。还没等他二人缓过神来,身侧的青石后却传出答话声。
  “还要解释多少遍你才懂,我不知道那酒的意义!”少年慵懒的声音中满是无奈。
  “可你还帮我结了绳,吻——吻了我的花……”宫装少女的脸已比身畔的桃花更红。
  林嘉若悄悄绕到青石旁,向后一看,岩壁上有一个很隐蔽的洞,洞口被铁栅栏封住,一个穿着灰袍的少年倚栏而坐,百无聊赖地拨着洞外地上的青草,将细长的草茎放在口中轻咬,待那草汁被咬尽,两指轻轻一弹,草茎便被弹入不远处的溪水中。
  “我只记得喝了酒,那以后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你跟我说什么绳啊,花的,我都不知道。所以,就算我真做了什么,那也是无意识的,并非出自本意。”少年烦恼地挠着头,草汁在他的唇上染出一层淡淡的青色。
  少年正是乔西云。
  带着林嘉若在天泓山庄的瀑布下看深潭里莹莹七星的乔西云。
  望着他那无奈的表情,林嘉若心里笑翻了过去,乔三少,你也有今天!笑意过后,心中却涌起了无尽的感伤,这个在海棠花丛中灿烂微笑的少年,珍简阁露台上斗嘴的玩伴,梅林中大打出手的对头,再次相见时,竟是此情此景,叫她如何不伤感,如何不唏嘘。
  悄悄向前探出头去,林嘉若笑嘻嘻的脸隔着铁栅栏出现在乔西云眼前。
  “啊——”毫无准备的乔西云吓的大叫了一声。
  林嘉若敛起笑容,瞪着眼睛用唇语对他说:“笨蛋!叫什么叫!”
  “你怎么了?”宫装少女听见叫声立身紧张地问道。
  “没……没什么,有只大虫子爬了过来……”
  林嘉眼睛瞪的更大了,竟敢说她是大虫子?就是算是虫,她也一定是一只可爱娇俏的小虫子好不好?
  当林嘉若身边突然又冒出另一张脸孔时,乔西云再次大叫。
  “又怎么了?”宫装少女急问道。
  “没……没什么,又爬过来一只虫子……”乔西云擦汗答道。
  “听说,齐云城的使者今天就要到了,那使者似乎是你的师兄。”宫装少女重在琴边坐下,或重或轻地拨着琴弦。
  乔西云向林嘉若望去,见她点了点头,便道:“哦?他们来找我吗?”
  “不,他们是来参加我们婚礼。”略顿了顿,宫装少女又道:“至少表面上的理由是这样。“琴音铮——地一颤,宫装少女望向对面雪白的李花林。
  李树林中,林嘉若和乔西云正挤眉弄眼地互相比划着,对宫装少女的话全然没放在心上。
  宫装少女凝望着久久没有回音的寂静李花,终是长叹一口气道:“三城的使者已全部到齐,今晚爹爹会在百花苑里摆下接风宴,你愿意去参加吗?”
  乔林二人对视一眼,林嘉若冲着他连连点头,表示让他快点同意。乔西云皱眉略想了想,终于朗声答道:“如果我不出现,永春宫会很没面子吧。好了,就算是报答你的一饭之恩,我去。”
  “一—饭—之—恩?”林嘉若一边听一边呶着嘴坏笑着用唇语说。
  乔西云的脸微红了红,隔着栅栏伸手去揪她的小鼻子,却被她灵巧地躲开了。
  柳凤梧缩坐在一边托腮望着他俩的诸多奇形怪状,半晌没说话。忽然一阵清风入林,他打了个哆嗦喃喃道:“好冷啊——”。
  宫装少女得到了乔西云的回答,非但没有高兴些,反而更加黯然神伤。她缓缓走下石台,站在溪水旁,手指轻抚着腰间鲜红的绳结,有些哀伤地说:“傍晚会有人来接你,很感谢你对永春宫的体谅。”
  宫装少女顺着小溪向峡谷外走去。
  起风了,更多的桃花和李花被吹落在溪水中,飘飘荡荡,浮浮沉沉。
  柳凤梧望着少女渐远的身影,忽然想起,刚才将溪边桃花打沉的似乎是一串晶莹的泪珠。
  终于可以说话了。
  林嘉若揪着乔西云灰色外袍的袖子说:“你和丁庆一穿的这都是什么衣服啊?灰不溜秋的,好怪异。”
  “这是太素宫的道服。我们都是太素宫的弟子,当然要穿太素宫的道服。”
  “道……服?”林嘉若伸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刚想说:你们都出家当了道士吗?忽然想到还有一个柳凤梧在边上,把话咽下肚,悻悻道:“是啊,是啊~你们本来就该穿这衣服的。”
  柳凤梧似乎一直都在发着呆,又似乎在想着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听说,你是和飞雪宫的人一起来的吧?”乔西云这时才想起来问这个。
  “我们迷了路,误闯到这里。我现在是飞雪宫派来恭贺你婚礼的使者的——侍女,”林嘉若说,“这位——”她指了指被晾在一边快变隐形人的柳凤梧说:“这位就是飞雪城城主的小公子,柳凤梧,也是我们这次营救计划的参与人之一。”
  乔西云和柳凤梧这才打了照呼,顺便寒暄两句。二人会话变成了三方会谈,柳凤梧不说则已,一说,小嘴便如瀑布流水般涛涛不绝。
  林嘉若最感兴趣的是那位乔西云为之结绳,喝酒,吻花的宫装少女,可惜乔西云这家伙狡猾的很,总是把话题岔远。
  三个健谈的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良久,一直讲到日上三竿,话题忽然转到迷路的事上。
  乔西云问:“你们怎么会迷路的?”
  “为了找另一个一起从飞雪城来的人。”两个路痴答。
  “阿墨?”乔西云的情报准确而全面,看来他和丁庆一,姚景明之间还真的是沟通无障碍。
  “天啊!”林嘉若捧着脑袋叫道:“现在已经什么时候了?阿墨如果迷路了,不知道现在会怎么样,如果他没迷路,也一定会为找我们而急死了!”说着拖起柳凤梧便向李树林外奔去,全然不管还一心指望着继续和她交流情报的乔西云。
  “喂!林嘉若,你怎么说走就走啊?把我扔下不管了?”乔西云把脸挤在铁栅栏间,对着她和柳凤梧的背影喊道。
  “乔三少,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咱们晚宴上见~~”话音渐弱,人早已跑的没影了。
  乔西云摇着头笑了,这坏丫头,一早就已看穿了他并非无力逃离这里吗?的确,只要他愿意,以他的本事,随时都可以离开。只是——他无奈地又拨了根草茎放入嘴里,丁庆一千叮咛万嘱咐,不到万不得以绝不能用超能力,以免将身份泄露去。再三交涉后,丁老大总算同意,如果到洞房花烛夜时他们还没能把他救出来,允许他自保。
  丁庆一,云隐里号称最温润如水的笑面公子,其实绝对是一个计谋多多,手腕多多的狡猾狐狸,乔西云在心里恨恨地想,以后绝不再叫他丁庆一,改叫丁狐狸!真想不通,姚景明和丁庆一这两人怎么会是自幼相知的挚友,完全不搭嘛!
  他就没想过,他和林凡两个在别人看来才是奇怪,两人不管在哪方面都更是不搭。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水会恋上火,冬天会爱上夏天。有人说夫妻是一块馒头搭一块糕,朋友又何尝不是呢?
  林嘉若和柳凤梧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他们住的庭院,一排乌鸦从屋顶上飞过,此刻已是时近黄昏。
  拖着疲累不堪的身体跨进院子,林嘉若推门便叫道:“阿墨——”
  鹅黄色的爬墙玫瑰在晚风中轻轻摇摆,院子空寂的只剩花香。
  在这不断寻找着方向与道路的一天中,林嘉若曾无数次地想像当她和柳凤梧一身狼狈地回到院里时,阿墨会焦急地将他俩拉在身边,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在他们身上巡视千百回,直到确定他们真的无恙。
  没有阿墨,没有会说话的眼睛。
  林嘉若冲到随侍们住的外院,疯了般地向他们询问着有没有看到阿墨,就在一个侍从的脖子快被她摇断时,柳凤梧在她身后叫道:“阿墨!阿墨你跑到哪里去了?”
  一回首,阿墨微笑着站在斜阳里。林嘉若扑到他身前气咻咻地指着他的鼻子说:“你!你跑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
  阿墨的乌玉般的双眼静静望着她因恼怒而涨红的小脸,嘴角的微笑很浅,右颊的笑窝隐隐。但这笑却让林嘉若莫名的心惊。
  阿墨还是那个阿墨,阿墨却也不是那个阿墨。
  他的眼神,他的心有了奇怪的改变。
  静静的眼神中,她看见有无数地波涛在翻涌,怒吼,冲击着眼眸中已经很薄很薄的那一层平静。
  “阿墨——”林嘉若有些无措地望着他的眼。
  牵手走回关了满院落日余晖的内庭,阿墨不顾仍在外院的柳凤梧,反手把院门笼上,将她拥入了怀中。
  “阿墨……”林嘉若小冀冀地抬起头问:“你怎么了?被人欺负了吗?”
  阿墨摇了摇头,松开了她,迎着夕阳金色的光线,他在她手心中写下:齐云城的人到了。

  第十五章 花宴
  春天的时候,夜空中有三颗最亮的星。
  第一颗是狮子座的轩辕十四,第二颗是牧夫座的大角星,第三颗则是室女座的角宿一。
  以这三颗星星和大熊座的北斗七星为曲线,自北向南,在花香弥漫的春季夜空中划出一颗闪亮的钻石。
  轻漾的湖水中映着缀满星星的夜空,也映着阿墨沉静的眼神。
  伸出食指轻描着脸上那片墨色的痕迹,指尖渐渐轻颤起来。
  抬头仰望着星空,湖水似乎沁入了他的眼底,湿润的黑眸中,星光点点,闪烁明亮。
  一位中年锦衣人站在他的身后,气度如松,温和似莲。他伸手抚住阿墨的肩,柔声道:“孩子,这湖水原是你母亲最喜欢的。她总说,湖水中映着的星星,比天上的更美,因为碧透的水波让星光变得更加温柔了。”
  “我母亲,她常常来这湖边看星星?”阿墨轻声问道,原来他竟是会说话的。
  “是,经常坐在青石上望星到深夜,虽然我会责怪她不顾惜身体,她却依旧如故,夜夜观星。”
  “她如此喜欢星空,为什么还要去暗夜?那里是永远看不到真正星空的。”阿墨的声音低沉。
  “她……”锦衣人眼神一暗,心仿佛被针刺般蛰痛,“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为了这个人,她可以放弃最爱的星空,离开至亲的家人。”
  “那么,她爱我吗?”夜色中,阿墨的双手紧握成拳。
  锦衣人诧意地转头望着他,“她当然爱你,你是她的孩子啊!她怎么会不爱!”
  “那么,当初为何扔下我,却带着哥哥离开?”泪水滑过少年瘦削的脸庞,晶莹中带着被遗弃的伤痛。
  “当初——”锦衣人欲言又止,“孩子,你不该这么想,你母亲是有苦衷的——”
  “就算她狠心扔下了我,我还是爱她。”阿墨转头坚定地对锦衣人说,眼神突然变的柔软,“我爱她,思念她,认定她总有一天会回来找我。”
  锦衣人眼中已有泪光。
  “可是,”阿墨的喉咙像被石块哽住般酸涩:“你却对我说,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为什么连我最后的梦也要被打碎!”
  湖水泛着星光,星光却泛着忧伤。
  “孩子……”锦衣人将他揽入怀中。他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见到这个孩子,更没有想到这孩子竟然以那样一种身份来到了落英。
  当晨风将花香吹送到永春宫的每一个角落里时,他看见他痴痴地立在院门外。痴痴地望着他身畔玉池中的青莲。
  望着这孩子从脸庞一直绵延到后颈间,如花瓣一般展开的墨黑色印记时,他知道,是他!那个被妹妹留在暗夜王宫中的可怜孩子。
  轻轻牵起他的手,笑着对他说:“你终于回家来了,舅舅等你很多年了。”
  不问他为什么会来,也不问他为什么会以这样一种身份回来,只疼爱的望着他墨黑色的脸,怜惜地轻揽着他少年单薄的肩。
  “舅舅,你为什么知道她已经死了?”阿墨抬起头问,眼神中有最后一抹挣扎的希望。
  “因为,”锦衣人叹息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粉色莲花的荷包,将荷包打开,一朵已枯的莲花从里面飘出,他如珍宝般将莲花捧在掌心中哀声说:“莲若枯,人已亡。当初,她将莲花留在了落英城里,我日日夜夜细心照料,见花便如见人般亲切。可是,十二年前,一夕之间,莲花枯败,再无生机。我知道,飞樱她,她一定是去了,就这样扔下我们,扔下这尘世间的纷纷扰扰独自去了。”
  枯败的莲花,犹能看出淡粉的颜色和当初绰绰的风姿。
  母亲一定是很美的,就如同画卷中的一样。
  阿墨仰望着无边的星空,泪如雨下。
  “孩子,你的莲花,要舅舅为你取下来吗?”
  轻抚着脸上那墨色的痕迹,阿墨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十七年前,莲花早就应取出,这样留在身体里,对你只有损耗却无助益。”
  “哥哥他也应该有吧?”
  “唔?你是说——”
  “是,母亲带走的孩子。”
  “有的,你们双生子,身上都流动着落英赵氏的血,哪怕只有一滴,这滴血也会在你心田里凝结成莲,与你共生共亡。”
  “哥哥的莲花,也许已经由母亲亲手为他取出了吧!”阿墨淡淡地说,“如果母亲十二年前就已经过世,那么他——当时只有五岁的他又会怎么样了呢?他会在哪里?还活着吗?”
  锦衣人在夜风中重重地叹息着,心如刀割。这两个孩子,到底哪一个才是最可怜的?
  “舅舅,你会帮我吧?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
  锦衣人沉默不语,半晌终于抬首望着阿墨的眼睛问:“那么,你可以先告诉我,你出现在这里的来龙去脉吗?”
  月上中天时,晚宴才正式开始。
  林嘉若穿了一袭湖水蓝的侍女服,梳着一对圆圆的小髻,素素的一张小脸,清新可爱的如娃娃一般。她跟在柳凤梧身后,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在灯影人声中寻找着丁庆一与姚景明的身影。
  “喂,”柳凤梧抓着她的袖子无耐地说:“你现在是侍女,侍女怎么能自顾自地走到主人前面?你得跟在我身后!”
  “哦!”林嘉若随口答应着,一扭头仍是心不在焉地四处张望。阿墨没有跟来参加晚宴,一来是身体略有不适,二来是为了有什么突发状况,可以在外庭想办法接应。习惯了阿墨在身边陪伴的林嘉若,一下子见不到他的身影,心里蓦然有些小小的失落。
  百花苑里自然是百花盛开。
  柳凤梧的客位在一丛白色的牡丹之中,月色下,白牡丹娇蕊玉瓣,别有一番动人的明艳。柳凤梧穿了一件雪白锦缎的外袍,领口缀着蓝宝石的扣子,发冠上也嵌着一颗与扣子同系的蓝宝石,只是更大,更晶亮些。他缓步走入花丛中的座上,回首对还傻站在一旁到处乱看的林嘉若笑道:“别找啦,到我这边来自然就看到了。”
  林嘉若回神向他望去,也笑了。柳小公子坐在白牡丹丛中,嘴角含笑,眉眼之间蕴着淡淡的光彩,像一朵待放的花苞般与那些牡丹融成一体,花与少年,让人一时竟是难以分辨。这还是那个如同小辣椒般火红的凤儿吗?不过短短数日,他真的完全变成一个翩翩小少年了。
  “呵呵,小鬼!”她走进花丛中在他耳边悄声笑说:“打扮起来也挺有模样的嘛!”
  柳凤梧脸上一红,白了林嘉若一眼说:“我什么时候没模样了?诺,快看对面!夜来香那里,明哥和丁庆一都在呢!”
  林嘉若忙向对面望去,果然,同是一片洁白的夜来香花丛中,如雪花朵间,映着两个淡灰色的身影。左边端杯而坐的少年温润如玉,笑如春风,正是丁庆一。右边立在一株夜来香旁,低头闻着花香的少年长身玉立,清俊如水,正是姚景明。两人皆穿着淡灰色松松的普通道袍,随意的举手投足间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温文而雅与风度翩翩。
  总算是见到了他们两个,林嘉若轻呼了口气,心终于轻松了起来。她拼命地对着夜来香中的人使眼色,做小动作,但那两个人却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和柳凤梧就在对面一般,看也不看这边一眼,林嘉若使了半天劲,没得到一些点回应,气的抓起桌上的茶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他们怎么不理我们?”她气呼呼地问柳凤梧。
  “因为,在落英城里,我们本就互相不认识啊!他们若是和你笑嘻嘻地打招呼,使眼色,那才是有问题!”
  林嘉若无语,表哥他们说不定早就看到她了,所谓的没反应,只是装出来的罢了。
  虽然知道这是情势所逼,但她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正别扭着,忽然有些不自在和奇怪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人的目光在研究和打量着她。她四下看看了,却和右边白玫瑰丛中的人眼神对上了。那也是一位少年公子,穿一件淡绿色的外袍,翠玉发冠,翠玉腰带,左耳上还带着一枚翠玉的柳叶形耳饰。被林嘉若发现了自己打量的目光,他倒也不窘迫,只微微笑着与她点了点头。
  林嘉若的心却跳了起来,那柳叶形的耳饰她见过,在妈妈的首饰盒里,只有一只,妈妈说过,另一只她送给最疼爱她的哥哥了,难道——
  柳凤梧感觉到林嘉若的异常,轻咳了两声,提醒道:“喂,你不可以这样看别的宾客,别人会觉得我们飞雪宫的人很奇怪。”
  “白玫瑰丛中坐的是幽泗的使者吗?”林嘉若悄声问。
  “是啊,使者好像是幽泗城主的大公子。”柳梧答道,心里却觉得奇怪,林嘉若为什么会注意起幽泗城的人来呢?
  心咚咚地跳着,林嘉若垂下眼帘静站在柳凤梧身后。那少年,那带着柳叶耳饰的青衣少年是她谪亲的表哥啊!如果可以,真想跟他相认,与他一齐回到幽泗城去,看看妈妈的故乡,见见舅舅,外公还有外婆。可是,不行!她不能这么做,这是一盘微妙的棋局,她与丁庆一他们都是误闯进的棋子,她的每一个举动都可能会影响到全局,他们要的是全身而退,她不能意气用事。强忍着心中的波涛,她如泥塑般立在香气四溢的白牡丹丛中。
  晚宴开始了,杯盏碰撞的叮咚声,光影踌躇的人来人往,她听不见,看不到。不知道表哥与庆一哥要怎么做,她只沉浸在自己一片杨柳青青的思绪中。
  忽然有琴声响起,她蓦地抬起头,主席的若霞花丛中,薄纱的帐幔之后,一个淡黄色少女的身影正抚着一架古琴。
  “柳公子,如今四城之中琴技最为高明的还要数令堂了,柳夫人琴技出神入化,在下久仰盛名,唯恨不得一闻。听说柳公子自幼由柳夫人亲自调教,想必琴技也是不同凡响,不知今夜老朽有没有耳福听得一曲呢?”主席中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笑咪咪地对柳凤梧说,言语之间甚是诚恳,并无半点虚情假意。
  “啊?赵城主,这——”柳凤梧正伸向一碟香酥炸子排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脑门上开始突突的往外冒汗,他娘琴艺高超,确是技冠四城,他也确是由她亲自调教,只是他的琴技——,实在是没有得到他娘的百分之一的真传。怎么办?怎么办?娘亲一向以飞雪宫琴艺技压四城为傲,若是在落英城里给飞雪宫丢了脸,搞不好回去后又会被逼穿女装!
  就在柳小公子大脑一片空白,觉得世界一片荒凉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林嘉若清脆的声音。
  “奴婢斗胆插嘴,还请赵城主恕罪,只是我家公子前两日扭伤了手,近日实是弹不得琴。”
  “哦?”赵城主有些诧意地望着林嘉若,席间所有的目光此刻也都集在她身上,丁庆一与姚景明也一齐望向她。
  “嘉若,不行呐……若是在抚琴这项上丢了飞雪城的面子,我娘她饶不了我!”柳凤梧扭头苦着脸小声对林嘉若嘀咕着。
  林嘉若皱了皱眉,心想柳凤梧也算是救了她的命,在她重病时潜心为她治疗,这回就当是报答他吧,便对着主席朗声说:“奴婢自幼跟随公子身边,也陪同公子习得些许琴艺,如城主不嫌弃,奴婢愿为城主及各位大人献上一曲。”
  “呵呵,好啊!”赵城主是个爽朗之人,他打量着眼前这立在白牡丹丛中一身湖水蓝的小侍女,忽然发现这小姑娘虽然打扮的简单,却难掩丽色,最让人觉得奇怪的却是她的气质,她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气息,清新如清晨的露水,自由如春天的燕子。
  “赐琴!”
  林嘉若不敢去看姚景明和丁庆一的表情,唉,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呢?她心下这样想着,却往主席上望了望,这一望倒是看到了另一个倒霉鬼——乔西云。
  乔西云坐在黄衣少女身边,原本一直苦着张脸向丁庆一和姚景明暗送秋波,现在他却笑嘻嘻地望着林嘉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丁庆一低声对姚景明问道:“嘉若她真的会弹琴吗?”
  “不知道,没听说过她会。”姚景明摇头答道,心里悄悄为她捏着一把汗。
  暗角中深藏的人影却笑了,今夜,她会不会弹那首曲子呢?

  第十六章 杨柳翠
  杨柳青青,水气霭霭。
  柔风徐徐,草长莺飞。
  琴韵如珠玉流水般从林嘉若指间流泻而出,在一丛丛鲜花中蜿蜒流淌。仿若一股带着银辉的碧色水波从白色的牡丹花丛中静静向外泛开,绕过淡粉色的若霞花,浸没了香气袭人的夜来香,缓缓将白玫瑰围在了一片柳树青绿色的梦境中。
  所有的人都已痴醉,醉在这片碧色的水波中。
  姚景明望着白牡丹丛中那一抹淡蓝色的身影,恍惚着仿佛回到了坠崖的那天。他和她背靠着背坐在清澈的湖水旁,大群的燕子在身边自在地飞翔,而她就在山谷中放开嗓子大声地唱着那首《小燕子》,耳边似乎还有她的歌声在回荡,但眼前的人却为什么显得越来越遥远了?特别是这一刻,她梳着精致的发髻,穿着薄纱的罗裙,坐在月光下美丽而灵动,当那些天籁般的音符从她指下弹奏而出时,他已经不能确定眼前这坐在花丛中优雅地拨弄着琴弦的少女就是那个躺在草地上指着月亮对他说,“表哥,月亮像个大油饼!”,在讶枣树下使劲吃着微红的枣子,然后腆着肚子笑对他说:“我是猪!爸爸就这么说我!”的那个林嘉若了。
  心在微酸中泛着淡甜。酸的是他从来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一面。甜的是,不管是她的哪一面,都一样让他心动不已。只是,他这样越陷越深,而她呢?她不是早已将他们在七夕夜许下的诺言深锁在记忆的夹缝中了吗?而这把锁却是他亲手为她锁上的。钥匙就在他手中,他有勇气越过一切的障碍将它打开吗?
  丁庆一望着姚景明若有所思的脸,心情也随乐符一路向下流泻。他还在坚持什么?他又在等待什么?那个比纸还要薄的婚约,除了他,没有人以为真的可以实现。林家对未来,对她,早已有了安排。林凡,那个会用生命保护她的少年,是林家在十二年前就为她精心准备的归宿,而现在景明也……也许,他应该忘记那天夕阳下的彩虹,忘记那个穿着红棉袄跌坐在仙人球上的小姑娘。
  笑容依然温润,眼神中却透着淡淡的寂寥。他是很会隐藏,但也藏不住所有的一切。丁庆一咽下一口冷酒,压下心中翻腾着的情绪。现在,他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儿女情长。
  曲已终。
  花席间却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半晌,掌声四起。赵城主朗声大笑道:“果然是好琴艺,也是好曲子!小姑娘,这架‘瑶芝’就送给你了!”
  林嘉若忙起身道谢,从众人脸上的表情看来,这琴必定是落英城的贵重之物,自己就这样受了别人的重礼, 心下不免有些惶然。柳凤梧对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无妨,她这才安了心。
  酒宴继续,杯影交错,谈笑风生。
  白玫瑰丛中人影微动,淡绿色的身影已踱步至琴前。
  “柳公子,在下可以问这位姑娘一个问题吗?”绿衣公子笑吟吟地立在夜风中,耳畔的翠玉柳叶在月光下莹润闪亮。
  “华公子言重了,”柳凤梧有些惊诧地起身答道,“不知公子有何问题?”
  “姑娘,”绿衣公子转身面向林嘉若道:“不知刚才一曲为何名?”
  林嘉若望着他眼中流转的光芒,低头敛声答道:“回华公子话,此曲名为‘杨柳’。”
  绿衣公子轻闭上眼仰头微微一笑,而后举起手中的酒杯道:“飞雪宫琴艺名不虚传,一曲‘杨柳’已成天籁,在下敬柳公子与这位姑娘一杯!”言语之间,竟是丝毫未将林嘉若当做婢女来看待。
  “华公子过誉了,多谢夸赞!”柳凤梧笑嘻嘻地举杯一饮而尽,林嘉若却愁死了,她长这么大不要说白酒了,就是啤酒红酒也未曾沾过一滴,望着手中白玉杯里如水样清透的酒,咬了咬牙,仰起脖子,咕嘟—口全喝了下去!
  好辣!喉咙里火辣辣地像吃了一大勺辣椒!林嘉若拧着眉,皱着鼻,张着嘴,拼命地吸气,那样子真是搞笑又可爱。
  柳凤梧见她那样,忍不住卟哧一下笑了出来,绿衣公子却是忙从桌上拈起一枚甜果递给她,柔声说:“姑娘本不必全喝下去的,让你这样难受,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林嘉若红着脸接过果子,心中却是一暖,她的这位不能相认的哥哥,真是个好人呢!
  “有机会的话,到幽泗城来吧,这首‘杨柳’,只有在幽泗才能弹出真正的意味来!”绿衣公子悄声在她耳边说道,说完便转身走回那片已在夜色中完全盛放的白玫瑰中了。
  吃了甜甜的果子,想到如梦幻般的幽泗城,林嘉若这一刻已经有些心神恍惚了,忽然柳凤梧神色有些紧张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发现,丁庆一和姚景明终于开始和赵城主谈起正事来。
  不知前面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反正林嘉若抬起头注意听的时候,丁庆一正一本正经地说:“师傅也很感激赵城主和明玉公主对师弟的厚爱,对这桩婚事很是满意。”
  “哦?太一真人已经首肯了吗?”赵城主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原以为齐云城的人会坚持要带乔西云离开的。
  “是的,”姚景明答道,“师傅平素常对我们提起赵城主的为人,说城主心胸开阔,为人正直,师弟能为赵城主之婿,实是他的福分。”
  咦?表哥和庆一哥怎么会这么说呢?林嘉若奇怪地望着那一脸严肃的两人,再看看乔西云,看来乔西云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脸上那震惊的表情,让林嘉若都为之掬一把同情之泪,他眼巴巴地望着丁庆一和姚景明一唱一和地把他的终身大事给定了,却一句话也插不上,眼神之凄惨,表情之悲痛,绝对可以去演韩剧。
  “不过,”姚景明话锋一转,“赵城主,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们虽只是太素宫的俗家弟子,但太素宫的规矩却一样要全部遵循。”
  “恩,”赵城主挼须点头道:“这个自然,我落英城的公主又岂会草率嫁人。太素宫有什么规矩你尽管说来。”
  “其一,我们自幼跟随师傅习得道家修心养德之术,师傅待我们如同父子。师弟此次离宫甚久,师傅本就心中挂念的很,此时又要大婚,师弟应回齐云城亲自向师傅禀明,让他老人家安心。”丁庆一望着乔西云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表情,心下觉得好笑,脸上却依然不露声色。
  “这也在情理之中,”赵城主道:“将令师弟强留在永春宫这么久,本是我们不对,难能太素宫如此大度,我们又岂好再留人不放。”
  赵城主这么一说,乔西云脸上表情明显一松,他身边的明玉公主却是眼神一暗,她望了望乔西云,咬唇几欲开口,最终却是未发一言。
  “我相信太素宫与太一道长的为人,既已答应了婚事,就断然不会让小女陷入任何难堪的境地。”赵城主笑着对丁庆一和姚景明说道,“小女自小独养深闺,未通人情事故,却生性拗执,认定了什么就会义无反顾,永不回头。”
  丁庆一不语,姚景明却是一愣。赵城主的话他们是懂的。
  你们可以一去不回,你们可以背信弃义,只要你们不在乎太素宫和永春宫的名声,还有一个纯真女孩子的命运。
  “太素宫还有什么规矩,你们继续说吧!”赵城主眼神一转,温柔地望着身边低头绞着手指的明玉公主。
  “其二,我们回到太素宫后,会备下聘礼,正式向永春宫提亲。”丁庆一这么说其实是有他的道理的,不过赵城主又岂是省油的灯,他也笑答道:“那是不是说,我们今天晚上的订亲宴就不算数了?”
  “怎么会,这门亲事两家都很看重,对我们太素宫来说,与落英城的公主结亲乃是大事,容不得半点不合礼术之处。”姚景明很认真地答道,他本是个沉稳少笑的人,如此严肃的回答,倒让赵城主不好再说什么了。
  “其三,”丁庆一继续道:“下聘迎亲后,婚礼需回齐云城举行。”
  “这——”赵城主沉吟了一会道:“两位或许还不明白,明玉是我唯一的孩子,她的夫婿以后是要继承我落英城主位子的。”
  林嘉若望着被晾在一边,正对天发呆的乔西云,心中已是大笑不已。原来,乔西云是要做倒插门的女婿啊!唉,我说乔西云啊,你又何必这么愁眉苦脸的,难得表哥和庆一哥为你安排的如此周道,明玉公主美貌如花又对你痴心一片,你就顺水推舟做了这个未来的城主吧!
  乔西云正转头看向林嘉若这边,一见她脸上的表情,心中已是明白她在想什么,气得他咬牙切齿地狠狠瞪了她两眼。
  “赵城主不必担心,师傅知道城主膝下只有公主一女,早已做好打算。师弟他们成亲后在齐去城住满一年后,就会回到落英城,承欢城主膝下。只是这第一年,需得在齐云城里生活,随侍师傅身边,聆听教诲,还请城主能多多体谅。”姚景明继续扮演解释说服的角色。
  他这么一说,赵城主反倒觉得太素宫是真的有心想结这门亲了。若不是真心,何必把这么多枝枝节节拿出来讨论?心下一宽,便笑道:“也罢,老夫并非迂腐之人,令师说的也有道理,让他们随侍一年以尽孝心,本是应该的。”
  “多谢赵城主体谅,我二人在此代师傅谢过。”丁庆一和姚景明起身举杯向赵城主躬身致谢, “那么城主,明日我们就带师弟回齐云城以复师命。”
  “何必如此匆忙,今日刚到,明日便要走!”赵城主望着丁庆一和姚景明,眼神中满是赞赏之意,“太一真人门下弟子甚多,但你师兄弟三人却是让老夫另眼相看。堪称真人门下真正的高徒啊!”
  “赵城主过奖了,我等不过凡夫俗子,还需跟随师傅多多修行。”丁庆一谦答道。
  关于乔西云的问题,讨论到此结束。
  一切顺利。虽不知丁庆一和姚景明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至少目前看来,乔西云有的是名正言顺离开的机会。
  “柳凤梧,我问你一个问题啊!”林嘉若伏在柳凤梧耳边说。
  “唔?什么问题?”
  “幽泗城的华公子不论品貌,还是家世,都不比乔西云差,为什么赵城主不选他做女婿呢?”
  “你还没听出来吗?选上乔公子那是明玉公主自己的意思。她就是看上乔公子了,赵城主有什么办法。再说了,华公子是幽泗城主的长子,将来也是要继承幽泗城主位置的,他怎么可能到落英城来倒插门!”
  “哦!原来如此!”林嘉若这才恍然大悟。
  刚才喝了一大口白酒,当时只觉得辣的不行,这一会儿酒意似乎上来了,她的头开始晕晕乎乎,眼皮也变的重重的。
  偷偷坐到柳凤梧身后的小凳上,托着脑袋,打起盹来。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间,透过花间的缝隙,她看见远处的回廊下的阴影里似乎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影似乎也正望着她。
  月光微倾,一道银白色的光从那人脸上闪过。
  林嘉若却是生生地打了个激灵,不会吧!这怎么可能?难道是她看花了眼?
  避开众人的视线,钻过层层花丛,她拎着裙子悄悄走到回廊上。
  廊尽的阴影下空无一人,唯有廊瓦间一地如水的月光。
  轻吁了口气,暗笑自己醉酒的糊涂,准备回到她应该在的位置上去。
  “琉璃!”
  林嘉若的背影僵直在廊瓦间的月光下。
  缓缓回过头去,黑色的衣衫衬着银亮的面具与长发,黑色愈加深沉,银色愈加耀眼,一如她第一次见他时那般。
  “暗夜澈!”惊呼中,那名子已从她口中吐出。下意识地,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睁大了讶然的双眼。
  暗夜澈捉住她用力捂着嘴巴的双手,将她带到廊尽处一个隐秘地角落里。
  缓缓翻起湖蓝色的衣袖,琉璃镯在皓腕上依旧晶莹剔透。
  暗夜澈长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喃喃道:“琉璃,你果然还是我的琉璃。”
  “殿……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你还好吗?”林嘉若望着那看不见任何表情的银色面具,心情忽然翻滚起来,离开暗夜前发生的一幕幕又得现在眼前,“殿下,珍珠她——还有小绿,小蓝她们——”回想起溶洞外,珍珠那凄惨的叫声,林嘉若眼泪止不住地跌落下来,“珍珠她——”
  “别怕,”暗夜澈擦去她脸上的泪,柔声说:“我都知道了,珍珠她只是受了伤,小绿,小蓝她们也都好好的,你不必担心。”
  “真的吗?”林嘉若仰起满是泪痕的脸,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她们真的都没事?”
  暗夜澈点了点头,说:“好了,一切都结束了。现在,我们回暗夜去吧!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再也不离开。”
  “啊?回……回暗夜?”林嘉若愣住了,她是想到过要回到暗夜去给他一个交待,可是,并不是这样回去,她应该是和表哥,庆一哥还有阿墨,乔西云一起,在暗夜找到林凡,把一切问题尽可能地解决好,然后,用合适的方法回到云隐,让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若湖面微动的水纹一般恢复平静。暗夜澈依旧是暗夜国的太子,她依旧是云隐林家的小女儿,N市J中高三(2)班的林嘉若。
  “那个……殿下,你听我说……”林嘉若不知道该怎么向暗夜澈说起,也不知道有些事是不是真的可以全部都和他说。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全都知道的。”暗夜澈在她耳边低低道。
  “什么?你……你全都知道?你知道什么?”林嘉若惊的话都说不全了。
  暗夜澈的笑声随同他的衣袖从她眼前拂过,眼前一阵晕眩,她闭上眼睛,倒在了他的怀中。

  第十七章 漫夜
  身体似乎在水波之上轻轻摇晃,鼻端有隐隐约约的异香。
  睁开双眼,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醒了吗?”
  冰冷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脑子里一片混沌,林嘉若咬唇努力回想着事情的经过。
  她站在一大片白色的牡丹丛中,对面花气袭人的夜来香中坐着姚景明和丁庆一。她在月光下抚了琴,柳凤梧在她身前与一位绿衣公子谈笑风生,然后是廊子,在廊间的月光下她见到了他。
  “暗夜澈?”她的声音惊疑不定。
  暗夜澈冰凉的手指在她脸庞轻轻滑动,最后停在柔软的耳珠上。
  “你……你做什么?我这是在哪里?”她扭头避开他让人不安的手指问道。
  “我们在蜃海之上,”他清凉的气息喷吐在她耳畔,手轻抚过她柔顺的发,“很快,暗夜就要到了。”
  林嘉若在暗夜澈气息的包围中浑身不自在,她推开他猛地坐起身来,伸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四周空空如也,这空间竟和黑暗一样是无边的。
  “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落英城?”静了半晌,林嘉若忽然问道。
  伸出的双手被轻轻拢住,暗夜澈将她揽在了怀中,“为了带你回来,你不是属于我的吗?”
  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她心里升起一些隐约模糊地的感觉,有什么事情在她脑海中呼之欲出,却又始终被一片云雾给层层挡住。
  “咳——咳!”她忽然捂着胸口一阵猛咳,微喘着说:“头好像又疼起来了。”
  “昨天的药没喝吗?——”暗夜澈话说一半忽然住了口。
  林嘉若悄无声息地伸出双手,抚上了他的面颊。光滑而略带温暖的肌肤,暗夜澈并没有戴着面具,这就是这里无比黑暗的原因吗?
  他是不是不能让她看见他的脸?
  黑暗中,眼睛失去了功能后,其他的感观反到变的更加敏感起来,特别是嗅觉与触觉。
  她抚过他的脸,握住他那记忆中如银丝般闪亮的发,叹息着说:“在你眼中,恐怕我是很愚蠢可笑的吧!”
  暗夜澈的身子僵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到他那突然变快的心跳,她眼中流出两行冷冷的泪。
  “阿墨,你的笛子吹的很好,真的很好!你的演技也很好,真的很好!”
  暗夜澈冰在了空气中。
  林嘉若则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流着泪,她真的猜对了,从来猜谜不中的她,这次竟然全对了。所有的云雾都已散开,那个让她心痛到无法呼吸的真相已在眼前。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她的声音在黑暗中竟是出奇的冷静。
  “我并不想伤害你。”暗夜澈的声音低沉,从一开始就知道终有揭破的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从你知道我是从云隐来的时候?还是——在你将我从潋星潭里救起时就已想好了?”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迷糊与无知,暗夜澈的计划并非天衣无缝,现在回想起来,破绽又何止一两处而已。其实她潜意识中是有感觉的,只是她不断暗示着自己,阿墨他救了我,阿墨他对我多好,阿墨他很可怜,那些感觉便在这些暗示下烟消云散了。
  她,从来都是相信人心本善,相信这世界就如同她眼中的一样美好。
  现在破碎了,那清澈眸中如水晶般清透的世界破碎了。
  她最想信任的人,亲手打破了她眼中的水晶。
  暗夜澈静默了半晌幽幽开口道:“从见到那块水晶开始。”
  林嘉若下意识地往颈间摸去,心像是沉入了无底的深潭之中,水晶不在了。
  “你若只是为了得到这水晶,何必费这么大周折?”拼命压着冲在胸口的怒火,她颤声问。
  “水晶一共有四块,如果有可能,我想要得到全部!”暗夜澈感觉到她的怒气,却依然平静地回答。
  “你如何知道水晶有四块?”
  暗夜澈无声地笑了笑,似乎是嘲讽又似乎是无奈,“这水晶原来就是我暗夜的宝物,我又如何会不知有四块?”
  “暗夜的宝物?这明明是我云隐四大家族世代流传的宝物!”林嘉若大声反驳道。
  “世代流传?哦,当然,在云隐抢走水晶的这四百多年里流传的吧!”
  “你……你说什么?水晶是云隐从暗夜抢走的?”林嘉若似乎闻到那些沉旧往事从水面上浮出时令人难以接受的味道。
  “那些沉年的过往你又何必太在意,你并没有错,我只想找回水晶,不想伤害你。”
  “不想伤害我?”林嘉若流泪笑道:“狠狠地骗了我,假装对我关心,对我好,利用我寻找所有的珠丝马迹!我真蠢,还推心置腹地告诉你一切,甚至想带你离开这里一起回去云隐。而你,现在对我说不想伤害我?”
  “你觉得我对你的关心,对你的好都是假装出来的?”暗夜澈的声音有些发紧。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林嘉若握着拳头,咬牙问道,“落英城的一切既然都已在你掌握,你究竟把我表哥和庆一他们怎么样了?”
  “并未把他们怎么样,只是请赵城主帮忙困住他们,取走了我所想要的东西。”
  “你是说另一块水晶?庆一哥的水晶?”林嘉若惊叫道。
  “令我失望的是,只有两块水晶。另两块还在云隐,不是我一时可以得到的。”
  “暗夜澈!”林嘉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蜃海很蓝。
  蔚蓝的海水与天际相连,看不到边。
  林嘉若的心也如海天一般,空茫茫的看不到边。
  终于从那黑暗的房间里走出,她蜷缩在船尾一角的甲板上望着大海,再也未曾回首看过他一眼。
  不吃不喝,不说话,不笑不哭,不挣扎。
  是的,她难道不该挣扎一下吗?至少应该问他,既然已经得偿所愿,为什么还要把她带回暗夜?为什么不把她和表哥他们一起囚在落英城,或是干脆杀了她!
  “喝药吧!”暗夜澈端着温热的药立在她身后说。
  太阳快要落下海平面了,海水渐渐被染成了深浅不一的绯色。
  林嘉若望着天边不断变幻着的云彩,似乎已融进了那片片彩云之中。
  “一天不吃不喝也就罢了,如果断了药,”暗夜澈坐在她身边柔声说:“你会死的。”
  彩云依旧神游千里之外。
  “你真的打算再也不开口和我说一句话吗?”
  云朵低低压在离海很近的天空中,像一只淡淡红色毛发的小狗。
  “琉璃——”暗夜澈的银发在半落的夕阳下闪着濯濯的光,银色面具也被染上半侧绯色,他忽然伸手取下了那面具,刹那间银发尽乌。
  伸手强拧过她的脸,“若你再不乖乖喝药,休要怪我——”说着,他将药碗端到嘴边喝下一大口,捏开她紧闭的双唇,俯身亲了下去。
  “放开——”林嘉若惊怒地推开了他,淡褐色的药汁顺着两人的嘴角淌了下来。
  “你终于肯开口,终于肯看我了吗?”暗夜澈背光而坐,乌发在傍晚的海风中飞扬,脸上墨色的痕迹如同一片暗光遮蔽后的阴影。
  林嘉若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本以为已经干涸的眼中,重又流出泪来。
  “你想让我看谁?阿墨还是暗夜澈?你想让我叫谁?阿墨还是暗夜澈?”
  暗夜澈的眼神渐暗,一层痛苦的雾气在眼底蔓延。
  “不管你看着谁,不管你叫着谁,那都是我,只是我!”他咬牙再次捏住了她的下颏,“还是要我喂你吗?”
  林嘉若别开与他相交的眼神,伸手端过药碗,一饮而尽。
  “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恨我?”
  云朵在风中悄悄变幻,淡红小狗已变成一只遥遥而飞的风筝。
  “送我回他们身边,让我们回云隐。”
  她不奢求他会将水晶石还给她,她想要的只是离开,离开这美丽诡异却伤人的地方。
  “不许!”暗夜澈重又戴上那冰冷的面具,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彩云由绯变灰。他执起林嘉若的手腕,望着那晶莹的琉璃镯说:“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可以让他们回去。”
  “我若不愿意呢?你又会对他们怎样?”林嘉若用手使劲往下拨那镯子,却是怎么下取不下来。
  “他们留在这里,只有一个结局,”暗夜澈将她横抱着站了起来,冷声说:“死!”
  停了片刻他又道:“还有,这镯子,只有为你戴上的人才可以取下!”
  她在他的声音中打了个寒颤。
  “我们是在谈交换条件吗?”
  暗夜澈不语,只抱着她沿着甲板向船头走去。
  “就算留在你身边,我只会更加恨你,会想杀了你,这样也没关系?”
  今夜月圆。
  蜃海再大,也逃不过月华的倾泻。
  海面上如同结了层薄薄的霜,月华如霜。
  “如果你能在爱上我之前杀了我,那么,我认输。”暗夜澈抬首望一轮皓月,心也被这如霜的月华浸的冰凉。
  林嘉若闻言微愣,爱上他?她怎么可能会爱上他!
  “暗夜很快就要到了……”暗夜澈缓缓将她放下,双眼直直望着前方的海面。
  暗夜不是在蜃海的下面吗?
  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银霜似的海面竟然断了,海中央出现一个巨大的圆洞,海水到了那圆洞边便如瀑布般飞流而下,银蓝色的圆瀑,依旧美丽而诡异。
  暗夜澈走到船首的舱前,那里有一面白玉石的墙壁,墙上有一株用宝石雕砌而成的若霞花,石花旁题着“落英永春”四个淡金色的字。
  他伸手往那若霞花上轻轻一按,一股流光从白玉墙上迸射出来。这透明的光沿着船身渐渐蔓延,最后如茧子般将整只船都密密地裹在了光里。
  船轻轻从海面上飘了起来,缓缓悠悠,仿若飘荡在银河之上。
  月亮也近了,隔着流光,林嘉若觉得似乎与又大又亮的圆月擦肩而过。
  伸手轻触那光,软软的,却透不过。
  惊奇恍惚中,船已驶向圆瀑边。
  暗夜澈一手攀在玉墙上凸出的花枝上,一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沉声说:“抱紧我,闭上眼!”
  林嘉若想挣脱却无力,她在心里忿忿地想,我偏不闭上眼睛,就要看着!
  船儿飘过瀑边,已是悬凌在圆瀑中央。
  从圆口向下奔泻的海水本该发出巨大的轰呜,但林嘉若却听不到一点水流的声音,那些银蓝色的海水似乎也变也成了流光,在静谥的月光下沿着圆口笔直的内壁缓缓流淌,不溅起一滴水珠,不涌起一朵浪花。
  然后,流光中的船便轻轻往洞内沉去,不急不缓的速度。
  林嘉若抬首望着空中的越来越远的圆月,心中生出莫名的恐惧来。就在那一刹那,眼前蓝光一闪,月亮完全消失不见,四周全是不再渡着银辉的深蓝色海水。
  深蓝包着流光,流光包着船儿,船上立着心事早已不知是深沉如蓝还是依然如流光般通透的两人。
  海水裹着流光,好大的压迫感,林嘉若觉得不管是眼睛还是心,都再也无法承受,她终于闭上了眼睛,任这光一步步将她带回那永远看不见星空的暗夜国。
  今晚的圆月,会是最后一次看见吗?

  第十八章 河渡
  再睁眼时,船儿已入河道。
  正是夜色空寂时,云入波涛两相暗。
  举首仰望,蓝黑色的蜃海已成天际,本是银光四射的圆月只剩一抹极淡的光晕,隐隐约约地在天际晃动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河道两边是宽广的田野。昏暗的夜色中,那些终年得不到充足日照的庄稼虽不茁壮,却有一种别样的柔软。
  晚风吹过,林嘉若只见两岸的田野层层浪起,软软绵绵,无究无尽。
  暗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家?这里的人又都过着怎样的生活?
  “夜还很长,明早才能到都城,先去休息会儿吧!”暗夜澈牵起她的手说。
  轻轻挣脱,倚着船舷坐下,林嘉若幽幽道:“这些庄稼的主人一定很快乐吧!”
  不知她何出此言,暗夜澈立在船头望向河岸。
  这些田野,这些山川河流,包括种着这些庄稼的人,全部都是属于他的。
  都是他的国土,他的臣民。
  可是他快乐吗?
  风更大了,船儿乘着风破浪向前,两岸模糊的景物不断被抛在身后。
  他的计划很成功,得到了水晶神石,也将她带回了暗夜国。可是他的心却沉重的仿佛被灌了铅。
  她倚舷一宿,他立船一夜。
  天光微现时,他将已朦胧入梦的她抱入了舱内。
  让她在榻上躺下,暗夜澈轻拉了拉壁上的细绳。
  “公子有何吩咐?”一个穿着永春宫淡米色侍衣的侍者出现在门口。
  “备药。”
  “是!”
  青瓷小炉上的砂锅里逸出缕缕水汽,药香缈缈而出。
  暗夜澈守着炉火细心地煎着药,一如他是阿墨时做的那样。
  林嘉若明明醒了,却并不睁开眼睛。她不想看到那副画面,不想看那守炉煨药的人。
  曾经让她温暖感动的景致和人,如今全成了莫大的讽刺。
  舱外两岸上的人声渐渐喧哗起来。卖酒卖茶的吆喝声,行人路间的招呼问好声,菜贩肉铺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船已驶入都城最热闹的集市中。
  “喝药!”暗夜澈将碗平平送至林嘉若面前,她早已醒了,他知道。
  林嘉若从榻上支起身,接过药一饮而尽。
  好烫!
  她卟哧一口将汤药全喷了出来!眼圈中溢满泪水,张嘴拼命地吸气。
  “你——你这么急着喝下去做什么!不会慢慢喝吗?”暗夜澈见她被烫的不轻,心中也如被滚水烫了般疼痛。“来人!快快取冰来!”
  侍者端了壶凉茶急急忙忙走了进来,颤声说:“公子,船上没有冰,请小姐先用凉茶过口吧!”
  暗夜澈拿过凉茶,走到榻边捏起林嘉若的下巴便向她口中灌了下去。
  “前面的槐香居常年有备冰,将船停到楼下的泊口里去!”暗夜澈一边用衣袖轻拭着林嘉若唇边溢出的茶水一边对侍者吩咐道。
  咬住带着槐花香气的冰块,林嘉若长舒了口气,舌头终于得救了。
  侍者不但从槐香楼带回了冰块,也来回来一篮槐香楼精致的早点。
  七彩芋泥糕,冰盏雪梅羹,金丝枇杷露,鱼泥碧梗粥,蜜枣芍蕊汤,满满地放了一桌,最后另拿出一个大篮子,从里面端出一盘白白胖胖的馒头来。
  林嘉若面上不作动静,心里却是好奇的紧。这么些精致的点心配上一盘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白馒头,真是古怪到了极致。
  暗夜澈将榻后的绫花小窗推开,放下湘妃竹帘,与林嘉若面对面地隔桌而坐。
  林嘉若口中含着冰,不能吃东西也不能说话,闷闷地看着一桌佳肴。
  昨天她是不想吃,今天却是不能吃。
  侍者为暗夜澈倒上杯清水后,便被他挥退了。
  揭下面具,他看也不看那些被林嘉若觊觎着的精致点心,伸手拈起一个馒头,撕下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着,唇边渐渐透出一抹淡淡的笑,似乎含在口中的一朵极馥郁芳香的花朵一般。右颊上的酒窝微现,眉间的烦思倾刻间便消失不见。
  林嘉若心中虽然恨着恼着,此刻对那馒头的好奇心却是占了上风,顾不得烫伤的疼痛,她将口中冰块取出,伸手抓了个馒头咬了一口。
  一股奇异的香味随馒头在口中散开,先是一缕桂花的甜香,让人食欲大增,口中生津。而后是玉兰,清新如水的香气在口舌间漾开,心绪随着花香一下子变的平和起来。接着是茉莉,一样清新却更加明媚的香气,心头有如春风拂过,舒畅不已。最后是槐花,与众花不同,她的香气不单单是一种花香,还透着一股食物的清甜,不似桂花浓,却让人觉得心中有一种幸福的感动。将馒头咽入腹中,喉咙深处溢出一股暖气,在口腔中回荡,竟是麦香!闭上眼睛,仿佛站在一片无边的麦田之中,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麦香随风飘散,心怀一下子变的如麦田一般开阔起来。
  回过神来,她刚想问暗夜澈这馒头为什么何如此奇特,却发现他将竹帘微微支起,似乎在倾听着着什么。
  林嘉若贴近窗口,从帘缝中向外望去,船泊在槐香居的楼下,水中隐隐倒映着三个人影,抬首望去,楼上窗口边似乎坐了一桌人,而暗夜澈正凝神听着这些人的谈话。
  “张太医,王上还能撑过这个月吗?”
  水中左面的影子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礼部已经在一边准备葬礼一边准备太子的登基大典了。”
  “王上这次病重,太子亲奉病榻之前,却让四皇子监国,不觉得奇怪吗?”
  林嘉若惊地往暗夜澈看去,他不就是太子吗?明明一直和自己在一起,何时去亲奉病榻之前了?只见暗夜澈脸色微微一沉,眸中蒙上一层阴云。不敢多言,她竖着耳朵继续仔细听那三人的对话。
  “四皇子是太子嫡系,一向听其指挥,只怕是太子为了博取孝义的口碑故意为之吧~”
  “不过——”右面的人影犹疑着说:“两位大人不觉得自从王上病后,太子的变化很大吗?”
  “确实啊!”中间的人影道:“温和易近了许多!”
  “其实我还有一事觉得奇怪非常,”那位张太医道:“那天我在长青殿值夜,正要送药至王上榻前,却见王上拉着太子的手激动地说着什么,我不敢走近,只得在纱帘门外静候。忍不住向里面看去,太子背对着我,王上的表情却是一清二楚。没多久,太子将他脸上的月神盔给取了下来,王上望着太子的脸,那表情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眼中竟流出泪来!他伸手轻抚着太子的脸,一直在和他说着什么,太子只是点头,像是不断在安抚着王上。当时情景太过奇怪,我心下生出莫名的恐惧来,不敢靠近,转身偷偷离开了,后来把药给了一个宫人,让她送了进去。
  听完张太医的话,另两人都静默了下来。半晌,左面那人道:“宫里的人都说,王上与太子一向情淡,没想到真到病重时,还是父子情重。”
  “我却不这么觉得……”
  “哦?”
  “与张太医一样,我觉得此事似乎另有内情。”
  “王上与太子之间会有什么内情?”
  左首那人影摇头叹道:“非你我在此可揣度出的,皇家内事,但愿与朝政无关。”
  “谁又知道呢……”
  “楼下泊的什么船?眼熟的紧!”
  “咦?奇了!落英永春的船怎么也进了都城了?”
  “难道是赵城主知道王上病重,特意来的?”
  暗夜澈放下微微掀起的竹帘,将银色面具重又戴上,唤来侍者道:“走!”
  “是。”侍者躬身答道,“公子,可是直接由护城河进王宫?”
  暗夜澈略一沉呤道:“不,由外河道进紫辉山的重华门!”
  林嘉若冷眼相看,四皇子果然是他的人!呵呵,不过事情似乎变的有趣起来了,他也会碰到意料之外的麻烦吗?
  槐香居远了,热闹的街市也渐渐远了,窗外人声渐稀,午时前,船已过了重华门。
  紫辉山自东向西,如巨龙般横卧在都城的北面,暗夜的王宫面南背北倚山而建,占据了都城北面的大方地势。金碧辉煌的王宫与紫气东来的山势相映,尽显王者之气。
  从槐香居离开后的一路上,暗夜澈一言不发,林嘉若无从观察他的表情,却猜想他此刻心中一定不平静。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王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变故呢?又是谋权篡位吗?也许对她来说,并不是坏事。
  船已入山,暗夜澈走出内舱立在船头,清风徐徐入怀,两岸山色如画,他却心事重重。
  终究还是算错了吗?终究还是被背叛了吗?
  那个人,是他吗?
  弯过山角,船拐进一处隐密的山洞之中。
  洞中无光,黝黑一片。
  侍人们将船灯点起,继续前行。
  “我们这是去往哪里?”林嘉若觉得洞中寒意阵阵,不觉缩了缩脖子。
  暗夜澈回首望着她,不语。
  忽地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深叹了口气说:“琉璃,就算恨我,也别离开好吗?”
  林嘉若为他语气中的哀伤之意一颤,本想斥责他的话到了口边竟是说不出来。
  “报应来的真快啊!”他抚着她柔长的发说:“我可能会失去一切,只有你了!”
  “我并不是你的,你也没有失去一切。”林嘉若推开他的手说:“是你的话,失去的一切一定都可以夺回来。”
  “哦?是我的话,就可以夺回来?”
  “你心里不也正是这么打算的吗?”林嘉若菀尔一笑,“方才在槐香居无意听到这么秘密重要的事情,你不但没有慌张,也没有鲁莽地立刻冲回王宫中一探究竟。我虽不知你为何将船驶到此处,但想必你是另有打算的。”
  暗夜澈有些惊奇地望着她,她真的是那个迷糊又天真的琉璃吗?
  “觉得我很陌生吗?想不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吗?”林嘉若望着在萤萤船火下泛开的水浪说:“所以,你还是防着我点的好,我说过,会想要杀了你!”
  暗夜澈却笑了,摇头道:“知道吗,你刚才说话的样子真可爱。”
  小白兔对老虎说,喂,你防着我点!我会杀了你!
  当然可爱,还可笑。
  林嘉若转头有些恼怒地望着他。
  “也许不等你来杀我,我已经不知葬身何处了。”暗夜澈语气清淡,仿若丝毫未将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那么,你的对手是谁?”
  暗夜澈在暗光中苦笑,“现在还不能确定,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你不会输的。”
  “哦?为何?”
  “哼,”林嘉若摸着空落落的颈项说:“忘了吗?你现在可是有两枚水晶在手,水晶神力无边,暗夜国里谁能与你为敌?”
  暗夜澈沉呤半晌道:“水晶虽在我手,但我现在并不知道如何催动其间的力量,无法使用。”
  “可是,有人会用啊!”林嘉若对他微笑道。
  暗夜澈攸地望向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随即又浮现出一抹心疼。
  “琉璃,我真的不想,”他缓缓道,“不想你这样对我用心机。”
  林嘉若心中也是一疼,她咬唇道:“我又何偿想用心机,我本无心机,不过是求生的本能罢了。”
  “你别说了,就算我放了他们出来,他们也未必肯帮我,到时腹背受敌,恐怕你也会离我而去……”
  “你还可以考虑。”
  说话间,船已停在了洞深处一条石阶下。
  暗夜澈提着一盏灯,牵着林嘉若的手走上石阶。
  石阶很长,走了很久都没到尽头,林嘉若忍不住回首望去,那船上的灯火萤萤烁烁还在下面的河水里飘摇着。
  “这通到哪里?”
  “你猜呢?”
  “我怎么猜的出来!”
  “你现在不是心思很灵敏吗?给你个提示,初见。”
  “啊——”林嘉若愕然道:“竟是通到那里的吗?”
  石阶终于到了尽头,光滑的石壁没有一丝缝隙。
  暗夜澈伸手在石壁边缘摸了摸,轻轻向下一按,石壁吱——地打开了。
  芝麻开门!林嘉若忍不住在心中默念道。
  一池星光,满壁流辉。
  是他与她初次相见的潋星潭。
  暗夜澈穿过云朵般的钙化石台,来到一根石笋前,将石笋轻轻一拧。
  林嘉若听到身后石壁发出闭合声,转首望去,并不是进来的石壁合上了,而是另一面镶满宝石的洞壁被打开了。
  这个洞壁中被布置的犹如卧房一般,桌、椅、桌、几一应俱全,只是墙上垂下的两条长长的银色索链有些奇怪。
  她忍不住走进石洞中仔细看去,灯台上放着一颗淡黄色的莹石,石光晶莹,竟是比暗夜澈手中所提的灯还要更加明亮。几上放着壶喝了一半冷茶,也不知是多久前泡的茶了,颜色已然变的混浊。壶边有一本半卷着的书,看书人似乎是正看着时突然离开的。
  椅背上搭着件白色的衫子,林嘉若心中猛地一跳,走上前一把抓起那白色衫子,翻过来一看,左袖上暗黄色的糖渍仍在。那天,落日余辉下,他抱着小真,笑着用袖子为他抹去嘴边的糖渍。一切,仿佛只是昨天,他们在大榕树下荡着秋千,云朵又白又高,天空蓝的像被水洗过一般。
  她将脸埋在衫子里,淡淡的莲香温暖而纯净。
  然后,她的泪将那衫子浸的湿透了。
  林凡,林凡……她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子,五脏六腑疼的搅成了一团。
  暗夜澈缓步走进了洞中,望着空空的银索链喃喃道:“果然……果然……”

  第十九章 恨无情
  山洞中出奇的安静。
  林嘉若抱着白色衬衣跪坐在椅边,暗夜澈望着桌上的一壶冷茶眉头深锁。
  不知过了多久,林嘉若忽然开口道:“他和我一起来到这里的吗?”
  暗夜澈转首望向她,静静答道:“是。”
  “为什么故意分开我们?把他囚禁在这里?”
  “他很危险。”
  林嘉若斜睨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可能囚的往他?用了什么手段吧?”
  暗夜澈没有回答,开始他并没有打算囚禁他,那时,他将他们两个先后从潋星潭里救了上来,只是第一眼见到她,他就被震惊了,画中人,他真的遇见了。
  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潜意识里感觉到他们之间有着不寻常的关系,他对他们彼此隐瞒了另一个的存在。后来,当他得知他们的身份后,他不得不进行更深的打算。为了囚住他,他的确花了点心思,他本可以直接杀了他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他的心就会变的有些奇怪,有点乱,有点迷惑,终是下不了手。
  “林凡——”暗夜澈念着这名子,忽然想到早上张太医说的那番话,他所描述的父王病榻前所看到的情景,心中的迷惑突地有了些引子,一个奇怪的想法从他脑中冒了出来。
  “他就是你和姚景明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啊!他,真的和你一样是云隐的人吗?”
  “你!”林嘉若有些着恼,他明明知道一切,当她以为他是阿墨时,和他说了许多云隐的事,就是表哥与庆一哥谈话也从未避过他,“当然!他和我是一家人!”
  “是啊,他也姓林。那么,他是你哥哥?”
  “你问这些做什么?”林嘉若怒道:“你究竟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他在哪儿?”
  “回答我,这很重要!”暗夜澈的声音很沉。
  林嘉若一愣,心中虽气恼,但想到要从他口中得到林凡的下落,便忍气答道:“不,他不是我亲生的哥哥,是我姑婆收养的孤儿。”
  暗夜澈从地上捡起长长的银索,索头拷手的地方有一层深色的血印。
  “他什么时候到你家的?”
  “在他五岁时,大约十二年前!”
  暗夜澈捏住银索的手猛地收紧,拷手深深嵌入手指中,鲜红的血流了出来,没过了原本深红的血印。十二年前,舅舅说过,她在十二年前去世了……
  “他有什么奇特之处吗?比如说——”他看着那些重合在一起的血迹说:“是不是养了一株不会凋谢的莲花——”
  “咦?你——你怎么会知道?”林嘉若惊地向他看去,林凡的白莲在林家也只有很少人知道,暗夜澈他怎么会如此清楚?
  “是他,真的是他!哈哈——”暗夜澈翻开鲜血淋漓的手掌忽然仰天大笑,“这就是命吗?老天还真是会捉弄人呢!”
  林嘉若已经完全被惊呆了,暗夜澈为何有如此奇特反应?林凡与他难道有什么关系?
  洞外隐隐传来脚步声。
  暗夜澈抬起头皱眉道:“这么快就来了吗?”
  “你先留在这里,”他起身对林嘉若说,“外面会很危险!”
  不待她有所反应,他已走出小洞外,将洞门关闭了。
  “喂!喂!暗夜澈!”林嘉若追上前拍打着石门,为时已晚。她又气又急地扒在石门上,不知道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来了什么人。正焦急时,忽然发现,石壁上那些如星星般缀着的宝石斜映着一些淡淡的光影,她心中一动,走到灯架上将那颗莹石包在衣服里,顿时洞室里暗了下来,但那些宝石映着的光影却越来越清晰了。她将眼睛贴在最大的一颗透明色宝石上向外看去,外间的一切,尽收眼底。
  暗夜澈坐在潋星潭边,从怀中掏出一支翠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笛声悠扬,林嘉若却听得出那悠扬中所隐藏的不宁心绪。
  脚步声近了,一个玉冠束发,淡蓝锦袍的清秀少年走到他身后。
  “皇兄!”少年望着他的背影叫道:“你回来了!”
  是了,林嘉若心中暗道,他就是那日来捉自己的四皇子!他也很会演戏呢,她恨恨地回想起那天他逼着自己的情形,演的好真啊!她那一簪子戳下去,他就那么生生地受了下来。
  “阿潆!”暗夜澈放下翠笛,转首望向少年,声音温软,虽看不见他的脸,却让人觉得他是带着笑的,“过来,坐下!”
  暗夜潆走到他身边乖乖坐下。
  “似乎又长高了啊!”暗夜澈抚着少年的肩说。
  “那是因为皇兄你离开的时间太长了。”
  “是啊,”暗夜澈忽然叹了口气说,“我真的离开太久了,久到已经忘了皇宫的正门本是天仪,却走了重华。”
  “皇兄——”暗夜潆神色一紧想要说什么,却被暗夜澈打断了,“阿潆,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呃?”
  “小时候,我虽是太子,却是所有皇子中最孤独的,母后很早就过世了,父王也不特别疼爱我。是不是因为我的容貌呢?所有人都离我远远的,而我的性格也越来越孤僻奇怪。只有你,你主动的接近我,陪伴我,听我的话,叫我哥哥。”暗夜澈叹息着取下面具,深望着暗夜潆。
  “皇兄,”暗夜潆伸手握住暗夜澈手中的翠笛说:“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我有话对你说,先听我说好不好?”
  “什么时候开始你再不叫我哥哥,而是称皇兄了呢?”暗夜澈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托腮说道,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忧伤,“是在你杀了秦妃以后吧?十皇弟的母妃。”
  暗夜潆握笛的手轻颤起来。
  “父王太宠他们母子俩了,他从未对我笑过,却将十皇弟抱在怀中那么温柔地对他笑。没有人知道我当时心中的痛,你却看了出来,你拉着我的衣袖说:‘哥哥,怎么样你就不会痛了?’,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说让十皇弟和我一样变成没有娘的孤儿我就不痛了。”暗夜澈忽然笑了起来,笑如春风暖阳,眼神却如寒冬般冰冷,“阿潆,所有人都以为秦妃是生病死的,我却知道,是你杀了她!是你,对不对?”
  “你说过,这样你就不会痛了,因为你说的……”暗夜潆眼中泛着晶莹之色,脸上带着隐隐的痛楚。
  “阿潆,我从未小看过你,你是很厉害的。”暗夜澈修长的手指从他眉心抚过,顺着那清秀的的侧颊落在暗夜潆尖尖的下巴上。“你虽然长的文弱而秀气,但你的心可不是那么文秀,你的手段,你的心机,在这个皇宫里没几个皇子比得过你!”
  暗夜潆握笛的手渐渐不再颤抖,脸上的表情也平静了下来,“那不正是皇兄你所希望的吗?”他举起翠笛说:“借我的手来铲除这宫里你不喜欢的人,扫清一切可能阻挡你登上王位的障碍。你一边悠然自得的吹着笛子,一边教我手段心机,让我为你杀人。可是皇兄你知道吗?纵使我已是满手血腥,却从未后悔过,为你所做的一切我从未悔过!”
  “哦?”暗夜澈的手指继续在他脸颊上滑动着,“阿潆,你是个好孩子,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好孩子!其实,你只小我半岁,在我面前却总是显得那么天真又可爱,让我对你毫无防备之心。四弟,在这宫里,我心里所承认的兄弟,唯有你呵!”
  “皇兄,你现在是在怀疑我吗?”暗夜潆握住颈项间正微微缩紧的手指问道。
  暗夜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说:“你以为,我会怀疑你什么呢?”
  “我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皇兄永远都会信任我。”暗夜潆的眼神淡定而坚持。
  在这微妙的时刻,他们两个,究竟是谁在演戏?他们说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林嘉若在洞室内听的浑身发凉,看的冷汗直流。太可怕了,这兄弟俩,都太可怕了!
  笛声又响了起来,缓慢而悲伤。
  是暗夜潆在吹笛子。
  他和暗夜澈方才吹的是同一首曲子,林嘉若听到耳中却是两样感觉。
  少年纤细的少指在笛子上轻轻起伏着,眉宇看似平静,却有丝丝缕缕剪不断,绕不开的烦恼。
  “阿潆,知道吗,我终于去了落英。”暗夜澈闭上双眼,在笛音中喃喃道:“落英呵,是个很美很美的城,那里永远都是春天,那里有晓风明月,有无边的星空。阿潆,下次跟我一起去吧,毕竟,那里也是你母亲的故乡呢!”
  笛声戛然而止,暗夜潆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惊恐之色,“皇兄,你什么意思?”
  “端妃娘娘在紫竹庵里静休了十几年,难道真的把她的故乡都忘了吗?那里可是有人很是挂念着端儿呢——”
  “你——你都已经知道了!”暗夜潆凄然一笑说:“母妃说过,你终究会知道的。我早该想到,你这次出去,定然会去落英,终是知道了!”
  “看来你很早就清楚这件事了,阿潆,你骗的我好苦啊!”暗夜澈睁开眼睛,灼灼地盯着暗夜潆。
  “我并非故意骗你,只是母妃怕你知道了恨她,所以不让我说。”
  “你接近我,陪伴我,听我的话,其实都是端妃的意思吧?”
  暗夜潆眼中忽然溢出大颗的泪水,他哑声说:“皇兄,你知道吗?母妃这十几年来在庵里吃斋念经,苦修身心,都是为了皇后娘娘啊!皇后娘娘走后,她就天天折磨自己,你以为我们过的比你好吗?”
  “阿潆,”暗夜澈的声音又变的柔软了起来,“你知道吗?永春宫里的人都说端儿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姑娘,说她自幼跟着娘亲,两人如姐妹一般亲密无间。有一回娘亲生了病,她在结庐寺跪了三天为她祈福。后来,娘亲要嫁到暗夜来,也没把她丢下,带着她一起来到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皇……兄!”暗夜潆哽咽着捏住暗夜澈的衣袖,“别说了——”
  “好,我不说了,后来的事,你都知道的。”暗夜澈温柔地将他揽在怀中,“阿潆,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好弟弟!好弟弟——”
  暗夜潆被他的举动惊住了,身子微微一僵,低声在暗夜澈耳边问:“真的还把我当弟弟吗?”
  “当然,你永远都是那个牵着我手叫我哥哥的小娃娃,”暗夜澈抚着他的头发柔声说:“我们在竹林里习剑,在山顶上吹笛。夏天,夜里我偷偷带着你去护城河里游水,你楼着我的脖子不肯放手,我驼着你从城东一直游到城西。秋天,我们坐在古树下背文章,你一个字一个字地背着庄子的《秋水》,认真的不得了。冬天,你说一个人住在西殿好冷,半夜抱着被子像个小游魂似的跑到东宫来,拱在我的怀里取暖……”
  暗夜澈说着说着,眼中已有泪光闪动起来。
  林嘉若却睁大了双眼惊恐万分。因为,她看见,比泪光更闪亮的,是他从袖间抽出的那柄薄刀。
  原来,他除了那柄藏在腰间的薄剑,还有这样一柄可以杀人于瞬息之间的薄刀。
  “哥哥!”暗夜潆扑倒在暗夜澈怀中,他终于又可以这样叫他了吗?
  “不要——”林嘉若嘶竭地尖叫着,眼睁睁看着暗夜澈温柔地将冰冷的薄刀插进少年的后背。
  她捂着眼睛无力地顺着石壁滑了下去,太残忍了,太可怕了,她这是在做梦吗?她看到的一定都是假的!假的!胸口好闷,眼前一片昏暗,意识一点点地抽离了身体,太好了,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了,暗夜澈和暗夜潆,都消失了。
  感觉到心口的冰凉,暗夜潆却笑了。
  “哥哥,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他依旧搂着暗夜澈,头无力地垂在他的肩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咳——咳——”
  “阿潆!”暗夜澈将他翻抱在怀中,暗夜潆口中溢出的鲜血沾染在他的侧颊上。
  “哥,现在你肯听我说话,相信我说的话了吧!知道吗?我对母妃发过誓,这辈子我都要追随在你身边保护你,陪伴你。母妃没有背叛过皇后娘娘,她心里最爱的就是皇后娘娘。我也没有背叛过你,我是为了哥而生的,这里——”暗夜潆吃力地抬起手指捂着胸口说:“只有哥哥。”
  “阿潆,阿潆!”暗夜澈忽然慌乱了起来,其实在他扬刀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别说话,阿潆,我带你去找太医,他们一定可以救你!”
  “不,”暗夜潆微笑着按住他的手,那笑如一朵在雨夜里悄悄绽放的白玉兰,微凉而苍白, “不用,时间不多了,让我把话说完好吗?”
  暗夜澈终于懂得什么叫真正彻骨的痛,不是没有母亲的孤单童年,也不是没有父爱的青春愤怒,真正彻骨的痛,是他亲手毁了唯一真心待他,爱他,与他相伴数十载的人!那个血脉中与他流着相同鲜血的人!他做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
  “哥,不必后悔,如果不是这样,你永远也不会完全相信我说的话,我们之间只有无穷无尽的猜忌。能让你了解我的心意,阿潆死而无憾。而且,”暗夜潆的本已散乱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而且,我为你找到了真正的兄弟,真正和你血脉相通的兄弟!以后,有他在你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不,不!”暗夜澈死死搂着暗夜潆一点点冷下去的身体,泪如雨下,“我只有你!我只要有阿潆就够了!”
  洞口又传来了脚步声。
  暗夜潆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抚着暗夜澈墨色的脸庞说:“哥,他来了!太好了!我还可以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太好了……”
  暗夜澈无力地抬头向洞口处望去。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墨黑色的锦袍衬着银色的长发,月辉般清冷的面具泛着濯濯的光。
  “阿潆!”另一个自己痛声叫着暗夜潆的名子,暗夜澈有些眩晕了,哪个是他?哪个是自己?
  “暗夜澈!”他的领口被高高揪起,眼前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你竟然杀了他!你竟然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别怪他!”暗夜潆使出最后的力气拉住来人的手,他轻轻掀起那张银色的面具,一张如白莲般温雅秀美的脸庞露了出来,“哥,别怪皇兄,是我故意的!”
  “为什么?阿潆,你真傻!”
  “我不傻,我若是傻怎么能把你认了出来?”暗夜潆望着那二人淡淡地笑着,他将两人的手重叠在一起,郑重地说:“现在,你们相见了!以后,你们永远都要在一起,这样,就再也不会孤单了……”
  微凉的玉兰花终是谢了,凋落在凄风冷雨的夜色中。

  第二十章 双生
  溶洞里的空气一点点冷下去,暗夜潆的身体也一点点冷下去。
  暗夜澈将他搂在怀中,望着那如同沉睡般的容颜轻轻说:“阿潆一定很累了,总在为我做着不愿做的事情。现在,他终于可以不再听我的话,不再玩弄权谋,不再伤害自己。”他用袖子将暗夜潆唇边的血迹拭净,“好好睡吧,哥哥会陪着你!再没人能打搅你了……”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暗夜澈的左颊顿时高高肿起。
  “暗夜澈!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你却还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你——”
  暗夜澈抬起如清波般的双眸望向他,慢慢地,泪水溢满了眼圈,“你恨我吗?林凡,或者我可以叫你暗夜澄?”
  林凡身子微微一颤,望着暗夜澈满是彷徨与痛楚的眼神,他紧握在身侧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林凡跌坐在石阶上,头痛欲裂。
  “因为这里是皇宫,因为我们都是皇子,可怜可悲的皇子。”暗夜澈望着潭水幽幽道:“阿澄,这十七年不知道你是如何度过,但我,我和阿潆就是这么看似光鲜,实则如同黑夜中慢慢腐朽的枯木一般活着。”
  林凡抬头望向他,明明他的心暗如黑夜,眼神却如同秋空一般明澈。
  “既便是如同腐木死水一般,我们却还拼命挣扎着想活下去。也许是心还没有死,总以为有一天,当站在最高的王阶上时,阳光,风雨,万物,都可以听我挥遒。总以为,只有这样,才能摆脱心中无边的黑暗。”暗夜澈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回望着林凡,从他的眉毛到嘴唇,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脸,“真好呵!第一次看见你时我就这么觉得,你一直生活在阳光之下吧!不管是人还是心,那么干净明朗的味道,”他伸手将林凡的脸拉近到眼前说,“明朗的让我妒忌!”
  林凡感觉到手背一阵冰凉,才发现暗夜澈的泪一颗颗全落在他心上。
  “阿澄,你知道吗?原本,也有可能我是生活在阳光下的那一个,而你则生活在这让人窒息的黑暗中。你是幸运的,娘亲带走的是你……”
  暗夜澈似乎被抽空了力气,抱着暗夜潆滚倒在林凡脚边的石阶上。
  “阿澈!”林凡条件反射地伸出左手去拉他。
  暗夜潆静静躺在石阶上,带着安详的笑。
  林凡紧紧抱住了虚弱无力的暗夜澈,那个看似强大其实脆弱的孩子,与他在同一个时间里来到这世间,本该是最亲近的人,却在襁褓中就被分隔两地。他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做了最不幸福的太子,他却不知因由的来到了云隐,成为林家的青云使。
  世事如流云,变幻莫测。
  谁能想到,十七年后,他们兄弟竟能再度相见。
  谁能想到,相见时竟是此情此情。
  谁能想到,当他用一腔温热的血和感情抱着这个与他一枝双生的弟弟时,那柄刚刚从另一个兄弟身上拨出,还沾着未凉鲜血的薄刀竟向他捅来。
  林凡身子向后轻轻一闪,薄刀贴着胸斜斜划过,墨黑的绸衣上立时显出一条鲜红的血线。
  暗夜澈眼中还溢着泪,眼神中也还滞留着温情的感动,手上的薄刀却如一道疾驰的银光般飞出。
  林凡只是闪躲,并未还手。
  银光一次次贴着他的脸侧划过,他不断向后退让着,直到退至再无可退的深潭边。
  “为什么不还手?”暗夜澈用刀尖指着他的胸膛问。
  “为什么要出手?”林凡在潭边的负手而立,凝视着胸前那一抹颤动着的寒光,表情莫测。
  “因为知道伤不了你。”暗夜澈凄然一笑,手指轻轻松开,薄刀落入水潭中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可是,以你的能力,明明可以不用躲的这么狼狈。”
  “哦?我的能力?”
  “是怕我伤心吗?比我强这么多,明明只要一挥手就可以让这柄刀刺入我的胸膛。”
  “你在测试我?”
  “不全是。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杀了你!”
  “恨我?”
  “我说过,是妒忌。”暗夜澈用一种似哀又似怨的眼神望着他,“如果,娘亲带走的是我多好……”
  林凡突然笑了,笑意如秋叶般凄凉,他摇着头叹息道:“娘亲,我甚至记不得娘亲是什么样子。在我记事时,娘亲早已去了。你,至少知道自己的出身来历。我呢?一个人流浪在陌生的地方,被人捡养的孤儿,不知道爹娘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将会往哪儿去。后来,这条命也不是属于自己的了。我习武,我修行,全都是为了另一个人,一个要我用生命去保护的人。”说到这里,林凡脸上忽然泛出淡淡的光泽来,笑容也有了几分暖意,“唯一幸运的是,那个人,我愿意也想要用生命去保护她。因为她,我十七年来所承受的一切苦难,都变的云淡风轻。阿澈,知道吗,有时我在想,娘亲在我们两兄弟中一定是更偏爱你的。”
  “偏爱我?”暗夜澈冷笑道:“偏爱我还会扔下我?”
  “不是扔下你,而是留下你。”林凡走到他身边,缓缓道:“留下的你,可以在父王身边衣食无忧地成长为暗夜的太子。而被带走的我,却要和她一起面对不知生死的未来。”
  暗夜澈沉默了半晌,望着林凡流光闪动的眸子说:“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妒忌你。那个不知生死的未来,有时比已知道的命运更可爱些。知道我在你眼中读出了什么吗?”
  “什么?”
  “幸福。就在你提到要用生命保护的人时,眼中明明确确闪动的是幸福。”
  林凡眨了眨眼睛,不语。
  “好吧,让我来猜猜,这个让虽寄人篱下却仍有着皇子天生傲气的阿澄倾心相待的是什么人?”暗夜澈走到林凡身后,望着那扇石壁后的隐洞说:“说不定,我也认得这个人呢!”
  林凡转身对着他,平声道:“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哈哈哈——”暗夜澈仰首大笑,“阿澄,为什么你认定是我把她藏起来了?”
  “阿澈,别再孩子气了,”林凡伸手将暗夜澈斜散开的领口轻轻整齐,眉梢带着几分怜惜,温言道:“还想再闹下去吗?失去阿潆还不够痛是不是?”
  暗夜潆,潭水边少年的脸前一刻还曾那么鲜活。
  暗夜澈面如死灰。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暗夜潆身边,手指颤抖着从他发间抚过,“如果,当初留下的是你,也许阿潆就不会死。如果,当初离开的是我,也许这一生我们都不会再见面……”
  “没有如果,只有命运。”林凡走到他身后,伸手轻抚着他长长的发,“阿澈,你还来得及改变自己的命运。”
  “来不及的……”暗夜澈坐在弟弟的身边,缩成一团,将头埋在膝盖里低低啜泣起来,“我杀了阿潆,我杀了许多人,做了许多错事……”
  “过去的事我们改变不了,但未来却可以自己掌握。”林凡虽知道他是极危险的人,却抵不过心中升起的手足亲情再次靠近了他。
  他不顾胸前伤口的疼痛将暗夜澈搂在怀中,用手指拂去他颊上的泪珠,低语道:“阿潆是个可怜的孩子,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让你过的开心。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忙忙碌碌算计着,却并不知道自己真的想要什么,不相信任何人,错过了快乐,也痛失了最珍爱你的人。我也是个可怜的人,生下来不知有兄弟手足,父母双亲。好不容易阴差阳错找到了亲人,却眼睁睁看着你……”
  林凡哽咽着说不下去,暗夜澈在他怀中颤抖的更加厉害。
  “哥……哥哥……”暗夜澈忽然伸手揪住了林凡的衣袖,将脸埋在他怀中呜咽着说:“我原是不值得可怜的,我是可恨之人!可你是我哥哥,是与我双生同血脉的哥哥呀!”
  林凡听见他如孩童般怜人的话音,心中一阵酸苦。是的,他是他哥哥,即使只比他早几分钟来到这人世,他也是哥哥,是应该让他依靠的兄长。
  “阿澈!”他的泪落在暗夜澈乌丝一样的发上,珍珠般顺着发丝向下滚落。
  “哥哥,”暗夜澈仰起满是泪光的脸,用手指着胸口说:“其实,我这里总是疼!做了坏事会疼,算计了别人会疼,杀了阿潆——这里痛的快要窒息了!”
  那个沉稳冷情,心狠手辣的暗夜澈不见了,林凡几乎不敢相信,此刻在他怀中流着泪,如同孩子向最亲近的兄长撒娇般诉苦的人是暗夜澈!
  “不痛!不痛!”林凡满脸温情地哄着他,用手掌轻轻揉着他有胸口。他是真的疼,他能感觉到,双生子之间总有着奇异的联系。“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林凡虽然竭力安抚着暗夜澈,自己其实也是黯然神伤。
  真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吗?
  暗夜澈觉得右肩上一片粘稠,垂首望去,林凡胸前的鲜血已将两人的衣衫染红大半。抬眼望着林凡幽静的脸,俊美的脸庞上满是愁思,仿若夏天傍晚开在夕阳中的一朵雪白莲花。皎皎如月辉,幽幽如流泉。愁思是夕阳留下的残缺,最美丽的残缺。
  “唉——”暗夜澈忽然叹了口气道:“哥哥,你真是与我不同的,真的……”
  不待林凡有所反应,暗夜澈左手从他眼前一挥,一股暖暖的香气顺着鼻间而入,林凡只觉眼前一黑,瞬时便倒了下去。
  暗夜澈反手将倒下的林凡抱在怀中,冷如白玉般的手指抚弄着他微皱的眉心,泪珠一颗颗落下,打在林凡脸上,如同露珠滚在花瓣上一般。“我是真的心疼,但是,即使心再疼,我也得这样做呵!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要我这样痛苦地活着!”
  他捡起落在水潭边的月神盔,将林凡放在了暗夜潆的身边,望着林嘉若藏身的隐洞思索了一会,终于毅然起身向洞外走去。
  现在,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溶洞很隐秘,林凡和嘉若暂时呆在里面反而安全。
  父王真的病重到撑不过这个月了吗?
  他这么多年的等待与渴望,唾手可得。
  暗夜澈跌跌跌撞撞地走在山中小路上,脚步虚浮,心中烦闷异常。他努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要成大事,怎能如此沉不住气?
  这小山原是与人隔绝之地,又无野兽出没,除了偶有几声鸟鸣虫叫外一向寂静。
  寂静的山林中忽然传出笛声,悠然的笛声。
  暗夜澈听到这笛声却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谁在这里?”他将背贴在一株老槐树上,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树林。
  笛声戛然而止,林中隐约传来一声叹息。
  一道白影从林中闪过,飞快地向山下移去。暗夜澈心中虽转过无数念头与疑问,人却在刹时间追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 暗光
  山林幽深,白衣如魅。
  暗夜澈急追到山脚之下,白色身影却早已消失无踪。
  重重得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慌乱而又急促。过了很久他才意识到,那正自己的呼吸。
  山脚下是大片的月兰花,正是月兰开的最娇艳的时候,成片的淡紫色将远处的山也映得紫气盈盈。
  暗夜澈无心欣赏兰花,只是步履沉滞地向草舍走去。
  推开门,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溢了出来,暗夜澈心中微微一荡,向小榻上的粉色枕头望去。
  若霞花枕,林嘉若亲手为他缝制的。那一夜,他曾拥着她卧枕而眠。
  如梦般的一夜,也许再不会有了。
  笔洗里的水渍早已干涸,翠玉镇纸下的画却如同新露般鲜透。
  少女抱着软软的花枕坐在梨木门前,眉心微颦,明眸如漆。
  暗夜澈轻轻移开纸镇,将那画举在手中望了良久,终是又放了回去。
  心慢慢平静下来,呼吸也重又变的轻缓。
  草舍周围并无人迹,方才的笛声与白衣人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暗夜澈又在草舍四周细细查看了一遍,那人影就如同蒸发般消失无踪。
  无暇再去仔细追查白衣人的踪迹,他理了理发冠衣衫,沉步踏上了去往长青殿的密径。
  暗夜澈融在月兰花丛中的背影渐远,银发在微风中如丝般飞扬。
  草舍的门却再次被推开了。
  白衣人走到案前,凝视着那副画。
  他也轻轻移开了纸镇,却将画卷了起来放入袖中。
  长青殿里焚的是樱落。
  暗夜王最爱的香。
  初闻,似是樱花温柔的香气。再闻,一股莲花特有的清洌便渐渐从闻者每一处毛孔中悄悄渗了进去。
  清洌而温柔,这就是樱落。
  金纱帐中不断传出沙哑的咳声,两边的侍人和宫女捧着药和雪白的丝巾,满脸愁云。
  暗夜澈不声不响地走到帐前。
  “太子殿下!”
  “都下去吧!”暗夜澈轻轻挥了一下衣袖,将鼻前那他自幼便不喜的香味挥散。
  侍人宫女们依言退开,现在的暗夜王宫中,谁敢不听太子的话?
  掀起纱帐,暗夜王闭眼躺在明黄色的褥被之间,脸色苍白,两颊却透着一抹异红。
  虽然带着病容,他的发还是那么漆黑,眉宇还是那么清朗。
  林凡长的真像父王呵!暗夜澈跪在床边默默望着他从不曾这么细看过的父亲。
  那么,他一定也很像父王吧,他与林凡本就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暗夜王又轻咳了起来。
  他拿起一块丝帕轻轻为他拭去唇边溢出的血丝,原来父王的病已经这么重了吗?
  暗夜王微微睁开双眼,眼神虽黯淡却并不散乱。
  “阿澄,你来了!”
  暗夜澈的背一僵,并未说话。
  “有阿澈的消息了吗?”暗夜王握住他的手,语气中满是焦虑,“阿澈一惯任性,脾气也倔强,在暗夜他怎么胡闹也就罢了,可是到了四城……咳——咳!”又是一阵急咳,暗夜王的脸色已由苍白变成暗红。
  “父王,”暗夜澈取下月神盔,静静凝视着暗夜王的眼睛,“我不是阿澄,我是阿澈。”
  “阿澈!你……你回来了!”暗夜王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喘息着说:“你离开这么久,到底跑去四城做什么?”
  “父王,你怎么病的这么重呢?”暗夜澈望着父亲紧握着自己的手,那手已瘦的筋骨毕露,黑宝石的王戒似乎随时都会从指上滑落下来。“我离开时,太医说你只是受了微寒而已……”
  暗夜王嘴角忽然牵扯出一缕淡笑,他摇着头说:“这本是多年的苦疾,强撑到今天,也只是靠心中一念。如今,那一念也去了,朕又何必再那么辛苦……”
  暗夜澈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疑惑地望着他。
  “阿澈,你见过阿澄了吗?快去把他找来,朕有话对你们说。”暗夜王的左手中似乎紧捏着什么东西。
  “为什么找他来?”暗夜澈淡淡道:“暗夜王宫中只有一个太子,我不在里,他可以出现。现在我已回来,他就应该消失。”
  暗夜王的眼中突然射出精光,右手的指甲深深掐入暗夜澈的手腕中,“你!你对阿澄做了什么?不可以!”龙目中忽然有滚滚泪珠涌出,“你对别人做什么,都不要紧,因为他们都不是朕在乎的。唯有阿澄,他是你嫡亲的双生兄弟!与你同息同血,一母所生的兄弟啊!”
  “我知道。”暗夜澈望着平日里冷淡清净的父王,此时却变的歇斯底里,难道就因为阿澄回来了?那又置他于何地?心中如有人狠狠撕扯般痛疼,所有人都能得到爱,独他没有。“那又怎样?在这王宫里,我的兄弟多的是。就算暗夜澄与我更亲些,王位——却只有一个,能继承王位的太子,也只有一个。”
  “王位……呵!”暗夜王望着他冷漠的脸低笑起来,“王位算得了什么?你以为这个位子很好坐?你以为,做了王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么?孩子,你真傻,除了暗夜王的名号和权利,这个位子不但不能给予你更多,还会让你失去很多原本拥有的珍贵东西。比如,你的兄弟情,手足义,真到你失去了,一定会追悔莫及。”
  暗夜澈的身子在父王的话语中微微颤抖,脸色也如雪般苍白。
  “不!我不信!”他低吼着,“没什么比那位子更重要!得到了王位,得到了天下,我还怕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吗?”
  暗夜王叹了口气无奈地望着他,“是朕错,都是朕的错!空为人父十七载,却未尽到一点父亲的责任。眼睁睁看你要走自己走过的路,却一直无动于衷……”他说着褪下了中指上那枚幽光闪烁的宝石戒指,“好吧,阿澈,如果你真的想要,这王位现在就可以传给你!”
  象征着暗夜国无上权力的戒指缓缓套落在暗夜澈匀称白晰的手指上,宝石黑色的光亮中透着莹蓝,如初冬夜空里闪烁的天狼星一般明亮。落入眼中,晃的人神思恍惚。
  “朕唯一的要求,就是让阿澄走。无论他想去哪里,都随他……”
  暗夜澈眯起双眼,“父王知道阿澄是从哪里回到暗夜来的吗?”
  暗夜王笑了,“朕知道的远比你以为的多的多。”
  “那么,父王也知道这水晶的用法吧?”暗夜澈也笑,他从怀中掏出锦囊,从里面倒出两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石。
  “水晶神石!!”暗夜王失声惊叫道,他挣扎着从榻间坐起身,又喜又惊地望着暗夜澈掌心的水晶。
  “阿澈,你如何得到这两枚水晶?”
  “当然—是从我们手里窃去的。”金纱帐外人影闪动,两个白衣人从长青殿门两侧轻步走入。
  暗夜澈望着两人,脸上颜色全变。
  “丁庆一!乔西云!”
  “阿墨,别来无恙啊!”丁庆一白衣如雪,纤尘不染,他笑望着惊诧不已的暗夜澈,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平和,似乎在与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打招呼。
  乔西云倚着一根颇远的龙柱站住,他脸上并未挂笑,只是冷冷地盯着暗夜澈。
  “陛下,我等突然惊挠,还请陛下原谅。”丁庆一对着暗夜王深作一揖道。
  “你们是何人?”暗夜王已从惊诧中平静下来,“是否与小儿阿澄一同从云隐而来?”
  “陛下英明,正是。我等并不想打挠陛下与太子谈话,只想索回被太子取走的两枚水晶。”
  丁庆一已经说的很委婉了,他避说窃而说取,已是给足暗夜澈面子,暗夜澈自己的很情楚是怎么将水晶拿到手的,所以脸上仍是免不了一阵青红。
  “这水晶本是我暗夜之物,百年前为强人所夺,如今我将其取回,何错有之?”暗夜澈攸地将手中水晶握紧,起身回道。
  “百年前的事情在下并不清楚,在下只知这水晶是家传之物,若将它弄丢了,在下家人,乃至整个云隐一定都不会善罢干休。”
  “哼!你想威胁我们?”暗夜澈怒道。他虽不知丁庆一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心中却隐约想到自已原本的算计是落空了,他们竟然从落英逃了出来,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来到暗夜,怕也是早有谋算的。
  纵然暗夜澈千思万虑,却没想到当他们还在飞雪城里围炉烤火时,丁庆一与姚景明两人已商量好要假借回齐云城之词而悄悄去一趟暗夜的计划。就在暗夜澈与林嘉若,柳凤梧一行抵达落英城,为永春宫的春色所迷醉时,他们二人已潜入暗夜国的王宫见到了林凡。
  “不敢!”丁庆一依然微笑着说:“在下只是在叙述事实罢了。”
  “你也知道,为了这水晶我煞费苦心,仅凭你三言两语,我就会还你吗?”暗夜澈并不打算让步,他手上还有筹码。
  “你不还,难道我们就取不回来?”丁庆一衣袖轻轻一挥,手边的一张矮桌便猛地向墙上撞去,落在地上成了一摊碎木。
  暗夜澈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大可以用你的手段把水晶取走,只是这一生你再也别想见到你的嘉若妹妹。”
  丁庆一脸色微变,还不待他说话,乔西云忽然纵身至前,抽出帐边悬挂着的宝剑指在暗夜澈的咽喉处冷声说:“你把林凡和嘉若在藏哪里了?”
  暗夜澈也冷声说:“从没有人敢用剑指着我的喉咙和我说话,你是第一个!”说着他头一偏,右手极迅速地从腰间抽出软剑将乔西云的剑峰格开。
  “阿澈!你过来!”一直未曾言语的暗夜王忽然呵住了暗夜澈,将他叫到自己的身边。
  暗夜澈回头望着父亲,暗夜王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在想着什么。他悻悻地收回青锋剑,回到父亲身边。
  暗夜王倚着软垫,斜卧在床上,一脸病容却不失王者之气,他伸出右手对暗夜澈说:“阿澈,给我!”
  暗夜澈初是一愣,他知道父王要的是什么,却不知道他要怎么做。难道父王要将水晶还给云隐的人?他心下这么想着,人却已不由自主地将水晶奉到暗夜王手中。
  暗夜王眯着双眼,打量着手中两枚剔透的水晶。
  良久,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极不可捉摸的笑来。
  丁庆一与乔西云心中也是又疑又急,不知这暗夜王究竟会要怎样,只希望他与那蛮横的儿子不同,能将水晶物归原主。
  他们心中竟有这样的期盼,毕竟是太天真了。
  王者岂是简单人物?
  “阿澈,把你的青锋剑拿来!”
  暗夜澈此时更不知道父王到底要做什么了,为何突然要他的青锋剑?
  他奉上宝剑,却见暗夜王将左手猛地往剑峰上一抹,顿时,鲜血汩汩而出。他将那些鲜血淋在右掌的宝石上,抬首对丁庆一与乔西云笑道:“水晶既是你们家传之物,想必你们都是云隐四大弟子的后人。云隐教的人向来都有异能,想来你们也不会例外。朕且问你们,你们知道如何催动这水晶的神力吗?”
  丁庆一见他举动奇特,心中已是暗惊,水晶如果真如他们所说是暗夜的宝物,那么暗夜王一定知道如何使用与控制水晶的神力。在水晶的神力面前,他们的超能力根本不能与之对抗。
  “陛下若是肯将神石归还,在下定为陛下展示水晶的神力。”丁庆一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嘴上却是不落一点下风。
  “哼!”暗夜王冷笑一声,将那沁在鲜血中的水晶平举在面前说:“云隐的人,以为他们真的懂得控制水晶神石了呢!”
  水晶忽然在他掌心中立着旋转起来,一枚透出淡红色的光,一枚则透出淡绿色的光。
  “你们能控制的应该只是这一层吧?”暗夜王的瞳孔里闪动着幽暗的光芒,苍白的脸孔在水晶光色的笼罩下竟是说不出的诡异。
  “阿澈,”暗夜王扭头对他一笑,慈爱地说:“父王从未亲自教过你什么,唯有这,是每一代暗夜王所必须传给下一任王者的秘技,操控暗夜水晶的秘技,父王今天就亲授给你。”
  暗夜澈立在一边虽然看的惊叹,心下却知道此刻才是真正关键的时候,他举首对父亲一笑道:“儿臣多谢父王指点了!”
  “敢问陛下,‘只是这一层’是何意思?”丁庆一明白自己和乔西云此时只怕已是处在极度的危险中,脸上却仍是一片平和,他似乎是与长者在讨论学识的后辈般,恭敬地作揖向暗夜王问道。
  乔西云虽是四大家的人,却并未直接接触过水晶神石,只能说是对其略有了解,此时看到暗夜王让水晶在掌心中立旋,心里和暗夜澈一般惊叹。
  “这一层的意思就是,”暗夜王望着丁庆一波澜不惊的表情,心想,这孩子年纪虽青,倒不是个简单人物,日后必有一番作为。可惜,他并不打算让他活过今天。“这只是水晶最表面的力量。”他掌心一旋,水晶更加急速地转着,原来淡透红光与绿光中的水晶渐渐从内里透出一股黑色来。
  “水晶真正的力量,只有暗夜王族的人用鲜血才能控制。”暗夜王眼中闪着比夜更黑暗的光芒,妖冶而诡魅。
  他望着掌心中已完全变成黑色的水晶,以及聚在水晶周围的黑色光团,伸出左手在光团上轻轻一弹,一道暗光急速射向了正前方的丁庆一,丁庆一虽然早已暗自运功护住全身,在这暗光突然的一击之下,却还是如同纸人般狠狠向殿壁上撞去。
  丁庆一只觉耳边掠过一阵疾风,身子便向后飞了出去。眼前一黑,喉咙深处猛涌上一阵腥甜,卟——鲜血从口中喷溅而出。全身如同被撞碎般疼痛,每一根筋骨似乎都已裂开,忽然想到刚刚被自己撞碎的矮桌,他现在是不是和那矮桌差不多了呢?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全身都被笼在一片暗色的光团中动弹不得,那光团的力量如此强大,他仿若一只被人捏在手心中的小蚂蚁一般,毫无反抗之力,而这双手的主人,只需稍稍搓动手指,就可以让他挫骨扬灰。
  “丁庆一!”乔西云惊吼着向他冲来,却在碰触到那光团时被一股强力弹了出去,重重摔落在龙柱边。
  “阿澈!过来!”暗夜王唇边带着一抹王者嗜血的微笑,将手中的黑色光团放到暗夜澈面前说:“你来试试!暗夜王族的人想要控制这力量并不难,云隐的人再强,在暗夜水晶面前也不过如此不堪一击。”
  暗夜澈走到他身边,望着前一刻还谈笑自如,此时却如一片白絮般躺在殿壁下奄奄一息的丁庆一,心中虽对水晶有这么强的力量狂喜非常,但同时又有一种不可言明的难受。
  “阿澈!还愣着作什么?”暗夜王指着已摇摇晃晃在龙柱边站起身的乔西云说:“这个,父王留给你了!”
  暗夜澈望着乔西云因愤怒而涨成血红的脸,缓缓抬起了手,中指与拇指相抵,只需轻轻一弹,眼前这刚刚还用利剑指着他,跋扈嚣张的少年,就会如同云雾般灰飞烟灭。

  第二十二章 墨莲
  人世间的一切,不过是弹指间的一瞬。
  花开花落,云舒云卷,风起风止,缘起缘灭。
  暗夜澈在举指的一刹那,长青殿顶深红色的巨大木橼上落下一层淡淡白色的粉尘。
  那粉尘如细雪般缓缓从顶端飘落,很淡很薄。
  “住手!”
  殿门被猛地推开了,林凡跌跌跌撞撞地冲进殿内。
  张开双臂,他用自己的胸膛挡在了乔西云身前。
  他眼中的惊恐,有焦急,还有悲愤。
  几乎是在同一瞬息,暗夜澈中指轻轻一松,暗光已被触动。
  望着林凡的脸,他脑中一片空白。
  “澄儿!”暗夜王失声惊呼,急急握住手掌,将暗光向内猛收。
  已被指力激出的暗光,如一头灰黑色的猛兽般向暗夜王反噬过来。
  暗夜澈曾经以为,他一定是盼望父王死的。
  只要父王死了,暗夜国的一切,他想要的一切,才可以真正握在手中。
  他曾以为,也许有一天,为了得到那个宝座,他甚至会用无情的手段杀了父王。
  曾以为,他从不爱他,父亲不过是如同路人甲乙丙丁般的一个称呼。
  曾以为,他的痛苦,他的无奈,他的命运,都是因为那个冷漠的父亲所赐。
  曾以为,他恨他。
  当暗光狠狠击在他胸膛上时,他忽然迷惑了。
  他为什么要救父王?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他?
  全身的骨头如被一根根碾碎般疼痛,这疼痛却让暗夜澈的心在灼刺中明晰起来。
  眼角渐渐溢出一颗红色的泪水。原来,我竟是爱着父王的,如同这天下每一个爱着父亲的儿子一般,父亲,他从来就是深刻在心底中不能抹灭的痕迹。
  “阿澈!!”暗夜王的惨呼在长青殿里回荡。
  一切都只发生在弹指的一瞬间。
  林凡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切就已发生了。
  暗光没有打在他和乔西云的身上,却反噬向他的父王。而他的弟弟,他以为心肠如铁石般坚硬,不懂亲情与爱的弟弟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死亡的光。
  两颗水晶从暗夜王的指缝间无声滑落,殿里所有的光芒尽皆消逝,它静静地落在血红的锦垫上,依然通透晶莹。
  水晶没有伤人,伤人的是人。
  “不!!”林凡扑倒在龙榻前,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痛苦到似乎要碎裂。
  “阿澈!阿澈!你醒醒!”他拼命摇着倒在暗夜王怀中如同破碎玩偶般的暗夜澈。
  暗夜澈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都带着血红的颜色。
  阿澄,父王,他们似乎都沐着殷红的鲜血一般。
  “父王……哥……”他想握住他们的手,手指却动也不能动。木橼上落下的粉尘也变成了红色,淡淡的红色,那红色又渐渐幻化为了个清丽的身影,那身影微笑着向他伸出双手。
  暗夜澈的神色忽然变的温暖而安祥,他闭上双眼,用最后的力气,在嘴角扬起微笑,右颊上的笑窝隐隐泛起,“哥……娘亲来接我了……娘亲她没扔下我……她一直在等着我……”
  暗夜王与林凡听着他的话心胆俱碎,悲痛欲绝。暗夜王摸着儿子唇边的笑靥,用力将他搂在怀中说:“父王不准,阿澈你不许走……你要留在父王身边,父王爱你……父王最最爱你!”语调又是温柔又是凄绝,他将头垂在暗夜澈脸侧,泪水早已将暗夜澈的鬓发层层打湿。
  “阿澈!牵着哥的手!不许松!我们兄弟好不容易相见,怎么如此分开!娘亲不会带你走的,要带也要等到我们俩一起走的那天!听到吗?”林凡抓着弟弟的手,垂泪嘶吼,“阿澈,睁开眼睛!你给我睁开眼睛!!”
  “好……既然你要走,父王陪着你!父王欠你们母子太多,这一世也无法弥补……”暗夜王喃喃着,忽然捂住胸口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父王!”林凡惊地倾身扶住暗夜王,“你……”
  暗夜王抬眼望着林凡,眼神中满是留恋与不舍,“阿澄,父王欠你太多,而今,我要陪着阿澈,你不怨我吧?”
  “父王你在胡说什么!你不会死,阿澈也不会!”林凡如负伤的小兽般低吼,他的心,如同被万箭穿扎着。
  暗夜王怜惜地伸手抚住他的脸说:“父王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很多事,我就是到死,也没未弄的明白。这个世界的是是与非非,兴许是我太过执着,终是害了自己。阿澄,父王对不起你,但还是要将暗夜国交给你。你虽离开暗夜十七年,这里终归才是你真正的家!”
  “不……不要……”林凡望着父王渐渐散乱的眼神,用力将他与暗夜澈搂在怀中,紧紧地,似乎只要这样用力,他们就不会离开他一般。
  “阿澄,这个……”暗夜王费用地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荷包,荷包上绣着两枝莲花。一枝银白如玉,一枝墨黑似夜,两枝莲花同根同枝,相缠相依。“这是你娘亲手绣的,你好好留着……”
  林凡轻颤着接过荷包,攒在手心中,依旧紧紧搂着父亲和弟弟。
  他不放手,他绝不放手让他们留下他一人离开。
  可是,有些事,有些人,并不是你不放手就可以留住的。
  暗夜王与暗夜澈的呼吸越来越弱,身体越来越冷。
  林凡十七年来第一次抱着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然后,这两个人在他怀中离去。
  这是死去人的幸运,却是活着的人永远的伤痛。
  他的世界在这一秒静止,风止,云止,缘止。
  乔西云望着林凡如一片秋叶般单薄凄凉的背影,还不明白在这一刹那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挣扎着走到丁庆一身边,用最后的气力为他护住心脉。刚想开口喊林凡,殿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城主一路急奔进长青殿中,却看见这样一番情景。
  “这……这究竟是怎么了?”他望着紧抱着暗夜王与暗夜澈的林凡,讶然道:“阿……澄?竟是阿澄吗?”
  林凡太过悲痛,完全没有听到身后赵城主的话语。
  赵城主一步步走到他身边,望着他怀中脸色苍白,已经气息全无的暗夜王与暗夜澈,失声痛呼道:“未明!阿澈!!我……我终究还是来迟了吗?”
  他伸手向那两人鼻息间探去,却被林凡挡开,“别碰他们,他们只是睡着了,我要守着,一直守到他们醒来……”
  赵城主虽然也是又惊又痛,却比林凡清醒许多,他一把扯起林凡大声说:“阿澄你冷静些!”
  林凡被他一把揪起,才恍惚地抬眼看着他问:“你……你是谁?”
  “阿澄!”赵城主痛心地望着他说:“我是你舅舅!你娘亲唯一的哥哥!”
  “舅舅……”林凡忽然清醒了些,“舅舅!你快救救他们!!救救父王!救救阿澈!救他们啊……”他哭着紧拉住赵城主的手,如同迷途地孩子般无助和脆弱。
  赵城主抚了抚他的头就急忙向暗夜王与暗夜澈的脉搏搭去。
  他握着那父子二人的手,脸色一点点地暗淡。
  “暗夜未明,我恨你十七载,你却这么轻易地就解脱了,你……”赵城主将暗夜王的手轻轻放下,喉中一阵哽咽着说:“阿澄,你父王他……他已经去了!”
  林凡苍白着脸,晃了几晃,终是哑着声音问:“阿澈呢?阿澈他还有救吗?”
  赵城主仍捏着暗夜澈的脉,皱眉不语。
  见他这样,林凡本以绝望的心中忽地又生出希望来。
  “他还活着?快救他!舅舅,求你快救救他!”他跪倒在赵城主身边,泣声哀求着。
  “阿澄!快起来!”赵城主伸手将他扶起,“现在能救他的唯有你啊!”
  “我?”林凡一愣,随即坚定地说:“只要能救他!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来交换。”
  “傻孩子,不必用你的命来交换,但也要你付出很大的代价。”
  “不管什么代价,只要能救阿澈,我都愿意!”
  “要用你的心和血来养住阿澈的墨莲,你愿意吗?”
  林凡一把扯开衣襟,露出白玉般的胸膛说:“我愿意!请舅舅快救阿澈!”
  “可是,即便用你的心和血养住莲花保阿澈不死,他也不一定能醒过来,可能就这样长睡不醒,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请舅舅快救阿澈!”林凡大声对赵城主说,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也不能放过。
  “好……好孩子!”赵城主望着林凡坚毅的表情,眼眶渐湿。
  他伸出手指,在垂落床边的那柄青锋剑上割破,用流出的鲜血在暗夜澈脸上那墨黑的痕迹上轻轻描画。一边画一边低声说:“传说落英赵氏的祖先,原是瑶池里的一株七彩玉莲。这玉莲修练了不知多少个百年,终于幻化为人形来到人间。莲仙的后人,都有莲缘。只要是身上流着一滴落英赵氏的鲜血,这血也会在你心脉里凝结成莲。莲生人生,莲灭人灭。”他像是在说给林凡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只是林凡听见他的话,却呆了。他的那朵白莲,原是这样来的吗?
  “当你们出生时,这莲就附在你们身上,只有用赵氏至亲之人的鲜血,才能将这莲从身上取出另养起来。但莲与人,仍然是心脉相连,息息相通。”
  赵城主的血在暗夜澈脸庞上画出一朵映着艳红边儿的墨莲,血渐渐顺着莲花的边缘向肌肤里渗进去,那墨莲竟然一点点地从暗夜澈脸上剥离出来。
  “阿澄,”赵城主小心冀冀地捧住那朵墨莲对林凡道:“你现在需得将心膛划开,我要将阿澈的莲花种进去。”
  林凡望着暗夜澈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提起青锋剑毫不犹豫地向胸口划去。
  剑未划在他的心膛之上,却有鲜血顺着他的心口向下滴落。
  “西云……”林凡望着乔西云挡在他胸前鲜血淋漓的手,征住了。
  “凡子!你疯了吗?”乔西云赤红着眼睛抱着他吼道:“你会死!你会死的!”
  “西云,别拦我,”林凡轻轻推开他,“我要救我弟弟,你拦着我,我会恨你的。”
  林凡的话像针般扎在乔西云心头,他依然抱住他不放,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做这样危险的事?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像亲兄弟一般的好朋友呵!
  忽然眼前一黑,乔西云依稀看见林凡扔起左手向他颈项间劈了下去。
  “凡子,你……”
  “西云,对不起。”
  当乔西云悠悠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床边趴着一个人影,他转首望去,是林凡。
  林凡靠在他枕边,闭着双眼,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凡子!”他轻唤道。
  林凡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眶下有淡淡的阴影。
  “你醒了。”林凡嘴角微微牵动,扯出一抹淡淡的笑。
  乔西云望着他的脸,忽然一把扯开他的衣襟,而后,他久久地呆在了那里。
  少年单薄而晶莹的胸膛上,一朵墨黑的莲花,栩栩如生。
  不,那莲花本就是活的!他的根茎深扎在林凡的心膛里,吸取着他的鲜血,延续着另一个生命。
  乔西云向来自认为是顶天立的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刻,他却眼前一片莹然,泪珠一颗颗汇集在他有着美好线条的下巴上,然后,如雨般向下坠落。
  林凡伸手揽着他的肩膀,用最轻柔的语气说:“西云,别担心,我没事。”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浓浓的药味随进门的人一齐涌进了房内。
  “景明,庆一醒过来没?”林凡抬头问。
  姚景明沉沉地摇着头,“赵城主去飞雪城请医圣,凤梧已先到了,先为他稳着情况。”
  “嘉若呢?她还好吗?”林凡眼中闪过隐忧的光。
  那天,他被阿澈迷晕在潋星洞里,好在丁庆一与姚景明早有安排,姚景明很快便引开暗夜澈,并在溶洞里找到了他。
  他猜的没错,阿澈将嘉若藏在了当初囚着他的隐洞里。那时,他手上缚着重重的银索困在洞内,洞壁上的宝石,让他可以悉知洞外发生的一切。所以,阿澈与嘉若之间发生的一切一切,他都看在眼中,急在心中,却无能为力,眼看着事情就这样不可收拾地一步步发展下去。他急的几近疯狂,一次次用银索拼命敲打着石壁,嘉若似乎是有感觉到的,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只是与她一壁之隔。
  直到阿潆找到了他,将他放了出来。最先认出他来的是端妃,阿潆的母亲。只一眼,她就知道他是皇后娘娘当年带走的孩子,暗夜国真正的皇长子。而后,在阿潆的安排下,他见到了父亲,或许是父子天性,正生着重病的他,也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父子相见,却是无限悲伤。父有父的想法,子有子的谋算。他们父子之间,还隔着一个人,暗夜澈。
  与丁庆一和姚景明会面,是情理之中的。他们不来找他,他也会想办法去找到他们。
  就算他是暗夜王的儿子又怎么样?现在,他只是云隐的青云史,他心中只有一个林嘉若。
  他要和他们一起回云隐去,带着嘉若,回到他们原本那平平淡淡却快乐温暖的生活中去。
  只是,事世难料。
  精心的安排与计划。
  每一个人都在精心安排与计划,但结果却总是出人意料。
  这样的结果,他未曾料到。他原只想轻轻悄悄地与嘉若一起走,知道父亲与兄弟们在一个叫暗夜的地方活着,就很好。他这十七年来的疑问也有了答案,这就很好。
  只是,造化弄人。
  一切都变的似是而非。父王走了,阿澈长眠不醒,庆一重伤在身,生死未卜。而嘉若,身上中的毒,那本是阿潆背着阿澈偷偷下的,现在阿潆去了,阿澈不醒,那毒无人能解。
  “嘉若醒了,凤梧在为她施针。”姚景明走到乔西云身边说:“西云如何?头还晕吗?”
  乔西云低头抹去脸上泪珠,哑声答:“我很好,已没事了。”
  “我去陪庆一,你们都受了伤,好好修养吧。”他转身向房外走去,忽地又回头对林凡道: “你去看看嘉若,她一直吵着要见你。”
  “我……”林凡顿了顿道:“好。”

  第二十三章 择之痛
  柳凤梧坐在床边,将金针一根根收回匣内。
  望着窗外蓝波涌动的天,他轻轻发出一声叹息。暗夜,这蜃海之下的王国,奇丽,诡异,如同梦境。
  “嘉若,起来喝药。”他推了推床上的人。
  林嘉若用被子捂着头,闷在里面一声不吭。
  一双温热的手将被子从她头上拉了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嘉若,怎么又不听凤梧的话好好喝药呢?”
  林嘉若睁开眼睛,姚景明嘴角的微笑中带着淡淡的倦意。
  他已经好几个夜晚不眠不休,守着庆一,守着嘉若。
  庆一还没有醒来,医圣说,他伤的太重,恐怕无力回天。嘉若此刻看似好转了些,但他知道,如果不尽快解了她身体里的毒,她会一天天地衰弱下去,像花儿一样枯萎。
  姚景明此刻的心情,绝望而沉重,却又不能流露出丝毫,这一群人,现在都得靠他撑着。
  窗外有沉闷的钟声响起,一声声低沉而又伤疼。
  “表哥,为什么有钟声?”
  “因为,”姚景明端起药碗,舀起一勺吹凉后送到林嘉若的唇边说:“这是暗夜王过世的丧钟。”
  林嘉若征了征,默默将药咽了下去,好苦。
  柳凤梧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林嘉若靠在姚景明怀中,一口口将药喝了下去。
  这些天发生的事,远比这药更让人觉得苦涩,那不但是苦,更是彻骨的痛。
  “庆一哥醒来了吗?”林嘉若摇着他的手问。
  “还没。”姚景明的双眸倏地黯淡下去,“不过,医圣正在为他施针,也许明天就会醒来了。”他安慰着嘉若和自己。
  “那么他……”林嘉若咬唇有些犹豫地说:“他又怎么样了?”
  姚景明垂首望着她的脸道:“你是说暗夜澈吗?”
  林嘉若咬唇道:“表哥,你们别恨他,他也是个可怜的人。而且……而且他是林凡的亲弟弟!”
  姚景明点了点头叹道:“我知道,一切幸许都是命吧!命运在冥冥中安排了一切,让我们来到这里,让一切这样发生。”
  他知道嘉若这些天来心中一直很痛苦,为庆一,为暗夜澈,为了林凡。摸摸她还有些微热的头,他柔声说:“暗夜澈他只是睡着了,因为现在有林凡在守护着他,所以你不用担心。他和庆一一样,随着都可能醒来走到你的面前。”
  “林凡为什么一直不来看我呢?”嘉若望向窗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林凡是在刻意回避她。这感觉让她很难受沮丧到了极点,他们俩是多么亲近的人?曾经那样亲密无间的朝夕相处,她那么样的挂念他,他却不来看她一眼。
  姚景明敲了敲她的头道:“小丫头,别胡思乱想。林凡本要来看你,可是,你也知道他现在的身份,有很多事急着处理,等处理妥当了,自会来陪你。”
  他的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却透着无尽温柔。
  林嘉若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又像是什么都还不明白,她拉过姚景明的手放在颊边轻轻摩挲,轻声说:“林凡,他现在有他必需做的事,我不怪他。表哥,你很辛苦吧……要照顾我们每一个人。”顿了顿,她又有些伤感地说:“总觉得,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从前了。”
  “傻孩子,胡说些什么。”姚景明捏了捏她的脸勉强笑着说:“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你和林凡,西云要参加高考,而我和庆一,仍旧要继续上个学期未完成的试验课题。”
  姚景明将林嘉若揽在怀中,缓缓抚过她柔软的发丝,仿佛又回到崖底绝境中两人相依的那一刻。
  “嘉若,相信我,”他闭上眼睛,像是对林嘉若又像是对自己喃喃道:“我们终会回去云隐,在月波楼前看湖水里映着的明月。彼岸庆一家的梅林一如既往的绚烂如霞,他会摇一叶小舟在月光下从湖的另一端披星而来,望着我们,笑如春风……”
  颈项间一阵冰凉,林嘉若伸手摸去,水珠晶莹。
  表哥竟然流泪了?心里突然生出无限的哀伤,这个永远独自咬牙忍痛的清冷少年,要怎么样的变故,让他痛的流出泪来?
  “是的,我们终会回到自己的家,你还要在月波湖里游水,我也还要将你的衣服藏起来,不过这一次,你不许将我拉下水。”林嘉若将额角抵在他的下巴上柔声说:“还有,春天时,你要陪我去看小燕子,我走不动了,你要背我,我会唱歌给你听。你要夸我唱的好,不许说只说我唱的有气势。等到了七夕节,你陪着我去月老庙,到云溪边看河灯,我还要和月老爷爷求根红线……”
  “嘉若你!”姚景明惊地一把将她从怀中拉起,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道:“你!你难道都记起来了?”
  林嘉若双眸含泪轻点了点头道:“自从生了这病以后,每每发作,头痛欲裂,便会有一些不知道藏在哪里的记忆片段闪现。一次一次,一点一点,在疼痛中,我渐渐拼湊起那段记忆。表哥,告诉我?为什么那段记忆会被藏起来?为什么你们可以把那一段抹的干干净净?为什么要骗我?”
  姚景明眼中先是闪过一抹喜悦,但随即就被更大的阴影给遮蔽了。
  “嘉若恨我了吗?”姚景明抬起她的脸问。
  林嘉若眼泪如珍珠般掉落,摇首道:“我怎会恨你,只是伤心。”
  姚景明望着她眼中深深的光,狠狠将她揽入怀中,哑声说:“可是我恨,恨自己要远远将你推开,只能站在一个哥哥的的位子上看着你。”
  他的掌心渐渐变的灼热,呼吸也灼热起来,摸索着轻轻咬住林嘉若的耳廓说:“知道吗,在海滩上再见到你时,我已下定决心,再不放手!再不放你从身边跑开,这一生,都要和你生死与共!”
  林嘉若只觉耳边一阵酥麻温热,脸随即便红透了。扭捏着微微推开姚景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以姚景明的为人性格,此时此举,确实有些出人意料。只是他本已压抑多时,加之因为林嘉若身中奇毒,恐不能愈而时时担心痛苦着。此刻,她奇迹般地将两人之间的回忆想了起来,他心中喜痛交杂,瞬间迸出的情感,竟是强烈到不能自己。他说出‘生死与共’这四个字时,脑中其实想的是,嘉若如果过不了这关,自己也绝不独活。
  姚景明看似清冷,其实内心却执着而火热。他不会轻易付出的感情,一但动了情,便如火山熔岩一般滚热和义无反顾。
  爱上林嘉若,对他来说,是一辈子的事。
  他这一辈子,只会爱一个人。他的小指,只绕一根红线。
  也曾想过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自己却要带着永远无法弥合的伤痛孤独终老。
  也曾想过,只要远远看着她幸福,就很好。
  也曾想过,要堪破一切纷挠,带着她逃之夭夭。
  可是,从没想过,她会在他眼前一点点的枯萎。在他们彼此之间的心重又贴近时,她却一天天的枯萎。
  所以他说,要生死与共。
  可惜,林嘉若虽然听到他话语中的深情,却明白不到他心底里的痴情。
  姚景明突然意思到自己的举动太过唐突,他轻轻松开林嘉若,却不让她离开,转身让她偎在自己怀中,柔声说:“刚刚吓着你了吗?是我不好,你才喝了药,要多睡会的。”
  林嘉若依旧红着脸,如小猫般靠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心中觉得有淡淡的甜意流过,竟然忘记要再去追问封印她记忆的原因。
  望着林嘉若渐渐沉睡的面容,姚景明忍不住又将他们之间的一切回想了一遍。
  崖下的那两日,现在想来,竟是他十九年人生中,最为幸福的时光。
  叹息着紧扣住她柔若软玉的手指,心中忽然一动。
  姚景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黄梨木小盒,打开盒盖,血燕窝流光溢彩。
  他原本愁云深锁的眉宇间忽地闪出一抹希望。
  将嘉若轻轻放在床上,为她盖上暖暖的绸被,姚景明起身向房外走去。
  身后的镂花木门已被严严合拢,他对立在阶上一身缟白的身影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林凡穿着一身缟白的孝衣,脸色竟是比衣裳还要苍白。他眼神透过姚景明的身子,望着紧闭的木门有些茫然地说:“她都记起来了……”
  姚景明走到他身边,扶着他的肩道:“是,我也未曾想到,她竟然自己记起来了。”
  “她会恨我!恨我骗了她!骗她说是我救了她!”林凡的身体微颤,接连承受的痛苦,让这少年的身体,在几天里变的更加单薄。
  “不,她不会恨你,她永远也学不会憎恨。”姚景明望着林凡的脸,心情有些复杂,他知道,在林嘉若心中,林凡是家人,是兄长,是与别人不同的最亲近的人之一。
  见林凡脸色黯然神伤,姚景明虽曾因他与嘉若的亲密无间而倍觉酸涩,却也不忍让他再伤心,他将手中木盒送到林凡眼前说:“之前愚钝,一直未曾想到身上还带着此物。有了此物,或许庆一和嘉若,甚至令弟,都有救了。”
  林凡闻言当然惊奇,他拿起木盒,望着里面那一盏小小的淡红透明小杯问:“这是什么?”
  “这是血燕窝。医圣,他也许知道此物用法。”
  夜半阑珊,长青殿里灯火微凉。
  柳医圣望着梨木盒中奇光流动的小杯,眼中是掩不住的惊奇。
  “竟然真有此物!”他惊叹着用丝巾将小杯从盒中取出细细察看。
  “柳先生识得此物?”姚景明与林凡对望一眼道,两人心中皆是一喜。
  “识得,却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先生可知道如何使用此物的神处?”姚景明急急问道。他身边的林凡与乔西云也是一脸紧张,庆一和嘉若的性命全指着这一盏小小的杯儿了。
  柳医圣沉呤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众人觉得奇怪,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赵城主看了看他的脸色道:“医圣是否有何为难之处?不妨明言。”
  柳医圣拈须叹道:“血燕窝是药之神物,我从医四十余年,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此物。曾在一本古籍中见过它的用法,但若按那书中之法,不但要毁此神物,且只能救一人之命!”他望着身边有些茫然的众人,将小杯重放回盒中道:“也就是说,此物只能救一人之命。你们好好想想,要救哪一个。”
  柳医圣的话如同平地一声炸雷,把刚刚看到希望的姚景明,林凡和乔西云抛入到另一个更加痛苦的漩涡之中。
  夜更深了。
  姚景明,林凡与乔西云三人围坐在桌边,望着灯下光彩绚目的血燕窝,良久无语。
  不过知过了多久,天光已泛出银白。林凡起身打开殿门,低声道:“天已亮了。”
  乔西云恍然抬头,望着从殿门外流进的明暗光线道:“我们竟枯坐了一夜。”
  林凡轻踱到姚景明身后说:“你不必考虑阿澈,毕竟他不会死。只是庆一与嘉若,他们两个,只有一个可以活。我知道,这本是人世间最难的选择,庆一与你情谊笃深,而嘉若又是你——”
  他忽然住了口,因为他看见姚景明掌心中流出殷红的血来,这血将他淡灰色的衫子染成一片暗红,并在褶皱里聚成浓浓一汪。姚景明双手的指甲仍深深掐在掌心中,那血还在不断流出,他的脸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眼神盯在那血红的燕窝上,一刻未曾移开。
  林凡走到他身边,将他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掌心中鲜红的肉已向外翻起,血肉一片模糊。乔西云也走了过来,望着姚景明的手,他扭过头,眼泪一颗颗落了下来。
  林凡从怀中掏出盛着药粉的玉瓶,将药洒在姚景明掌心的伤口上,又从内袍中撕下一块布条为他包扎起来。自始至终,姚景明未动分毫,仿佛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伤口。也许是精神上的痛苦太过巨大,肉体上的痛苦已经无足轻重了。
  忽然,姚景明站起身来,他对林凡和乔西云说:“我出去走走。”
  “好。”林凡松开他的手,望着他踏着虚空的步子向殿外走去。
  “凡子,你是在等他开口吗?”乔西云也望着姚景明的背影说,他与姚景明并不相熟,但眼睁睁看着他如此痛苦,他内心也是说不出的难受与煎熬。
  “我?”林凡回头望着乔西云,“我等他开口?”
  “对,你在等他开口。等他开口说要救的人是嘉若。”乔西云的双眸黝黑如墨玉,“这一夜,你都在等这句话。从柳医圣说只能救一个人时起,你的心里,眼里叫嚣的都是嘉若!嘉若!别人或许看不出,你却瞒不过我。”
  林凡挺直的腰杆忽然弯了下去,他颓然坐在椅上,扶着头微颤道:“是!我是!我承认我自私,我希望用这个血燕窝去救的人是嘉若!我在逼姚景明选择,我——”
  乔西云缓缓搂住了他的肩,抚着他的背道:“好了,好了,我本不该这般逼你。就算你想救嘉若又怎样,这并没有错。一直以来,嘉若就是你的全部,为了她你连命都可以不要,眼看着有了救她的希望,却又随时可能破灭,这心情,我懂。只是,姚景明太可怜,他的心情,他的痛,又有谁能知道?”
  林凡伸出还在轻轻颤抖的手指将血燕窝的盒子盖上,重重叹道:“他的痛,我懂。倘若今天要选择的人是你和嘉若,我会与他一样痛苦。不管他作出什么样的选择,结果都是终身的遗憾与疼痛。死去的那一个,不是因为自身的病痛,而是因为你的选择。这是永远也逃不脱的自责。”
  “世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乔西云少年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凝重的表情,这一刻,十七岁的顽皮少年,忽然长大了。

  第二十四章 终曲
  长青殿后有片小池塘,塘里密密的种满了莲花。微风吹过,莲叶上的粉莲随风摇曳,温柔妩媚。
  姚景明站在廊桥上,望着桥下水光中的倒影,只觉那影子一时是庆一温和的眼神,一时又变成嘉若甜美的笑靥。闭上双眼,纵身向前一跃,他把自己沉进了冰冷的水塘中。
  塘底的莲茎间也有一块小小的圆石,和月波湖底那块颇为相似。抱着圆石,姚景明坐在水中静思。
  不知从哪里游来一群淡蓝色的小鱼,晶透的蓝色身体灵活地在纤细柔长的莲茎中穿梭着。有一只最小的鱼竟然游进了姚景明的领口,姚景明觉得颈项间一阵微痒,无奈地睁开双眼,伸手松开衣领将那顽皮的小鱼放了出来。那小鱼也不离去,依然粘在姚景明身上,还不时地在他脸上轻啄两下。姚景明心中原是烦乱到了极致,此刻望着这小小淡蓝色的鱼儿,竟渐渐平静了下来。
  光点从莲叶间洒下,落在水底如金色星星般闪烁着。小鱼儿忽然被那些美丽的光点吸引了,它追逐着那些隐隐隐约约的光影,一会儿游到姚景明的左臂上,一会儿又游到了他的头发里。姚景明的目光追着这尾可爱的小鱼,一直到他仰起头,望见水光中那张熟悉的笑脸。
  “表哥,你可真是旧习难改啊!”林嘉若趴在廊桥上,托着腮笑呤呤地对着水中人说。
  池塘里掀起一阵小小的波浪,莲花们似乎摇曳的更厉害也更妩媚了。
  姚景明从一片粉色的水波里钻了出来,眉尖沾着泠泠的水光,叫道:“嘉若!”
  小小的蓝色鱼儿还伏在他的肩上,透明的小嘴一张一合似乎也在喊着林嘉若的名子。
  姚景明向廊桥边游来,林嘉若笑放下托腮的手向他伸去。
  握住她的手,姚景明的心一下子平和温暖了。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天才刚刚亮。”
  “不知道啊,睡不着,今天觉得身体还不错,便出来溜达溜达,谁知鬼使神差就走到这里了。”林嘉若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忽然发现了那尾小鱼,“咦?表哥,你肩上有尾蓝色的小鱼呢!好可爱!”
  姚景明望了望肩上的小鱼儿,伸手小心冀冀地将它放回到水中。
  小鱼儿欢畅地在两人间的水中游来游去,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想起了那只可爱的燕子宝宝。
  “表哥,好像这些小东西都特别喜欢你呀!”林嘉若笑嘻嘻地说道,眼睛像两弯盈着秋水的上弦月。
  “那么,”姚景明也笑了,他的笑让身边的莲花都忘记了摇曳而痴痴望着少年在晨光下所散发出的耀眼光芒,“那么,嘉若也特别喜欢我吗?”
  林嘉若的脸腾地红了,她撅起嘴巴,拼命抽回被握住的手指。
  姚景明却握的更紧了,他的眼睛是那那么明亮,让林嘉若都不敢直视。
  林嘉若忽然觉得脸上一阵湿凉,姚景明已经抚住了她的脸颊,使她不得不望着他灼亮的眼眸。
  “嘉若相信我吗?”姚景明认真地问,灼亮的眼眸中隐约有蓝色的火光在跃动。
  林嘉若被那蓝色的火光烧的心儿呯呯直跳,她点了点头。
  蓝光忽然散去,无限柔情如水银般从瞳中流泻而出。指尖轻抚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笑意更加温柔,姚景明在她耳边喃喃道:“只要嘉若信我,就够了。”
  脸颊上似乎有股暖湿的液体,林嘉若回过神来将他的手拉下,翻开一看,掌心中的血肉一片模糊,刚上了药的伤口被水一浸,血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你!你的手为何伤成这样?”林嘉若望见那骇人的伤口,急的眼泪似都要掉了下来。
  “别担心,没大碍的。”姚景明的声音中有一种明晰一切的安定,“嘉若还记得血燕窝吗?”
  “现在是你手伤了呀,提血燕窝作什么!”林嘉若往他掌心中吹着气,希望减轻他的疼痛。
  “关于那件血燕窝,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那也得先把你的手包扎好了再说,”林嘉若用力将姚景明往岸上拽,有些微恼地说:“你先给我从水里上来!不知道这样伤口会感染吗!”
  傍晚时分,所有人重又聚在了长青殿里。
  黄梨木小盒仍旧放在灯台边的小几上,静静的,沉沉的。
  气氛似乎比昨夜更加凝重,许久都没有人说话。
  柳医圣轻呷了一口茶,目光在众人脸上睃视了一圈,叹了口气道:“你们有决定了吗?”
  林凡与乔西云的目光同时落在姚景明身上,他们也在等,等姚景明的决定。
  “柳先生,”姚景明忽然从座上起身走到柳医圣身边,他捧起装着血燕窝的小盒,恭恭敬敬地对他行了个大礼,道:“庆一的病势沉重,这两日更是越发艰难。请先生用血燕窝为他救治,晚辈先在此谢过先生了。”
  姚景明话音未落,林凡手中茶盅已落地摔地粉碎。他征征地望着姚景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姚景明——竟然不救嘉若?他竟然不救嘉若?
  “姚景明!”寒光破空,林凡右手白光一闪,长剑已架在姚景明的项上,“你为什么不救嘉若?你难道不爱她?”
  “林凡!你做什么?”乔西云伸手捏住剑锋,看着林凡眼中透出几近疯狂的神色,心中一沉。
  姚景明却似丝毫不为剑光所动,他将血燕窝慎重地交给了柳医圣,道:“医圣请先行离去,小辈们还有些事要解决。”
  医圣早已察觉他们几人间的微妙,此时只是接过血燕窝,道:“这血燕窝本是你物,你有权决定用它去救谁,既然已做定选择,我定不负你所托。”说罢望了赵城主一眼便起身离开了长青殿。
  “不许走!”林凡剑花一捥,横在柳医圣身前,侧然道:“这里是暗夜国,只有我说的话才算!”
  “林凡!”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殿门处传了过来,林凡手一抖,长剑呯地掉落在地上。
  林嘉若推开殿门,披一身银白色的朦胧月光,笑如春风。
  “林凡,你总说忙的没空看我,今天我来看你啦!”她拎起银莲似的裙子走进长青殿,淡透如水的浅浅月光也跟着她一同涌进了长青殿,仿佛她才是发出那光芒的仙子一般。
  除了姚景明和林凡外,所有人似乎都悄悄松了一口气,刚才那样的局面,竟被她一声清脆的呼唤,一朵灿然的微笑给化解了。
  赵城主给柳医圣使了个眼色,他们俩悄悄退到偏殿处从侧门离开了,而林凡因为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林嘉若身上,竟然没发现大殿里少了两个人。
  “嘉若……”林凡忽然发现自己的喉咙被哽往了,他该对她说什么?说他真的很思念她,思念到只要念起她的名子,心就会如被锯子割裂般的疼痛?还是说,他又那么怕见到她,怕见到她后会不顾一切跟她回云隐,然后把暗夜国和所有的一切当做一个梦都忘在脑后?
  “林凡!”林嘉若忽然冲到他身边抱住了他,春风般的笑意全都退去了,只剩两颊如雨珠般不停坠落的清泪,以及欢喜中又透着哀痛的复杂眼神。
  乔西云见到这两人重逢,心中也是既喜又悲。不久前,他们三个和丁小楠还在开满金菊的校园里欢笑着,吵闹着度过梦一样的美好的时光。转眼,物是人非。那段青青校园里的记忆倒像是假的一般,不过是他们的南柯一梦。他抬眼望向始终淡定地立在一边的姚景明,他的神色之间分明有着一种明晰一切的了然,又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执意。姚景明,他究竟有什么打算?血燕窝虽然被决定用去救丁庆一,姚景明的样子却不像是要眼睁睁看着嘉若死去。乔西云心潮涌动,却隐隐感觉到,真正要破碎与离别的,不是丁庆一和林嘉若,而是林凡。
  “林凡,我真的好想你,挂念你!可是 ,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乱,因为我心里也很乱。”林嘉若将头靠在林凡的肩头带着泣声道:“暗夜国,暗夜澈,而你……我该不该不再叫你林凡,而叫你暗夜澄?”
  林凡身子一颤,泪水夺眶而出,他终也伸手抱住了林嘉若叹声道:“我是林凡,你永远都叫我林凡!”
  林嘉若呜咽着拼命点头,道:“好,你永远都是我的林凡,是我的亲人,我的哥哥。”
  林凡身子再次狠狠一颤,他喃喃道:“哥哥……是,我是你哥哥,永远要保护你的哥哥……”他闭上双眼,深藏了眼眸深处所有的破碎。
  他本是知道的,知道她心中真正在意的是谁。只是,此刻亲耳听见从她口中叫出“哥哥”这两个字,心里却有一处如雪崩般的分析崩裂,在漫天冰冷的雪雾中极速漫延,直到整个心脏都被齑粉在绝望中飞扬。
  乔西云望着林凡僵直的身子,他也痛地弯下了腰。嘉若,你好残忍,真不知道林凡对你付出的是全部身心吗?却用一句“哥哥”将一切都变的那么清描淡写。他望向姚景明,却发现他早已背过脸去凝视着窗外。
  林凡忽然像从梦中惊醒一般,松开林嘉若纵身往殿外掠去。
  林嘉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姚景明抢先一步将林凡堵在了殿门口。
  “林凡,你要做什么?”
  “让开!我要把柳医圣了血燕窝带回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嘉若死!”林凡抓住姚景明的衣领嘶声竭吼。
  “嘉若不会死。”姚景明握住他的手,眼中闪烁着愧疚及一些说不清的含义,“对不起,没有早点告诉你们,只因我也是想到法子后和嘉若才商议定的。”
  “什么?”林凡一下子征住了,表情有些茫然,“你有别的法子可以救嘉若?”
  “对。”姚景明望着他的眼睛说:“拼了命,我也会救她。”
  “林凡,”林嘉若走到两人身后,将手抚在林凡背上柔声说:“我相信表哥,他能救我的。你知道那只血燕窝是怎么来的吗?那本是我为了救表哥而苦苦寻到的。用它去救庆一哥,也是我的意思。”
  “嘉若,你……”林凡征征地望着她,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林嘉若笑着点头道:“表哥他会带我去寻另一只血燕窝。这本是他欠我的,应该由他来还。我也相信,他终能救我。所以,林凡,”她又回头望了望乔西云道:“还有西云,你们不必再为我担心,我不会死的。”
  “表哥,西云,我想林凡陪我去园子里走走行吗?”林嘉若望着姚景明说。
  依旧是淡淡的月华如水,却已是物事人非。
  林凡与林嘉若在月光下慢慢走着。林凡有时举首望着不甚明晰的月亮,有时望着路边的花儿,心中虽有千万衷曲,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林嘉若伸手轻轻揪住他的衣袖,低声唤道:“林凡!”
  林凡侧头望着她,依然是皎如新月的面庞,清澈如水的眼神。
  “如果我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他强自压住心头的剧疼,故作平淡地说。
  “你要留下?”林嘉若讶然问。
  “是。”
  “为什么?”
  林凡深望了她一眼,道:“没有我,姚景明也会将你保护的很好。而阿澈,若是我走了,他在暗夜毫无依靠,一天也活不下去。”
  “暗夜澈……”林嘉若侧着头,望着园子里丛丛在夜色中幽放的月兰花心慢慢沉了下去。
  林凡,他是暗夜澈的哥哥。
  “你相信表哥能救得了我?”
  “我了解姚景明的为人。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表现的如此笃定。我想,他是真的会赔上命去救你。若是能让他豁出命去做的事,一定会成功。”
  “我能去见见暗夜澈吗?”林嘉若忽然问。
  林凡点了点头。
  暗夜澈躺在一张白玉寒床上,脸色安祥平和,如同睡着了一般。
  取出了墨莲的他,真的和林凡宛若一人。
  林嘉若俯身在他身侧,柔肠百结。
  在暗夜,与她纠缠最深的是他。
  从初见的愤恨,到随侍身畔的温柔相待,再到他设计欺骗她,以阿墨之名蛰伏在她身边,林林种种的回忆,如同一卷新画般历历在目。
  对于暗夜澈,她有很多说不清楚的感情。
  她曾说过,想要用一切手段杀了他。
  现在,他就躺在这里,除了微弱的呼吸外,和死人无异。
  她的心却会为了他而觉得悲伤,她的眼睛会为他流泪。
  究竟是不是恨他,该不该恨他,她也不知道。
  也许不恨吧,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她心中那个虽然面容丑陋却温柔善良的少年——阿墨。
  林嘉若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荷包,上面绣着淡粉色的若霞花。荷包里也装着若霞花的花瓣,淡淡的暖香飘散在空气中。她将荷包系在暗夜澈的腰侧,黯然道:“我知道你喜欢这香味,此刻你在睡梦中,有这暖香陪伴,便不会那么寂寞了。”
  林凡望着她与玉床上的暗夜澈,唯有深深一叹。
  出了琼楼,林凡送林嘉若回她现在住的莲阁。
  夜色已深,园子里静的连虫鸣都没了。
  “那天,”林凡忽然开口道:“我其实真的很后悔。”
  “恩?”林嘉若有些神思恍惚,不知道林凡指的是什么。
  “不该答应你回云隐去参加婚礼的。”林凡没有看她,只望着夜空如自言自般地说道:“若不是回去,我们不会来到这里。若不是来到这里,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若不知道自己是谁,就不会失去你。”
  两道莹光顺着他的面颊流了下来,他继续道:“此时此刻,我们本该在家吃秦婶做的晚餐,或是已经坐在大露台上,泡壶父亲最爱的清茶,四人坐在星空下品茶聊天。你东说西扯笑话满天,而我呢,就在你兴致最高的时候把你拎回房开始为你补习数学。你会嘟着嘴怨我,却又拧不过我,咬着笔头做习题,在我转身时偷偷做着鬼脸……”
  “林凡……”林嘉若咬着唇,眼泪哗哗地流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又是苦又是痛,这辈子所有的折磨都比不上此里心里所承受的难过。
  难道她就舍得林凡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凡在身边就如同呼吸一般是最自然的事。他对她真的很重要,她很深很深地喜欢着他。虽然这种喜欢与他所期盼的并不一样,这是揉入了浓浓亲情的喜欢,如同亲哥哥一般的喜欢。此时知道他将再不陪在身边,两人自此咫尺天涯,她就如同被人将肉生生从心头剜出一般,痛的撕心裂肺。
  她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关于暗夜国所有的经历,对她来说都是最悲伤的回忆。在这里,他们都流了有生以来最多的眼泪,承受了有生以来最多的痛苦,获得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这就是命运吧,命运安排了一切。
  所以,林凡不必后悔,这是他们这些人的宿命。
  离别来的很快。
  当丁庆一从重伤中飞快地恢复过来时,就是离别暗夜的时候。
  柳凤梧他们却是先离别的。
  他亲手为林嘉若配制了许多药丸,据说都是柳医圣不传的神药。当然,这定是夸大了,再神奇也是比不上血燕窝的,否则为什么不能治得了丁庆一和林嘉若?但总是柳凤梧的一番深切心意,他为了熬药,走那天,眼睛红的像小兔子一般。
  林嘉若捧着药丸,怎能不感动。
  凤儿,飞雪城里那个刁钻又可爱的小公子,他是她这段离奇经历中小小的温暖。
  终于,他们也要离开了。
  那天,头顶上的蜃海蓝的几乎要透明,阳光也因此而更加灿烂。
  林凡送他们去了潋星潭。
  缘始于此,也终于此。
  乔西云虽然一直红着眼,却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他强笑着对林凡说:“凡子,我会来看你的,无论如何也会!要是我来时发现你瘦了,就把你打晕带回去!知道吗!”
  林凡点了点头,两人深深拥抱了一下。
  不用再多说什么,他与乔西云之间的情义,天地可签,是他这一生所能拥有的最珍贵的。
  林嘉若因为体弱,怕在水中有惊动,口中塞了避水明珠后便被点了睡穴。
  林凡深深地望着她的脸,那怜爱痛楚的眼神,让所有人都觉得痛心到窒息。
  姚景明也是。
  “林凡,”姚景明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递给他,道:“这个,是暗夜澈为嘉若画的,十分传神,你留着吧。”
  林凡接过画,展开一看,嘉若坐在草舍前抱着一只粉粉胖胖的小枕头,嘟着嘴的模样一如做不出数学题时一般可爱。
  “谢谢。”他对姚景明笑了笑,道:“好好爱嘉若,还有,帮我照顾小真,除了我外,他最能信任与依靠的人就是你了。”
  “放心,小真我会带在身边照顾。”姚景明握住林凡冰凉的手,这是他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相握。
  丁庆一也以拥抱与林凡道别,这曾经一同在云隐长大的少年,也许这一生都再也不能相见了。他拍着林凡的背道:“你是云隐的孩子,那里是你的家,永远不会变。”
  “我只希望,云隐在你们手中,会变的更好。也希望,你们永远记得今天在一起的情谊,心底里永远是曾经同生共死的朋友。”
  终是离,终是去。
  潭水中泛起淡红与淡绿色的两个巨大的光团,越沉越深,光团没入潭底,渐渐消逝。
  林凡抱着那卷画,望着空无一人的溶洞四壁,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他坐在潭水边,举着那柄翠笛,从未学过吹笛的他,却缓缓悠悠地吹了起来。
  是他在吹,又似乎是阿墨在吹。
  他就这样一直吹着,忧伤而凄婉的笛声不断在溶洞里回旋。一直到他唇边开始流血,笛孔被鲜血沁的再也发不出声来。
  放下翠笛,重又抱起那卷画,他挺直了腰身,如一个真正的帝王般向山下走去。
  暗夜澄,他将是暗夜历史上如同最亮的星星般耀眼的帝王。
  断崖边,姚景明紧紧抱着林嘉若。
  “怕吗?”他问。
  “不怕!”她很坚定的回答。
  “也许,这次跳下去到不了白胡子老爷爷的仙界。”
  “也不怕,因为你还在我身边。”
  姚景明笑,山风猎猎。
  “无论如何,我总与你一起,就像我所说的,生死与共。”
  “我们不要死,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林嘉若靠在他怀中静静道。
  “好,我们定要好好活着!”
  纵身一跃,两人坠向深深的峡谷之中。
  全文完

  外篇 珞珞珈珈
  夏日午后,阳光热热的照着大地,月湖上没有一丝风。
  湖中间忽地翻出大朵白浪,一阵孩童清脆的笑声随浪花从湖中涌出,清碧的湖水中钻出三个湿淋淋的脑袋来。
  姚景明背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向岸边游去。小娃娃们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胖乎乎圆滚滚的小腿还不安份地踢着水花,两个小人儿头挨着头咯咯笑个不停。
  “爸爸,是小珞憋不住要上来的,我本来还可再憋会的。”左边的小娃娃贴着姚景明的耳朵说道。
  “小珈说大话!”右边的小娃娃有些恼了,她噘着红嘟嘟的小嘴道:“爸爸,小珈也憋不住了,我看她脸红红的,才要上来的!”
  姚景明在岸边浅些的地方把两个宝贝搂到胸前笑道:“两个怎么又吵起来了。这次都有进步,咱们在水底可憋了好长一会呢!小珈,小珞都很厉害,小真舅舅也比不上你们。”
  “嘻嘻,真的吗?”小珞开心地在水中拍手,“舅舅老说珞珞和珈珈笨笨,这回说不了啦!”
  小珈也开心地点头,跟她一起在水中拍手,拼命拨弄着水花。
  姚景明带着两个小不点在水中又玩了好一会,忽然想起某人午睡将醒,忙将两个宝贝儿送到大青石上说:“快回堂屋里穿衣服,妈妈一会要醒了!”
  小人儿立时变了脸色,互望了一眼就撒腿往堂屋里跑去。半晌,两人又哭丧着脸跑了出来,惨兮兮地对姚景明说:“爸爸,我们的衣服不见了!”
  林嘉若躺在紫滕花庭下的摇椅上,手中捧着一大串晶亮的青葡萄吃的津津有味。
  悠闲地望着天边掠过的白云,唇边现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听见外堂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立刻把那抹笑意掩了下去。
  “唉呀!妈妈在花庭里!”小珞怪叫一声躲到了姚景明身后,小珈随即也躲了过去。两人各抱住姚景明的一只胳膊,将脸埋了起来,仿佛这样妈妈就看不到她们一般。
  “姚小珞,姚小珈!”林嘉若依然躺在椅子里,她柔柔地叫着女儿们的名子,向她们招了招手,手指又细又白,仿若春葱。
  “妈妈~~”双胞胎被这温柔的声音给迷惑了,将脑袋从姚景明的胳膊里伸了出来,可怜巴巴地望着林嘉若。
  “过来!”林嘉若又招了招手,脸上全是温柔的笑意。
  小珈和小珞看了爸爸一眼,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林嘉若看着两个光溜溜的小家伙,眨了眨眼道:“你们好不害羞,女儿家家怎么光着身子到处乱跑?”
  小珈牵住小珞的手,回头求救似地望着姚景明。
  “我带小家伙们去游水啦!”姚景明走到女儿们身边笑道。
  “景明!”林嘉若嗔怪地望了他一眼道:“你又由着她们乱疯!大中午的在水里这样泡,不成黑皮猴才怪!知道村里人都叫她们什么吗?”
  “什么?”父女三人齐声问。
  “小野人!”林嘉若气呼呼地答。
  “哈哈哈——”父女三人齐笑了开来,小珈和小珞搂着爸爸的腿笑成一团。
  “还笑!”林嘉若已经气的连葡萄都吃不下去了,“我可是一心想把她俩教成云隐最地道的淑女呢!现在倒好,淑女变成了野人,让我怎么和小楠交待啊!”
  姚景明已经在摇椅下找出了宝贝儿们的小衣服,一边为她们穿一边奇怪的问:“我们的女儿成了野人,和小楠有什么关系?”
  “啊?哦——”林嘉若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眼珠子一转笑咪咪地湊到姚景明跟前说:“景明啊,你说小楠家的冬冬怎么那么聪明那么乖啊!才六岁就会背那么多诗,我那天去看他,他正练着字,那字写的……”她顿了顿道:“写的别提多可爱了!”
  姚景明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他一早看出林嘉若的心思,却不道破,每每和她打着哑谜周旋,觉得很是有趣。
  小家伙们穿上桔红色的背心小裤,像两只圆润润的小桔子般可爱,她们看妈妈没有生气,便一左一右趴在她身边撒娇似地蹭着那像小皮球一样隆起的肚子。
  “妈妈,”小珈用手轻轻抚着林嘉若的肚子说:“小弟弟什么时出来?”
  林嘉若掐了掐她的小脸笑道:“快啦,等月亮再圆上四次,小弟弟就会出来了。”
  “妈妈,”这次是小珞,她一手托着腮仿佛在很认真地思考什么问题,“小弟弟是月亮送来的吗?”
  “对呀!”林嘉若塞了颗葡萄在小珞嘴里,说:“小宝宝们出生前都是住在月亮上的,由月亮上的仙女来照顾。”
  小珞和小珈仰起头,亮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姚景明擦干了头发上的水滴,坐在她们身边,笑吟吟地听林嘉若编故事。
  “爸爸和妈妈很喜欢小宝宝,希望仙女能给我们送来可爱的小宝宝。我们便在月老祠里跟月老爷爷祷告说‘月老爷爷啊,请你和月亮仙子说一声,赐给我们可爱的小宝宝吧!’月老爷爷很喜欢我和你爸爸,便和月亮仙子说‘送他们一个小宝宝吧!他们会更幸福的!’月亮仙子见月老这么喜欢我们,就挑了一对最最漂亮可爱的小宝宝送给了我们。”林嘉若用手在空气里画了一轮圆圆的月亮,小家伙们望着那指尖划过的轮廓,眼睛里全是好奇。
  “那小弟弟也是跟月亮仙子求来的吗?”小珈问道。
  “是啊,妈妈觉得小珈和小珞两个人玩太没劲,就想要个小弟弟来陪你们一起玩。还有啊。小珈和小珞是女孩子,女孩子总柔弱些,容易被人欺负。有了弟弟就不怕啦,等弟弟长大了,他会保护你们。”
  “咯咯——咯”小珈和小珞又笑成一团,两人齐声道:“我们才不会被欺负了!”
  姚景明在一旁正听的有趣,此时想起女儿们平日里的霸王作风,忍不住插嘴道:“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她们完全得了你的真传!”
  林嘉若先没回过神来还在笑,待反应过来,狠狠瞪了姚景明一眼,微恼地低声道:“敢笑我!哼,晚上再收拾你!”
  “妈妈,前天我们去丁伯伯家玩,丁伯伯夸我们啦!”小珞得意洋洋地说。
  林嘉若眼睛一亮,做父母的最喜欢听见别人夸自己的儿女,“丁伯伯夸你们什么?”
  “丁伯伯说我们什么青什么蓝的,比爸爸小时候还会捣乱!”小珈奶声奶气的答道,眼睛里的得意劲一点也不比小珞少。
  “什么?”林嘉若嘴的葡萄喷了出去,她的淑女梦,全碎了。
  姚景明原本笑吟吟的脸也僵在了那里,这个庆一,回头定要和他算帐,小时候两人在一起捣乱,都是他出的点子好不好!
  一家四口正在庭院里说的开心,月波楼却来了访客。
  “你们又讲什么笑话呐?也带我和冬冬听一个!”乔西云背着儿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乔叔叔!”小珈和小珞开心地奔到乔西云身边把他团团围住。
  乔西云笑嘻嘻地将冬冬放到地上,把两个小桔人抱了起来。
  “你们今天又没睡午觉吧?妈妈生气了没?”
  “妈妈本来应该生气来着,不过今天有葡萄吃,就没气了。”
  什么?没气了?这两坏小孩,还咒起娘来了!林嘉若努了努嘴,拿这对活宝没辙。
  “冬冬来,姨给你吃葡萄。”她把转移注意力转移到眯着眼睛似乎还没睡醒的冬冬身上。
  “若若姨~”冬冬迷迷糊糊地走到她身边,往她怀里一扑,竟然又睡了过去。
  乔丁冬长的玉雪可爱,林嘉若想捏他的小脸已经很久了,此刻落在了手里,岂会放过,又摸又捏,把他当成小面人了。
  乔丁冬被折腾的实在睡不下去,咕哝着揉了揉眼睛醒过来。
  “冬冬,你背首诗给姚伯伯听好吗?”林嘉若一心想让姚景明知道乔丁冬小朋友的妙处,便耸着他背诗。
  “呜,”乔丁冬抓起两颗葡萄塞进嘴里含含糊糊的答应着,“催米布觉笑,猪猪闻啼老,夜难风雨神,胡落知度少。”
  姚景明和林嘉若愣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小宝宝背的是什么诗,还是乔西云了解儿子,他哈哈笑道:“冬冬,你怎么又边吃东西边背诗啊!把《春晓》背成这样,孟浩然先生要被你气死了!”
  乔丁冬一边继续往嘴里塞葡萄,一边呵呵傻笑。
  姚景明把乔丁冬从林嘉若怀里抱过来,为他擦嘴边流下的口水。这小宝宝诗虽背的不怎么样,却憨憨的招人喜爱,和自己家那两个鬼精灵完全相反。
  林嘉若见姚景明也如此喜欢冬冬,心中暗喜,觉得自己的图谋大有希望。而乔丁冬呢,则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讨好未来的岳父大人,小屁股一扭,竟然在姚景明身上撒了泡尿。
  “冬冬哥尿尿啦!”两个小桔人叫起来,她们看见别人出糗就特别开心。
  “冬冬!你怎么又尿啦!”乔西云也跟着两个小桔人叫起来。
  冬冬小脸一红,捂着小屁股说:“婆婆刚才给我喝的水太多了……”
  “哈哈哈~~”庭园里的众人全大笑了起来。
  “走,伯伯带你到月湖里去洗澡!”姚景明将乔丁冬扛在肩上向外走去。
  “爸爸,我们也要去!”两个小桔人着急了,她们中午还没游过瘾呐!
  “呵呵,咱们一起去!”乔西云一手抱起一个跟着一起往月湖走去。
  “喂喂!你们怎么又去游水了!再游,两个人可真成黑野人啦!”林嘉若急的跟在后面喊。
  “别担心,嫁不出去还有冬冬和夏夏呢!”乔西云回头对林嘉若灿烂笑道:“你家的两个小人,我都想要带回家去。”
  “想的美!”林嘉若白了他一眼,道:“我家小人儿可香喷着呢!”她心里虽然喜欢冬冬,可嘴上就不愿让乔西云占了便宜。这两人虽都已为人父母,但到了一起,还和少年时一样喜欢斗嘴,孩子气的很。
  “乔叔叔快走啦!爸爸已经下湖去了!”小桔人儿看见爸爸抱着冬冬下了水,急的直蹬腿。
  乔西云哈哈笑着抱着两个小桔人儿跳进了月湖里,林嘉若只有在岸上生气跺脚的份。
  这两大三小五个人,在月湖里一直玩到日落西山,星星缀满夜空,月亮挂上了柳梢。
  林嘉若端着一碗香喷喷的荷叶碧梗粥站在湖边大声道:“你们都不要吃晚饭了是不是?我数到十,谁不上来就没有晚饭吃!”
  “嘻嘻——”
  “咯咯——”
  小桔人儿们和冬冬在湖里一边笑一边喊:“我要吃饭饭的!要吃饭饭!”
  姚景明和乔西云带着三个小人打打闹闹地从湖里上了岸,林嘉若早已准备好了干爽的大毛巾,小人儿们将大毛巾裹在头上互相取笑,又好闹了一番。
  “你们爷俩不回家吃饭吗?”林嘉若一边帮冬冬擦脸一边问乔西云。
  “小楠不在家,我们正好溜出来蹭饭。姚婆婆闭关还没出来吧?我其实最想吃她做的菜。”
  “妈妈,”姚小珈仰起小脸问:“太太什么时候回来?”
  “等小弟弟出来,太太就回来啦!”
  “舅舅来啦!”姚小珞挣脱爸爸的手向门外跑去。
  月湖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里拎着一篮粉扑扑的蜜桃在月光下踏波而来。
  少年一袭青衫,眉目如画,漂亮之中又带着几分顽皮,圆圆的大眼睛,一看见小珞就笑的弯成了月芽儿。他正是当年抱着小鸭子阿呆整天粘在林嘉若身后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的林真。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当年的稚子已成少年,而当年的少年与少女却已为人父为人母。
  “舅舅!”一个小桔人儿跳进了林真怀里,另一个也不甘落后跟着跑上前去。
  林真吃力地把两个小人都抱了起来,两人搂住他的脖子使劲亲着他的脸,咯咯笑着说:“舅舅,爸爸说你有一样比不上我们哦。”
  “哦?什么比不上呢?撒娇耍赖,破坏捣蛋舅舅自是不敢和你们两个比。”林真笑眯眯地蹭着小人们脸蛋说。
  “呵呵,不是啦,是憋气!”小珞用小胖手捏住林真的鼻子说。
  “不信一会咱们到月湖里比比!”小珈咬了咬林真的耳朵。
  “你们两个!”林嘉若挺着肚子开始教训她们家的小淑女,“还不给我从舅舅身上下来,我数到三,谁不下来,谁没晚饭吃!一~~”
  一都没数完,两个小活宝就窜下来直奔后厅的饭桌去了,一路上还咯咯笑个不停。自从有了姚小珞和姚小珈,月波楼就再没安静过。
  这天晚上的晚饭可是吃的热闹非凡,姚家四口,再加上丁家父子和林真,七个人围在桌边又说又闹直吃了两个小时。
  好不容易吃完饭也喝罢了茶,该送客人走了,两个小桔人却开始闹腾了。一个舍不得乔叔叔和冬冬哥,一个舍不得亲亲舅舅。
  磨不过两个小家伙,最后的结果是,乔西云把姚小珞带回了天泓山庄,而姚小珈则跟林真回了桃花坞。
  小桔人们已经一路嘻嘻哈哈地走了,月波楼忽地静了下来。
  林嘉若抚着肚子坐在廊子里叹了口气。
  “嘉若,怎么叹气了?”姚景明走到她身边,温柔地将她揽在怀中。
  “小家伙们在时虽然闹的很,但真的走了,我又觉得静的难受。”林嘉若把头埋在姚景明怀里小猫似地蹭来蹭去,“怎么办?我想我家的小人儿了。”
  姚景明见她嘟嘴的样子,和那两个小人一模一样,心想,我家可不是两个小人儿,是三个才对。他摸着嘉若软滑如丝的发柔声道:“那我去把她们追回来好不好?此刻还没走远。”
  “别——”林嘉若摇了摇头说:“难得可以出去玩一趟,瞧她们走时那高兴的样子,这时追了回来,定要气的哭闹。算啦,不过一晚,明天就回来。”
  “嘉若,我们去云溪边散散步好吗?”
  “咦?走这么远吗?我身子重……”
  “不怕,走不动我就抱你。”姚景明咬着她的耳朵说。
  “讨厌~”林嘉若红着脸回咬了他一口。
  “嘉若,今天是七夕呢!”姚景明眼中仿佛盛满了最柔情的水,笑望着嘉若说。
  “啊!”林嘉若忽然从他怀里坐了起来,眼波流转,脸颊绯红,仿若少女,“竟是七夕吗?”
  七月初七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这诗若放在这两人身上,便要改成“七月初七月老祠,夜半情定云溪边。”
  七月初七,绝对是姚景明与林嘉若最重要的日子。
  这一天,她送了他红线,他允了她一生。
  姚小珈如愿以偿的跟着林真回了桃花坞,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
  她一向喜欢桃花坞,每次来了都不肯离开。
  最吸引她的不是满林子里粉嫩诱人的桃子,也不是屋后那一群肥的快跑不动的鸭子,而是一间神秘屋子里的美丽莲花。
  那是怎么样美丽的一朵莲花啊,姚小珈觉得她一定是在很久前就已经爱上这朵莲花了,而不是在她四岁第一次见到时。
  她今年五岁了,虽然比冬冬哥小一点点,但丁伯伯家的小妹妹得叫她姐姐呢。所以,她已经是小大人了,至少在她自己心里是。可是她还是喜欢有人哄着睡觉的,特别是妈妈爸爸和小珞都不在身边,好孤单啊。
  “舅舅,给我唱唱。”她扯了扯林真的袖子。
  “舅舅不会唱呀。”林真将小人儿搂在怀中,为难地说。
  “骗人,妈妈说人人小时候都是听着歌睡觉的,舅舅难道不是?”小人儿不依。
  林真望着她粉嘟嘟的小脸,亮晶晶的黑眼睛叹息道:“舅舅真的没听过歌睡觉。不过,舅舅的哥哥经常给我讲故事。”
  林真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长长的睫毛上有一颗晶亮的水珠在悄悄滚动。
  “舅舅有哥哥吗?”小人儿好奇起来,“我怎么没见过?他在哪里呀?”
  “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修行,要过很久很久,久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林真捏着小人儿圆滚滚的小手,想到在他很小时,每每睡不着觉,哥哥总是一边给他讲故事一边捏着他的手,他把脸贴在哥哥温暖的胸口,一夜好眠。
  “舅舅,你想哥哥了吧?”小人儿睁大眼睛望着林真。
  “恩。”林真点点头,水珠儿从睫毛上滑了下来。
  “舅舅别哭,小珈给你唱唱,你好好睡觉!”小人儿搂着林真的脖子,用小胖手为他擦去泪珠认真地说。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空放光明,好象千万小眼睛
  太阳慢慢向西沉,乌鸦回家一群群
  星星张着小眼睛,闪闪烁烁到天明
  一闪一闪亮晶晶,……”
  小珈哼哼唧唧口齿不清地唱着,唱着唱着自己竟然睡着了。林真看着怀中天使般的小人儿,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哥哥,你现在还好么?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小真一直在等你,一如十年前的每个夜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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