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相对论导论---第三章 经济中的对立面

经济中的各种对立面的存在和彼此之间的相互作用恐怕是对经济相对论的最佳诠释。形形色色的竞争是人们所熟悉的产生对立面的重要因素，而说到竞争人们可能首先想到的是经济学家们努力向大家介绍的由所谓的供需关系来调控的同行业间的市场竞争。根据经济学教材的描述，这种竞争的特点是当供应过多而需求不足时，生产商彼此之间的竞争就会让价钱降下来，而当供应不足而需求很大时，由于价钱自然会升上去，对利润的追求便会让生产商们给相应的产品生产注入资金以满足大众的需要。当然，这种受供需关系调节的自由竞争的意义还包含了为了竞争而不断改善技术和服务质量这一要点。所以，自由主义经济观告诉人们，市场会在这支自由竞争的无形之手的调节下来解决市场所面临的各种问题，因而政府不应介入市场经济。

不过，经济中的对立面并不总是由人们通常理解的一般意义上的竞争做造成的，因而也不都是自由主义者们所推崇的在自由竞争中通过对供销的调整而发挥效力的亚当斯密的那只无形的手所能解决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刚到McGill读书的时候，曾结识了一位名叫Childs的会说两句中文的本科生朋友（我当时是研究生，记不清怎么认识他的，只知道他的女朋友在香港，他毕业后也去了香港，以后就没再联系了），有一天听他的一位朋友讲起他去游行抗议而被抓起来的事。这位朋友也是McGill的学生，我问他们抗议什么，他说他们去抗议加拿大无偿赠送面粉给非洲国家。我当时听了还以为是这些人犬肚鸡场，舍不得看见自己的国家援助别人，但是Childs和那朋友给我解释说他们之所以抗议不是因为舍不得援助别的国家，因为加拿大本国并不缺粮食，而且这些粮食就是不用来援助别的国家也不会在本国发放。他们之所以抗议是因为这样的无偿援助将会彻底摧毁被援助国当地的农业。事有凑巧，没过多久我在图书馆里的一本杂志里也看到相关的评论文章，说是由于来自一些发达国家的慷慨的无偿粮食外援，非洲的一些贫穷国家的农业面临彻底的破产。当然那是二十来前的事，现在非洲的农业应该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几年后，我又看到了另一则与上面的例子表面无关实际上有很多类似性的报道，那是一些第三世界的国家里爆发了抵制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他们国家投资的游行。按照多投资多收效的传统的经济学观点，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到缺少资金的不发达国家投资攸关国计民生的项目是一件造福于这些国家的善事，为什么这些国家的人民会对种看来是义举的善事如此愤怒呢？原来是因为那些国家在接受了世银和国际货币基金会的金援后背下了沉重的债务而影响了本国经济的独立发展。

上面两个例子都涉及了发达国家对于落后国家的援助问题，在市场经济最发达的富有国家美国我们其实也可以看到有些类似的情况的发生。熟悉世界大都市纽约的朋友可能发现在纽约市（曼哈顿）找不到世界上最大的零售超市沃尔玛。实际上不久前媒体上还报道了曼哈顿的小商家们联合游行抗议沃尔玛打算进军曼哈顿的计划。今天已经习惯了在物美价廉大超市批量购买的人们会非常欢迎沃尔玛这样的大型零售商进驻自己所在的都市，但是对于中小本经营的商铺来说，大超市的进驻对他们来说会是一种极大的威胁。

上面这三个例子的共同点是他们不但涉及到供给方之间的潜在竞争而且直接关系到了消费方的利益甚至生存的权利。当年加拿大无偿援助的都是农业产量极为落后的贫穷国家，有了这些无偿的援助可能就会有更多的人不会因为饥饿而丧失生命，所以对那些因饥饿而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来说，这些援助的现实意义远远超出了保护他们的民族农业的长远意义。但是，从农民方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他们就是再努力也无法与大批的免费粮食来竞争，所以他们不但无法从生产粮食中获益，有些人如果欠了银行的债的话，还可能会因此而破产沦为也需要依靠外援救济过日子的人群。这对于这个国家的长远来说当然不是好事。另外，虽说人家眼下是无偿援助，谁能保证这背后没有伴随着长远的经济竞争的用意，谁能保证这不是先给胡萝卜，等把当地的产业打垮之后再来给大棒？

对于交通电讯水利等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基本面都很落后的国家，有了世银和货币基金组织的金援可以使国家的基础建设出现一日千里的变化，这对于社会大众的日常生活来说当然是好事。但是，由于世银和货币基金组织的金援不是无偿和无条件的，被援助国不但可能因此而背上巨额债务，而且还可能会由于随之而来的国际资本的介入使得当地的民族产业大规模破产。这就好比上世纪初的中国百姓都知道洋货好使，但是也还是会出现为支持民族企业而抵制洋货的民间呼声和运动。

从上述两个例子可以看出，在国际资本的大市场里，经济过程中各种对立并不是传统的经济学课本上所讲的那种简单的由供需关系调控的同行业的竞争关系，而是天生的就是复杂的政治经济问题，这些问题不可能仅由自由主义者们所推崇的亚当斯密的那只无形的手来解决，而是无可避免地需要有政府的介入。

但是，上面提到的纽约小商家抵制沃尔玛进驻的问题就不是一个国际政治经济的问题，而是传统经济学所主要感兴趣的国内的市场经济问题。对于纽约的大多数市民来说，沃尔玛的进驻一定会带来日常生活的很多方便，而且还可以因为沃尔玛的廉价商品使荷包里的银票能够花得慢一些。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沃尔玛的进驻不但可能会使得一些原本非常盈利或至少是自给自足的中小商家破产而沦为工薪阶层甚至政府的负担，而且对于保护纽约市民已经习惯了的路边街角的商业文化也可能造成威胁。很显然，这仍然是一个需要有政治力介入的并非简单的供需关系就能解决的市场竞争问题。

尽管上述三个例子中都涉及到供应方和消费方之间的利益冲突，但在社会层面上仍可被解释为具有利益冲突或潜在的利益冲突的不同的供应方之间的直接竞争的结果。不过，与每个人的生活都密切相关的社会经济体内的对立面也常会表现在并不具有直接的市场竞争意义的关系上。比如在一个不太在乎员工权益的商店里，当员工与客户之间发生口角时，老板往往是先责怪员工以维护商店在客户中的形象，而同样的状况如果发生在很重视员工的团队内部关系的商店里，老板可能会首先护着自己的员工。这里的员工和顾客之间并没有职业或商业上的竞争关系，但是老板的不同心态会带给当事人很不同的感受。

经济过程中存在的各种对立面是任何经济体的一个基本特征，当人们站在这些对立面之外来看待它们的对立，可以对它们做出各种解释，而身处其中的当事者们所感受到则可能会是利益甚至生存权利的得失。并非所有的对立面都是由通常意义上的竞争产生的，比竞争更为基本的导致对立面形成的因素是利益的冲突。在现实生活中，随着行业的不断细化，人们常常会从功能的角度来看待行业和行业的从业者的同时忽略了任何行业的每个具体的实体和个人本身都是需要被满足的利益方。人们会把农民看成是提供粮食的而常忽略了他们本身需要从他们的耕种成果中获益，人们把老师看成是教书育人的而常忽略了他们自身也有一大堆需要满足的利益。利益是经济活动中的基本杠杆，不同的人，不同利益范围内的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可以对经济的好坏做出非常不同的判断，然后做出相应的反应。

而在各种经济利益的对立中，人们要面对的是这样一个选择：是能够很好地兼顾各方的利益还是要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以满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的问题，或者是要牺牲哪部分人的哪些利益以满足哪部分人的什么利益的问题。这就是经济相对论的一个基本的意义。

在缺乏合理的市场机制的情况下，亚当斯密的那只无形的手其实是通过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来达到某种标准之下的平衡，而这种平衡并不一定意味着大多数人的利益得到保证。现实世界中并没有什么普适的数学公式或行动指南来告诉大家具体的利益选择或平衡方案，现实世界中的经济相对论是通过代表着各种利益的力量之间的抗衡来书写的。这种抗衡有时是和平的有时则采取包括战争在内的暴烈的形式。但是，人类也不是只有完全被动地受制于利益带来的纠纷，除了通过信仰和公德素质的培养来减少为了利益而彼此伤害的负面效应之外，人们还可以通过构建合理有效的市场机制来提高社会利益的共享并促进整体经济的发展；另外，对于有关公平议题的哲学认识的提高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帮助减少由利益带来的对立和冲突。
 

相关链接：经济相对论导论---第一，二章